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主戰

範承自宮外匆忙趕回來時,女帝已用過午膳小憩。夏末爲難道:“陛下不許人打擾,御親王請暫且在偏殿候着。”

辛平跟着範承進了偏殿,詢問究竟,這才知道是延勾國刺客入了京都。“封禁一日全城搜捕,不過是敲山震虎,令其暫時不敢妄動。我已着大理寺與刑部加緊排查!”範承揉了揉額角,清澈的雙眸中隱約顯出一絲倦意。

他方纔到了潯江樓,沒見到玄庭,知悉他一夜未歸,也不敢多說,請樓主玄湖派人去尋。正焦急擔心,玄庭自外頭晃晃悠悠回來,腰上竟懸着昨夜刺客所持的那塊玉佩。問他去了哪裡,和誰一起,玄庭卻支吾着不願說,最後尷尬地笑:“讓承少擔心了,實在是昨夜酒喝得多了,不記得了。”

喝醉酒宿在外頭,玉佩被人拿去做要挾,玄庭竟未發覺,這定是被內里人鑽的空子了。範承當機立斷,命他安排好樓中事務,即日起跟隨自己入宮。離開潯江樓,路上便收到辰七的密報,玄庭昨夜與幾個朋友在城北的逍遙樓喝花酒,一夜沒離開。範承聽了忍不住笑,原來是去了花粉之地,難怪玄庭不好意思說。他立即親自登門去見禁軍統領樓湛,陳明厲害,請他相助,接着命大理寺自逍遙樓起徹查刺客。

範承昨夜一宿未眠,已想得明白,延勾國之亂時日不短了,若是再任由此事拖下去,邊境軍民人心惶惶,只怕會動搖了女帝的民心。本是思量着一場戰事於國於民皆是大害,故此選擇先禮後兵,如今既是延勾國仍不滿足,那只有發兵彈壓,速戰速決。既是延勾國王族已衰,那麼將這個屬國併入東越領土也非難事。

範承怕辛平擔心,並沒將玄庭的遭遇告訴他,兩人又商談給範承增添護衛侍從的事情,夏末很快過來請範承進殿,辛平慢慢跟了過去,站在階下,隱約聽着殿內女帝的厲聲斥責。

“如此大事,御親王竟敢擅專!”

“事態緊急,臣一時不及稟奏陛下。”

辛平搖了搖頭,不願再聽下去,順着石階走入了廊間。他心中實在想不明白,師弟身爲琴心閣少主,多少人愛慕疼惜的龍熙山莊承少,四國來去,自在逍遙,卻爲何要到這偏遠的東越國來做個皇夫。若是兩情相悅也就罷了,偏偏這個女帝是個厲害角色,倨傲冷漠,待他也不似有多少情意。

或許,各人有各人的考量,他自己豈非也是如此……

第二日朝上議定,大將軍忽達率軍十萬,前往南疆平定延勾之亂。禁軍副將連成慶請命隨軍出征,爲女帝所阻。

熙之坐在御案之後,凝望着一臉憤懣的連成慶,散朝時直接命他留下。同朝的大臣離去之時都頗有深意地瞧他一眼,連成慶垂首靜立,有如芒刺在背,額角都滲出了汗珠。

“連將軍忠心可嘉,可疆場上刀劍無眼,還是不要前去冒險了。”

女帝嗓音溫柔,滿含着關切,連成慶卻不領情:“臣也是鐵骨錚錚的大好男兒,不是陛下豢養於宮中的……”他忽然頓住,大約自己也覺魯莽,低下頭單膝跪地,“陛下請給臣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連成慶必不會辜負陛下期盼!”

自己的關心體貼眼前這人竟是毫不體察,熙之忽然覺着疲累萬分,頹然靠入椅背,淡淡道:“容朕想想。”

連成慶告退出來,迎面遇見一身軟甲的辛平,將頭扭過去,只作不見。

話雖如此,三日後大軍出發,女帝卻絕口不提出徵之事,只是對連成慶倍加寵信,常召其入宮隨侍。可連成慶卻始終秉承君臣之禮,再不越雷池一步。熙之縱然無奈,但能如這般與他日日相對,也覺欣慰。

連日來,禁軍將整個京城搜了一遍,並沒發現刺客的蹤跡,大理寺查證,那日逍遙樓的賓客皆是京都有頭有臉的貴客,並無可疑之人,線索就此而斷。範承甚至設下埋伏,以身相誘,也未能引得那人出現,時日久了,這事兒也就慢慢淡下了。

一月之後,兵部尚書告老還鄉,連成慶奉旨入主兵部。不幾日,女帝於京中繁華之地賜了御親王範承一處府邸,奴僕百人,極爲豪闊,又派了數十名錦衣衛護衛,一應用度皆由宮中支取,辛平特意請副統領李夏挑選了一些精幹的侍衛跟隨他。至此,朝內外擅查顏色者瞧出女帝待皇夫親厚,也都紛紛去御親王府拜訪。

開府那日,辛平藉着分派侍衛的名義前去幫手,玄湖與藍玉也抽了空來看看,都欣喜不已。玄湖瞧着大門上黑底金字的“御親王府”四字樂呵呵直笑,藍玉拉着範承的手道:“瞧你玄伯伯都樂傻了,藍姨這便修書給你爹孃。你孃親臨去時就怕你吃虧受委屈,她不說我也看得出來。既是女帝待你有心,你孃親也該放心了!”

