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嘆息人間萬事非

相逢不盡平生事三

“快進去看看,看誰來了?”黃嬸近乎興奮得聲音說着,她的眼睛裡的歡喜卻讓我感到恐懼。我不由後退了一步,那虛掩的門後透出的黑暗讓我不安。我的心如千斤墜底,驚恐不已。

“謝娘,你怎麼了?快進去阿。”黃嬸輕輕的推了我一把。我站在門前,卻遲遲不敢去推開那扇柴門。

“嬸。。。”我回頭看着黃嬸,帶着不安的聲音問道:“是誰啊?”

那個在我的口中向黃嬸描述的我的夫君,他鼻子好像山的脊樑般挺直。眼睛像一汪深水,又長又大。他的眉毛是那種劍眉,透着英氣。而他的嘴,嘴角微微上揚,透着威武。牙齒雪白整齊,泛着輕輕的品色。而他笑起來的樣子,就好像春天裡最亮麗的一束陽光。

還清晰的記得黃嬸當時嘖嘖稱讚的神情,她帶着關愛慈祥的笑看着我說:“謝娘如此的美麗,夫君,自然不會差的。”

可是誰又知道,我口中的那個男子,又哪裡及得上沈羲遙或者沈羲赫的萬分之一。

此時我面對黃嬸甚至有些得意的笑容,一時間竟有些恍惚。黃嬸似乎是被我的神情嚇住了,我見她略有尷尬的一笑上前一步:“謝娘,快進去看看吧。是你的夫君啊。”

夫君。。。聽到這兩個字,我猛得顫了下,不解的看着黃嬸。黃嬸依舊是笑着的,手就推開了那扇門。

眼前的他,與我任何時候所見的,都稍有不同。即使他的眼裡滿是疲倦和睏乏,但是依舊閃着神采。他的身形依舊偉岸,神情開滌,俊朗剛勁,氣度雄渾。此時的他,與沈羲遙有說不上的相同之處,卻又完全的不同。

我有些呆滯的看着他,腳下沒有移動。黃嬸帶着詫異的目光看着我,我突然感到內心有無法壓抑的衝動,喉嚨處微緊,有細小的顫動的感覺。我想大聲地呼喊,可是,一切到了嘴邊,都化作無奈的淺笑一片。

“赫。。。”我只發出了這一個字,就不知道再如何的說下去了。

黃嬸在聽到我發出的這個聲音之後,臉上的表情釋然起來,她帶着欣慰的快樂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謝娘,這可是你的夫君?”

我一語塞住不知如何回答,羲赫卻開了口:“黃嬸,想必謝娘一時還沒有反應上來,容她整理片刻吧。”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溫軟柔和,我在聽到這聲音的時候終於從那片混沌中醒了過來,扯上平和的笑對黃嬸說:“嬸,看我,真的是。。。”

屋內,黃嬸找了理由去了兒子那裡,只有我和羲赫兩人。天光慢慢在消退,只剩天邊一抹淺紅的雲霞,已是看不見太陽了。

我們就這樣沉默了很久,終於羲赫開了口。

“爲什麼要離開呢?”

我搖了搖頭:“羲赫,你知道爲什麼。”

又是許久的沉默,我看見最後一片光在天際間消失,屋內黑暗起來,於是起了身點燈。

那油燈放在屋子中間的方桌上,小小的一盞,昏黃的燭光燃起來,卻又說不上的黯淡蕭索。我背對着他,手在眼睛上迅速的抹了一把,用手護着燈臺轉過身。羲赫不知何時已經起了身就站在我的身後,他的目光近乎癡迷的看着我,那裡面是哀愁點點:“薇兒,別拒絕我。”

“啪嗒”一聲,不知何時的淚掉了下來,是剛纔沒有拭去的吧。我兀自笑笑走過他將燈臺放在之前我們坐的地方,仔細地看着那上下跳動的光芒,輕輕且悠悠的說道:“赫,我們註定了,不能。”

我聽見一聲悠長的嘆息,然後就感到自己被溫暖環繞。他堅實的臂膀環住了我,我不覺一頓,就聽見他緩慢且深情的聲音在輕輕響在耳邊。

“不要拒絕我,薇兒。”

那聲音似有魔力般,我的心痛起來,眼淚又無端滑落。卻再搖不起頭,內心掙扎着,矛盾着,酸楚着。。。。。。

很久,我就在他的環抱中,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他內心的破釜沉舟,還有他海樣深厚的感情。可是正是因爲如此,我更加不能接受。他是該回到屬於他的地方的啊。

我掙脫了開,正要開口,羲赫卻說話了。

“薇兒,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我也知道你是爲了我好。可是,你是否知道,真正爲了我好的,就是讓我陪在你的身邊。我們並不用作夫妻,只要讓我守護着你,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我張了張口,羲赫一個手勢止住了我。他似乎是想了想猶豫了片刻才繼續說道:“那日母后上到蓬島瑤臺,正巧聽到我對你說的一番話。已經知道了我對你的感情。也許這也是她要你出宮的原因吧。”他停了下,看着已經坐在凳子上的我,給了我他慣有的那種能安定人心的笑,向我道來那日裡後來發生的一切。

我安靜的聽着,一切在眼前徐徐展開,內心逐漸的平和下來。

相逢不盡平生事四

其實這世間的一切,冥冥中都有定數。

羲赫那日上島,是奉了沈羲遙之命去取其忘在島上的私印。卻正好看見乳母推我下湖。他救了我,在我昏迷之時講的那番話,卻又被上島來的太后聽到。我的孩子,我唯一還對他們皇家有用的,唯一可以保我凌家的孩子,唯一可以讓太后允許我還留下的理由,卻沒有了。

太后自然不能再留我在宮中。送我去佛堂也許是最好的辦法,可是誰也沒有辦法保證在她百年之後,沈羲遙不接我回宮,甚至都不需要等她百年。更何況,送我去佛堂,沈羲遙如何能同意,即使是送去了,誰又能保證,她的兩個兒子不去見我。這世間,很多東西,看得見的,往往是越得不到就越覺得好。唯一讓沈羲遙死心,安好的做他的曠世明君的辦法,就是我永遠的消失。可是她因着我的父親不會也不能殺我,只有讓我悄悄的出宮而去。

我平靜的看着羲赫,他正訴說着那日之後的事,我卻已經在他之前的敘述中,看到了之後。

太后沒有立刻告訴沈羲遙我“死”了的消息,因爲如此沈羲遙不會接受,也不會相信。太后只是告訴他我的孩子沒有了,性命堪憂,如今必須在那島上調養。但是皇帝不可以上島,因爲此時那裡不吉,需等我小月之後,身體恢復方可想見。我不知道沈羲遙是否就接受了,可是羲赫說那時他只是緊鎖眉頭,不發一言,似是默默接受,卻根本看不清他真實的心思。

太后只是在拖延時間,只是想在稍後的時候告訴皇帝我“死去”的消息。可是羲赫卻是知道我的情況的。他也看清了太后內心所想,在那天晚上,留在了太后的寢宮。

“我只是請求母后成全。”他平靜地說着,似乎是說一件簡單的小事:“母后開始不願,可是,最後卻還是允許了。”

我靜默的望着羲赫,他臉上的輪廓在燭光下有着不真實的舒緩放鬆,似乎他也與我一樣,被那深宮壓得不堪重負。只是他又怎會有那樣的情感。所有人的眼中,羲赫是功名兩全的。他不用去擔心什麼朝堂爭鬥,不用去擔心朝不保夕,甚至不用去擔心那些傾軋與黑暗。他是王爺,我大羲的裕王,皇帝最信賴的兄弟。可是,我似是突然翻悟,不論他是誰,多少才幹,尤其他也同樣是先皇之後,生母的出身也不甚高貴,但只要不是帝王,縱有經世之才,堂構之志,也不得不匍匐與皇權之下,身不由己。好在他沒有任何的異心,總是雲淡風輕得俯瞰着那紛繁憂繞的朝堂,帶着高居的灑脫與與生俱來的身份超然在外。即使,他的頭頂,還有另一個男子,陰梟明睿的眸子光影爍爍,凌駕在萬物衆生之上。

太后竟然會允許他來尋我,這是令我最不可思議的。我睜大了眼睛詫異的看着羲赫,臉上滿是不懷疑的表情。羲赫淡然一笑:“是真的。我在母后寢殿裡跪了一夜。她終是允了。”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是一個冰冷的夜晚,秋風蕭索,雨打霖鈴。他也不是跪在寢殿之中,而是在涼薄的漆黑的夜裡,還有雨,看似無情卻有情的下着,紛揚得浸溼了他的周身,太后在雕花桂木的棱窗後站了一夜,目光中只有羲赫孤單卻堅決的身影。也許終是那無休止的雨打動了太后,她在那窗後輕一點頭,羲赫便朝她拜了三拜,起身離去。雨竟停了下來,天際間有霞紅斑斑,那是清晨最明媚的陽光。在羲赫跪過的地方,有清雅和燦爛的光澤,那是一塊玉佩,裕王佩。那是一隻印,大將軍印。

也是很久之後我才知道,太后三天後告訴對羲赫不見終生懷疑的沈羲遙,裕王奉她之命去了五臺山辦一件要事,是什麼,卻沒有告訴羲遙。沈羲遙似乎是平靜的接受了一切,但是,他的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還有行動。只是我之前設計的假象,真的迷惑了那些銜皇命秘密找尋我的皇家御守,說來也巧,那玉佩竟在我當掉之後第二日裡被一個前去西域的客商買走。於是,那些御守便全部跟着那塊玉佩踏上了西行的道路。他們中的很多人喪生在了西部邊陲茫茫的黃沙之中,雖沒有找到我,卻在之後爲大羲將那些如沙海中璀璨明珠的很多小國收爲了屬國。

經年之後,這塊玉佩作爲貢品之一被回鶻敬獻,輾轉又回到了我的手上時,卻已物是人非了。

還是又改回去了,其實對後面的故事發展沒有什麼大影響....

相逢不盡平生事五

當晚黃嬸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接受了羲赫留下的決心。雖然我的心仍然可笑的還在搖擺中緊鎖,可是,太后的默許似乎是打開它的一把鑰匙,有條縫緩慢輕微的顯露,我想,也許老天真的眷顧我,給我幸福。

“也許你愛的是皇兄,畢竟,他是你曾經的夫君。可是,我希望你忘記從前的一切。從此,這裡沒有沈羲赫,沒有凌雪薇。這裡只有謝娘,還有謝郎。我相信你終能忘記他,我相信你的眼裡,終會只看到我。”羲赫的眼睛裡有種令人沉醉的光,我癡癡的看着他,閉了眼睛,幾乎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

這不是認命,而是上天,已經爲我安排好了我的選擇。

黃嬸住的房子裡只有一間臥房,羲赫,不,如今已經是謝羽桓。這是羲赫爲自己起的名字,他是完全的拋棄了他的過去。他清楚地知道,從今,他選擇了與以往完全不同的生活。

我自然還是謝娘,謝羽桓的妻子。

“薇兒,”羲赫第一次朗聲以這個名字呼喚我時,臉上甚至帶了一抹淺紅,我亦是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尷尬的笑了笑,我一低頭一走神,手上的針就不小心刺進了指尖。忍了疼痛看着他:“怎麼了,謝郎?”他也一怔,我們旋即都笑出了聲。心突然就完全的放鬆開來,我瞬間覺得,這樣的生活,其實就是我一直嚮往的那樣。

“趁着還沒有入冬,我們可以搭船下江南。你不是本打算去江南的麼?”

我正在縫補那件杏色絹衣,手底下繡着一朵細小的花瓣,水紅顏色,瓣頂開了極小的叉,心的形狀般,看起來嬌柔水嫩。細密得繡了一叢,正好縫補又修飾了那條斷紋。

我沒有直接回答羲赫,只是湊在燈下小心的收着針腳。突然眼前明亮許多,擡頭,羲赫舉着另一盞燈湊過來,見我看他,長長的睫毛一眨,給了我一個溫暖的笑容。

心就盪漾開去,好似湖水中起了輕柔細小的漣漪,卻久久不去。

復低了頭,一邊收着針腳,一邊慢慢說道:“我何時說過自己要去江南阿。”說着嘴角就泛起了一絲神秘的笑容。擡了頭看他。羲赫正盯着我手上的繡花,眉頭淡鎖:“這繡花繁複精細,如此燈光,你的眼睛如何受得了?”我淺淺的笑開去:“這是黃嬸急要的。本該明日還給那李老爺的。我今夜是無論如何都要補好了。”用手摩挲着那花紋細密的凸起:“很快就能補好了。黃嬸去了兒子家,我也正好趁這個時間補上。不然她也是不允許我這樣徹夜不眠的。”

羲赫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站在我的身旁爲我掌着那盞燭臺,四周明亮了許多,我迅速得縫補着,又慢慢的說到。

“我的母親是江南大戶女子。雖後來嫁於父親,但是常常思念家鄉。我年幼時曾隨母親回過江南外祖家。那時雖小,可沿途清新淡雅的風景,淳樸自然的民風卻深印我心。”我手上停了下來,閉上眼睛,眼前又出現了小時候深印在腦海中的風景。我帶了一絲柔淺的笑回憶着:“那次是春天,路途中我見到一處美景。那裡景色明麗,柳杏將吐,桃花煙柳,風景殊勝。前傍綠水,後倚青山。山下就是漫漫的挑花夭夭,芬芳無邊。只一眼我的心就被那景色勾走,雖然也只有那麼一眼,可是那便成了我之後所有夢幻的所在。我一直企盼着有一天,我能坐在那芬芳殊勝的桃李之中,觀望面前的曲水蘭船。”我笑開去,那笑無邊的盪漾在我的臉上,甚至只要是想一想,我都會感到極度的幸福與滿足。

羲赫的眼睛裡似有星辰,那麼明亮光輝。他怔怔的看着我:“你要去的,就是那裡。”

我點了點頭:“聰明如沈羲遙,若他真要找我,一定是走兩條路。一條是我迷惑他設下的那個假象,往西北而行。另一條,就是江南。我孤身一人,一定是會投奔親人的。我的兩位兄長均在朝中,唯有三哥在江南經商。那我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江南了。”我半眯了眼睛笑起來:“我心中的那個地方,那只是這大羲無邊江山的塵埃一角,他找不到,也沒有人知道。”我說完揚起臉看着羲赫,一字一頓的說道:“除了你。。。”

天亮的時候黃嬸回來了。我將那件已經補好的衣裳交給她。雖是按着我宮中那件衣裳繡的,可是畢竟絲線的顏色和質地不如宮中的好,時間倉促,也只有五六分像了。不過,對於民間百姓來說,卻也不失爲一件華服。

黃嬸小心的撫摸着那繡花,甚至欲掉下淚來。很久她纔看着我說到:“謝娘,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樣好的手藝。這繡花,嬸我可是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啊。”我挽了她的胳膊柔柔的笑着說:“嬸,快拿去給那李老爺吧,可耽誤不得的。”

黃嬸一邊點頭一邊將之前她洗好的那些衣服收拾在一個包裹中,才走到門口她回了頭看我,想了片刻問到:“謝娘啊,你的丈夫回來了,你們是不是就要回去家鄉了啊?”

我沒有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一時竟不知道如何的回答,只是悄悄的低了頭。黃嬸略有不捨的聲音響起:“嬸知道也留不住你們,不過若是下江南,這天馬上就涼下來了。若是下了雪就不能走水路,旱路又太遠。不如你們就在這裡住到明年開春?”

我看着黃嬸的眼睛,她的眼睛裡有期盼,我朝她笑了笑:“嬸,這事還要從長計議的。如今我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肯定還是要再打擾你一些時日的。”黃嬸點了點頭,似是稍稍放心下來般轉身去了市鎮。

我走回屋裡,羲赫站在門邊看着面帶憔悴的我說到:“你一夜沒有睡了,去休息一陣吧。不論去哪,什麼時候去,起來了我們再商量。”

相逢不盡平生事六

我素來不是貪睡之人,醒來的時候還未到晌午。可是周圍空空一片沒有人影。彷彿昨日裡羲赫到此只是我的一場夢幻。我披衣起身,黃嬸去了市鎮,不到傍晚是回不來的。可是,我的身上分明還有羲赫的玄色披風。

黃嬸家三間屋子。南邊一間是燒火做飯的竈房,正中算是廳堂,北邊的那間是休息的睡房。屋子很小,是最普通的農家。屋前有個小院子,當中有石磨和水井。

我在屋前屋后里外找了幾圈都沒有看到羲赫的身影,直到晌午過了還不見他,心裡不免焦急起來。

我正欲出了門尋找,就見羲赫和一個男子向這邊走來。仔細看去,那男子正是黃嬸的兒子。

“謝娘,前夜裡村子進來頭野牛毀了不少的莊稼。我清早來想告訴我娘別去地裡了,可巧她已經去了市鎮。這不,遇到謝兄弟,他便去幫我們增個人手。”黃嬸的兒子憨厚的笑着,一面感激得看着羲赫,嘖嘖稱讚的說着:“沒想到謝兄弟的身手真好,‘唰唰’兩箭就把那野牛射死了。”他還想往下說着,羲赫笑着打斷了他的話:“沒什麼,以前在家鄉,總出去打獵,這也是該有的本事。”他說着看了我一眼:“謝娘膽小,再跟她說,下次可就不許我去了。”

我釋然一笑,有些責怪的說到:“下次去便去了,只是要告訴我一聲的阿。讓我着急。”

黃嬸的兒子看着我們“嘿嘿”一笑說道:“我先回去,晚上和娘過來吃飯吧。這野牛打死了,每家都能分上幾塊肉呢。”說完便離開了。

我擔憂的看着羲赫:“沒傷着吧。素聞着野牛力大難訓。。。”我話沒說完,羲赫輕輕的用手放在我的脣邊,我睜大眼睛看他,他的臉在陽光下有極其明亮的神采。“別擔心我,這算不上什麼的。”

傍晚時候,黃嬸回來了,面帶喜色,那李老爺不但沒生氣,反還多給了她工錢。黃嬸買了好些菜回來,本想着做頓好吃的,正巧她兒子也要我們去吃飯,便拿去一同做了。羲赫竟不知從哪得到一身莊稼人的衣裳,換好了要與我去黃嬸的兒子家裡,一出來被我看到,我便不由得笑了起來。

“笑什麼?”他有些不自在的看着我問。我掩了口戲笑道:“從前見你,都是錦衣華服,卻從沒想過你穿了這樣的衣裳是什麼樣子。如今看起來,真真的不習慣呢。”

羲赫也笑起來:“只要穿上不顯怪異就好。這黃大哥衣服我穿上也算是正好了。”

我點了點頭:“就是短了點,明日裡我給你改改就好了。”我仔細的看了看羲赫,即使穿着最普通的百姓的衣服,他與生俱來的氣質依舊沒有被磨滅掉。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同樣的灰藍粗布羅裙,隨心的笑了。

很久沒有這樣笑了,自進宮之後,即使是最初與羲赫相遇的時候,雖然那時我只是如同虛設的皇后,但是依舊是芥蒂與自己的身份,心中掙扎惶恐。得到沈羲遙的寵愛,這樣的笑容就更加的不會出現。我要面對的,是那深不可測的後宮相爭,雖然我只經歷了很少,可是,心卻是一直懸起不曾放下的。就是這樣,我卻依舊是一次次陷入危機和困境,一次次遭受磨難。想起母親在我進宮前說的話,她說我太過純良,心太軟,見不得別人待我好,更看不得別人受苦,這樣在那深宮中是要吃大虧的。可是,這生來的東西,如何去改。也許,如果我沒有出宮,很多年後會被那裡歷練得鐵石心腸,心思縝密,虛與委蛇,曲意逢迎起來。只是那樣的女子,卻又是我最不齒的。唯一的方法,只有離開吧,就像如今這般。

我們沒有離開黃家村去江南那處我夢中的地方,而是在黃家村後山裡找到一處地方,那裡是黃嬸之前爲其做工的李老爺家的一處私宅,其實算是一處消夏的地方。卻與我之前心中所念的地方不盡相同。

那晚在黃大哥家吃飯的時候,黃嬸也是無意中說起來,那李老爺本就嫌這屋子建得偏僻,如今他家將遷去京城,留着這屋子更沒有什麼用處,卻又覺得要是拆去了很是可惜,便讓黃嬸問問這村中是否有人願意買下,實在沒有人要,他便拆了去。

黃嬸一邊說着一邊感慨:“這黃家村裡個個都是貧苦人家,誰能買得起哦。不過卻是個好地方啊。屋前是一汪湖水,後面是青山。要說有錢的老爺就是和我們不一樣。那屋子周圍多美,卻不是農家住的地方。”

我擱了筷子問:“黃嬸爲什麼這樣說呢?”

