軒轅拓與戈淵彷彿是天生八字相剋,每一次碰面皆是不歡而散,悽悽慘慘,軒轅拓的自尊和戈淵的冷傲,從來都是不能共處的兩樣東西。太醫看過戈淵的傷之後,重重地搖頭嘆息,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情況,也不知道皇上是想折騰這女子,還是想要折騰他們這羣老太醫。
“皇上,夫人的傷只是皮外傷,並無大礙。”
軒轅拓守在牀邊,淡淡地“嗯”了一聲,“你們都下去吧,把燈滅了。”
宮人們恭恭敬敬地退下,掌燈的宮女將寢宮裡的燈一盞一盞的滅了,宮殿裡漸漸暗淡了下去,只餘下從窗外灑進來的月輝,依稀能瞧見彼此的輪廓,既是熟悉,又是陌生。戈淵不曾閉上眼睛,從頭到尾都睜着眼睛落在別處,有時候看着灑進來的月輝,也能失神許久。
軒轅拓終於動了一下,伸手將被子蓋在她身上,“你睡吧。”
有人守在牀邊,戈淵自是睡不着,她聽了他的話也不說話,只是把眼睛閉上,安安靜靜的。
黑夜裡有人嘆息,軒轅拓伸手輕輕撫摸着她頭上的繃帶,輕輕的,“是不是很痛。”
其實並不算痛,戈淵以前所受過的傷比這嚴重千倍百倍,況且軒轅拓下手並沒有太狠,最多也不過是擦破點皮,便是亂砸東西也不會砸到她身上,比王爺的手段要好太多了,若是王爺生氣的話,從來不會多說一個字,只會毫不猶豫地折斷她的手臂,又或是喂她吃下一粒毒藥,更生氣的話,就會拿她身邊的人泄憤……
“阿淵。”他把頭埋在她的手心裡,“我想讓你痛,可是痛了之後又捨不得,你告訴我該怎麼辦?”
或許軒轅拓並不恨她,至少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恨,在她利用他的感情,害得他家破人亡、江山動盪之時,他卻問她該拿她怎麼辦。戈淵的心裡又痛了一下,她突然想讓時間倒流回去,即使改變不了現狀,她也不該對他太過殘忍。
“如果能再恨你一點就好了,一刀能殺了你,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他抓住她的手越來越緊,呼吸也逐漸變亂,“那日在嶧城,你爲救我被虜,我有多喜歡你,便有多愧疚,然而愧疚之下卻也有着一絲的欣喜,至少你是在意我的……可是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有多渴望那份欣喜,便有多絕望。”
有溫熱的東西落在戈淵手心裡,灼得她抖了一下,可是她沒有睜開眼睛,任由他哭得像一個小孩子一樣,也不曾安慰他一下。
軒轅拓竟是守在她的身邊一夜未眠,一直到次日寧德來請安,他才鬆開戈淵的手,緩緩站了起來。在地上坐了一夜早就渾身冰涼,眼眶裡也是充血得厲害,渾身上下沒一處好受,勉強撐着讓宮女爲他梳洗,卻在梳頭髮的時候睡了過去。
“皇上?皇上?”寧德喚醒了軒轅拓,俯身在他耳邊輕輕道:“馬車已經準備好了,皇上換了衣服從側門走,小東子在那裡等皇上。”
軒轅拓點
頭,揉了揉疲憊的腦袋,“宮裡的事情就拜託你了,朕這一走少則一個月,後宮的事情你多上點心。”
“皇上放心。”
軒轅拓起身,猶豫了一下,“戈淵就交給你照顧了,不可讓她受半點委屈。”
寧德心裡忍不住唏噓,表面上卻恭恭敬敬地領命,“奴才遵旨。”
軒轅拓走了幾步,又停下了,“皇榜可有人揭?”
“暫無,不過奴才相信很快就有人揭了。”
“嗯,這件事你要辦好了,朕自有重賞。”
“謝皇上!”
