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天的醉生夢死，完顏楓頭痛欲裂的在晨曦中醒來。溫柔的陽光斜入窗扉，迷離昏黃，很容易讓人有一種恍惚的感覺。但恍惚不過片刻，他還是很快就從愣怔中清醒過來了，理智中開始甦醒的是一股無法抑制的不開心。
“……來人更衣。”輕捏了捏吃力過度的嗓子，搖晃着起身想要去打開窗口，屋裡瀰漫的經夜酸腐酒氣讓人頻頻作嘔。
“王爺可是醒了！……奴婢已經爲您吩咐下了醒酒茶。”帶着早早兒就準備好了的熱水，來人熟絡的上前伺候完顏楓洗漱。
“小染？！”頭上青筋一跳，完顏楓好不容易纔平靜些的心裡又開始醞釀着風雨，“是她趕你回來的？”面上陰沉，心裡卻大泛苦水，他完顏楓何時可憐到了這種地步！
“趕？”小染一愣，“王爺這話從何說起？”縱使她小染七巧玲瓏心，也架不住這神來的一句。
“……你回來難道不是她不想再讓你在身邊侍候了麼？”一歪頭，完顏楓不想讓別人看出半點自己已經滿腹委屈的跡象，因爲這實在是有損他男人的臉面、哪怕只有他自己看得明白！
“……噗——哈哈，王爺您都想到哪兒去了！”眼珠一轉，小染終於明白完顏楓在都彆扭些什麼了！
“放肆！”完顏楓眉間戾氣頓現，這丫頭是在笑自己麼？！
“呃——王爺息怒！”小染的心肝兒漏跳了一拍，“小、小染今早之所以候在了王爺門口，是、是因爲昨夜王妃醒來吩咐我說，如果王爺醒着就讓王爺前去一見，如果王爺在休息那就等王爺醒了！”噼啪爆豆一般將情況向完顏楓報告出來，小染心中暗叫糟糕，怪不得人說得意忘形！
“……你是說，她想要見我？”腹中鬱氣“砰”的散開，完顏楓的眼中精光一閃。
“是！”小染不敢耽擱集中精神迴應着完顏楓的問話，以至於她的回答聽起來都有些像是搶答！
“……有說是因爲什麼事麼？”
“沒有，不過……王妃好像一睡就變了個人似的。”小染回憶着湮兒的情形，如實說出自己的發現。這些變化只要完顏楓見到王妃便也會覺察，倒還不如自己提前交待了，還能落下個好印象。
“……變了個人？”隱於袖筒中的手指緩慢摩挲，完顏楓將話問了三分。
“嗯，該怎麼說，雖然王妃現在還是特別不愛笑，但是眉頭卻皺的不像開始那樣厲害了，也開始答理人、開始喝藥吃東西了。”看到面前的鞋子側置，小染偷偷的擡眼打着完顏楓的神色。“必竟是那樣的事……不過好在，王妃像是想開了……”
想開了？完顏楓將手握拳背於身後，面上神色複雜，“……嗯，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王妃那裡罷，就說我中午會有時間。”
“……是。”眼珠亂轉，搞不清完顏楓想法的小染遲疑了一下，應聲離去。
直到小染的腳步遠逝，完顏楓這纔將胸中的一口濁氣長吐。湮兒會是想開了麼？爲什麼自己心裡會有一種不太踏實、哪兒不對勁的感覺，當然，聽到小染說她現在終於開始注意自己身體也想要見自己了，自己的心裡真是……該死的高興！
對於愛情，男人和女人的區別在哪裡呢？女人重過程，男人重結果。土生土長的金人，又出身帝王之家，完顏楓更是將只看結果的大男子主義發揮到了極致。哪怕心裡不知道哪個小角落裡還有一點小疙瘩，但是她想見自己了不是麼？這就是一個好開始，至於其他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見了她的面再說！不過，還是不能太着急了。不說自己頹廢三天的事務應該趕緊解決一下，太快的上趕着過去，自己的臉面又哪裡擱的過去？！
佈置典雅的屋子裡，香菸繚繞，湮兒斜臥在軟榻假寐。心情舒緩再經過幾日精心的調養，她的氣色迅速見好，只除了下巴尖尖較從前的嬌憨多了幾分楚楚可憐。
有腳步聲驀停於門外，猶疑着什麼。湮兒睜開眼睛，卻沒有出聲、沒有起身，只是靜靜的望向屏風拐角，直到……那腳步來到了自己的榻前。
同樣漆黑的眸子相望，一個陽剛一個柔媚；一個複雜一個平靜。
“……就這樣幹望着，不想要對我說點什麼嗎？”對望許久，明知道誰先說話誰就失去了主導的權利成了弱勢，完顏楓還是不忍心再等下去。略帶苦澀的釋然一笑，只因爲對象是她，也
罷。