黃嬸笑着看着我:“這屋子在村頭那座小山的另一邊,這小山與後面的大山中間是一條小河,這屋子建在河的那一邊,中間是條竹橋。屋子後面就是山了。沒有可以種莊稼的平地。若是種在村前的地裡,雖然從那裡過來也就半個時辰,但是每天一出一進很是不便。加上週圍再沒有別的農家,要真出什麼事,也沒個鄰里照應。”

我點了點頭,羲赫看了我一眼對黃嬸說道:“黃嬸,明天可否帶我們去看看?”

相逢不盡平生事七

那屋子半臨在水上,前面是一汪碧水,遠遠得在兩山開闊處浩渺成一片。屋的兩側是平整的草地,屋後一大片低矮的樹木,照黃大哥的說法那都是果樹,不遠還有高大的玉蘭,挺秀的櫻樹,水邊幾棵垂柳。屋子是用竹子修建而成,不大,屋檐廊角上都掛着銅鈴,風吹過時,一片晶瑩安和的聲音。屋前同是竹子修成一道平橋,自然純樸的點綴在碧波盪漾的水面上。

我閉了眼,彷彿看到這裡的春天,桃李芳菲,柳杏暗吐,風動梨花,淡煙軟月。

我與羲赫相視一笑,第二日裡,黃大嬸帶着羲赫去了李老爺家,回來時,那房契就在羲赫的手中了。

我們搬了進去,黃大嬸,黃大哥還有村子裡幾個漢子大娘過來幫我們修補整理了屋頂,佈置了屋裡的傢什。羲赫又去鎮上買了些,他來時也帶了不少的銀錢,我們的吃穿是夠用了。一切都安頓好後,我和羲赫坐在屋前的闊廊,看着前面秀麗的景色,心中是說不出的愜意。那時我們都以爲,餘生,就會在這裡平靜的度過。

羲赫與我分住了兩房,不過每日裡他都看着我睡去才離開。黃家村裡有個小小的學堂,村裡人見羲赫有些學問,便請他去教那些孩子。於是白日裡羲赫去學堂,我便在黃大娘家裡幫她做些簡單的農活,甚至學會了燒飯做菜,待學堂收了課便與羲赫一同回去。夜裡我在燈下縫補從黃大娘那裡拿來的衣裳,與羲赫絮絮閒談。有時竟還會吟詩作賦,畫些風景花鳥。日子清雅恬淡,寧靜祥和。

就這樣冬天過去,一轉眼,又是一年春了。

最先開的,是屋後一株玉蘭,潔白的花瓣好似剔透的白玉,有似天邊飄蕩的浮雲。我在水邊浣洗衣裳,清透的水中映出一個女子,玉顏光潤,氣若幽蘭,氣息恬淡悠閒非常,尤一雙眼睛,璀璨如星,靈動如珠,輕舞飛揚。這樣的神采似是很久之前曾經見到,那還是在入宮之前,在凌府中,單純而快樂,好似最純潔的一汪清泉,沒有半點雜質。入了宮,即使是最初的日子,只有自己,卻因着那紅牆深深,心意沉沉,失了靈秀。

羲赫在一旁劈柴,哐哐的聲音一聲聲傳來,在寂靜的山谷中迴響,更襯出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的境界了。我淺淺笑開去,目光落在了那白玉蘭上。

這幾個月中,我們相敬如賓,卻沒有越雷池半步。相依相守,不是夫妻,更似知己。

“在想什麼?”羲赫不知何時走到我的身邊,凝視着我。我迎上他的目光,微搖了頭。羲赫手中不知何時變出一隻玉蘭,新摘的,還帶着清晨微消的露珠。他一彎腰,就將那玉蘭別在了我鬆散挽起的髮髻上。

自從出了宮,我便不再戴任何的珠玉首飾,發總是簡單的用一塊藍布挽起,完全的村婦裝扮。羲赫卻說這樣看起來更是一種風采。臨水照影,水中人明麗的容貌更甚頭上那嬌嫩的花朵。羲赫怔怔看了我很久,目光中情意深深,柔情點點,好似星辰臨落,又似春光投射。我小心得不去在意,用手攏了攏髮髻掩飾去心中細小的漣漪。

春色漸濃起來。屋子周圍的桃花紛紛開放,遠遠望去,妖冶繽紛一片,甚是嫵媚。

一日裡黃嬸的女兒帶着幼子來看她,喚了我與羲赫一同吃飯。黃嬸的女婿年初時經舉薦進了州府衙門當差,舉家也遷到了漢陽,回來一趟不甚容易。黃嬸做了許多吃食,大家圍坐在一起停她女婿說着一些新鮮的見聞。畢竟是在州府中做事,直到的事還是比民間傳聞的可靠得多的。

都是雜事,我有意無意的聽着,羲赫偶問些邊關的情況,我知道,他的心裡,即使放得下王爺的地位,將軍的頭銜,依舊是放不下大羲的安定的。這春日,往往邊關有所侵犯,雖構不上威脅,卻也能另邊關的自民憂擾不堪。

“今年邊犯倒不嚴重,去年西南侵犯被平定,凌夕和大將軍就一直在那裡留守。今年西北變了,之前都是皇帝的兄弟裕王爺在那裡,這次換了名老將,姓孟,不過據說皇上是給他個戴罪立功的機會。”黃嬸的女婿說得口沫飛揚,我悄悄得看了羲赫一眼,他鎮靜自若的端起酒杯,淺淺抿了一口,似乎完全沒有在意那“裕王”二字。

“最近漢陽城很熱鬧。今年開春就開始在各州府裡爲皇上選秀了,那城裡的大家小姐們一個個都巴望着京裡來人,如今那些綢緞鋪首飾鋪生意極好,每天都有很多的女眷去挑選。前幾天京里人來了,城裡最出名的李老爺家的女兒,第一個被挑中了呢。要是在京裡被皇上看中,那可就成了娘娘啊。”黃嬸的女婿讚歎得說着:“那小姐,可是出了名的漂亮多才呢。”

我心裡一震,有些微酸的感覺浮了上來。感到有目光投在我身上,擡頭看去,是羲赫。我給了他一個釋然的笑容,不覺就端起了面前的酒杯。手突然一頓,之前羲赫的心裡,恐也是有悸動的吧。

相逢不盡平生事八

夜裡在屋中,羲赫坐在燈旁默默地看一本書,很久都不發一言。我知道他的心裡牽掛着邊關的百姓,那孟姓新將應就是麗妃之父了。我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慢慢補着一件外袍,偶爾擡頭看他,他嘴脣微抿,眉頭深鎖,堅定地輪廓在燭光下沒有半分的減退。我微嘆了口氣,走到他的身邊:“羲赫,我知道你的心中牽掛不下,不如,你回去吧。”

我的聲音在這暗夜中顯得格外空茫,羲赫一怔擡起頭看我:“你說什麼呢,我是不會離開的。”他說完有些不自在得低了頭去,似乎是自語道:“只是這西北不比其它,皇兄不知爲何要派孟將軍去。他的性情太過沖動,是不適合做守將的。”突然羲赫反應過來一樣,匆忙得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安慰他自己說到:“西北邊犯雖年年有,但是三年前那次的侵犯被擊退之後,就難成氣候。這幾年我們一直小心提防,對那邊也是實行恩威並重的政策,所謂的侵犯多是一些散落的小部族,孟將軍應付得了的。”他說完笑了笑,那是一個暗淡的笑容,我沒有說話,目光看向了窗外。許久緩緩說道:“只要是侵犯,不論大小,都會殃及邊關無辜百姓。我知道三年前那場大戰,也知道那之後朝廷的政策。可是羲赫,你不能不否認,這三年幾乎沒有什麼大的侵犯,有一部分,也是那些部族懾於你的聲名。如今換了新將,難免有變啊。”

羲赫沒有說話,燭光下他的面龐憂慮起來,不過他終是朝我粲然一笑:“不是說好了麼。這裡,哪來得沈羲赫啊。”只是他最後的尾音悄悄的降落下去,難掩他心中無盡的擔憂。我知道,這是他與生俱來的責任。

桌上的燭火突然上下跳動,晃得人眼疼。我起了身挑着蜷曲的燭芯,眯起眼睛手下細細得撥着。羲赫站起了身看着我:“不早了,不去弄它了,早點安置吧。”

我點了點頭,看着羲赫走到門邊,剛欲吹熄蠟燭,突然那門後傳來羲赫的聲音。

“今年春天,又是新人入宮的時候了。”

這年的春天去得格外早。枝頭上桃李繽紛的花朵還未完全凋落,天氣就炎熱起來。山中自是清涼些,可是晌午的日頭愈發灼人了些。

今日黃大哥起了新屋,羲赫一大早就去幫忙。傍晚才能回來。我本要同去,可是他說那打樁上樑的活都是粗活,我在還是不方便的,便回絕了我。

清晨我拿了衣衫去河邊浣洗。眼看夏日近了,那些冬日裡厚重的衣裳自是要清洗乾淨才能收起來的。今日天氣正好,微風輕拂卻又滿是暖意。

屋前的小河水流太緩不適合洗衣,好在山坡後面有處水流湍急。坐在河邊一塊大石上,素縞的裙角被風吹進河中,盪漾在碧藍的水波中。眼前清流聲喧亂石,色靜沈鬆。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那些飄蕩在水面上的落花有些聚在我的裙邊久久不散,好似給那素淨的縞裙平添了最美的繡花。

我看着眼前的綠水在遙遠的前方開闊處與純淨無瑕的天接成一片,不由脫口而出:“我心素已閒,清川澹如此。”

我坐在河邊面朝河水彎腰清洗着那些冬衣,一陣馬蹄聲從身後傳來,一陣馬的嘶鳴聲之後,一個淡雅的聲音傳來:“這位姑娘,我們在前面走錯了岔路。請問你可知去漢陽的官道怎麼走?”

我聽到那聲音的時候手上正洗着一件羲赫的內袍,手不覺一鬆,就見那暗墨色的袍子順着水流迅速的漂向遠方,好似碧水中一個流動的不祥的漩渦,又給倒映在水中的藍天徒增了黯淡的陰影。

我感到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般,人幾乎要變成一截無生命的木樁,呆呆的定在那裡。我不敢回頭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呼吸。

那,分明是沈羲遙的聲音。

PS:即將進入下個大章 , 章節名"君恩已盡欲何歸"

君恩已盡欲何歸一

這年的的冬天來得特別早,才十一月天氣,就已經是寒風蕭索,百葉飄零了。

風總是“呼呼”得打着唿哨吹進來。每每此時,我除了拉緊身上淡薄的衣服蜷在牆角,再不知如何去抵禦那冷徹肌骨的寒意。我總在想,如果那是個春寒料峭的日子,也許今天我身上穿的,就不是這麼一件單薄的夏衣,絲毫抵抗不起冬風的肆虐。很多次,我以爲自己會在冰涼的夜裡死去,因爲是那麼冷,冷得我在閉上眼時,總覺得有更一個深深的黑色的漩渦將我吞噬。其實我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掉進去再也出不來,這樣,我或許就可以看到父親慈愛的笑臉,也許,我就會身在溫暖如春的地方。不過,我想也許我會掉進阿鼻地獄之中,因爲我早就犯下了這世間最難被容忍的罪孽。

自那個春日裡我被送進這裡,在踏進這屋子的那一刻,我就在想自己何時會離去。不是離開這裡,而是這個塵世。我以爲會很快,因爲他那天的臉色是那麼的可怖,那雙眼睛中的怒火甚至可以燒燬世間的一切。我終於知道什麼是雷霆震怒。他是帝王,可以用一切方式表達對一個女子的愛意,自然,也可以有任何的方式,消除心中對一個人的恨意。

每次這樣想,我的心就揪了起來。不知道羲赫會遭受什麼懲罰。那天沈羲遙看他的表情是那麼的陰沉,然後他手一揮,羲赫就被人帶了下去。也許,此時的他,處境難過我。也許是在那人人聞之色變的天牢,又或者,沈羲遙將他發配。可是,我的心中抱着小小的希望,畢竟,他是他的兄弟,也是太后默許了的,所以,一切罪責都可以讓我承擔。只要,羲赫不要受到過多的牽連就好。他是那樣一個男子,是不能被那殘酷的刑罰所摧毀的。

其實冷是其次,那種一開始如同無數細小鋼針扎進肌膚的疼痛感在一日日的重複中變成了習慣,漸漸得忘卻了般。我只是無法忍受這裡的寂靜。那麼靜,好像天地間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偶爾我會看到天空中的幾隻烏鴉,帶着夕陽的暗影“呀呀”飛過。雖然是繁逝,是冷宮,可是我所在的這裡卻是一個獨立於其他的小小的院子。那次在繁逝的門外看進去,是有些被打入冷宮的女子的,可是我知道自己在的地方,與那些女子的住所,中間隔着一個很大的距離。偶爾,有很小的叫喊聲在深夜傳入耳中,雖然小,可是那劃破夜色的尖銳的悲鳴,在我的耳中聽來,卻已是這世間最動聽的聲音了。它讓我知道,這裡是真實的凡世,還有生命。

我總是想緊緊地抓住那聲音,可是它總是一瞬而去。我只好睜着空洞的眼睛,看着漆黑的夜。屋頂上有一個不小的洞,如果不下雨,我總是能看到疏淡的星光,我總是想,難道只是因爲這裡是皇室和嬪妃遺忘的地方,老天就都不眷顧了,連星光都少於別處麼。可是我想,他是天子,那麼,上天自然是眷顧他更多的。

我在的院子周圍什麼都沒有,每天的吃食是按時放在院門口的,只是我從沒見過送飯的人。我總是呆呆的坐在殘破不堪的廊柱旁,看着天空每天不同時刻的光景,看那太陽的陰影輕輕掠過院中的每個角落,在這寂靜荒涼的地方,在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的沉寂中,默默地度過一天的時光。

這樣的環境下,人,就只有靠燃燒過去的回憶打發時間了。

我常常回憶起那天,那是個多麼明媚的天氣啊,我還能感受到那河水的清涼溫柔,還能看到羲赫早上出門時給我的笑臉,還有那籃沒有洗完的衣服,那件隨水流漂走的羲赫的內袍。還有,沈羲遙的聲音,久久迴旋在耳邊。。。。。。

“這位姑娘,我們在前面走錯了岔路。請問你可知去漢陽的官道怎麼走?”

我遲遲沒有說話,我的腦中飛快的思索着該如何去應對。但是我什麼都想不到。我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另一個略粗獷的聲音傳來:“問你話呢,知不知道啊?”

這聲音我沒有聽過,聽見腳步聲連忙把頭低下,拼命得搖了搖頭。

“李常,你嚇到這位姑娘了。”沈羲遙的聲音依舊溫雅,那粗獷的聲音暗下去:“是,主子,奴才知錯了。”

“姑娘,我們不小心走錯了岔路,現在急着趕回去,還望姑娘指點一下。”

我一直只是搖着頭,身上越發的僵直起來。

“主子,我看這女子好生奇怪。”李常的聲音壓得很低。可是我依舊是聽見了.

“胡說什麼,”沈羲遙低聲呵斥着:“我們在這林子裡轉了這麼半天,不問問人怎麼出去?”

“姑娘,你真的不知麼?”

我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眼看着河水中已經出現了沈羲遙半個熟悉的身影,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稍稍得擡了頭,鎮定了下,壓低了聲音改變了聲調快速得說道“那邊。”說着手向遠處一指,那是條能通到漢陽官道的小路,村裡人雖然多從村前的路過去,可是我知道有時他們回來,會走這條。

“多謝。”沈羲遙說着,我聽見他漸遠的腳步,心稍稍放下了些,想一等他離開,我就立刻回去。這個地方,還是離京城太近了。

馬的嘶鳴聲響起,我只等那馬蹄聲揚起。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山下傳來。

“薇兒,薇兒。。。”

是羲赫。

君恩已盡欲何歸二

“薇兒,薇兒。。。”羲赫的聲音傳來,我心中一驚,身上感到無比的寒意。

一聲馬兒痛苦的嘶鳴傳來,那是被突然收緊繮繩纔會發出的叫聲。“薇兒?”一個質疑的聲音傳來,沈羲遙出現在了我的身後,他的目光陰冷,即使不去看他,可是我依舊打了個寒顫。

“你叫什麼?”他一步步逼近,聲音裡是無法抗拒的嚴厲。

我除了低頭,再不知做什麼。

一隻有力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感到一陣力道將我扳向後方,即使我死命得堅持,即使我用了全身的力氣去反抗,可是,還是被硬生生得逼得面對着他。

我看到他臉上的怒氣,那是極度的憤怒,他的額頭青筋暴起,面色甚至因爲激動略顯蒼白。他的嘴脣甚至是微微顫抖的,我能感到他施加在我肩上的力道逐漸得加重,直到我實在無法忍受那疼痛。可是,我除了默默地強忍着,低下頭,再不能做什麼。

“你。。。”沈羲遙的聲音是顫抖的。一個“你”字包含了太多的情感。但是,最多的,在那雙眼睛中我看到的最明顯的,是他沖天的憤怒。那雙曾經明亮的眼睛此時已經完全陰鷲下來,那曾經深邃的眼神此時看起來卻是另人恐懼的深淵。彷彿只要掉了進去,就會失去多有,甚至生命。他是帝王,自然有這樣的權利。

一隻手突然出現在沈羲遙的肩膀上。

“你是何人?”那是我從未聽到過的羲赫的語氣,充滿威脅的聲音就如同那陰暗的眼睛,透出殺意。

沈羲遙沒有動,我看到他的面部微微抽動了兩下,然後他用極緩慢的語氣說道:“裕王羲赫,你不認識朕了麼?”

我常常在想,如果那時羲赫沒有那樣回答,也許沈羲遙就不會氣怒到那般地步,也許,此時我和羲赫的處境就會好一些。可是每每這樣的想法出現,我又對自己那般的不屑,帶着無可奈何的笑容,兀自流下淚來。羲赫那般的回答,對於我來說,其實是無比珍貴的。

“這裡沒有什麼裕王,皇上。”

我第一次見到沈羲遙那般失望生氣的表情,我甚至看到一層烈火在他的周身燃燒,那火焰沖天。我似乎看到一層濃密的烏雲遮在了他的頭頂,裡面夾雜着陣陣刺目的閃電,還有震耳的雷鳴。那之後,將是無盡的磅礴的大雨,摧毀萬物。

在山腳下我們住的竹屋中,沈羲遙看似平靜得坐在上座。可是從他烏雲壓頂的面色中我看得出,這是風雨前短暫的平靜。

我與羲赫跪在地上,我空茫得看着自己的裙邊,上面還有一些細小的花瓣,卻已經完全頹敗,顯出暗淡灰敗的色澤。我看着那已經開始蜷曲的花瓣,心也抽緊起來。

“一個是大羲的皇后,一個是王爺。一個是朕的妻子,一個是朕的兄弟。你們。。。。。。”稟退李常,沈羲遙震怒的聲音傳來。

“皇上,臣。。。”羲赫停了一下,似乎是遲疑,卻也似乎是下定決心:“臣愛慕皇后,不忍其流落民間,願放棄一切與之相伴。”

“啪”的一聲巨響,我擡了頭,這屋中唯一的瓷瓶被沈羲遙摔在地上,他的臉色暗沉不已,一雙眼睛痛苦得緊閉,但是內心激烈得感情卻在那一下下面部的抽搐中反映出來。

“愛慕。。。”那是強力壓抑後低沉的聲音,帶着一份嘶啞:“她可是你的皇嫂。”那“皇嫂”二字被沈羲遙說的極重,看似提醒,實則警告。

“臣。。。知道。”

我聽到一聲悠長的嘆息,那麼輕,輕到我以爲是自己的幻覺。

沈羲遙沒有說話,他站起身來,看了一眼羲赫,突然就將我一把抓起,我驚恐得看着他將我丟在馬背上,在羲赫衝出來的瞬間,躍然馬上,疾馳而去。

“李常,押送裕王即刻回京。”

風呼嘯在耳邊掠過。沈羲遙行駛得很快,我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那些農田,山丘,溪流,人羣在眼前一閃而過。他的馬蹄聲急促而沉重,一如他的心,急速的跳動。

我只有緊緊地抓住他的衣邊,帶着對前路的未知的恐懼,緊閉上絕望的眼睛。我知道,在自己面前的,除了一死,恐沒有其他了。

PS:下面的一到三章會將是薇對這一段時間的回憶,揭開一些先前的伏筆.然後進入新的大章節,出現下部中一個重要的人物.還請大家支持!謝謝.感謝大家!