皇上一走,寧德便對外聲稱皇上身體抱恙,和知情的太醫聯合制造了這一番假象,除了戈淵,幾乎所有人都被蒙在這鼓裡,包括後宮,包括朝堂之上。
軒轅拓離開的這些日子,戈淵的傷逐漸好得差不多了,只有額頭上有一道淡淡的印記,不用心看也是看不出來的,伺候她的宮人都是皇上平時貼身伺候的人,所有的事情他們都能處理得恰到好處,事無鉅細,也懂得分寸,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時候不該說,全然不必戈淵操心一分。
這樣的日子確實是比以前好太多太多,卻也是寂寞太多太多,她似乎是有些理解生活在這樣環境裡的軒轅拓,該是怎樣的高處不勝寒。
院子裡的玫瑰花開了一些,火紅的顏色點綴在綠葉之中,格外顯眼,戈淵破天荒地出了房門,踱步到玫瑰花叢中,伸手想去摘一朵下來。
“夫人別摘!”有人出聲阻止了,是皇上的貼身宮女,名拈花,年歲高,身份也高,宮裡的人都稱她一聲花姑姑。
戈淵縮回了手,跟着衆人喚了一聲:“花姑姑。”
“夫人,此花有刺摘不得。”拈花笑意盈盈走到她跟前,“夫人若喜歡讓下人摘便是了。”
“不用了。”戈淵搖頭。
拈花也是伺候了戈淵一陣子,知道她一向是沉默寡言,也是極少出屋子,如今見她氣色不錯,便提議道:“御花園的花也開了許多,夫人若不嫌棄的話就隨奴婢去轉轉,也好舒展一下身子。”
現如今陽光明媚,早已是春暖花開之景,終於撥開了寒風迎來這樣的日光也是難得,戈淵便點了點頭。
御花園本就是羣花聚集之地,又逢春風,已是百花齊放,爭相鬥豔,美不勝收。戈淵看多了風雪,偶爾看一眼這樣的美景竟是移不開眼睛,以前偶然見過御花園百花齊放,便深深印在了心裡,如今再見,那種驚豔之感又回來了。
拈花知她喜歡,便溫柔地笑了,“夫人是惜花之人,也必定是善良之人。”
戈淵突然愣住了。惜不惜花她不知道,但絕對不是什麼善良之人。
拈花看着這些熟悉的情景,嘆了一口氣,“太后以前也喜歡種花,這御花園大多數的花都是依着她的喜好來的,以前奴婢也與她一起種,不過後來……”
現如今的
太后便是軒轅拓的生母,後來到底如何,她沒有說,戈淵也沒有問,便是聽那聲嘆息也知道該是怎樣的痛心,素來知道先皇與皇后伉儷情深,也不知道這股痛心是從何而來。
走了許久,便到了一個休息的亭子,拈花派宮女回去端些茶點過來,自己便和戈淵聊起了許多的往事,然後越說越多,大概是戈淵沉默寡言是個很好的聽衆,又或者是她覺得戈淵不會嚼舌根,把這些話亂說了去。
軒轅拓那時候也算是拈花一手帶大的,舒雅對他自小寵愛,便是餵乳都是親自來,所以不曾請過乳孃,又偏偏軒轅拓從小就是個調皮的主,一直到兩三歲了都不肯斷奶,也算是把舒雅折磨了夠。
拈花說,她是看着他長大的。軒轅拓從小就不安分,常常摔壞了這家的寶貝,弄壞那家的心尖,攪得後宮天翻地覆。可是軒轅拓雖然調皮頑劣,卻貴在聰慧仁厚,四書五經樣樣精通,政治經濟也是拿手,連教他的左然都直誇他聰慧,他對同母所出的福陽公主寵溺有加,對那些排斥他的兄弟一笑而過,便是軒轅玉華也曾說過軒轅拓是可造之材,既有其聰明伶俐,又有其寬厚待人,是明君之選,於是立爲太子,他的一生幾乎可以說是一帆風順。
但是凡事都有個轉折,軒轅拓也不例外,只是這個轉折太過於沉重罷了。
陀螺山一行,他遭人下毒,染上毒癮,從此之後變得情緒不穩定,稍有不如意便對身邊的人打罵,弄得皇宮人心惶惶,加之軒轅玉華和舒雅的打擊,讓他的性情暴躁,易怒,更是一蹶不振。
拈花說到此處一直嘆息,“奴婢一直伺候着太后,她那病是沒救了,而皇上也遲早會變成那樣。”
戈淵安靜了這麼久終於開口說話了:“沒有解決的法子嗎。”
“能有皇上早就用了,而皇上……大抵也是不願治好吧,對他來說倘若國將不國,還不如渾渾噩噩地活下去。”
戈淵猶豫着道:“花姑姑告訴我這些……是想讓我做些什麼嗎?”
拈花垂目,溫婉順從,“奴婢偶爾會來照顧皇上一陣子,看得出皇上喜歡夫人,可能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喜歡,奴婢並無他求,只是希望皇上能平安度過每一天,夫人是個聰明人,自然懂得奴婢的意思。”
戈淵沉默了。
“夫人偶爾一句關心的話,也能讓皇上心情穩定,這對他的病情大有幫助。”
戈淵眉目間有些陰鬱,遲疑了一下,“我不可能在這宮裡呆一輩子的。”
“能幫一天是一天,夫人便將這當成是奴婢的請求吧,也只能把他交給你了。”
“我……傷過他,所以……”戈淵喉嚨彷彿被什麼堵住了一般,發不出聲來。
“皇上是個宅心仁厚的人,倘若不是逼不得已,誰又捨得傷他呢?”
戈淵的臉色並沒有因爲她的話變好,反而變得更加蒼白,仿若行將就木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