“……唔，就想見見你。”將雙手合併墊於頰下，身子蜷縮，無需過多的表情，湮兒就放任自己顯露出了女兒的嬌弱。
完顏楓的肌肉果真因爲湮兒的這個小動作而收縮。自己果真是栽到這丫頭的身上了麼？要不然她不過就是睜着一又溼漉漉的眼睛靜靜的看着自己，自己就會覺得好想將她緊擁進懷裡，不忍她顯得這麼無助單薄？
“……”慌亂的躲閃開眼神，完顏楓在極力的剋制着自己暴溢的情感。
湮兒不傻，所以看到完顏楓偏開頭之後目光快速閃過了一抹複雜，“忙嗎？如果不忙，陪我坐一會兒可好？”淡淡的話語，讓人聽不出半分請求的味道，“或者，一起吃個午飯罷。”
不自在的將目光轉回，完顏楓想要從湮兒的表情中看出點什麼，可是除了一點像幻覺般滑過的笑意外，再無其他。……可是，這就足夠了不是麼。其實自己一直等的，不過是個小小的迴應罷了！
有點僵硬的點點頭，完顏楓扭頭出去吩咐午膳。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氣纔沒讓自己的腳步蹦跳起來！
……王府議政廳。
“爺……您看您這要笑到什麼時候？要不您給我們說個時間，我們過會兒再來？”
“唔——什麼？”自顧自傻笑了半天的完顏楓聲音一梗，不明所以的擡起頭，只見五張表情精彩的大臉別有居心的都湊到了自己的面前。
“爺，吾處的意思是，是發生了什麼好事了麼，我們從昨天晚上見您到現在這都一宿外加一上午了，就沒見您的嘴合攏過！”比較溫文一些的林淼森抿着嘴看了看其他同袍，忍不住跟着打趣一下。
“是啊，聽說您這麼不正常是從昨天中午開始的……”薛凱是個面癱，但每每說出最犀利的笑點。
“呃——”完顏楓剛纔回想的太投入了，所以在被手下調笑了之後纔沒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疑問的表情顯得呆呆的——真不容易。
“噗……哈哈哈哈！”
“哈哈哈……”
“呵呵。”
“你們在笑什麼啊？”見人笑，心情不錯的完顏楓就也跟着被逗笑了。當然，緣由是他還沒反應過來大家笑的是他。
“——噗——！不行了不行了——不行我要笑死了！！哈哈哈哈！”所有人中，笑點最低也最容易猖狂的永遠都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金吾處，這種人，通常能讓所有人跟着一起笑，再通常又能讓所有的人笑着笑着就笑到了笑不出來——“不要告訴我，這個笨傢伙笑的人正好是本王……”側了側身，卻總是發現金吾處的手指一直跟着自己，於是完顏楓心裡“嗖！”的有了一種不太妙的預感。環視一眼其他四人。林淼森等人笑着笑着就成了乾咳，除了某個粗神經了狂笑如故。很好，看來自己剛纔一不小心竟然成了被手下取笑的對象，是自己平日裡太過和藹了麼？
“剛剛不是有商量好如何安置宋國邊城百姓問題麼，本來我還在猶豫着讓別人下去佈置，現在看來我真是好心的太多餘了。你們明明就是閒的很。……一些歸降的宋朝舊部需要重新查辦……土地需要重新丈量……新城擴建、金民遷移、百姓立戶、律法新制——任務都挺多的，你們幾個就看着分去罷。桂枝不是都整理的挺詳細的麼，足夠你們盡情發揮了！”輕輕的眯眼一笑，完顏楓得意的起身，他都已經可以預料到吾處這傢伙會被另外四個如何痛毆了！哈，笑笑也罷，剛好讓自己順坡下驢早早了結了這礙人的公事！
大步流星的趕至別院，到了門口卻非要換上平穩的步子。暗語，這不是前些個日子，自己湊着、趕着的時候了！
就近門口，裡面好像有軟聲說笑的聲音，其中一個略微低沉點的那個，是湮兒。
“呵，王妃不說話，那小染就當是王妃默認了。說起王爺對王妃的好，咱整個王爺都看在眼裡呢，咱金國的男子的確性情豪放一些、細膩處比不得一些江南的公子，可是要我說，其實那好是一樣的。那南國的公子是會說好聽的話哄得女子開心，可是要說起不讓女子受委屈，我看還是咱金國的男子更有魄力更有擔當一些，男人陽剛纔是正道兒！”
這個小染——真是好樣兒的！完顏楓放輕了呼吸，將耳朵向着門扉湊得更近了一些，只聽到湮兒接過了小染的話頭笑說道，“呵，都聽了一早上你說金國的男人都有