實在對不起大家,最近工作很忙,幾乎沒有寫文的時間,還請見諒.這兩章略顯粗糙,之後會做語言上的修改.

另:上部即將出版發行.

君恩已盡欲何歸三

風打着唿哨從窗戶外吹進來,夾雜着這個冬天第一場雪輕盈的雪花。與其說是窗戶,其實早已只剩下殘破不堪的雕棱。日子實在無趣的時候,我會看着這些雕飾精美的殘椽,回憶。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冬天,山裡的寒氣重,民間不比皇室顯貴,取暖燒得銀炭。在這僻靜的山村裡,黑炭都是難得的東西了。屋裡潮溼冰冷,畢竟是消夏之所,冬日裡自然是不適合居住的。

冬日來前黃嬸幫我們做了幾牀厚實的被子,起了燒火取暖的炕頭。我爲羲赫做了幾身新的冬衣,雖然都是民間最普通的料子,可是卻十分的保暖。這樣,他有時和同村的幾位大哥進山打獵就不怕了。

每日的清晨我都會在“噼啪”的劈柴聲中甦醒。那是羲赫在院中備柴。即使是現在,我都難以想象一個王爺竟能做到如此,就如同最平凡的村夫,做着最平凡的農事。

那天我醒來得早些,羲赫劈柴的聲音停了下,我站在門後看他,他卻沒有發現我。那天他一定是感到很熱了,開始時已是挽了袖子,後來估計是看四下裡沒人,將上衣脫了去。

就是那一刻,我驚得幾乎要喊出來。

雖然羲赫身爲將軍,常常在沙場上出生入死,可是他的皮膚光潔,觀之毫無瑕疵。此時我看到他的後背,那裡有一道長長的猙獰的傷疤。

那傷疤看起來是利物所傷,狹長的一道,暗紅色,那麼直,是利器一次破壞所成。如今這傷疤都未淡褪,可以想見其時這傷有多深。可我曾經聽別人說起裕王身姿明耀,膚無半傷,身經百戰此實屬難得。如今看到這傷疤,隱約猜到了來歷,心中泛起波瀾。

夜裡他坐在燈下看一本手札時我看似無意的問道:“羲赫,你背上的傷是怎麼來的?”他怔了片刻旋即笑了:“是戰事所留,畢竟我長年征戰在外,身上有傷在所難免。”我支吾着點了點頭,低頭看手上正在縫製的一件棉衣,那銀針一閃,我淡然道:“那背上的傷,又是如何來得呢?”

其實我只是好奇,那時並沒有想到羲赫是否願意告訴我。他猶豫了很久才輕輕的開了口:“是一次被敵軍包圍拼殺出來時留下的。”他說的那麼輕鬆,日常的口吻,彷彿是我在問他是否明日裡要與黃大哥進山一般。可是心卻被緊揪了一把,他身爲首將,戰事身邊一定有衆多的士兵保衛。在我所有聽到的關於他的戰事裡,只有一次他被敵軍包圍又是孤軍奮戰,而那次,緣於我送他的那隻荷包。

我的手顫抖着伸了出去,想去輕撫那傷痛。可是伸到一半還是無力得垂下,淚水模糊了雙眼。

羲赫輕輕的環抱着我,他親吻着我的發喃喃道:“哭什麼,沒什麼的。”那懷抱真溫暖,那麼踏實,充滿安全感。

我茫然的伸出手去,彷彿還能感受到那懷抱的溫暖。可是雪花被風吹得落在指尖,我只感受到了冰涼。一顫,將手縮了回來,這冬天,真冷啊。

我抓緊了身邊的稻草,早已不再幹燥,我將它們攏在身前,酸楚的涼意滲透進身體裡,我卻將它們抱緊了些,只想着將自己用什麼包攏起來,讓我不感到那麼的寒冷。

風依舊吹着,我突然覺得很累很困,手上鬆了鬆,斜靠着牆睡去。

黑暗之後,是春風拂面,金井玉欄;是錦帳千里,皓月當空;是滿目桃花,芳菲滿徑。風爲裳,水爲佩,光彩斑斕,浮生若夢。那是一個旖旎的世界,溫暖舒適。還有一個溫雅的身影,似乎就在不遠處,隔着一座虹橋,含笑凝視着我。

我就向着那個身影,不由得邁開了腳步。

PS:下面一章許久沒有出現的皓月將再次登場.

君恩已盡欲何歸四

我向前走着,每一步都是那麼輕盈,好似邁着最美的舞步,又似行走在水上。那個身影就在遠遠的地方召喚我般,我看着那溫暖如煦的笑容,癡迷得失去了意識。剛踏上那座仿若由百花千羽砌成的虹橋,一切在腳下迅速的坍塌下去。人就墜入了無底的深淵之中,那深淵,是永遠都爬不出來的。我呼喊着,茫然的揮着手臂,驚慌無助中看去,之前羲赫那張溫柔繾眷的臉,不知何時,變成了沈羲遙高高在上充滿憤怒的神情。只那幽幽深潭的深邃的眸子就讓我心中一驚,徹骨的寒意涌上,我一震,就從深沉的夢中甦醒過來。

門外站着一個人,隔着冬日裡耀白的天光,朦朧恍惚中我看不清,不過那是個女子,身形修長。我這裡一直沒有人跡,我猜應是沈羲遙下過旨意的。可是,這個站在門口身披胭脂色狐狸毛長披風的女子,又會是何人呢?

我揉了揉眼睛,這麼久都沒有沐浴梳洗,即使已經將長髮全部反綰起來,可是依舊有縷縷散在額前,遮擋住早已失去了光彩的眼睛。

那個身影,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皓月。

只有她一個人。在最初的一剎那,我是欣喜的。我以爲沈羲遙終是允了人能來探我。可是,在下一刻我自己就告訴自己,這不可能的。心中有些疑惑起來,低低得喚了一聲“皓月”,那女子轉過身來。

桃花如面柳如眉,輕顰雙黛螺子翠,金簪甸甸動光輝。我不由慨然,皓月的美,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青澀的小丫頭了。此時的她,明眸皓齒,完全一個妃子該有的氣度與裝扮。

皓月的臉上閃過一抹哀傷,她用手掩了掩面,看着我突然就流下淚來。

“小姐。。。”她踉蹌得走到離我不遠的地方,可是卻刻意得保持了一段距離。

我看着她有些讓我感到作態的表情,淡淡得問道:“你怎麼來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皓月抹了抹眼角悠悠說道:“我也是無意中聽說起的,心裡一直放心不下,今天特意悄悄過來看看。沒想到。。。”她說這又哭起來,我伸出一隻手本想向從前一樣幫她拭去淚水,可是我看到自己暗黑的手指,悽婉一笑縮了回來。

“我在這裡這麼久,還以爲再也見不到熟悉的人了呢。”我微低着頭輕輕的說道:“你不該來這裡的,若是被發現,皇上一定會責怪的。還是趕緊回去吧。以後也不要來了。”我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害怕那長久的寂靜,以及那寂靜之後帶來的深深的寂寞的恐懼。可是,只要見到了故人,知道還安好,那就好了。

“小姐,你受苦了。”皓月說着站起身:“我過幾日來看你。”她的神色中有一種達成什麼目的的釋然,甚至有一絲高興的情感。我看着她身上蓬鬆的披風,慢慢的說道:“不,以後也不要來了。”

皓月低了頭,她髻上簪的那枝金珠步搖一晃,幽幽的說道:“小姐,皓月會再來的。”

之後的幾天裡,皓月沒有再來,我也是不希望她來的,可是心中卻不知爲何有着小小的期盼。外面下起雪來,東風肆虐的撕扯着漫天的雪花,天地間茫茫一片,我的身上已經被凍出了瘡,暗紫得一片一片,每日裡的食物越來越少,多是冰涼堅硬的,不過還好,這樣就吃不出那嚴重腐爛的味道。

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願意活到今天。這些日子即使沒有鏡子,我也知道自己定是已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因着最初幾乎吃不下那些腐壞的食物,我迅速的消瘦下去。本來貼身的裙子此時已經寬大了許多。我用手摸過自己的臉,所摸之處,只感受到堅硬的骨,沒有半點豐盈。這裡,若真的論起來,不失爲一座寂靜的人間煉獄。

其實若是我想解脫,這大半年的時光中有的是辦法。可是,我似乎是在等待什麼。開始我想,我不能死,我還不知道羲赫如今的境況。可是如今我知道我爲什麼不能死,沒有選擇死,那是老天註定的,要我發現真相。

君恩已盡欲何歸五

那日裡,雪已經停了,院子裡皚皚落雪,因我並不出門,那雪地上沒有一絲的印跡,平平整整得鋪滿了大地。那麼潔白,在冬日極好的天光下,發出刺目耀眼的光芒。

我是在一陣似有若無的暗香中醒來。這些日子來,每日醒來向想的便是如何能忘卻寒冷睡過去。因爲在深沉的夢中,不會感到飢餓和寒冷。

我睜開眼睛,就看見皓月拿了只小籃正走進這院中。她穿的精緻的小麋皮靴,那正好可以抵擋冬雪的寒氣。身上依舊是那件胭脂色的狐毛披風,輕輕得拖在純淨的白雪之上。我想,那一定很溫暖吧。

想起在黃家村的那個冬天,羲赫專去市鎮上爲我買了一件狐毛的披肩,雖比不上宮中那些,可也是花費了不少的銀兩。我想起我將那披風拆了去,取出那些溫暖輕盈的毛皮,細細得縫製在他進山行獵的外袍上。我還記得,那日他從學堂裡回來,我將已經改好的衣服拿給他看,卻不想他竟生氣起來。那是我第一次見他不高興,陰沉着臉,像極了他的皇兄,我卻只一笑,知道他是爲我考慮纔買的那件披肩。可是,我也要爲他着想,那深山中寒氣最重,沒有毛皮抵禦,人是會凍壞的。我還能看到他那時在我微笑的注視下終無奈的一笑,我便將那件外袍披在了他的身上。那件黑色的袍子點綴了雪白的狐毛,穿在他身上,愈發襯得人英武俊美,魄力巍峨。我仔細的看了他很久,心中竟有幾分自豪。

想到他那時的樣子,我的嘴角不由就浮上恬靜的笑,皓月正巧這時走進屋子,一面仔細的找了個地方坐下,一面將手中的籃子擱在了我的面前。

“不是說不要你來了麼?快回去。”我看着她姣好的面容說道,自己又朝牆角縮了縮。皓月衝我一笑:“小姐放心,這幾天皇上去離宮看太后了,那些得寵的妃子都跟了去,宮裡鬆散了些,不會有人知道我來的。”她說着將籃子裡的東西取了出來,是一些點心和一壺酒,用最普通的白瓷碟裝着,一一擺在了我的眼前。

“這些都是小姐喜歡的,我特意做來給小姐。”皓月看似羞澀的一笑,我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多謝你。”說完看着她:“以後不要再來了。這裡,即使不被皇上知道,我也不想有誰來打擾我。”我故意說的很決絕,皓月愣了愣,微低了頭:“我只是想見見小姐。只是覺得皇上這樣實在是。。。”她突然擡了頭淚水漣漣:“小姐,皓月沒有親人,只有小姐,小姐就不要趕皓月走了。皓月不會讓其他人知道小姐在此的。”她的淚滴落,我的心一震,輕輕地說:“沒有我這個勝似親人的人更好,我是帶罪之身,與我撇清關係對你日後纔有好處的。”我看着她難過的表情,笑了笑:“今天,就是最後一次了。我們說說話,然後,你離開時,就當我已經去了。”

皓月愣了很久,一滴很大的淚珠砰然掉落,她緊閉了下眼,點了點頭。

我靠在牆上,皓月嘆了口氣看着我,眼裡竟有悲憫:“小姐,你爲何又要回來呢。。。”我搖搖頭棼然一笑:“如果可以,我何嘗不想永遠都不回來這裡。只是,上天註定了,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皓月點了點頭,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我看着她好似不在意的問道:“聽說春天裡選了新秀,那皇上對你。。。”

皓月聽到這話,淒涼又不屑的一笑:“小姐知道,皓月出身微賤,皇上能讓我做一個美人已經是天大的賞賜。更何況。。。”她雖沒說完,可是那憤然的口氣和臉上怨恨的表情卻讓我知道了她心中的傷痛。其實糾根論底,那是我造成的不幸。

皓月搖了搖頭,硬是將之後的話嚥了下去,她換上一副無所謂的神情,跟我閒聊着那些新人,我只是帶着淺淺的笑看着她,這些話,她是無處訴說的,雖然好似只是最簡單的議論,卻在那深宮中無人可說。畢竟,這宮中最不缺的是流言蜚語,最害人的,也是那些無根的傳說。

君恩已盡欲何歸六

(賀上部出版特發)

“今春的選秀倒是選出了很多不錯的女子,不過皇上倒沒有特別寵愛哪個。”皓月慢慢說着:“後宮裡還是原先的柳妃麗妃皇上召喚的最多。也不過一個月三五次而已。皇上自小姐走後,常常是一個人在御書房批閱奏章到清晨的。”

我默默地聽着,想着那空蕩的御書房裡他寂寥的身影。不過,他是皇帝,那就必須去接受常人無法觸及的高寒。我笑了笑:“皇上心繫國家,實是難得的明君。”

皓月定定得看着我,也強笑了下換了話題:“這些新進的女子,有些空負了美貌。不過官宦人家的女兒與那些商賈之後實有不同,還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們知書達理些呢。”

我聽她不知爲何說到這上面,心中一動:“怎麼,今年選了些商賈女子?”

皓月點了點頭:“選了幾個民間聲譽不錯的商賈之女。”她說着就不屑得笑了笑:“夏天裡一個新進的女子,仗着皇上曾說她肌膚明麗,到處炫耀。也不知她從誰那裡聽說小姐你的肌膚細嫩柔滑,竟然。。。”皓月掩口笑起來,半晌才說到:“竟在皇上下一次召見的時候,不知天高地厚的問了皇上。”

我心裡一驚,我已是被關在此處,算是廢后,沈羲遙應是厭煩我不願被人提及了,她這麼一問,定不會有好結果,實在是魯莽啊。

“結果如何呢?”我輕描淡寫得問道。

“據說當時皇上就下令將其貶爲浣衣婢。之後還怒斥說她也配與您相比,不自量力,人都帶下去了,還摔了杏花春館裡一隻古瓶,是生了很大的氣呢。可是這裡卻也有件怪事,那女子被召見時穿的衣服,在被帶走時,竟變成裡另一件呢。”

我心中一動,衣服。。。不知爲何腦中閃過一道光,脫口問道:“那女子,可是姓李?”

皓月驚訝的看着我:“小姐如何知道的?”我沒有回答,只是淺淺一笑:“沒什麼,猜的。”說罷搖了搖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經被凍得青紫的皮膚,早已不是那令他戀戀難忘的冰肌雪膚了。我想起那時每每沐浴,宮女們總是用最輕柔的花瓣小心得爲我擦拭,那水真柔,那花真香,還有之後的芙蓉帳,溫暖馨香。我一震,心中愈加悽苦起來,想那些做什麼,已是沒了意義。不過他竟會摔東西,可見,依舊還是個性情中人,即使身爲帝王,還是沒有完全的學會掩藏自己的內心。

“這次選秀,誰坐在皇上的身邊?”我撫弄了下已經發黑的裙子,那下面是我早已冰涼的肢體。

“皇上身邊?”皓月想了片刻:“太后娘娘是坐在後面的。柳妃與和妃她們都是坐在下首,皇上身邊並無他人。”

我一偏頭:“不該啊,這選秀,皇上身邊定是要有人的。太后是長輩,皇上身邊不是皇后,就該是會成爲皇后的人。那三個從妃中該有一個皇上中意的。怎麼會沒有呢?”

皓月有些奇怪的看着我:“小姐。。。”她的眼中不知爲何露出了不甘:“小姐,皇上。。。有皇后的啊。”

君恩已盡欲何歸七

原來我並未被廢黜,對外宣稱的,也一直是皇后報恙,一如我剛入宮時的說辭。不過不同的是,此時的“我”被賜蓬島瑤臺爲其休養之所,一時間朝野上下,後宮裡外皆驚,人人都知道蓬島瑤臺在沈羲遙心中意味着什麼,凌家的臉上,榮光更勝。此時人人口中的皇后,還是那個得到無上隆寵的凌家獨女,是那個讓皇帝視六宮粉黛如塵土的絕代佳人,是那個爲帝王分憂的賢良淑德並存的才女。。。

可是,沒有人知道,那個皇后,身居在荒涼孤寂的冷宮角落志紅,也已變成了一個失色的戴罪之人。那些所謂的賢良淑德,已不是形容她的詞彙。也沒有人知道,這個女子,已經成了帝王心上一塊不可觸及的傷疤。

我唯一給自己的解釋,這大羲還需要我的兄長,若是不明不白的死去,疼愛我如斯的幾位哥哥,定會有異議的。不是說沈羲遙怕,他完全沒有必要,只是,這忠臣之家是不易培養的,更何況,朝堂黨爭本就繁擾,再出什麼旁支,勢必給政務帶來不便。我極力的這樣說服着自己,這恐也是他遲遲不殺我的原因吧。只是,其實我寧願死去,也好過在此艱難的每一日。

皓月看了我一眼,淡淡笑了:“皇上還是忘不了小姐的。那日聽麗妃身邊的丫頭說,麗妃去養心殿給皇上送點心,竟發現皇上對這小姐的畫像喃喃自語,不過說的什麼就不清楚了。只道當時皇上表情悲傷欲絕,麗妃回來便說皇后估計在那島上快不行了。”

我點了點頭:“皇上看的,是他心裡的那個人,不是我了。”

“小姐。。。”皓月抿了嘴,遲疑了下終釋然得笑了笑:“看來小姐不想聽,那皓月就不說這些了。”她說完指着我面前那些點心:“小姐不用些麼?這裡的吃食一定不好吧。”

我一笑:“冷宮麼,正常。”說罷拿起一塊玉桃酥,只是無意得瞥了皓月一眼,卻不想看見她有些巴巴的眼神,那眼神,讓我害怕。手停在嘴邊,朝她一笑:“剛起來,沒什麼胃口。稍後我會用的。真是讓你費心了。你都是美人了,不該做這些的。”皓月的眼神中有些失望,可是她小心的隱藏起來:“小姐說笑了,要非這樣論起來,小姐還是皇后呢,我不是該每天來跟你請安麼。”她笑得明巧動人,可是不知爲何,我卻覺得那笑像是裝出來的。

“小姐一定覺得冷吧,我帶了些水酒,小姐喝點驅驅寒。”她說着就倒了一杯遞到我面前,我心中一動,還是不動聲色的接過,杯子在脣齒間停留着,目光好似無意得看着皓月。她的目光看似無意得在這房中漫遊,不過,我分明看見,她的餘光,一直沒有離開我手上的酒杯。

低頭,這杯中的水酒有着清透的潤澤,也是香氣襲人的。可是,我心中明瞭,它終是一杯毒酒。那波轉間隱約暗浮的柔綠色,卻是象徵了它的不祥。

在黃家村,村中有位老郎中,對毒物很是瞭解。他是黃嬸的叔輩,有時會到黃嬸家,我便聽他講些毒理和藥理,也算有些心得的。皓月拿來的這杯中之毒,應是一喝,等待幾個時辰,便會斃命的。死相,該是像不奈嚴寒凍死的吧.這是難有的"清寒"之毒.很難被發現.