玄庭做了範承的親隨,自然是御親王府管家的不二人選。藍玉持家慣了,越瞧越是不滿意,便過去親自分派家丁人手。

辛眉兒是跟着一同來的,前後進院子瞧了一遍,嘟着嘴道:“這裡差得遠了,我可不喜歡。哥,我還是要跟着藍姨!”

範承本想接妹妹與師兄來同住,初時問過辛平被拒,此時又見妹妹也不喜,也就罷了。

辛平陪在一旁,聽着幾人絮絮叨叨說着家常話,心中也覺暖意融融。藍玉忙完了回來,見他一個人呆着,也不說話,便微笑着過去:“平兒,你師父臨去時千叮萬囑,讓藍姨多關照你些。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說。這東越地界,吃穿玩樂還沒有越過我潯江樓的!”她說着忽然扯了扯辛平的衣袖,向一旁讓了讓,悄聲道,“藍姨給你挑了個品貌皆佳的通房丫頭,改日回南園看看。”

辛平臉上一紅,連連搖頭:“多謝藍姨,辛平……不能要……”

這時玄湖溜達着過來問:“平兒不要什麼?你藍姨給你的就收着,不用客氣。”

藍玉掩着口噗嗤一笑,辛平這會兒連耳根子都紅了,吶吶道:“藍姨好意我心領了,我真的不要。”

“好了好了,不要便不要。”藍玉踢開玄湖,拍了拍辛平的肩頭,“改日自個兒看好了可要告訴我,萬事都包在你藍姨身上!”

“是!”

入了夏,天氣漸熱,南征大軍傳來捷報,打了幾場勝仗,殲敵千人,已將敵方軍隊盡數驅逐出東越邊境之地。女帝頒旨,嘉獎三軍。連成慶再次請戰,熙之仍是不準。

潯江樓按例向朝廷捐贈了二百萬兩紋銀,另有傷藥百車,由南方分店直接運送至軍中。熙之看在範承的面子,頒旨嘉獎,又升了樓主玄湖的品級,雖是虛銜,仍是有許多朝廷大員,商賈友人前往慶賀。

玄庭日日跟隨範承,文書雜務,上通下達,諸多事體,而御親王府中平日裡吃穿用度也是事務繁雜,每每顧不得,他便要給範承舉薦個管家。範承自然信得過他,任他自己安排。

這日,範承將一份奏章親自送到了女帝面前。

熙之見他嘴角微顫,笑容很是詭異,心中先打了個突,打開一看,臉騰地紅了。原來這是以禁軍都統樓湛爲首,聯名衆臣上書,要女帝填充後宮,納側皇夫,早爲皇家開枝散葉。

“樓將軍這是好意,陛下不妨考慮一二。”

“這是反了!”熙之拍案大怒。夏末正在一旁伺候,偏頭瞧過來,嗤地一笑,忙用手遮住了口。熙之揮袖掃在她臉上,喝道:“去宣樓湛!”

夏末捂着半邊臉唯唯諾諾出去,熙之斜睨着範承道:“御親王小心言語,朕並非不能休了你這個皇夫!”

範承聳肩:“臣本就是個西貝貨,陛下隨時都可以將範承踢出宮去,我只去做我的左丞相便好。”

“你還想做左相?”熙之冷笑,“無後是大過,一年之後,朕可憑此休夫,你就等着御史參你吧。”

範承擡頭,“陛下金口玉言,可不能說話不作數!”

“不作數又怎樣?你還能去大理寺告朕不成?”熙之的神情幾乎是惡意的嘲弄,“你是皇夫,可也是朕的臣民!”

範承心中無奈,苦笑道:“臣無語,悉聽尊便。”

好一會兒,卻聽女帝緩緩道:“範承,若是有一日你對這姻緣心生不滿,可給朕一份休書,朕絕不會責怪你。”範承愕然,張了張口,卻沒說什麼,低了頭不語。

樓湛很快入了宮,進了殿門跪下叩拜,範承便先退了出去。

樓湛行禮完畢,見熙之臉色陰沉,也不讓自己平身,便知道是爲了奏章之事。果然未等開口,摺子便從天而降,落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低頭瞧了一眼,正是自己的傑作,不禁苦着臉道:“陛下恕罪,臣是爲了成全陛下與連兄弟的一番情意。自古帝王后宮三千,陛下雖是女子,納三兩個側皇夫也是常事……”

“住口!”

女帝一聲厲喝,令樓湛怔住。他原本以爲熙之是小女兒故作姿態,可笑嘻嘻瞧她片刻,見她怒生粉頰,雙拳緊握,連指節處都發了白,這才知道她竟是當真惱了,只得小心道:“陛下當真……當真不願?”

熙之心內痠痛難當,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低聲道:“樓將軍,此事再也休提!你去吧。”

樓湛目光一閃,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臣遵旨。”他站起身,卻不離開,反是走近幾步,微微躬身道,“陛下既是不願收成慶爲側夫,便放他去南疆吧。男兒漢志在四方,倘能揚名立萬,成就一番功業,好過囿於宮廷,受祖宗蔭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