多好多好了，你爲了你們王爺倒還真是不遺餘力。”
那你是怎麼想的呢？完顏楓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對一個女孩隨便的一句話滿心期待。
“哎——！”尾音兒上揚，小染彎彎的柳葉眉挑得老高，“小姐說的這是哪裡的話，我這不過說了一些事實罷了！不過，嘿嘿！說到咱王爺那可是人中之龍，在各樣的好處上更還得再翻上兩翻兒過去才貼切！”
“呵！”完顏楓讓小染調皮誇張的話給逗得一樂，心情大好！
“誰？！——呀！原來是王爺！”佯裝吃驚，小染吐吐舌頭機靈的把完顏楓讓進屋。
“小染，是誰在外面？”因爲之前折騰的有點厲害傷到了底子，所以聽完顏楓的，湮兒現在是能歇着就歇着。
“……是我。”臉上的笑還來不及收起，完顏楓就出現在了心頭人的面前，竟然還是有些緊張……
湮兒好像也沒有料到來人會是完顏楓，所以她的面上露出了小小的吃驚，這讓完顏楓的心多少有點下沉，他的嘴角也垂下來不少。
“今天不忙麼？”湮兒彷彿隨意找到了一個話題，像是隨意，又好像不太隨意。
其實，本來應該還會忙的，只是自己提前翹開了……雖然自己很期望能如實告訴她，並與她一同分享、保守這個小秘密，但是兩人現在的情形顯然不合適。“唔，今天沒事了。”
“哦……”湮兒垂下眼簾，其實她不太擅長同人聊天，“聽說……你昨天忙了一夜，爲什麼不多休息一下呢。”湮兒的臉上恰到好處的泛起一片粉雲，她的眼睛偏在別處不敢直視完顏楓。
“我——”完顏楓“蹭”的站了起來，他這是受寵若驚，那接、接下來自己應該再說點什麼——？！
“王爺、王妃，小染想起竈上還在熬着藥，小染得去看一會兒。”分寸的捂嘴偷笑一聲，不好讓彆扭的這兩個太過尷尬，小染十分有眼力架兒的行禮退出了屋子。
“我……”
“你……”
兩對視線交叉，湮兒的臉頓時紅如火燒！她瞠大了眼睛——“呃……咳！你先說。”乾咳一聲，完顏楓心裡被美人驚慌如小鹿的目光給喜歡的酥酥麻麻！
難道自己不適合勾引人麼，還是自己根本就沒那潛力……現在的情況叫不叫糟？又該怎麼解決？！嚥了口唾液，湮兒發現完顏楓的目光突然熾熱的駭人，無關威壓或者逼迫，就只是、只是讓人渾身蒸騰起一股羞澀——“你流氓！”
“什麼？！”血液都已經開始沸騰燃燒了，一盆冷水兜頭潑下！完顏楓差點沒血液逆流而死，“你說什麼？”他不敢置信的復問一遍。
“……”什麼啊！不止完顏楓，就連湮兒自己現在連想死的心都有了，自己突然發神經了麼，要不然怎麼會脫口而出那樣一句話來啊！“我、我——唔！”
不要總在自己面前露出這種可憐讓人想要狠狠包容、狠狠欺負的表情好不好？！——這不能怨自己沒有定力，不知風度，而是——很喜歡你、這渴望已久的感覺真是該死的好！
迷濛與失控交織，對於湮兒來說，這樣的結果好像有點奇怪又好像理所當然，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她不知道，也許窗外樹上的那個人會知道？
寒冷自緊抓樹幹的指尖傳遞，最終凍徹了骨髓。在議政廳完顏楓先走不久，他也就找了個藉口離開，因爲他並不用參與計劃執行。本想着不可以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現在，自己被機會拉住了腳後跟，他看到了自己不該看的情形，他被這情形刺得心有點疼。
很疼，卻還是固執的看着他一把將她按進懷裡強吻，從單方強勢到雙方環擁，兩個人最終都成了情不自禁、意亂情迷。
……
“王妃還真是與衆不同，這天下間的女子，若是都如王妃這般瀟灑率性，不知道又會是一番怎樣的景象！”
“那可不成，若是所有女子都成如此，那我還有什麼特色可言，我可不想和那些庸脂俗粉一般性情”
……溫和的春風輕拂，溫度明明已經不冷了啊，爲什麼還是覺得不溫暖？自懷中掏出一塊精緻的錦帕，這是當初兩個人在山中迷路，她爲解自己的蛇毒而留下的，後來也沒提要回，想來在她那裡也是無關緊要的罷。
輕風劃過，一身灰衣的楚遼消失在了孤獨的樹幹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