我的心涼意深深,哀痛不已。皓月畢竟是我從小的貼身丫頭,最得我心,我雖想到一入宮門,後宮之中人心難測,可卻沒有想到,她竟藏了害我之心。我已是如此境地,已經沒有退路了,難道,還不能被放過麼?真的只有一死,才能徹底的解脫麼?心中絕望孤寂到了極點,我看着皓月,目光平和,好似我的心中沒有波瀾。我將酒杯停在脣邊平緩的說道:“皓月,裕王現在何處?”

只要我知道羲赫沒事,只要他還好,那這酒,我可以喝。

“王爺啊,”皓月盯着我的手,她終還是沒有練就到那樣心如激雷而面若平湖,她的緊張沒有完全的掩飾下去。她匆匆說道:“王爺春天裡爲太后辦完事從五臺山回來,就自請去漠北了。”

聽到皓月如此的說法,我的心中總算是放下些。漠北雖寒冷無比,可好在他還是自由的,他本是那翱翔天空的鷹,若是被束縛在牢籠裡,那纔是真真的令人惋惜。像到此,我心裡感激起沈羲遙來,還好,他是念着兄弟情的。不過,心中卻對皓月生出更多的疑惑。她知我在此,卻不知我爲何回來,可之前還感慨地說“小姐你爲何要回來呢”。我以爲,她是知道的。

我不動聲色得站起身,皓月看到我時嚇了一跳,她幾乎是哭喊得說出:“小姐。。你怎成這般模樣了。。。。”

我低頭看着自己,冬風瑟瑟,吹起我已顯寬大的夏裙,那是紗制的襇裙,此時在風的吹拂下飄蕩着,好似空靈哀怨的遊魂。我自己,此時恐是更像一個鬼魂了吧。我悽苦一笑:“能活着,已經是福氣了。”

皓月流下淚來,那是真心的淚,這淚,就算是她在我身邊那麼多年的情誼了。

“不過小姐,皇上還留您性命,已是天大的恩賜了。。。”皓月抹了抹眼睛說道。我心裡一愣,看向她,不知她爲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君恩已盡欲何歸八

“小姐刺殺皇上,這換了別人,可是誅九族的大罪了。即使是皇上害死了老爺,您也不該。。。。。。”皓月說着,她並未發現,她說的,太多了。

我刺殺沈羲遙的事,這宮中,除了他本人,除了太后和張德海就再無他人了。若是宮裡有傳聞,那麼沈羲遙不可能以我是因身體原因在蓬島瑤臺休養爲由,前朝裡也不可能那麼平靜。還有,沈羲遙害死父親的事,雖說皓月是李管家的乾女兒,可是他連我的幾位兄長都沒有告訴,他也說自己除了我再沒敢與任何人說起,那麼,皓月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我心中的疑團愈發的加大,看皓月的目光也變了不少。皓月似乎也是發現了自己說了不該說的,定定得看着我,一時間這屋子裡靜默下來,風呼呼得吹着,氣氛十分古怪。

“小姐。。。”皓月不知該說什麼,低了頭,我看到她眼中浮現的點點殺機,又看了看手中的酒杯,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現般:“這些後宮裡的是非傳聞不要相信。我若是刺殺皇上,即使皇上能容許我存活,那些大臣是不會放過這個除去凌家的機會的。”

皓月彷彿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忙不迭的點頭:“皓月知道了,皓月也是聽一些丫頭議論的。”

我在心裡搖着頭,皓月,依舊是皓月啊。

我淺淺笑了,告誡似的說道:“皓月,要知道,這皇宮裡最多的,是流言蜚語,可是,最不能信的,也是流言蜚語。若是信了,有可能會害了自己的。”我說完轉過身:“如今我已經成了這般境地,無法做你的支撐了。從今以後,要好生的保護自己。”我說得字字情真意切,然後,舉起酒杯,另一隻袖子掩口,一仰頭,那酒在皓月眼中,應是以爲我喝了下去的。

背上感到冰涼的液體緩緩滑下,卻比不上我心中的寒涼。我坐了下來,帶着淺笑,將酒杯放在了面前,看到皓月輕舒了一口氣,好似隨意得說到:“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皓月還是直直得看着我,聽到我的話半天沒有反應上來,許久,她站起身:“小姐。。。皓月謝過小姐這些年的照顧,還有,多謝小姐給了皓月成爲美人的機會。”她那“多謝”二字咬得極重,彷彿是在啃噬着我的肌骨。

我別過眼去:“我只是,給了你你想要的。”

皓月看了一眼我面前空了的酒杯,突然奇怪得笑起來。我鎮定得看着她:“既然是最後一次來了,我也知道,這些年我也有讓你委屈的地方,都告訴我吧,以後,可就沒有機會了。”

皓月怔了下,抿了嘴脣,似是想了想,終於說道:“小姐沒有讓皓月委屈過。即使皓月在皇上心中只是小姐的替代,那也足夠了。”

她終於說出來了,只是那“替代”二字,在她看來,不是“足夠”而是“不甘”吧。

我擺了擺手:“你也是傾城的佳人,不是什麼替代,如今皇上心裡已經沒有我了,你要在他的心裡,做你自己。”我的目光越過皓月,那縷暗香又飄蕩過來,是寒梅的味道,我一笑,柔婉決絕:“你走吧。”

皓月之後果然沒有再來。她走的第二日說來也巧,旁邊冷宮裡一個女子因實在耐不住這寒冷在睡夢中去了。那天我第一次離開這個院子,悄悄得站在離其他廢妃所住的院子的門口,緊緊抱着手上的稻草,聽着太監的叫嚷聲,看着他們將那個已經發青的屍首用草蓆隨便裹了擡走,心中充滿了恐懼。

繁逝的門合上,又是寂靜一片。

皓月,會以爲那個是我吧。

那夜翻然甦醒,不是因這寒冷,而是我突然想到了李管家的話,還有他的死,如今看來,我是無知得落入了一個圈套之中了。沈羲遙身爲皇帝,怎會親自去對太醫說下藥之事,他雖承認了,可是,李管家看到的情景,卻一定是虛構。那麼,能讓他誣陷皇帝,給他膽量,期待他告訴我後我的反應的人,得到好處的人,即使不是皓月,也是她身後的那個我並不知道的她所依附的妃子。

託了無力的身體走回居住的地方,重新要面對的,又是無盡的蕭索孤寂。也許,我是該喝下那毒酒的,這樣一了百了。可是,我卻心中還有隱隱的疑惑,還有大膽的猜想,我還不能死,不僅不能死,我還要找出真相,父親死的真相。我還要報復,那個害死我腹中骨肉的兇手。多少個日子裡,我似乎是忘卻了那個孩子,只因爲它的父親是皇帝。可是,它畢竟存在過,它也曾是我的希望,帶給我短暫的幸福與快樂。我,不會忘。

我不會死,即使苟延殘喘,我也要活下去,我還要等待機會回到那後宮之中,解開我所有的困惑,所有的想法,了卻所有的舊事。

看着眼前飛雪茫茫,我跟自己說,如今剩下的,是一個契機。

PS:下章進如新大章<青天自有通宵路>,出現重要的新人.還請大家支持!謝謝大家!

青天自有通宵路一

初春的第一縷陽光從殘破的後院矮牆上照進來,我終於熬過了這個寒冷的冬天。可是,在這個冬天裡,我知道了,比冬天更寒冷的,是人心。

積雪漸漸融化開,我用之前那些瓷碟裝了雪水,撕掉身上薄衣的一角,開始慢慢且莊重得擦拭自己的身體。我重新審視了這煎熬的一年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跡,除了骯髒,剩下的是累累的凍傷。當初的如玉雪肌隱藏在了青紫的瘀痕之下,可是,只要小心得保護,過些時日,還是會恢復過來的。

第一枝嫩芽在越過頹牆的樹杈上破出,那新鮮的幾乎不真實的綠色帶給了我無盡的希望。還有鳥,因這裡人跡罕至,有很多的鳥在那樹枝上搭巢建窩,每日裡唧唧喳喳好生熱鬧。我再不感到孤寂,可是,內心的不甘與憤恨一直啃噬着我,讓我在每個夜半醒來時,都感到徹骨的冰冷。

當天空變得如一匹鮮藍緞子的時候,後院矮牆終因年久失修坍塌下去了一塊。那日我坐在院中聽到那“轟”的一聲,回頭,眼前就出現那波光粼粼的湖水,暮色如浮光掠影淡籠其上,有着縷縷輕柔縹緲的水氣蘊氳...

我擡眼看去,水波遠遠得蔓延開去,水天一線,無邊無際。不知爲何,我的淚在看到這浩渺的水面後,不由掉落下來。心在劇烈的跳動着,一種莫名的興奮涌漫周身。

夜半小心的下到湖中,用白天裡摘下的樹葉花瓣擦洗自己的身體。水波盪漾間,一輪明月破雲而出,灑下清輝點點。我感受着水波溫柔的輕撫,好似他溫暖的手,環抱着我。不由沉醉。

洗罷將帶來的那個竹籃推入水中,看着它越蕩越遠,嘴角浮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竹籃裡只有一塊素帕,上面一首詞。詞的本身也許不會震懾人心,但是,那是我咬破手指以血書寫其上的,暗紅的顏色配上不再淨白的素帕,無限悲涼蕭索,一如那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兒,比翼連枝當日願。”(木蘭花)

我並不期望被沈羲遙本人撿到,只要是哪個宮女太監就好。這詞很適合吟唱,只要能傳到他的耳中,只要能給他內心一絲的波動,不要讓他在那些鶯歌燕影中徘徊而將我遺忘,就好。

初春的天總是那麼藍,那麼透,我常常一看就是一整天。每日的夜裡我都去那湖中清洗自己,逐漸的,衣服上的污垢淡褪下去,肌膚也逐漸的恢復最初的白澈。只是消瘦無法改變,但只要恰當的掩飾,依舊能有不一樣的風情。只是,我依舊在等待,用這些時間,恢復我自己。

那天的雲好輕柔,一朵朵棉花般柔柔得漂在天上。有輕緩的風,時不時得吹拂着我的面頰。我閉了眼感受春天美妙的氣息,感受那枝丫間新生的嫩芽的清甜味道,突然,有什麼東西從面上輕撫而過,我一驚睜開眼,一隻明豔的蝴蝶樣風箏就落在自己的身後,靜靜得躺在沒有修飾的草地上,那麼鮮豔奪目,我看見上面用上等的彩釉繪出蝴蝶翅膀上精美的花紋,色澤明亮,質地優良。

可以想見,這風箏的主人,地位也不會低下了。

遠遠的傳來腳步和說話聲,是一些女子的聲音,口氣中有高傲的成分。我輕輕一笑,朝着蒼天一拜,將自己的面容用輕紗掩了去,撿起那風箏,靜默得站立。心,卻跳動個不停。

我感謝蒼天,這麼快,就給了我一個契機。

青天自有通宵路二

“咦,這裡沒有人啊。”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也沒有看到那風箏。”腳步聲多了起來,我躲在房門後面,手裡緊緊抓着那隻風箏。

“這地方,陰氣森森的,看着就害怕,還是快回去吧。”

“那怎麼行?這風箏可是皇上御賜給娘娘的,丟了怎麼交待啊?娘娘還等着呢。”

我隔着門看去,兩個宮女打扮的女子站在院中,一個小心的看着四下,眼裡流露出害怕。另一個也是強作鎮定。

“我們去那後面找找吧。”她們說着要朝後院走去,我淺淺一笑,依在門上,看着她們明麗的身影消失在廊柱後,但是她們說話的聲音依舊傳了過來。

“惠姐姐,我真怕。這裡,可是冷宮啊。”

“這裡纔不是冷宮呢。”那個聲音似乎刻意壓低了說道:“都說這裡是個廢棄的院子,以前是皇上一個妃子住的地方。那美人受人誣陷爲表清白自盡了。之後這裡便開始鬧鬼,很是厲害的。都說這裡離那冷宮太近,沾了不少的晦氣。”

“難怪呢。。。不過我說咱們進來的那條小路真是隱蔽,若不是惠姐姐你發現了,哪裡走得到這兒啊。”

“要來也是可以的,就是要進那冷宮。之後這裡都打通了。可是,冷宮門前的守衛怎麼會讓你我進來啊。”那個被稱作惠姐姐的女子說到。

“就是,看他陰沉的那張臉,沒準就是主子來都不會讓進呢。”

“主子怎麼會來這種地方,別瞎說。”那惠姐姐斥責的聲音響起,我輕輕一笑,主子。。。主子爲何就不能來?

“找到沒有啊?”

“沒有啊,這裡都沒有。可是眼見着掉進這院子裡的嘛。難道。。。”那說話的聲音已經恐懼起來,帶着微小的顫音。

“大白天的。。。不會的。我們先回去吧。”

我看着她們的身影走了回來,手上緊了緊,可是我沒有邁出腳步。兩個丫頭是沒有任何的辦法的。那所謂的小路,恐就是皓月爲何能神不知鬼不覺進來此處的原因。我不會用那小路出去,要出,也要有個正式的名頭。

我看了看手上這隻精妙的風箏,看着它上面美麗的花紋在暗室裡依舊能反出的五彩流光,我想,如果真的是皇帝所賜,那麼,她們一定會再回來的。

果然,晌午之後,又有腳步聲傳來。我靠在門上,看見從那樹影婆娑之處,走出一個秀雅端莊的女子。着淺赭色綾羅寬邊竹葉裙,天青色鴛鴦玉帶飄擺。鬢髮如雲,桃花滿面。

有那麼一瞬,只那第一眼,我似乎看到了剛入宮的自己。

“主子,您慢點,小心。。。”那個應叫惠兒的宮女小心地攙扶着這個女子從一處土坡上走下。“我說主子,這種地方您幹嗎非要來。這裡。。。”

惠兒沒有說完,那女子盈盈一笑:“畢竟是三郎親賜的東西,我怎能弄丟呢?”

三郎。。。我心一震,這應是她對沈羲遙的稱呼吧。。。

再看眼前的這個女子,竟是那日裡在紫碧山房中紫鵑喚作的“怡姐姐”。

青天自有通宵路三

心像是被人用力得揉了一下,不疼,卻是極酸的。像極了未熟的青梅,只一口,甚至有淚流出。

如今,她應是沈羲遙最寵的女子,該可被喚作“怡妃”了吧。

“哎呀,雪兒,回來!”惠兒一聲驚呼,我順着她的聲音看去,一團雪白顏色衝着我跑來,仔細一瞧,是隻白貓。

我心一動,這貓,我是見過也熟悉的。不由再次感懷老天的安排,他並沒有棄我於腦後,而是一直在爲我鋪設着契機。

想起那個寒冷的冬夜,我蜷在牆角朝自己哈着氣,依舊是冷,冷得我無法入睡。四周是漆黑一片,外面,寒風裹着雪花紛揚而落,我緊緊地抱着自己,一陣極重的睏倦襲來,眼皮再睜不開。我以爲就會在這個夜裡永遠沉睡,心有不甘,可是好像卻實在抵擋不住這嚴寒的肆虐。

一聲極輕的叫聲傳來,那麼微小,也是虛弱的。我睜開了眼睛,暗夜裡兩顆碧綠的明珠熠熠發光,我有些驚恐,但還是鎮靜下來低語到:“什麼在那邊?”話音剛落,一團雪白就撲進了我的懷中。低頭看去,是一隻玲瓏可愛的白貓,那麼嬌小可人,它一直朝我懷裡鑽着,身上的毛已經被雪打溼,我打了個寒戰,還是抱緊了它。就這樣,在肆虐的寒風中,在看似無盡的黑暗中,一個人抱着一隻貓,靜靜得等待。我再沒有睡去,只是不停得撫摸着懷中這小小的生靈,直到天亮起來,風停了,纔將它放了出去。自此這隻貓不時得跑來我處,但只是短暫得停留一陣,大多時候我都是抱它一會就將它放走。我知道它不是野貓,看它的皮毛與神情皆佳。我也知道,它的主人地位也不會低,畢竟後宮之中是不允許私養動物的,除非是特許。這貓兒,一定是哪位正得寵的妃子的愛物吧。

自春意漸濃之後它沒有再來我這裡,我的日子也因此變得寂寥起來。沒想到今日裡又見到了它,也見到了它的主人。

“雪兒,原來你叫雪兒。”我彎了腰將正在蹭我的腳的貓兒抱起,它“喵喵”叫着,好像表述着思念的情誼。我柔和的笑了,看它將頭靠在我的懷裡,走了出去。

門外的兩個人愣了片刻,我將懷中的貓交給怡妃,看了看她說道:“這是你的貓吧。”怡妃怔了怔看向我,突然笑起來:“它喜歡你呢。雪兒很少對人表現得親近。”她伸手接過,四下打量了一下這裡問道:“你住在此處?”

我垂下眼簾,面上半長的紗巾飄蕩在膝間,眉眼一彎用略帶暗啞的聲音說道:“我是被責罰至此的。”

“責罰?”怡妃有些詫異,她看了看周圍:“這裡,不是一座廢宮麼?”

我搖了搖頭,因爲心裡知道這怡妃進宮的日子不會比我長,這裡又一直只是“傳說”之地,因此,我倒是可以利用些許編出有利於自己的說法的。

“這裡其實是冷宮的偏僻角落,只因先帝一棄妃在此懸樑自盡才罕有人住的。”我善意的笑了笑,不再多說。

怡妃沒有說什麼,倒是她身邊的那個名叫惠兒的丫頭開了口:“那你怎麼住在這裡啊?你不怕麼?”她說着還心帶餘悸得看着周圍。

我的目光落在了乖乖得臥在怡妃懷中的雪兒身上,那潔白的皮毛像極了冬日裡終日覆蓋在那院中的茫茫積雪,一片純淨無瑕。

我將頭稍稍得擡起,蒼茫一笑:“我。。。既然都進入了這冷宮,遲早有一日是要在此歸去的。還有什麼怕的。”說着眼睛越過面前的人落在了她們身後不遠處的院門,擡起一隻消瘦的手說:“其實有時,那些或活着卻瘋了的人,比夜半傳說中出現的魂靈更可怕。”

許是我說這話的聲音飄緲怖人,那惠兒一怔就後退了一步,臉上滿是驚恐。見她如此,我忍俊不禁笑起來,連連搖頭,餘光卻發現怡妃一直在看我,心中暗驚,,想到那次的一面之緣,即使短暫,仍讓我的心輕懸起來。

青天自有通宵路四

好在我適時得低了頭去,聲音也是一開始便隱藏得裝出沙啞的。怡妃似是想了許久,終還是舒展了眉頭,輕輕地撫摸着懷裡的貓兒,靜默如棲息在花瓣上的蝶,卻只要一振翅,便也能落的花枝搖顫的。

我看她嘴動了動正要說什麼,她身邊的惠丫頭卻先開了口:“你怎麼會住在這裡呢?爲什麼被送進來啊?”

