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側長廊越往內行越見寬敞,且竟生出柔和氣息。雖然不外乎是增添了些花草,但卻是魔宮之內可算美麗的一處。此地冬兒並沒有帶我走過,因着上回九天幻境的險情,我不太敢多往內走,只站定在那處遙遙而看。
只見那邊站了一名穿着月牙白裙子的姑娘,髮絲垂落在身後長及腰際,而那月牙羣上星星點點的是一朵朵梅花,此衣遠看深有意境,低頭與我的比較了一番,自嘆不如。看來品衣鑑賞能力,紫離與我差了好大的距離,就是這姑娘也比他稍勝一籌。
那女子微微轉身,我終於看清她手中拿着什麼,是一隻水壺,她正在爲那地面的花花草草澆灌,配得她的清秀美麗之貌,這身姿,這身段,堪比那九天上的諸多仙子們了,真真是個美人。我甚覺好奇,居然魔宮之內還有仙子,是與我一般被那紫離給囚在此處的嗎?
真真是作孽,堂堂一個魔君,居然專幹這種強搶仙女之事,我深爲他覺汗顏。
就在我依依惋惜之時,美人往我這邊看來,遠處瞧着看不清她神色,只彷彿看到眸光裡頭有着訝異,我衝她齜牙而笑。對人友善是我引以爲傲的美德,否則也不會做出東郭先生之行爲了。美人的脣角上揚,她的笑就比我含蓄多了,脣間牙齒都沒露半顆。
我把兩手張在嘴邊,吼:“我——能——過——去——嗎?”
美人笑着點頭。鬆下一口氣,如此看來這應不是幻境了,心安理得的舉步往內踏進,一直走到那美人身邊,探頭一望,不由驚了,那遠看此處是妖豔花骨朵,怎麼到了近處卻只剩枯草叢生?難道是我眼花了?
卻聽美人含笑而問:“可是阿離前幾日讓白虎帶回來的青蓮姑娘?”
聽得白虎二字,我的心情一落千丈。她是在告訴我一個鐵一般的事實,我的阿澤就是紫離的坐騎白虎,自從被困於此後,我就再沒見過阿澤。這獸也真是忘恩負義,與它那主人一般模樣,怎麼着也是我把它從業火旁邊拖到屋內,又每日都帶它去潭邊吸食天地精華,它竟然忘本到一次都不來看我,實在是傷我心扉。
收回心神,我點點頭後,禮尚往來問了一句:“敢問姑娘芳名是?”
“我叫月落。”
“好名字!”我大讚了一聲,繼而腦中一轉,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很快就想起剛纔冬兒與夏兒兩人在閒嗑牙時提到的,那夏兒是怎麼說的?還是我家月落姑娘好......云云。我蹙着眉把她又一次打量,棋藝超過我?與紫離堪比伯仲?一同對弈美如畫?
我不信。
“月落姑娘,不知貴舍可有棋?”
月落眼中有詫異,卻是誠懇點頭,我都準備她若說無,那就拉了她去我那一較高下了。如此一來,甚合我意,往前跨了一大步,堪堪走到她面前,微笑着問:“那不知可否與月落姑娘對弈一局?”問完我又靦腆一笑,再道:“初聞姑娘棋藝超羣,可巧有那棋癮,想與姑娘切磋一番,不知意下如何?”
“青蓮姑娘太過謙遜了,若不嫌棄我那寒舍,不妨跟我來。”
喜滋滋地跟在她身後,跨入屋內,立即清香入鼻,稍微關略了一番,心覺月落姑娘比我還謙遜,這般華麗的屋子還叫寒舍,我那一窮二白之屋不就叫陋室了?但我比較關心的是下棋,所以也就心上那麼一腹誹而過。
兩人分坐兩邊,月落淺聲道:“你爲客,走白子吧。”
我也不跟她客氣,反正白子黑子都要落到棋盤上的,昨天我跟紫離下時,也都是執的白子。誠沒想,我這一坐下來就起不了身了,因爲一盤盤下來,我竟無一盤能下贏她的,而且,輸得還很慘。每盤棋都只走了二十多手,我的白子就被吃得一顆不剩,且路路皆封。
擦了擦額上的汗,撿回自個白子,咬牙道:“再來一盤!”
月落向我看來,神色盡是遲疑。我見她老是欲言又止,於是詢問:“可是要換我執黑子,你拿白子?”之前心底就總結了下敗局的可能,估計就是與這黑白子是有關係的。
這回月落終於開口了:“青蓮姑娘,這已是我們下得第十八盤了,你看這......”
