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川望着從背心穿刺而出的劍尖，吃吃地笑出聲來，笑聲愈來愈尖銳淒厲，如同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厲鬼。
他雙手按着後頸向後退了一步，將頸後的皮膚用力一扯，如金蟬脫殼、蟒蛇脫皮一般，將自己從一層皮中褪出來。
此時，阮諾和羅謐才明白，他不僅扒別人的皮，還扒自己的皮，也許這皮本來就不是他的。
當鮮血淋淋的肌理出現在二人面前時，二人已不再驚懼如初。再恐怖的事物，見得多了也會習以爲常。
褪了皮的凌川笑道:“我乃魔族，平常的兵刃又怎能奈何得了我？”
羅謐冷笑道:“‘弒神’可弒神斬魔，你認爲你能逃得過麼？”
凌川頓了一下，聲音裡依然帶着笑意:“是麼？如果當真是‘弒神’那倒也好……”說着猛地顫抖了兩下，瞳中血紅更甚，“呵，果真是‘弒神’麼？若是這樣那我也死得其所了，這世間我又多了一個我的同類，死而無憾啊，哈哈哈……”
阮諾握着長劍的指關節因爲用力微微泛白，攢眉道:“你說什麼？你死到臨頭了還胡言亂語，是怕自己死得不夠快麼？”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紛亂如絲。
凌川哼笑兩聲，向阮諾道:“我看你是在害怕吧？害怕什麼呢？讓我猜猜，你是怕你愛的人變成像我一樣的……怪物。”
阮諾劍尖直指凌川，喝道:“不會的，並不是人人都會變成你——”
話音未落，但見一道白光閃過，凌川那顆血紅色頭顱便滾落在地。
“弒神劍”可弒神魔，就算羅謐不補這一劍，凌川適才心臟中劍，也已是“將死之魔”。只是羅謐恨其話多，想讓他早點閉嘴。
凌川的頭顱和身體逐漸化成一攤膿血，散發出陣陣腥氣，羅謐眉頭一皺，輕聲道:“我們走吧。”
阮諾望着那張點綴着殷紅鮮的人皮畫布，有些愕然。祁寒的皮，凌川的血。以鮮血爲墨，以人皮爲紙，以愛恨爲筆。
“大師兄的……怎麼辦？”阮諾望着那詭異悽絕的圖畫，心下一片悲涼。
羅謐擡眼望了眼人皮，緩聲道:“也許他更願意留在這裡。”
阮諾對上他的雙眼，在他眼中看到一抹血紅的豔色，心中一凜。
他記得族長阮瀏曾經說過，“弒神”在殺死神魔之後，力量會變得更加強大，甚至可以控制主人，因此擁用“弒神”的人往往會墮入魔道，凌川臨死前的話似乎也印證了這個傳說。
羅謐似乎洞察到了阮諾的想法，伸手輕撫他微皺的眉心，重複道:“走罷。”
阮諾這才隨他離開了“綺夢閣”。內侍見二人離開，不疑有異。畢竟凌川兇狠乖戾，行事詭秘，當下也不敢多言。二人順利離開“秋水山莊”。
阮諾心中的不安將殺死仇敵的快慰洗刷地一點不剩。他在心裡問自己:如果羅謐真入魔了要怎麼辦？
在這種沉重的想法支配下，阮諾一路上並沒有說話，羅謐也配合地沉默。
二人回到凌虛山，小雉還沒有回來，或許是在農夫家樂不思蜀。
整個凌虛山空蕩蕩的，只剩他二人，寂靜的如同深海底。
天色向晚，屋外瀟瀟地落下雨來，打得竹葉沙沙作響，清瑩潤溼的碧藍夜晚，總有一絲淒涼況味。
阮諾一個人坐在桌前，聽着淅瀝瀝的雨聲。羅謐方纔出去了，他沒有叫他，他也沒有跟着。不知道他有沒有帶傘。
沒過多久，阮諾便在一片微茫茫的黑暗中聽到一聲門響，羅謐走進來剔亮油燈，帶回了一大壇酒。他沒帶傘，身上帶着寒絲絲的溼意。