我看她的年紀不大,還是對什麼都好奇的時候,即使在其他的丫頭面前似裝出老成,內心依舊是不夠沉穩的。有點像剛入宮時的皓月。可是。。。。我無意識得搖着頭,可是這人心與世道終會改變,皓月她。。。好在她還沒有完全得學會這後宮“生存”的那套,還不夠縝密。不然,我也是活不到今天的。

“我是一繡娘。”我用輕柔略啞的聲音娓娓說道:“我本是繡蘭閣中一個普通的繡娘,她們都喚我謝娘。我最擅秀牡丹,深得太后娘娘的喜愛。那年太后娘娘一件富貴如意衫拿來修補,我不慎將一朵牡丹的花瓣繡得半合,爲此得到了大不敬的罪名。皇恩浩蕩沒有處決,只是被關在此處。開始是在前面,可是那裡的女子日夜瘋癲,我實是無法忍受,也不甘心最後落得如同她們般,便一人住進了這裡。”我的表情平和中略帶悲哀,絕望中又仍透希望:“因爲我相信,有一天太后娘娘若是不怪罪我了,還是會放我出去,讓我再爲她繡上一幅牡丹爭豔的。”

怡妃聽後稍有動容,可是她撫摸雪兒的手緩了下去,許久才擡了頭看我: “你這樣想,不放棄自己真的很令人欽佩。”她說着環顧四周:“若是我,恐也難有你這樣的心境。”她很淺得笑了笑,可是卻不是讚歎的笑,這笑在我看來更像是掩飾着什麼。她終究還是個善心之人,即使得寵,也不驕不傲,對下人和善,甚至是一個只見了一面的廢了的宮人,她依舊能如此,也不枉沈羲遙一場寵愛了。

“那你可是等不到那天了。”惠兒在旁邊小聲得咕噥了一句,我心頭一顫,目光淒厲得看向她,惠兒一驚,低了頭。

“我等不到了?是什麼意思?”我上前一步,幾乎要抓着惠兒的衣衫,心裡有莫名得極大的恐懼,好似千萬的蟻在啃噬着。

“沒。。。沒什麼的。。。”惠兒被我嚇到,低聲說着。

怡妃走到我倆之間,她的手輕輕地搭在了我的肩頭:“謝娘,太后娘娘已經。。。”她說着流下淚來,我卻在她蒼茫的眼神中感到徹頭徹尾的冰涼。終腿上一軟,幾欲跌到在地。

“你是說。。。。太后娘娘她。。。”我的喉嚨翻滾了許久才吐出那兩個字:“薨了?”

怡妃愣了愣,她看到我眼中流下的淚水時臉上閃過一層詫異,可依舊悲傷得點了點頭:“是的,去歲冬天裡薨的。”

我呆呆得站在原地,心中是一片空白,已經幾乎失去了意識,身體也是不住得顫抖着。一陣春日裡少有的疾風吹來,屋外樹影婆娑,遮得大半天光時明時暗,樹葉搖擺間發出悲鳴般的“沙沙”聲,一派與這春光不和諧的淒冷蕭索。

怡妃看了許久,終是嘆了口氣:“太后娘娘去的突然,大家都措手不及的。甚至連皇上都沒有見到最後一面。你身處此處,雖是皇宮,實則已與與世隔絕無異了。”她看了看四周的荒涼頹敗,又看向我:“不過卻是可惜了你的忠主之心。”她此時的目光中有着讚賞之情,我見她沉思了片刻緩緩開口道:“只是無心之過就將你禁於此地實是可惜,待我奏請皇上將你放出,實在不能留在宮中便回家去吧。”

青天自有通宵路五

我淡淡地搖了搖頭:“謝孃家中已無人了。”說着流下淚來:“多謝娘娘的好意,可是依謝娘看,若是娘娘要奏請皇上,還不如就讓謝娘在此了卻終生好了。”我的心中,並非不是不願沈羲遙想起我,可是,此種方法卻是下策。對怡妃是否有影響暫且不提,單是我以謝娘自稱,又謊造了身份,沈羲遙定是會不快的。我既然要出去,既然要了卻所有的事,那麼,就必須是他下令接我出去此地,以凌雪薇的身份。

“你這繡娘也怪,奏請皇上可是唯一的路子。我家主子願爲你懇請皇上已是難得了,你還。。。”惠兒有些憤憤得說着,一雙大眼睛不滿的看着我。

我柔緩了聲音說道:“我知道娘娘的好意,也知道爲了我去奏請皇上是我修來的福分。可是,”我擡了眼用沉沉的目光看向怡妃:“其實我也是爲娘娘考慮。我是因太后被禁於此處,又是大不敬繡出晦氣圖樣的罪名。娘娘也說皇上很是爲沒有見到太后最後一面而扼腕,若是在皇上面前提起難免觸及皇上傷心之事。恐對娘娘你有所影響啊。”我的言語真誠,目光中也是拳拳衷心,怡妃只微微垂首了片刻臉上便明亮起來:“還是謝娘想得周全。”她眼睛眨了眨說道:“可是不走奏請皇上,你如何能出去呢?”

我紛然一笑:“其實辦法是有的。”心裡卻計較起來,怕自己露了太多鋒芒,引得怡妃懷疑。可是話已出口,機會難得,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娘娘想必正值隆寵吧。”我毫無掩飾得看着怡妃,她紅了臉,面上有不由浮出的甜美笑意。她沒有回答,倒是惠兒說了:“我家主子如今可算是這後宮第一人呢。”

“惠兒,胡說什麼。”怡妃呵斥到。

惠兒撅了撅嘴:“主子,在此怕什麼,謝娘又不會怎樣的。”她說完不等怡妃開口便向我炫耀般的說道:“皇上可是很喜歡我家主子呢,每月大半夜晚都是在傳喚我家主子的。白日裡也常去主子住的怡心閣。”

“娘娘容貌秀美,身姿綽約,性情溫和,皇上不喜歡才難呢。”我戴上甜蜜的面具說道,怡妃面上已經是紅霞漫天了。

“惠兒,別瞎說了,皇上去柳妃那的次數不比來我這少的。”

“皇上那是去看小公主,夜裡還不是不怎麼召喚她的。”惠兒有些大膽起來,許是因爲這裡是皇宮中的廢棄之地,她似乎也沒有將我放在眼中,認爲我即使就是聽到也無妨,愈加鬆懈起來。

“娘娘,她們都說,皇上之所以去柳妃那,還不是因爲玲瓏公主。哪裡是因爲她柳妃呢。”

“說是如此說的。。。可是。。。畢竟柳妃是公主的生母啊。”

“娘娘你忘了,這小公主出生了就是皇后娘娘帶的。若不是皇后娘娘生了重病在那蓬島之上休養,柳妃哪裡還見的到皇上。”

“不能這樣說。。。”

我見她們幾乎要在我這裡爭執起來,心中雖覺得好笑,還都如孩子般,可是卻不得不打斷這爭執。即使我是想從這無心的爭執中知道更多的後宮的變故與消息。

“皇上畢竟有六宮粉黛,這六宮又與前朝盤根錯節,獨寵一人是不可能的。不過卻可見娘娘的皇寵極盛,只是指派一個丫頭做個浣衣婢,以娘娘如今的地位,應是不會有人有異議的。”我說着半屈下身:“謝娘只求做個最普通的浣衣婢,在這宮中有口飯吃就行了。”

怡妃沉默了許久,聲音如流雲飄過,我的心就在等待的靜默中突突跳個不停,身上甚至出了汗來。

“娘娘,這浣衣婢都是在浣衣局裡,平日裡也不會出來的,若是沒有知道謝孃的人見到她,也就無妨了。”惠兒在一旁小聲說到。怡妃點了點頭:“你們說的都有道理,安排你去浣衣局倒不是什麼難事,我實在是欽佩你的忠心,也就幫你離開此地。日後,可要小心做事,不要再出紕漏了啊。”怡妃盈盈笑起:“明日裡我會派人來帶你去的。”

我輕輕施禮:“多謝娘娘。”目光低垂處,一片碧綠輕柔,金光滿天。

青天自有通宵路六

浣衣局在皇宮西南角上,臨着悠悠湖水,卻因着地勢終年潮溼。這裡也是大多宮女太監的居所。

我去的那個清早,是怡妃宮裡掌事的太監帶去的。那浣衣局的主事姑姑一見到這個張姓太監,立刻堆上了諂媚的笑意,連連招呼着,我看了看四周,一隊宮女一字排開,手上利落得搓洗着大盆的衣裳。我知道,這裡洗的不會是那些得寵主位的華服,只是一些低等妃子甚至宮女的衣裳。

不由攤開了雙手,那上面早因在民間的日子裡做的家務活摩出顆顆繭子,雖細小,卻也是硬實一塊。微微摩挲着,心卻不悔那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光。

“知秋姑姑,這是謝娘,怡妃娘娘特意交待了,要好生的對待。”張太監對着那姑姑指了指我說到。

“敢問張總管,這謝娘是怡妃娘娘的。。。”知秋眼睛瞥看着我,略低了聲音問到。

“是娘娘的家奴之女。”張總管口氣中有着傲慢。那知秋飛快得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面上的面紗久久停留,滿是好奇與疑惑。

“戴着面紗。。。這。。。”她踟躕得說着,張總管看了我一眼,正欲開口,我上前一步眼含謙卑的笑意:“姑姑,早前謝娘住的地方走水,面上被毀了,好在主子憐惜沒有將我送出去,爲了不嚇到別人特允謝娘戴上面紗。”

知秋看了看我,她的眼睛如清淺的池塘,不過畢竟是在這宮裡數十年的老姑姑了,也是深知這後宮的機關的。

“張總管,你知道,來這裡,是要內務府的命令的。”她做出一臉的爲難,可是,在她閃爍着精光的眼神中,我知道,這只是裝出的神情。

“這可是怡妃娘娘的意思。”張總管也是知道知秋的意思,不過他提高了嗓音說到,那聲音尖細,我差點笑出來,好在有面紗的遮擋,又將目光別開去。不過餘光分明看見,張總管說話間將一銀光燦燦的東西塞進了知秋的手中。

我心中是對怡妃的感激,不過卻想,這知秋。。。真是污了這如詩的名。

“那就交給知秋姑姑了。”張總管說完走到我的面前:“謝娘,怡主子要我再三囑咐你,可要小心做事了。”

我蔚然一笑:“多謝張公公提醒。謝娘知道了。”

“張總管還走好。”知秋臉上甜膩的笑容在張總管一個轉身之後消失下去,她轉向我,已是一幅不屑又盛氣凌人的表情:“跟我來吧。”

之後的一個月中,我都是安靜得呆在浣衣局裡,每日不過是漿洗些宮女們的衣裳,活雖累,可終究是自由許多。和那些其他的浣衣女一樣住在一間大屋中,好在天氣漸暖,倒也不怕寒冷。我總是睡在最邊角的位置,夜半無語時透過簡單的木頭窗棱看着外面繁星點點的夜空,呼吸着清涼的空氣。耳邊除了蟲鳴聲,時不時還會傳來某個宮女打鼾的聲音,心思在這樣的時刻平靜安和,總是回憶起在黃家村的日子。沒有煩惱,沒有爭鬥,沒有擔憂。。。。。。可是,我知道,我永遠也回不去了。

在浣衣局裡我收穫最大的,是能在洗衣的同時聽到那些後宮中流傳的種種傳聞。誇大也好,虛構也罷,總還是能從中發現許多真實的。

知秋人很是嚴格,對手下這些浣衣婢也總是擺出管事的架子,常欺負一些女子。其實,她也只是掌管着浣洗低等妃子宮女衣物的這些浣衣婢,其他負責妃子衣物的另有宮女和姑姑,住在一牆之隔的旁院之中。

“都給我好好的洗着!”知秋走在一排浣衣婢中大聲嚷着,帶着傲慢的神情,時不時皺眉低下身子查看挑出些毛病。春光漸濃起來,空氣裡隱約有了炎熱的氣息。手雖一直浸泡在冰水之中,可是身上還是因着浣洗了一上午而大汗淋淋。

“謝娘,你這裡根本沒有用力搓洗,重新洗過。”知秋手上拿着一件我早前洗好掛出的碧羅裙,指着一處污漬對我說道,口氣很是粗暴。

我伸手接過,只看了一眼,那是塵土沾溼了附在上面的。我洗時很是用心,畢竟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如若不是掉落在地,根本不會是我沒有洗乾淨的原因。心中知道知秋有些針對我,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這樣的情況並非一次兩次了。

默默得接過沉在面前的大水盆中,知秋冷冷笑着嘲諷得提高聲音說:“我們這裡,也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進來的。有些人,不要以爲自己和娘娘有關係就怠工起來。”她的聲音一下下擊在我的心上,我只是抱了淡然的一笑,周圍有竊竊的聲音和輕微的笑聲傳來,我裝作沒有聽見,深低了頭使勁搓洗着手上一件煙羅裙。

知秋見我並不搭理她,她的話對我也毫無影響,在我面前站了片刻,終是走開了。

我看着她半舊的銀灰的繡鞋遠去,輕淺得笑開了。

青天自有通宵路七

四周是安靜的搓洗的聲音,與以往不同的是,此時沒有人說話。盆裡的衣裳多有鮮豔的色彩,浣衣婢們個個神情專注,帶着一絲不苟的皺眉,仔細得洗着。

“聽說過幾日是麗妃娘娘生辰,皇上要爲她慶生,宮女們都要穿明麗的衣裳,纔要我們洗的。”我身邊的蓉兒輕聲對我說着:“這些娘娘宮裡的丫頭真好,有這麼漂亮的衣服穿。”她說着看了看自己身上灰白的罩袍,目光落在一盆的衣物上,滿是豔羨的神色。

蓉兒年紀很輕,不過十三四歲,是從小送進宮中做宮女的。不過因爲出身卑微,做不到那些妃子宮殿裡的侍女,就被安排在此了。因着我挨着她睡的緣故她與我算是相熟,年紀雖小性情卻是成熟了。

“羨慕什麼,這些錦衣華服穿在身上,其實根本不如我們身上這簡單的布衣來得舒服踏實。”我沒有看她只是悄聲得說道。

“謝娘你穿過這樣的衣裳麼?”蓉兒拉起一件海棠色青花纏枝的襉裙,輕輕得抖動着給我看。那衣服質地中成,繡花還算精緻,卻不生動,是地位較高的宮女穿的。我看着這在浣衣婢眼中已是極美的“華服”悽然一笑:“沒有,我哪有福氣穿如此美麗的衣裙呢。”

想起我在坤寧宮中那些華里的閃緞衣料,那些集天下刺繡大成的徽娘幾人花數月合織一件的玉羅春衫,還有那綴滿寶石珍珠的大紅常服,上面的金鳳更是人間少有的美妙眩目。更不必說那些皇后的各類朝服了。還有那些或精巧別緻,或大氣典雅的首飾,任一樣,都是價值連城,稀世珍品的。

可是那些絲緞輕紗穿在身上,冰涼而光滑,卻沒有安定的感覺,好似輕輕一拽便會剝離自己身體,那般的不定,那般的虛無。還有那熠熠生輝的件件飾物,每一件都那般的沉甸,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倒不如一根木簪挽起三千繁絲來得簡單舒適。

“可是我還是喜歡這樣的衣裳。”蓉兒在明亮的日光下仔細打量着那衣裙,年輕的臉上有近乎癡迷的表情。我看着前方知秋半轉的身子,以劈手就將她拉起的衣服打落在盆中。

“李氏,你怎麼不洗,偷懶!”知秋怒斥的聲音傳來,即使已經習慣,可是在猛然聽到的時候仍是嚇了一跳。

我和蓉兒皆回頭看去,一個女子看着那水盆怔怔出神,在知秋的斷喝聲中勉強回神過來,臉漲得通紅,一雙眼睛直看向知秋,卻不言語。

“不要以爲自己曾經是個貴人就了不起了,皇上不要你貶你至此就不要還想着回去。”知秋嚴厲得訓斥着,一抹不屑又稍顯惡毒的笑浮在她的臉上:“以爲自己是什麼東西,就是個商人的女兒,也敢跟我大羲的皇后相比。我說,皇上不殺你已是隆恩浩蕩了。”

周圍響起陣陣嬉笑的聲音,那女子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卻仍是鼓了勇氣喊出聲來:“皇上會接我回去的,他說我肌膚明麗,性情溫和,他會接我回去的。”她近乎瘋狂得哭喊着,周圍的笑聲越加的大起來,我的心中卻是悲憤難忍。

“肌膚明麗?”知秋似是不滿她的反抗,冷笑一聲就猛得擰住那女子的胳膊,一聲驚呼傳來衆人皆倒抽了一口冷氣。“你真以爲皇上喜歡你?”知秋冰涼嘲諷的聲音傳來,聽得人內心寒徹不已:“皇上若不是爲了你覲見時穿的那件衣衫何必召喚你!這宮中可是都傳遍了

青天自有通宵路八

一陣刺耳的笑聲幾欲震破我的耳膜,我茫然得看着四周,所有人臉上都是譏笑的表情。只有那個決絕茫然的女子,帶着含恨的淚水,倔強得站立着。

我不由脫口而出:“皇上是天子,怎會爲了一件衣衫傳喚后妃,這可是對皇上的不敬。”我的聲音鎮定而平緩,走上前幾步在衆人驚異的目光中繼續說道:“比起我們,李氏總是見過皇上承過皇恩的。皇上金口玉言,怎會平白稱讚女子,定是其心所想其口才出的。只是李氏不慎冒犯了皇上才被貶至此吧。若說什麼其他,總是虛言。”

李氏帶着感激的目光看着我,知秋卻是滿面通紅,呼吸加快了。

“你。。。”她怒視着我,卻不知說什麼好。“你竟敢頂撞我!”她的一隻手高高揚起,我閉了眼,心是害怕的,等待那極具羞辱的一巴掌落在我的面上。

一時間,氣氛緊張情勢急迫,衆人皆安靜下來,帶着驚慌的神情看着我和知秋。但其中,也不乏嘴角浮着微薄的冷笑,抱着看好戲的女子,心中不留餘地。

一個輕柔卻威儀的聲音傳來,只是這聲音在我聽來只是端莊而已。

“知秋姑姑,這是在做什麼?”

她也是喜歡素淨顏色的。此時身上紫晶色撒點點銀白珠花的復紗羅裙襯得她清秀的面目多了分高貴典雅,甚至更趨成熟的味道,只是,卻不適合她年輕的容顏。

“啊,奴婢參見淑儀娘娘。”知秋慌忙跪下,周圍也隨着她跪了一片。

“起來吧。”怡妃沒有看她徑直朝我走來:“謝娘,這裡可還習慣?”

她的目光真誠,我甚是感動,連連點頭:“多謝娘娘了,我實在是不知如何報答!”

怡妃羞赧一笑到:“就是來看看你。”她說完看了看我腳邊那盆衣裳回頭對知秋說:“我有事要跟謝娘講,這衣服。。。”

“娘娘放心,這衣服奴婢洗了便是。”知秋面上再次出現那令人生厭的諂媚表情,聲音早不復先前的粗魯兇狠。

院外臨湖有一處石廊,怡妃在裡面坐下,惠兒站在不遠處。我看着面前銀光點點平整如鏡的湖面,目光一轉,落在了怡妃猶豫爲難的面上。

“娘娘可是有什麼需要謝孃的地方?”我問道。

怡妃擡了頭看我:“什麼都瞞不過謝孃的眼睛。”她說着拿出一隻香囊,墨藍的底色上祥雲朵朵,我只掃了一眼便大吃一驚。那分明是我曾繡給沈羲遙的。

“這是皇上隨身之物,今日皇上換衣服時拉在了我那裡,可是整理的宮女太不小心將上面的絲線勾了出來。這繡工過於精巧,我也不敢拿去繡蘭閣,這若是傳出去,皇上會不悅的。便想到了你。”她溫柔的眼神中充滿了期待和淡淡的逼迫。我沒有說話接了過來,仔細地翻轉看了片刻,那絲線勾出得不算嚴重,可是若說修補卻要費番功夫。

“娘娘何時要呢?”我擡了頭看着怡妃。她聽我如此說心中的石頭應是放了下來,我見她噓了口氣,沉思半晌說到:“若是我現在就要呢?”