“才十八盤?那再下兩盤,今兒我們下滿二十盤。”她話沒說完,就被我截了過來,笑話,我如此丟了份,怎麼就此歇手?不下到贏我誓不罷休!
那早已回來的夏兒丫頭忍不住來勸:“姑娘,我看......”被我一個手勢截斷,食指放到脣間:“噓!觀棋不語乃真君子,休得喧譁!”實則,我若嚴肅起來,還是有那麼點威勢的,看這丫頭惶恐的眼就可知了。
只聽耳旁傳來月落無奈的確定聲:“只下兩盤?”
我臉上笑的燦爛:“兩盤!”兩盤之後還沒贏,就再下兩盤!這是我心裡頭的私念。重入戰局,這回我步步爲營,每走一步都思上好幾分鐘,沒有發現一直如木頭般杵在旁邊的夏兒不知何時悄悄退了出去,更沒有發現不知何時一片紫色已經站在了那處。
因爲我全副心神都在棋局之內,這是我下了一整天最精心巧布的一局了,手捏了一顆白子,煩惱不知該入何處,形勢又變得嚴峻。似乎處處都成了殺招,只要我落下這子,那對面的黑兵們就破門而攻。
我遲疑再三,想把棋子落下,忽然耳旁傳來熟悉的戲謔嗓音:“不可走那步。你直取她其內五步之處,以攻爲守,否則你這步下去再無回天之力。”我手縮了回來,訝然擡頭,這才發現那紫離就凝立在我們身旁,目光對上那雙深邃眼眸,剛纔是他在說話?可是觀棋不語是他所言,而對面的月落怎麼沒有半分不快,淺淡目光許許望我,一副胸有成竹之態。
把心一橫,按那紫離所言把白子放入了月落那半壁江山的核心,只見她眸中現出訝異,手中黑子卻是把我剛纔欲放白子之地給堵住,我立即懊惱之極,都怪紫離瞎插嘴亂我思緒,否則我不會錯失那步良機,如今可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註定我要再度落敗!
“攻其側方三格內落子,兵分兩路夾擊她中間。”紫離的聲音再度傳來,這回我看得真切,因我此時正憤憤然瞪着他,卻見他聲起脣卻不動,可那邪魅磁性嗓音卻又清晰流轉,我在心中一轉,立即就領悟到他是用了傳音入密之術。據說要有此術,須得修爲達到高深境界,就是九天上太白似乎也還做不到。
若不是他曾陰算於我,得見這傳說中的傳音入密之功,定是要大爲崇拜一番的。此時,我就冷哼了一下,執起白子想要按自己套路補救剛纔所失時,紫離又再度傳音過來:“你若下那一子,下一步她就落子在你右方兩格之處,這盤棋也就到此爲止。”
手上一顫,遲疑再三再遲疑,最終把白子按他所言放入月落圈劃範圍內。這下月落不再是面現訝異,而是蹙起了眉,開始深思。我心中一喜,這兩子雖然看似挺不着調的,也毫無助益,可是卻是起了誘敵之用,顯然引起了月落的疑心。
她的黑子最終沒有落在我必死之罩門處,而是放回陣營開始去堵截。我又在紫離的暗中指導下,隨意落了好幾步在她佈局之內,可每一步都無章法可循,月落的面色卻是從原有的輕鬆別的凝重。直到我突然落回几子在己方,頓然面前戰地豁然一片開朗,必死的殺局已經破解,月落頓現懊惱。
到得此處,我開始得意了,此番聲東擊西之後,棋局完全轉變,從之前的一面倒形勢,變成了我佔得小片江山,大有破土而出之勢。這真叫應了那句至理名言: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紫離這番佈局嚴密周到,完全就把月落給繞在了裡面,跟着我下子團團轉。
可是,樂極生悲就是我下一刻的寫照。嚐到了甜頭之後,我自然步步棋都等着高人指點,可是一直沉默不語的月落卻在此時開口了,不是對我,而是側頭微笑着說:“阿離,觀棋不語哦。”紫離挑了挑眉,嘴角牽起弧度,卻是當真不再傳授於我。
恁是我朝他眨了好幾下眼,他也只當全沒看見,一副入定神態。眼睛都眨得酸了,月落關心地問:“青蓮姑娘可是眼裡進了沙,迷到眼了?”
我頓如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哀怨地恨颳了眼紫離,目光抽調回棋盤上。靠人不如靠己,何況他還不是人,是魔!當真是不該指望他!可在失了軍師情況下,立即兵敗如山倒,看得我的白子從棋盤上一顆一顆被吃走,心都開始滴血。
最後,月落一聲“承讓”,眼巴巴看着她把我僅剩的白子一一從棋盤內移走。
於是,第十九盤棋,最終結局爲:我完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