“你說人會愛上傷害自己的人嗎？”阮諾決定首率先打破着暗沉沉的靜默。
羅謐一邊舀酒一邊道:“或許會吧。不要總是想着大師兄和凌川的事了，徒增傷悲和煩惱。”羅謐將兩大碗酒放到桌上，笑道:“不如想想我們？”
阮諾端起酒碗，啜了一大口，望着漾在酒碗中的暖黃燈光，心中滿是柔軟的悸動，他對上羅謐的眼睛，緩聲道:“我見到你就歡喜，見不到你就難過，你坐在我對面我亦會想念你。”說完反而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了，卻不願示弱，只是定定地望着羅謐，似是要從他眼裡望進他心底。
羅謐笑了，聲音低低的，卻直撩得人耳廓發燙，渾身發酥。
羅謐踱到他身側，擡起他的下巴，就吻了下去。接着就把人拎起來直接丟到牀上，動作簡單粗暴，一氣呵成。
被壓在牀上的阮諾，對目下的情形還未反應過來時，羅謐便再次將他的嘴脣堵住。當他被吻得七葷八素，頭昏腦漲時，羅謐終於不再步步緊逼，而是在他的下脣輕輕啃咬。阮諾鬆了口氣，半睜雙眼，猛地對上那雙赤紅的眼眸，心中一顫，牽動着身體猛地一哆嗦。羅謐便停下嘴上的動作，直直地望着他。
“你……”你阮諾試圖用他昏沉沉的腦袋蒐集適當的言語。
“你怕我？”羅謐勾脣一笑，身體力行地詮釋“大魔王”的邪魅狂狷。
阮諾的小心臟抖了抖，卻出其不意地冷靜下來，撫着羅謐的臉頰，溫聲道:“你有沒有感覺身體的哪個地方不對勁？”
羅謐輕笑道:“有啊，你沒感覺到麼？”說着壞笑着用膝蓋分開阮諾的兩條腿，讓兩人的某個部位更加貼合。
阮諾耐着性子道:“……你知道我說得不是這個。”
阮諾在羅謐下巴上親了親，續道:“你在島上的時候也聽說過，‘弒神’雖然威力無窮，卻會讓主人墮入魔道，我是擔心你。”
羅謐蹙眉道:“無愛自成魔，你這般喜歡我，我什麼都不怕。”說完又去吻阮諾，順手解開了他的腰帶。
正在情濃之時，忽聽有人敲門，“阮師兄？羅師兄？你們在嗎？還沒睡吧？”門外響起小雉的探尋聲音。
羅謐惡狠狠地道:“睡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阮諾怕小雉真有什麼重要的事，急忙推開羅謐，叫道:“等一下，我幫你開門。”
此時，屋外的雨已經停了，小雉提着一盞風燈站在門口，臉上帶着些許風塵之色。
阮諾將他讓進屋，他看着眼前衣衫不整的兩位師兄，心下十分不安，尤其是羅謐看他的眼神，讓他如坐鍼氈，急忙解釋道:“我剛回到山上，看到‘清淨居’的燈亮着，就來看看兩位師兄，看到兩位安然無恙我就放心了。”
阮諾將殺死凌川之事告知小雉，小雉得知師門之仇以報，心下安穩了許多，爲了不遭人恨，便急忙起身告辭。
阮諾笑着挽留:“不如留下喝杯酒罷，我們三人秉燭夜談，想來也不錯。”
小雉望着羅謐的神色，連忙搖頭:“時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擾兩位師兄修休息了。”接着對阮諾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要聊還是和羅師兄聊罷。”說完便走了。
羅謐點頭笑道:“這個小雉嘛，還挺上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