我一低頭,其實自己是知道這香囊是要立即修補的。按着傳聞中這怡妃的得寵程度,沈羲遙隨時都會去她宮裡。或者,沈羲遙發現了香囊不見了會派人去找,是半刻都耽誤不得的。

“我弄弄筆墨還好,可是這繡工實在是沒有天賦。”藉着仲春最明媚的天光我細細得修補着,怡妃在一旁看着我手上下飛轉,眼裡都是讚歎。她突然自嘲得說到,神情放鬆而開滌。

“娘娘說笑了,這繡工對於官家小姐只是打發時間的用具,對於我們來說,卻是餬口的本事,自然是不同的。”我小心得咬斷最後一針上剩下的絲線,揚起頭說到。

怡妃沒有立即回答,只是看着前面波光粼粼的湖水出神,我沒有打擾她,目光也順着看了過去,隔岸的楊柳依依,風華清淡。

“可皇后也是官家小姐,卻一樣繡得那般美好。”她的目光黯淡下去,聲音中有悲慼:“這香囊就是皇后親手繡就的,皇上總是帶在身邊,幾乎是片刻不離的。”

我的心中冷笑着,片刻不離,外人看去是他深愛皇后如斯,情深意濃吧。可是,若他真的那般愛我,怎會丟我在那冷宮中一年都不聞不問,讓我幾乎慘死其中?若是愛我,爲何不聽我和羲赫的解釋,甚至連我們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就一個囚禁一個發配?若是愛我,又怎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另立新寵,恩愛甜蜜?。。。。。。心中酸澀脹疼得厲害,不由咬緊了嘴脣。

“我在胡說什麼,我怎能和皇后娘娘相比呢。”怡妃掏出絲帕抹了抹眼睛換上一個無奈的笑容,我手上遲疑了片刻,不知如何去安慰,只有將修補好的香囊遞到她的面前:“娘娘,您看看,可還有不妥?”

怡妃仔細得瞧着讚歎着:“謝娘,你繡得真好,根本看不出先前有損傷的。”她目光晶晶看着我:“剛纔我說的,讓你見笑了。”

我將目光別開:“謝娘惶恐。先前謝娘專心於修補沒有聽娘娘說話,還望娘娘恕罪。”說着微曲了身子算做行禮。

怡妃一愣,停了片刻才扶我起來:“謝娘。。。”她沒有說下去,只是眼神中分明有着釋然。

我亦然。

PS:明天,即11月1號因工作原因無法上網,特發一章算做明日的內容.後天,即11月2號上午更新.請大家諒解!謝謝大家!

稍後沈羲遙將正式登場,與女主展開愛恨情仇呵呵!希望大家喜歡!

祝萬聖節快樂!

上部現已發售,與連載版略有不同.還請大家喜歡的支持一下哈!做個廣告!呵呵~

青天自有通宵路九

看着怡妃的身影消失我慢慢走回浣衣局,纔到門邊就看見知秋靠在門邊冷冷得看着我,見我走近丟下一句:“未時前衣服都要洗完,不然可是沒有飯吃的!”說完便走開了。此時已是午時半刻,一個時辰是斷然洗不完那些衣物的。

我沒有任何表情的走到盆邊,用力搓洗起來。心中有些隱隱的慌亂。那怡妃拿來的修補的絲線,雖顏色相同,但仔細看卻是與我當時用的質地有所不同的。我那時繡此香囊,用的是罕有的晶冰蠶絲,繡蘭閣裡不會有,用此絲繡出圖樣的衣物只有我的朝服和沈羲遙的幾件龍袍,若是需修補,是要向內務府專取得。只是那時沈羲遙什麼好的都拿來給我,這絲線也只有小小的一團而已。如今怡妃,自然得不到,甚至不知道吧。

“謝娘,我幫你洗些。”蓉兒一邊警惕得看着做在樹蔭下的知秋,一邊輕聲對我說到。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我沒有擡頭,只是專心得搓洗。

“別逞強了。到未時你肯定是洗不完的。我幫你,我的已經洗好了。”蓉兒說話間就抓走了我盆中的幾件衣服,朝我粲然一笑埋頭洗起來。

我心頭一暖,卻見知秋的目光掃來,人跟着站了起來,心中暗呼:“不好。”

“蓉兒,是不是今日的衣裳太少啊?”她站在蓉兒的面前問到,那言語尖刻,嚇得蓉兒深深的低着頭,不敢說一句。

“下次再讓我發現你們違揹我的意思,看我怎麼收拾你!”知秋惡狠狠的丟下一句話,將先前蓉兒拿去的衣服扔在我的盆邊,冷冷說到:“再想着偷懶,就不是沒飯吃了!”她說完倨傲得看着四周垂着頭的女子,威風得對我說道:“今天你們兩個,都沒有飯吃。”

我強抿了脣,默默地拾起那落在地上的幾件衣服,給了蓉兒一個鼓勵的笑容:“不要怕,沒事的。”

夜晚,蓉兒躺在我的身旁小聲得對我說着:“謝娘,你睡着了麼?”我轉過身看着她:“還沒有,怎麼了?”

“淑儀娘娘真美啊,就跟畫上似的。那衣服真好看,人的性情也好吧。可惜大家都說皇上並非真心喜歡她。只是因爲她長得與皇后相似呢。”

我幽然得說到:“不會的,淑儀那般美貌,怎可能是因爲與皇后容貌相似才得寵。再說,皇后娘娘在蓬島上休養了那麼久,皇上都沒有去看她,可想皇上並非如傳說中那般深愛皇后的。”我不知自己爲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似乎是說服我自己,讓我相信沈羲遙對怡妃的寵愛並非源自於我。

“皇上不去看皇后,據說是太后娘娘曾經的意思,還有太醫也是說皇上不能去的。真不知皇后到底是什麼病,這般嚴重麼?”蓉兒自言自語着,我看着她卻不說話。

“有人說皇后其實已經去了呢。”蓉兒挨近了我在我耳邊輕輕說到:“皇后的兩位兄長不止一次請求探望皇后,皇上都拒絕了呢。所以才說皇后恐是已經歿了,只是皇上怕凌家有異心才一直說皇后娘娘還在病中的。”

我莞爾一笑:“這些無稽之談你是從何處聽說。皇上怎會欺騙天下呢。皇后孃家是大羲第一的忠臣,就算是皇后歿了,他們也不會生異心的。以後這樣的話可別再信了。”

蓉兒撅了撅嘴仍是點了點頭,我見她似乎還要說什麼,輕聲轉了話題:“蓉兒,你餓麼?我是餓極了呢。”說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蓉兒也笑了:“我也餓了呢,子時肚子就一直叫着。”

我朝被子裡縮了縮頭:“睡吧,醒來了就好了。”

“謝娘,”

“嗯”

“過幾日麗妃娘娘生辰,知秋要去打下手,我們偷偷去看看好麼?”

“謝娘,謝娘。。。你就陪我去嘛。”

“嗯。。。好。。。”

麗妃生辰那天天氣稍有陰沉,沈羲遙設宴在御花園武陵春色一開闊處,周圍是芬芳宜人的鮮花碧草。

衆妃圍着一張一張的圓桌坐着,主桌上都是位階高的幾個得寵妃子。筵席開始前,沈羲遙和幾個妃子還未到,其他的衆妃們三兩站在柳蔭花下,執起羅扇,半掩粉面,言笑晏晏。

蓉兒硬是拉我躲在不遠處的巨石後。她是喜愛那些珍奇華衣的,目光落在上面就再離不開。我在那些鶯鶯燕燕中看到了許多熟悉的身影,和妃已來了,站在一株海棠後,穿着碧水色楊花漫飛錦緞襉裙,頭上簡單戴了一對紫水晶缺月髮釵,細碎的流蘇從烏黑的髮髻上直垂下來,襯得一張白麪越發清冷矜貴。她身旁還站着一個女子,淺紫色的織錦紗衣上有繽紛的蝴蝶,梳得是宜春髻,簪一個扇形金八寶玲瓏簪,又有一排細密的短流蘇垂至頸間。她背朝着我,卻可以看出與和妃相談甚歡。我心中直是納悶,這和妃一向不與宮妃來往,總是一副清高自傲的模樣。可是如今與她面前這妃子卻顯示得十分親密,可見關係非同一般。

正想着,遠遠得金黃的華蓋漸近,衆妃皆緩緩上前整齊得站好。那女子也轉了身來,大方端莊的面容上還帶着沒有收起的笑容。這面容是那般的熟悉,我心一緊,是皓月。

PS:希望大家早上看到的時候有個好心情!最近感冒,實在是不太舒服呵呵.頭疼!降溫了,還請注意身體!預防感冒!

香銷被冷殘燈滅一

“參見皇上。”沈羲遙的身影剛走進這小小的花苑中,那些高貴奪目的顏色齊刷刷拜倒,沈羲遙卻沒有說話,只是懶懶一擡手,身邊的張德海便會意的說道:“各位娘娘請就座吧。”

麗妃帶着得意而高傲的笑容坐在沈羲遙的身邊。身上那件蜜桃紅花間孔雀的織錦長裙襯得她面若桃花,一派春風得意,豔麗無匹,更不用說那滿頭的珠光寶翠,熠熠其華了。她是今日的主角,自然是要好好的打扮。生知這樣衆妃齊聚的場合,並非是真爲她慶賀,更多的,是讓自己入了君王的眼,得到寵愛。下面那些嬪妃,哪一個不是悉心妝扮了自己,帶着恰到好處的歡喜的表情,不時向高高在上的沈羲遙投去溫柔嫵媚的蜜箭。

我看了一圈,卻沒有看到柳妃的身影。怡淑儀端莊得坐在沈羲遙另一側,面容恬靜,穿得也樸素大方,那霓色煙波綾花裙的顏色雖不出挑,卻顯得她神情開滌,窈窕沉靜。

“皇上,”麗妃甜得發膩的聲音隨着風傳來:“臣妾多謝皇上一番美意爲臣妾慶生,臣妾敬皇上一杯。”麗妃說話間站了起來,風情萬千得一拜,一雙美目仰視着沈羲遙,那般的嬌俏動人。一旁的蓉兒看得眼睛都直了去,不住的搖頭讚歎。

“起來吧。”不知爲何,沈羲遙的聲音一直是那般淡淡的,好像麗妃的明豔,其他妃子的光彩都沒有入了他的眼。他的目光總是在飄渺中游蕩,偶爾真實了去,也是換上了虛假的微笑的面具。

“皇上,”怡淑儀輕柔似水的聲音傳來,沈羲遙側了身去看她,帶上了半分真心的笑容,卻不言語。

“皇上,怎麼不見柳妃姐姐?”怡淑儀環顧了很久說道,帶着幾分擔憂的語氣:“可是姐姐身體又不適了?”

沈羲遙還沒有回答,麗妃輕“哼”了一聲,卻在之後用絲帕掩口掩飾了去。

“柳妃妹妹啊,這幾日身體都不大好的,皇上就免去她來此了。”麗妃做出媚笑看向沈羲遙:“皇上真是寵愛柳妃妹妹呢。”

“柳妃身體不適麼,德海?”沈羲遙看了一眼立在他身後的張德海,聲音略沉得問道。

“回皇上,柳妃娘娘昨夜裡受了涼,今日便不能來了。”

“朕怎麼不知?”沈羲遙有些不悅。

“這個。。。老奴以爲柳妃娘娘已向皇上通報過了。”張德海的聲音漸小下去,卻也是剛好了。

沈羲遙的臉色有那麼一瞬暗黑的如同風雨欲來的天空,卻在下一刻便成了漫天的明亮:“既然柳妃不來,那就開宴吧。”

笙歌起,美人吟,胡姬舞,百花紛。一時間言笑晏晏,桃李芳菲下是踏歌而行,時光漫漫。有那麼一瞬的時間,我彷彿也是會到了那經久之前,自己也是華衣美服悠然其間的。只是,我並不懷念,也並不嚮往,甚至在想起那爛漫春光的同時,不由一個寒顫,看到了那春光明媚下隱藏的黑暗。只是,我終究要回去,終究要帶着最高貴的神情坐在沈羲遙的身邊,藉助他的權力,爲我的不甘,我的怨恨,我的悲辛討一個結局。

“謝娘,你看那些妃子,真的好美啊。還有皇上,那就是皇上麼,真。。。”蓉兒幾乎迷戀得盯着沈羲遙,的確,他是一個讓人在第一眼就深深烙在心上的美好的男子,尤其是,帶着帝王的身份。可是,帝王卻不是任何人都愛得起的,愛他,就一定要付出代價,甚至是生命的代價。

“我們回去吧,已經出來很久了。”我扯了扯蓉兒的衣角。

“再看一會嘛,謝娘。你看,上吃食了呢。”她嚥了口吐沫,眼睛都直起來。

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其實不用去看,那誘人的香氣已經被風傳來,我閉了眼,是福字瓜燒裡脊,紅梅珠香,宮保野兔,還有繡球乾貝,炒珍珠雞。不由覺得胃中翻滾,灼熱的飢餓感襲來,喉嚨都酸澀起來。

我也是一連兩天沒有吃什麼東西了。

“快走吧,蓉兒,在此,只能感到更餓的。”我說這自己小心的走下那方大石,蓉兒撅了撅嘴也要下來,卻因着忍不住的一回頭一腳踩空,“唉呦”一聲摔了下來。

“什麼人!”一聲斷喝如晴空炸雷,驚得我心一沉,手上攥緊了粗織荷花的衣袖。

PS:昨天是早上給一章的,今天也早上給吧(不過其實是凌晨),不然大家就要等到我下班了,好象不太好...呵呵.週日將更新2章,不過不同時段,因爲要去取樣書,所以不能一次寫2章.請諒解!

香銷被冷殘燈滅二

“什麼人!”那是張德海的聲音,說話間已有侍衛奔跑過來。我強鎮定了心境,扶起跌在地上的蓉兒,低聲對領頭的侍衛說道:“我們是浣衣局的丫頭,不巧經過此處,實是好奇,就偷看了一眼。。。”說着拜倒在地上,頭拼命得低着。

“是什麼人?”沈羲遙毫不在意的聲音傳來,那侍衛高聲回答道:“回皇上,是兩個浣衣局的丫頭。”

“哦。”沈羲遙停了片刻淡淡得說:“這浣衣局裡就沒個主事的了?麗妃,不是讓你與和妃協理後宮麼?怎麼還會出了這樣的事?沒了規矩。”他說的自然,可是卻能想見那邊麗妃的驚恐。

“皇上,這。。。”麗妃緊張的聲音傳來,卻不知如何回答沈羲遙的問題。

“皇上不該怪麗妃姐姐的。”是皓月的聲音,我周身突然就涌上了不適的感覺,抓緊了蓉兒的手。

“皇上,這浣衣局是奴才們的地方。麗妃姐姐雖然協理後宮,可是妃子們之間就已經有很多事了,這奴才們的,應是內務府來管的。”皓月輕柔得說着。

沈羲遙“唔”了一聲:“麗妃,你們起來吧。”

麗妃的聲音在下一刻傳來:“不懂規矩的丫頭,帶下去杖責四十!”

我咬緊了脣,一旁的蓉兒不住得打顫。

杖責四十,別說四十,那板子就是打了二十一個青壯男子也能丟了半條命了,更何況是我們。麗妃不是不知的。

“麗妃姐姐,四十,恐是多了。”怡淑儀求情到:“皇上,二十板已能要去人半條性命,何況四十呢。臣妾看她們也是好奇,這責罰太重了。”

怡淑儀說着朝向大石這邊朗聲道:“你們上來跟皇上,麗妃娘娘道個歉,向他們請罪。”

她始終是善心之人,卻不知這樣做會與麗妃結怨,更不知,若是沈羲遙見到了我,更有如何難測的心思翻涌。

蓉兒已經站了起來,哆嗦着就向前走,我猶豫得站直了身子,剛繞出那大石,就聽見一個女人驚呼道:“謝娘,你們怎麼在這裡!”

是知秋的聲音。她睜大了眼睛看着我,滿是怒氣,如若我今日能平安得回到浣衣局,夜裡也不會安生的。可是,我知道,自己不會回去了。

只消看一眼沈羲遙猶如暴風驟雨前夕寧靜海面的詭異面容,那如同萬頃暗波般幽深的眸子下,分明有磅礴的怒火在醞釀。

“皇上,是奴才教導不周,這是我手下的兩個丫頭。”知秋甚至沒有得到沈羲遙的允許跪在天子面前,戰戰兢兢的說道。

沈羲遙掃了她一眼,滿眼的陰鎨。

“皇上,”知秋似是由什麼陰謀,眼睛裡精光一轉迅速得說到:“不瞞皇上,這謝娘本不是浣衣局中丫頭,是淑儀娘娘。。。”她擡頭看了一眼怡淑儀,又不經意得掃了一眼麗妃說道:“謝娘是先前淑儀娘娘讓人送來的。卻沒有內務府。。。”她話音未落,沈羲遙一聲怒喝:“住口!”

他的怒火已經從一道被撕開的小縫中點點泄漏出來,這縫會越來越大,直到最後,那肆虐的憤怒將全部傾瀉,彼時,那會是任何都無法阻止的風暴了。

“皇上,臣妾有罪,臣妾實在看謝娘可憐。。。”怡淑儀此時也是慌了陣腳,跪拜在沈羲遙腳下,用發抖的聲音說着。在她的印象中,甚至在這裡所有的妃子的記憶裡,恐都是沒有見過沈羲遙如此的吧。他是至高無比的帝王,隨時都是將內心最深的情感埋藏在冰冷淺笑之下的。哪像如今這般,任誰都看得出,皇上今日的憤怒。

可是,只是一個丫頭的偷看,何至如此呢?

我心慌亂着,蓉兒已是被嚇得呆傻過去。我看見沈羲遙緊緊地盯着我,那目光如利劍一般。

“謝娘。。。”他從牙縫中擠出這兩個字,字字帶着恨意:“謝娘!”

PS:會在今天的下午再更新一章給大家,希望大家喜歡~沈羲遙出場了呵呵.整個故事將進入最高潮.

香銷被冷殘燈滅三

在衆人的驚呼聲中,沈羲遙面前的紅木大桌被一把掀翻,上面琳琅精緻的吃食散落一地,那先前還美妙得躺在金盤玉碟中的美味佳餚此時已成草地上的狼藉,衆妃們皆驚恐萬分得跪倒在地,卻一個個看着彼此,絲毫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沈羲遙越過衆妃徑直來到我的面前,我擡頭看他,那漆黑幽深的眸子裡蓬勃的憤怒已經洶涌得傾瀉出來。我的心是恐懼的,眼看着他一把將我拉起,甚至不等我站直了身拖着就走。

我幾乎要摔倒,腿上被青草颳得生疼。

“皇上!”我哀喚一聲,他沒有理會我。

“皇上!”我又喚了一聲,腿上已經感到絲絲的涼意了。沈羲遙依舊沒有說話也沒有停下來。

“羲遙。”我脫口而出,前面的他怔了怔,不遠處的怡淑儀也怔了怔,一雙疑惑傷心的眼睛就盯向了我。

沈羲遙終於停了下來,可是他抓着我的手卻沒有鬆開,我甚至感到他在剋制着自己不再更加的用力,我的手腕已經被他抓得發白而疼痛了。

我踉蹌而狼狽得站起了身,腿上有血跡斑斑,那是被青草劃傷的,在破損的裙襬下那雪白的腿上分外明顯。

沈羲遙微微側偏了頭,目光落在了那鮮紅之上,眼中的憐惜只一掃,立即變成了燃燒的怒火。他突然就彎了身一把將我抱起,大步走出了武陵春色。

風越來越急,春日裡多雨水,來得有時也是突然。早上的天氣本就陰沉,此時,更有風雨欲來的味道。風中有略微生腥的混合着淺淺花香的泥土氣息一下下撲打在臉上,有微微的疼痛感。腿上的傷痛已經明顯起來,刺啦拉的,我輕皺了眉,內心緊張且恐懼得跳動不已,不知將面對什麼。

不過,帝王的怒火,終是無法避免了。

又是點點的雨滴落了下來,突然想到,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雨天,那突如其來的磅礴的大雨就將我帶進了那個至高無上的女子永不得進入的地方,也將我,帶進了帝王年輕的心中。可是如今,當初的大雨早已不復存在,帝王心中的那個女子,恐也是隨着雨絲零落了。

沈羲遙似是根本沒有在意那越來越急的雨點,他只是快步走着,甚至步子中都帶着怒氣,一下下踩在溼潤的地面上,甚至濺起了細小的水花。

我只埋着頭,面紗隨風吹得飄散着,仿若風的影子,無邊得飄蕩。又若失了依託的心,飄擺不定。

不敢看他,深怕那怒火瞬間燃在自己的身上,我只有火上澆油的作用,甚至,是那倒火的由頭。

張德海甚至跟不上沈羲遙的腳步,我只能從沈羲遙寬闊的肩膀看到他暗紅的喜慶的袍子,卻在水氣蘊醞中透出淒涼。他也是不敢喊的,因爲服侍沈羲遙多年的他,是深知這位皇帝的脾氣性情的。

沈羲遙每一個腳步都重重得踩在我的心上。我閉了眼,直到感受到溫暖乾燥的芬芳才睜開了眼,人還沒看清自己處在何處,就被重重得扔了出去。

香銷被冷殘燈滅四

“謝娘。。。謝娘。。。”沈羲遙一直重複着這兩個字,那每一個字都是在恨意中醞釀許久才被吐出。我看着他的臉色越來越暗沉,就如同外面狂風肆作的風雨天氣,已經是急風驟雨了。

我被他重重得扔在了屋盡頭的一張大牀上,堅硬的牀板讓我摔得不輕。身上是疼痛的,卻比不上心中的痛楚。

我就帶着驚恐的眼神看着沈羲遙。他並沒有看我,只是重複着那兩個字,許久,他突然轉了臉來,那目光是一把利劍,他的聲音有些古怪:“謝娘,你就真如此喜歡這個名字麼?喜歡它勝過凌雪薇麼?”

我看着他,我的目光中一定充滿了恐懼。我張了張嘴想爲自己辯解,可是我發現,沈羲遙根本不要我的解釋。他甚至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突然就走到我的面前,一把拉下了我面上的薄紗。

從我在冬日裡將面紗戴上之後再沒有取下。不論冬天的寒風還是春天的和風都不曾吹拂面紗下的面容。因此它是極其蒼白的,因着這麼長久都不曾調理,受盡人間坎坷,嚐盡苦難,幾乎死去,因此這張臉上也沒有任何的血色。這張臉瘦銷到了極致,似乎只剩一雙深邃漆黑的秋水墨瞳,無助得睜大着,充滿了驚懼惶恐。

沈羲遙盯着我的面容看了許久,我蒼白的脣剛戰兢得喚了一聲:“皇上。”他就一步步逼近。

“謝娘!你心裡,就願意做一個鄉野村婦,做你的謝娘?”他每走近一步,我便不由得向後蠕蠕退去,眼看着他的怒火越來越盛,只需頃刻便能完全的涌泄出來。

“皇上,我。。。”我茫然得看着他甚至有些扭曲的面容,聽他一字一頓得問道:“還是,你的心中,只有那個謝郎?”

我的表情是驚駭的,謝郎,他說的,是羲赫吧,他竟然如此的在意,在意到失了君王的氣度。

我向後退着,直到身子已經挨着冰冷的牆面,再無退路。沈羲遙一把將我身上的薄衫撕扯開去,我下意識得用手護住前胸,從他的眼中,我看到了慾望之外的東西,那讓我害怕。

“皇上,別。。。”我幾近哀求的說道,淚掉了下來。

可是,他聽不見般粗暴得將我身上最後一件衣服撕去,沉重的身體壓了下來,那雙有力的大手將我的手反銬在頭頂,我聽見他粗重的呼吸,無法動彈,無力反抗,只感受到無盡的疼痛,還有屈辱。

即使是最尊貴的龍牀,依舊是堅硬的。這裡,我曾經是來過的,就是那個夜晚,在這龍牀之上,我也曾躺過。在之後得寵的日子裡,也不止一次在這裡安眠,枕着沈羲遙堅實的臂膀。即使,祖制上是不允許女子在這養心殿中出現,可是,他曾經給了身爲皇后的我許多的特權,許多的恩澤。不過,那時的我面目豔麗無匹,身姿優雅端莊,出口成章,揚手就是一曲驚爲天人的古曲,轉身,便是天仙下凡的靈動舞蹈。我還有任何女子都無法比擬的高貴的身份,令君王沉醉其中無法自拔的最攝人心魄的笑容。那時的他總是溫柔的擁抱着我,在耳邊說着款款的情話,一派的濃情厚意。只是誰能想到不過一年的時間,在同樣的地方,已是物是人非了。

香銷被冷殘燈滅五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沈羲遙已經不在身邊。我抓緊了身上蓋着的那張水紫色團福如意金絲滾邊的錦被,指甲深深得透過絲薄的緞子掐進肉裡。我感覺不到疼痛,只有隱隱冰涼的感覺。

外面很暗,我起身,早先身上穿的那件低等宮女的衣服早已在沈羲遙幾近瘋狂的撕扯中破損得再無法穿戴。我只有用那錦被裹在身上,光着腳走到門前,隔着盤龍隔紋看去,外面是他一直處理國事批閱奏章的地方。此時那裡沒有人,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盞孤燈靜靜得燃燒在牆角。

我看着周圍的黑暗,手一推門,想去將那隻蠟燭取來,手用勁處,聽得一陣“嘩啦啦”的聲響。門只是開了那麼一道小縫,再打不開。門上,分明的一把金鎖,從外面將這裡緊緊得封閉了。

我的心暗驚了下,沈羲遙此舉,無異於將我囚禁在這個精美的牢籠中。或者,我看了看自己身上,雪白的肌膚上到處是青紫的淤痕,在水紫的顏色下令人觸目驚心。我想,他或許是要給我重罰,只是,我要在此等待。畢竟,他是君王,他要做的事,重要得多的事,還有很多。

我坐在了窗前的長榻上,那長榻軟而綿,很是舒服。我朝裡窩了窩,靠着牆蜷坐着,一擡頭就能看見滿天的星光,還有清涼的空氣從窗棱間透進來,我大口的呼吸着,心情平緩下來。即使是最後的時光,能坐在這裡,看這樣的美景,也不失爲一種享受了。只是,我自嘲得笑起來,只是,要是能有什麼吃食,那就更完美了。

窗外的點點繁星,好似一顆顆璀璨的寶石,在一如墨色絲緞的天空發出溫情的光。我看着看着,不由沉醉,幾乎是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忘卻了那無可預測的未來。

我突然就想起了在黃家村的那些時光,那裡也有能與此時媲美的夜空,甚至因爲本身的祥和寧靜而更勝一籌。我記起在那樣的一個春的夜晚,羲赫與我坐在門前的流水旁,他的面目在夜色裡有着不真實的清朗,他擡頭仰望着星空,隨意得與我交談着,多是年幼時的趣事。他不經意間都會提到他的皇兄,提到他們的童年。那時,他還不是什麼裕王,而沈羲遙,也只是皇三子而已。那時的時光是多麼的快樂,沒有負擔,沒有責任。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那是比星空更璀璨的一雙眸子,看着那裡面閃現的快樂,自己也是快樂的。

“若是你不隨我出來,依舊能有那般的快樂的。皇上待你非同一般,他的心中,也一定是珍稀那時的美好的。”我輕柔得說着。

羲赫卻沒有回答,他轉了頭看我:“如果你還在那裡,我會留下,即使只是仰望着,也心甘情願。我以爲皇兄愛你,可以用盡辦法爲你掃除一切潛藏的危險。不讓你受傷害。”他久久得凝視着我:“可是我錯了,也許我早該將你悄悄得擄出宮去,這樣,就沒有那些傷心事了。”

我驚訝得看着他,他說這話時表情嚴肅,倒是很有幾分沈羲遙的模樣。

“失去了孩子。。。”羲赫遲疑了半晌問到:“你的心中,一定很是傷痛吧。”我怔了許久。那個孩子是我心頭無法泯滅的傷,我總是刻意得在迴避它,刻意得認爲謝孃的過去,是沒有那些寒心傷情的回憶。只是,終無法逃避。

“那你呢?”我給了羲赫一個微涼的笑容,輕聲道:“你的那個侍妾,那時不是也有孕了麼?突然離去,你也定是難過萬分的吧。”

羲赫沒有說話,他側臉近乎完美的輪廓突然蒙上了一層暗影,他的眉輕慝起來,然後,緩緩地說出了令我震驚的回答。

“那個孩子。。。不是我的。”

我還記得那時我驚得幾乎站起身來,一雙眼睛就那樣定定得看着他,他只淡薄一笑:“是我王府中一個護軍的孩子。我自將她帶回裕王府就再沒碰過她。本想留她性命,等那孩子出生了就以難產身亡爲名送她與那男子離開。可是不想母后知道了真相,去了裕王府,盤問了幾下她就招了,母后自是不能容許,秘密地賜了杯毒酒,就結果了那三條性命。”

“三條性命?”我吃驚得看着羲赫,問完自己也就明白過來,那個護軍,自然也是不會被饒恕的。

羲赫的目光投向遠方,他的話如輕煙薄霧般傳來,帶着慈悲的笑意:“不過,我還是想辦法送他們離開了...”。。。。。。

我翻轉了個身,似乎在那墨色天空中又看到了羲赫溫暖貼心的笑容,自己,也不由得微笑起來。

PS:下午到晚上期間再給大家一章.進入新章節<道是無晴卻有晴>

道是無晴卻有晴一

不知自己是何時睡去的,許是在那無邊的清朗的回憶中吧。是在清涼芬芳的清晨再次醒來,自己依舊是半靠着圍了飾以翡翠的錦緞的牆面上,身上蓋着自己先前裹身體的被子。擡眼間,看到長榻的另一邊,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湖藍裙子擱在那裡,上面是幾點珠花,一隻木梳,還有一面銅鏡。有水盛在銀盆中放在牆邊,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我走過去,伸手試了試溫度,還是稍稍燙手的。什麼都沒有想,坐下來細細梳洗起來。即使是再回去那冰冷得令人窒息的冷宮,我也要乾乾淨淨得回去。

那件湖藍的衣裙是棉布的質地,卻因精緻的絲繡而顯得貴重無比。那朵栩栩如生的白色牡丹仿若新摘下般,明豔無匹。穿在身上也是踏實的觸感。戴上那點點珠花之後,我不由驚歎挑選這身衣服的人的無上的品味,珠花都是最簡單的式樣,卻因着珍珠的質地與衣服相得益彰。看去即不輕浮,也不奢華。舉手投足,高貴優雅自現其間。唯不足之處是我的身姿與先前相比瘦削甚多,衣服有些寬大,卻也顯得人弱不經風,楚楚風華,甚是憐人。

我正舉起最後一枚珠花要別在髮髻間,“咔”得一聲,那門鎖被打開,沈羲遙身着朝服走了進來。那金黃的龍袍在晨光中格外刺目威嚴,令人不敢仰視。我看到他的身影,手就不由停在鬢間,心“突突”跳起來,帶着恐懼。

很靜,靜得我幾乎失去了呼吸。我緩緩得擡頭看他,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牀鋪上,有一絲疑惑,也有一絲。。。釋然。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已經沒有被子覆蓋的牀鋪顯出來,金黃的牀褥子,竟有斑斑血跡。

沈羲遙沒有看我,只是一負手走了出去,在門邊他停了片刻,毫無感情的聲音傳來:“從今日起,你就在此,若是無朕口諭出了這扇門,不止你凌家,還有你那謝郎,全以謀逆論處。”

謀逆,我安靜得聽着,嘴角一個悲涼的弧度,謀逆,那就是誅滅之罪了。

我看着沈羲遙走了出去,聽見他對張德海說話的聲音,他是要去那怡心閣,怡淑儀的居所。

之後的幾日裡,沈羲遙再沒有在養心殿出現過,每日裡定時都有人送來吃食,那門上的鎖,卻是始終緊鎖的。其實,根本不用這樣的一把金鎖,也不用他對我的威脅,我不會離開,我還要回到我原來的身份,我要再次得變成那長使君王帶笑看的傾城牡丹。只是,不知爲何,我在想到那些的時候,除了決心,還有一種決絕的感情。每每閉上眼,總是有一雙眸子看着我,充滿了柔情。

我對自己說,沈羲遙沒有將我再次得送回那冷宮之中,就已經是我走回坤寧宮的第一步了。

一日裡,我坐在窗前讀書,那是放沈羲遙龍牀邊的,是本《春秋》,也是珍惜的古本。潔白修長的手指在泛黃的蒼老的紙面上愈加清白,沈羲遙不知何時就站在了我的身邊。

“皇上。”我驚惶得跪在地上,沈羲遙沒有扶我起來,卻在我身邊坐下,隨手翻了翻散落在長榻上我之前閒來無事所寫的詩句,養心殿裡多紙筆,倒是正合了我的心思。

“月懸明鏡青天上,獨照長門宮裡人”。

“情懷漸覺成衰晚,鸞鏡朱顏驚暗換”。

“追往事,空慘愁顏。漏箭移,稍覺輕寒。漸嗚咽畫角數聲殘。對閒窗畔,停燈向曉,抱影無眠”。

自古詩話最映人心,也最動人心。沈羲遙才學甚高,又極是喜愛滿腹才情的女子,這些詩句,也算字字敲擊人心。那暗白的籤紙上,還有淚跡斑斑,暈蘊了濃稠的墨汁寫就的字跡,那浸淫了哀愁的行楷更顯悲壯起來。

“如今,是什麼?”他突然看着我問道。

我用鎮定而充滿堅定的眼睛直視了那雙墨靄深深的眼眸,緩緩到:“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

道是無晴卻有晴二

“算前言,總輕負。。。”沈羲遙反覆吟着這六個字,眼中的墨色消退了些許,卻又換上了傷痛。

“算前言,總輕負。”他突然朗聲笑起來,只是那笑在我聽來,格外悲涼。

“你在怨朕?”他用如炬的目光直看着我,聲音格外沉薄:“朕還錯了不成?”

我張了張口,卻再說不出一個字來。頭扭到一旁,他卻用手將我的臉扳正過來,直視着我,我終沒有躲閃,迎了上去。

“皇上,。。。”這是我難得的機會來辯白自己,我也相信,我的話,會打動他的心。只是,我的話還沒有說,張德海就突然衝了進來,滿面喜色,我看着那臉上難掩的紅光,心中一沉。

“皇上,”他高聲道,完全沒有顧及沈羲遙此時的表情與心情。“皇上,大喜啊!”

“什麼喜事?”沈羲遙鬆開了手走了出去,張德海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有着淡淡的惋惜與無奈。

門被關了上,可是那說話的聲音依舊清晰得傳來。

“皇上,大喜啊,和妃娘娘有孕了。”

“和妃?是麼?”沈羲遙的話音裡也是激動與欣喜的,我的心卻一點點沉墜下去,激起漫身的寒意。

“朕去看看。”沈羲遙說着走出了養心殿,甚至,沒有再朝我這裡投來淡薄的一眼。

我緩緩得滑落在地上,和妃有孕了,她如今,是這後宮中地位最高的妃子,論起得寵,她雖不如柳妃與麗妃多,但每月總是有那麼幾次的。再加上她的性情平和,不爭世事,沈羲遙在她處,也是放鬆的,更何況,和妃有着不弱於柳妃的容顏,這是略顯單薄。沈羲遙對她,長久不隆卻也不衰的寵愛,其實就如同細水般,反能長流。

沈羲遙,也是歡喜的吧。他的孩子,如今只有柳妃所出的玲瓏一人,又是公主。若是和妃能爲皇家誕育一個皇子,那麼。。。我心一緊,有着恐懼與排斥。若真如此,我便做不了這個皇后了。

帶着滿心的憂恨,我走到桌前,上面一張上等的宣紙潔白耀目,我提起筆,想寫些什麼排解心中的感情,卻遲遲下不去筆。“啪”,一滴濃濃的墨汁滴落,在那宣紙上盛開出一朵絢爛的玄色花朵,那麼觸目。

之後,沈羲遙倒是日日來此,卻隔着那道門在外面處理國事。仿若我根本不存在般。直到一個夜晚,我正準備就寢,張德海走了進來。

“皇上讓奴才帶您去杏花春館。”他低聲說着。

我默默得擡頭,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張德海別了眼神,做出一個請的姿勢。我自然,不能拒絕。

杏花春館,我知道那是四品以下妃子去的地方,是她們接受帝王寵幸的地方,卻是和均露殿一樣,是我根本不喜歡的地方。

“張公公,”行走在長長的迴廊中,我看着前面獨自一人爲我掌燈的張德海,低聲問道:“可知皇上喚我去,是有何意?”

夜風輕柔得吹拂着我腰間水藍的長絛帶,猶如暗夜中一道流動的碧水,張德海垂了眼簾,半晌不語。

我停了腳步,緩緩道:“張公公,我知道,皇上總不至於在那裡臨幸我的。”

張德海一愣,飛速得看了我一眼,壓低了聲音回答到:“不瞞您,前些日子,邊域有臣國送來了今年的朝貢,其中有美人數十名,皇上留下了其中的三名,各封了御女,寶林和美人,剩下的,都賜給了朝中大臣。”

我點了點頭等待他說完。

“據那臣國使者說,這三名女子是其國中最美,皇上聽說後,便叫老奴帶您過去。至於爲何,老奴實在不知。”他有些惶恐地低了頭,我悠悠一個悲涼的笑:“張公公,你是總管太監,在我這裡,不用自稱‘老奴’的。”

道是無晴卻有晴三

張德海不自然得笑了笑,那聲音在靜夜中格外清晰:“娘娘,您還是皇后娘娘,我,是自要稱‘老奴’的。”

“皇后。。。”我無意識得彎了嘴角,搖搖頭:“我已不是了。”擡頭看着廊外的天空,今夜沒有任何的星光,甚至連一輪明月,也被厚重的團雲遮蓋,看不到清輝。“皇上將我送進那冷宮的時候,我就不是了。”

“娘娘,”張德海站定在我的前方,他的聲音裡有歷經歲月的滄桑與妥定:“老奴是看着皇上長大的,他的脾性,老奴說句冒犯的話,還是老奴最清楚了。”他回了身,眼中清亮無比:“皇上,是愛娘娘的。不是帝王對妃嬪的愛,而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愛。”

“他愛我?”我看着張德海,閉了眼:“不,他愛的,是以前的我,而不是現在的謝娘。”嘴角一個蒼涼的弧度,內心悲辛無盡。

“皇上,只是因愛生恨罷了。老奴相信,娘娘總有一天,會再次成爲傲世的鳳凰的。”張德海說完朝前走去,一邊走,一邊用長輩慈愛的語氣說道:“娘娘要體諒皇上,畢竟,那個人,是裕王爺啊。”

我默默得低了頭,看自己裙邊上深藍的刺繡滾邊輕輕飄晃在木製的長廊地板上,前面,就是那座杏花春館了。

我靠着雕花絹絲錦鯉屏風,安靜得坐着,看杏花春館裡的紅燭晃動着,發出曖昧促狹的光,從淡紅的輕紗後看去,那光暈成一團柔和的盤,晃花了我的眼睛。

耳邊傳來那進獻的女子高聲而放肆的叫喊。僅一道屏風之隔,那個剛剛還在張德海口中愛我的男子,就在這裡,與他的新人盡享魚水之歡,而我,竟然安靜得坐在這裡,毫不在意得聽着那粗重的喘息,那放蕩的叫喊。這番邦女子的味道,恐是夠帝王消受得了。

只是心尖似有什麼在啃噬,我閉上眼,手茫然得輕撫着光潔的地面,不經意間碰及一個圓溜溜的東西,睜了眼看,是一隻橘。

這時節,哪裡是產桔的時候,可是手中分明是一隻飽滿的橘,散發着誘人光澤,還有陣陣清爽的香氣。不由就緩緩得剝開,“嘶啦”一聲,露出了裡面光潔的桔肉,白絲纏繞的橘瓣整齊飽滿,空氣中,充滿了微酸香甜的氣息。

我幽魂般幾乎毫無意識得擇了一瓣送入口中,只一咬,清涼的汁液溢了滿口,酸甜適中,一咽,期待這酸甜浸泡了那澀苦的心田。

可是,這舉動,是大不敬的。

“何人如此大膽?”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竟是帶着傲慢的口氣,一雙白淨的腳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哪裡來的丫頭,如此不識規矩?”我順着那件繪了杏花的透明薄紗寢袍看上去,一個眼深鼻翹的女子滿面怒氣的看着我,我不禁驚歎她的美麗,卻也哀婉,她,也只有美貌而已。在這裡,皇帝都沒有說話,她怎能如此跋扈呢?許是仗着貌美,進來得寵吧,到底是外邦的女子,不懂真正的禮儀規矩。

沈羲遙也走了下來,身上披一件秋香色織緞袍子,頭髮鬆散下來,觀之少了帝王戾氣,卻多了些須的邪魅。

“你下去吧。”他的聲音傳來,毫不在意的。我垂了頭,露出楚楚淡笑,站起了身。

那女子走到沈羲遙的面前,嬌媚得一笑,身子就軟在沈羲遙的身上:“皇上,別讓一個丫頭打擾了我們的好事嘛。”

她說得如此露骨,失了妃嬪該有的高雅之氣,在紅幕漫漫的杏花春館中,那本不留餘地的美貌,此時更顯得俗豔。

我攏了攏裙襬想輕聲地走出去,身後傳來沈羲遙低沉不悅的聲音。

“朕是要你下去。”

PS:虐的章節自此算是告一段落了哈`這個算是頂峰吧.希望大家能喜歡.

一雙手將我拉了回來,因着突然,面上的薄紗翩然落地。我看着那女子恨恨的眼神,在我擡頭正視她時變得驚詫,她目不轉睛得看了我許久,眼神突然就甩向了裡面那張大牀後的牆壁上。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遮漫的薄紗擋住了我的視線。她回了頭仔細得打量了我很久,嘴角終一個心灰的弧,卻仍是站在原地的。

沈羲遙可是沒那麼好性情,我看他眉頭一緊,正要說什麼,忙跪下:“皇上恕罪,還請皇上息怒。我。。。”

“滾出去。”沈羲遙終還是爆發了,他推了那女子一把,將我攔腰抱起,我再次,被他扔進了一張大牀之上,我扭過頭去,只聽見一聲門響,目光落在了地上,那裡,還有那半隻橘,此時失去了光潔的外皮,只有暗淡無光的色澤,在這昏暗的房中,更顯悲涼。

沈羲遙身體的重量壓了下來,我絕望得閉了眼,聽見他在我的耳邊輕聲說:“還是我大羲的謝娘,天下最美啊。”

淚,從剋制了許久的眼眶滾落,浸溼了早已清瘦的面龐。

他,始終是帶着怨恨的。

“你哭什麼?”他停了下來,看着我,目光中竟有一絲的憐惜。我卻搖了搖頭,眼神落在了那隻橘上。

沈羲遙順着我的目光看去就笑了起來,他站起了身,將橘從地上撿起,輕輕地遞到我的面前。

“你要這個?”他說着,摘下一瓣遞到我的嘴邊。我驚了下,心裡忐忑,在桔瓣碰觸脣角的時候微微張開了口。

他的吻就突然落下,那般密實而柔情,落在我的脣上我的身上。那橘被丟在一旁,我聽見他粗重的喘息,感受到他的熾熱。我逐漸被融化在滿眼香豔的紅色中。

漸漸的,在男子的喘息聲中,也不時夾雜着幾聲嬌吟。

是枕在沈羲遙的胸膛上醒來的。他睡得很熟,昨夜裡他應是累極了吧。伸手掀開了那牀幔,外面金光漫天,我心中一驚,這時辰,該是過了早朝的時刻了。

“皇上,皇上。”我搖着他焦急得喊着:“皇上,該上朝了。”

他緩緩得睜了眼睛,只掃了外面一眼,便驚慌得起身,一面喚着張德海的名字,一面伸手抓過掛在牀邊衣架上的袍子。

“張德海,張德海。”沈羲遙高聲喚着,門開了,卻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小太監。

“皇上有何吩咐?”他跪在地上。

“都過了早朝的時辰,怎麼不來叫朕?”沈羲遙有些氣急得說到。他一向勤政,即使是生了病也是不廢早朝的。

“皇上息怒,奴才來叫過,可是。。。”

“張德海呢?”沈羲遙說着自己在穿衣服了,那小太監一定是剛來的,竟不知此時該做什麼。

“皇上,您昨日裡允了張公公出宮探親三日的。他夜裡就走了。”那小太監還是跪在地上。

我看到沈羲遙有些手忙腳亂,自己便披了件月白的寢衣,站在他面前幫他穿戴着那繁複的龍袍。

“你先下去吧。去管事那領二十下板子,再叫李公公來。張總管回了家,就該他來代主事的。真是糊塗。”我一邊爲沈羲遙繫上翡翠金緞的腰帶,一邊用威儀的聲音說道。

那小太監看了看我,又望了望沈羲遙,不知如何是好。

“還愣在這裡做什麼。去啊。”沈羲遙滿面的怒氣,手上還在扣着胸前的盤扣。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柔和一笑:“皇上息怒,這小太監也是新來,規矩還不懂。皇上昨夜裡又是在這裡,平日裡,哪裡會在此過一整夜的,不是都會回去養心殿的麼。想必那邊此時也是忙亂,挨宮尋找呢。”我說着遞上一盞清水供他漱口,又取來一塊浸溼的帕子仔細且輕柔的爲他淨面,手剛碰到他輪廓分明的臉,就被他緊緊抓在手中。

“薇兒。。。”他的眼中有些動容,我不着痕跡得將手抽回,爲他擦淨了面,躬身到:“皇上,可以去早朝了。”

他定了片刻,終正了正衣冠,大步走了出去。

門打開時,滿目耀眼的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只看到一個金黃的身影消失在滿世界的白光之中。

道是無晴卻有晴五

我坐在養心殿的臺階之上,輕紗覆面,這裡是女子不得入內的地方,即使身爲皇后都不允許,更何況現在的我,可算什麼都不是的。

我看着那些如同雕塑般站立的佩劍侍衛,個個英姿勃發,卻毫無表情。風悄悄得吹拂着他們帽上輕盈的紅纓帶,於是,那瑟瑟飄動的繁絲,就成了這明媚卻沉悶的春日裡唯一的一線生氣。

沈羲遙今日的早朝去得格外久,直到晌午時分,都不見他回來。我茫然的站起身來,突然明白過來,他是不會回來這裡的。早朝之後,是在御書房處理國事的時間,直到午膳,若是處理的順利,午膳後就只有不多的奏摺要批了。有時,他會留到晚上,有時,卻會一起的閱完。那之後,纔是他自由的時間。這時間,卻也多是讀典思今的。只有夜晚,不臨幸妃嬪的夜晚,纔會回來這裡吧。

我揉揉有些痠痛的雙腿,已是感到飢腸轆轆了。早晨甚至連口水都沒有喝,昨夜的晚膳因着感到些許的不適幾乎沒有用什麼。其實夜裡就是餓了的,也纔會一直在意那隻橘。

我欲站直了身子,眼前一陣發黑,踉蹌間扶了臺階旁雕以醒獅的白石欄杆,那黑暈漸漸淡褪下,緩了許久終又看見了陽光下白生生的大理石地面。

遠遠的,一個清粉的身影走來,我定睛看去,卻看不清。

“淑儀娘娘,皇上還沒有回來。娘娘還請回避,此處,是後宮嬪妃不得靠近之所。”一個男聲傳來,那是守衛養心殿的一等大內侍衛。我這纔看清了那個身影,確是怡妃無疑,她的身後還跟着那個叫惠兒的丫頭。

怡妃遲疑着不願離去,我看她張望着裡面,半晌才輕聲問:“孫大哥,你可知,前幾日皇上帶回的那個女子,現在何處?”

“娘娘,臣只是一個守衛,皇上的事,臣如何知曉。不過這裡自古是不得有女子出入的,皇上從未帶回過什麼女子。”

怡妃咬緊了她軟薄的脣,定定得站了許久,一回頭,我看到,她的眼角,似有晶亮的東西在閃爍。

“娘娘,我們回去吧。也許,皇上今日就去了娘娘那呢。”惠兒擔憂得看了看四周說道。

“惠兒,你不懂的。”怡妃正了正神色:“也罷,我們回去吧。”

我看着她的身影即將消失在視線外,輕輕地喚了一聲:“怡淑儀。”

“謝娘,你怎麼在這裡?”惠兒一轉身看到了我,驚訝得張了嘴巴。我輕輕低了頭,卻不說話。

“謝娘。”怡淑儀的腳步聲走近,她的聲音裡有疑惑:“你。。。皇上他。。。”她細細得打量了我,我的身上此時是一件水綠的重紗秀衣,也是簡單的花樣,卻因着繡工的上乘而顯得與一般秀衣不同。面上覆一塊嫩綠的薄紗,上面有鵝黃的絲線繡制的迎春,串以顆顆銀珠金線,甚是精美。

我望了望遠方,沉穩的聲音中略帶高貴得說道:“怡妃娘娘可願與我一同走走。”

怡妃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

煙波亭裡,當初的羽紗白簾早已不復存在,甚至那九曲長廊之上到處是萋萋落葉,荒蕪遍地。此時已是仲春了,周圍的參木修竹早已抽枝吐葉,青翠滿眼,這地上的枯黃暗淡實在傷了春日裡明媚的風景。

“謝娘,”我的腳剛踏上九曲長廊的入口時怡淑儀輕喚住了我,我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回了頭看她。她拉了我的袖角說道:“這裡,皇上是不許人進入的。”

我沒有理會,只拉了她的手:“不妨事,不會有人知道的。”說着,就踩上了那飄零的落葉,發出清脆的“嚓嚓”聲。怡淑儀遲疑了片刻,終走了進來。

“惠兒,你在這裡守着。”她回頭對惠丫頭說了一句,就匆匆得跟上了我的腳步。

“這裡真美。”怡淑儀站在煙波亭中看着面前柔情溫婉的西子湖,不住地讚歎着。

“是的,這裡很美,可惜,皇上並不喜歡。”我坐在石凳上,眼前掠過往昔的種種,這裡,是我與羲赫初識的地方,也是與沈羲遙相遇的所在。這裡,有我最美的回憶。只是,此時卻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的情愫蔓延了。

“皇上還是喜歡棲鳳台最多的。”我目光看向遠遠的那座高大的建築,不經意得說道。

“不,皇上不是最喜歡棲鳳台的。”

道是無晴卻有晴六

怡淑儀突然回了身,認真地說到:“皇上最喜歡的,應是幽然亭。”

我的心在聽到幽然亭三個字的時候,跳漏了一拍。幽然亭,我依然清晰得記得那個夜晚,他以詭異得令人心醉的姿態出現在我的面前,帶着劃破夜空清朗月色的寧靜祥和,帶我走進了那個衆生皆嚮往,卻又不敢奢望雷池的世界。那是帝王的心,帝王的愛。

“謝娘,你怎麼了?”我的眼睛一定是虛無飄渺的,整個的眼波看到的,不是面前西子湖上碧水清荷,而是經久之前,那個帶着溫暖如煦的笑容,情深款款得注視着一個叫做凌雪薇的女子的男子。

“這裡,”我指着自己坐着的位置,輕聲說道:“是我與謝郎初相識的地方。”

“謝郎?”怡淑儀的眼神有些疑惑,卻沒有過多得在意我話中的不合情理之處。她柔美得笑起來,眼神中有一絲的堅定:“那可真巧,這裡,也是我與皇上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我猛地從舊夢中甦醒,不可置信得看着面前的這個女子:“這裡。。。”我的聲音幾乎在顫抖:“你是說這裡?”

“是的,是這裡。”怡淑儀點着頭:“沒有人知道的,就連惠兒也是不知的。”

“那時我進宮也有些日子了,可是皇上很少召見掖廷的女子。”怡淑儀坐到了我的身邊細細得訴說着:“那日她們都去了御花園裡賞花,我獨自一人出來散步,不覺就來到了這裡。那是我第一次來此,我還記得,這裡是有白色的羽紗,裡面,還站着一個男子。”她笑起來,那般的甜蜜:“那天我穿着件淡青的衣裳,極淡的色澤甚至可謂是白色了。那男子回頭,那是如何的一張面孔,猶如天神般高貴俊美,我的心就陷落下去了。他看到我也是一臉的驚訝,幾乎要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我躲閃開,欲走,他卻攔住了我,仔細得問了我的姓名。後來,那天的晚上,我就被皇上招幸了。那時我才知道,那個亭中如天神般的男子,就是皇帝。”怡淑儀沉浸在她美好的回憶之中,我能夠想象她感到的甜蜜,許是從那之後,她便得到了皇帝最多的寵愛,成爲了這後宮的第一人。只是這寵愛,在我聽來,不知是該爲她高興,還是爲沈羲遙惋惜。又或者,爲我自己感到淒涼。

“你說皇上喜歡幽然亭,此話怎講呢?”我的一雙眼睛直看着她,怡淑儀淺淺笑了: “皇上說這裡太蕭索,便不讓人進來了。皇上是常常去幽然亭的。多是晚上,他喜歡站在亭中,看宮女嬪妃們手執宮燈穿梭在曲徑通幽裡,誰若是第一個走出了那迷宮,走上幽然亭,皇上都有不小的賞賜呢。”怡淑儀的眉頭輕篳起來:“只是我一直覺得,皇上雖然是笑着,卻不是真的開心呢。”

我垂了頭下去,似是笑了,卻只是一個悲涼哀傷的弧,很久的沉默,怡淑儀的手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謝娘,告訴我,你是誰?爲何那日。。。皇上他。。。”她的眼睛裡有期待,有害怕,還有緊張。那雙包含了太多感情的眼睛看着我,她是才反應了過來,面前的這個人,並非謝娘那般的簡單。

我張了張口卻不知如何回答,這時,惠兒匆匆得跑來:“娘娘,皇上到怡心閣了。”

怡淑儀“唰”得站了起來,臉上是毫無掩飾的真真地幸福的笑,她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揉弄着自己的衣袖輕笑道:“淑儀娘娘,其實,我是誰並不重要,這後宮唯一重要的,是皇上的寵愛。”說完擡起頭:“快回去吧,讓皇上等,終是不好的。”

我獨自坐在煙波亭中,往事如風,將平生飛落如雪的悲哀盡數吹散開來,如同蝴蝶的翅膀掠過乾涸的心海。我是動容的,卻,依舊難忘那苦難的日子裡,一個人給我的依靠。還有那寒風瑟瑟中,幾盡喪命時,依舊等不到的溫暖。終是無法用最初時的心境去看待他,終記得自己出那冷宮的目的。一直以來,我總是看似爲我凌家綢繆,可事實上,卻是我一手毀了這個家族。一直以來,我看似深受皇寵,可事實上,在這皇寵之後,我又毀掉了另一個人的幸福。一直以來,我都逃避着自己對那個人的情,一直以爲只有逃避,纔是對我們都好,可是,卻仍是徹底的毀了他所有的一切。我總是這般的無奈,所以,這次,我是不會再倒覆轍了。

心堅硬起來,用手抹去了眼角最後一滴淚,我拍了拍衣裙站起身來。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相思想憶無相見一

我本以爲沈羲遙不會這麼早就回來養心殿,還以爲自己要在那春風料峭的殿外坐到不知何時。可是,我回去了不大一會,太陽還沒有變成柔和的桔色時,就看見他金色的龍袍,還有身後大批的侍從。

我看見他大步走進那養心殿,卻幾乎是立刻又出了來,臉上甚是焦急,幾乎是擡腳就要跑起來的。張德海在他身旁,面上稍顯灰暗:“皇上,您這是要去哪?六部的官員都還在御書房等着您哪。”

“杏花春館。”沈羲遙撂下一句,正要走,我從石階旁閃出身來。

“皇上。”我低喚一聲走出來,略有不滿地看着他,雙手抱着肩。

“冷麼?”他問了一句,我點點頭,帶了撒嬌的口氣說道:“不只冷,還恨餓呢。”

沈羲遙大笑起來,對張德海說:“傳膳。”

“皇上,那六部的官員。。。”張德海小心得提醒着,我上前一步說道:“就擺在御書房中,皇上處理國事還需時間,眼看也快到晚膳的時候了,總不能讓那些大臣們餓着吧。”

沈羲遙點了點頭,我走到養心殿的門邊說道:“皇上,我在此等您回來。”卻不進去,一雙大眼睛柔和的看着他。

沈羲遙怔怔的看了我半晌,給了我一個溫和的笑容。“去御書房。”

我看見他的身影走遠,自己順着門滑坐下,靠在高高的門襤上,閉了眼睛。

當夕陽在天際間淡褪了最後一抹餘輝的時候,沈羲遙回來了,臉上有焦慮和疲憊,還有深深的擔憂。他看到我的時候很是驚訝。

“你怎麼在此,怎麼不在裡面等朕呢。”

我淺淺一笑:“皇上,這裡是養心殿,我一個女子,怎能貿然入內呢。”

他怔了下,一笑:“你倒是明白事理。”說着竟拉了我的手進去了那養心殿。

我靜默得看着他的手,拇指上那血玉盤龍的扳指在我的手腕上更顯出脈脈血絲,卻也讓那潔白的手腕更覺輕易可折。

沈羲遙也低了頭,愣了下,又看着屋裡花梨木大几上擺好的飯菜,關愛地看着我說:“餓了吧。快吃吧。”他的目光甚是溫柔,溫柔得不像一個君王。

我坐在桌前,倒了一杯酒遞給他:“皇上眉間似有心事,可是朝上有什麼不快?”

他接過搖搖頭:“沒什麼,小事,快用膳吧。想是餓了一天了,也怪朕。。。”他沒有說下去,我舉起銀筷,桌上滿是精美的菜餚,是我許久都不曾吃過的了。胃裡翻滾起來,灼燒得難受。

我此時的吃相一定不能稱之爲優雅,甚至規矩都算不上。我是真的餓極了,也不知自己之前是如何捱過那些時光的。面前的這些八寶野鴨,佛手金卷,炒墨魚絲,炒珍珠雞,奶汁魚片,還有香酥蘋果,合意餅,一個個刺激着我的食慾,張德海一面爲我剔去魚骨,一面說着:“娘娘,您慢點吃,慢點吃。”說着突然就流下淚來,顫巍巍一擡手抹去了流淌下的眼淚,看向沈羲遙,卻不說話。沈羲遙面上也甚爲動容,他背過身去,停了片刻才轉過身來。

張德海換上了笑臉:“娘娘,奴才去看看那湯可有熱好。”說着就走了出去。

偌大的養心殿裡此時也有淡淡的夜色掩映,也有明曳的翠燭搖搖,也有描龍畫鳳,也有花團錦簇。一時間竟生出幾分曖昧,幾分多情。

我不由擱下了手中的銀筷,擡頭,一雙秋水翦瞳裡愁絲脈脈,盈盈不語的看着他。

沈羲遙不由上前一步抱緊了我,我的淚掉落:“皇上。。。”輕靈哀婉的一聲呼喚,沈羲遙輕吻上了我的脣。我閉了眼,環抱住了他。

PS:應大家的要求,以後在週日更新2章....雖然我沒有所謂的週末.呵呵.晚上下班回來再更新一章吧.謝謝大家喜歡,還有幫我回復那些攻擊性的評論.十分感激!

相思想憶無相見二

和妃那裡,他每日是去的,卻不久。怡淑儀那,倒也是隔幾日召喚一次,卻在夜半的時候回來。因爲知曉他夜裡一定會回來,也知道,他是樂得看見我等候的。我常常就伴着一盞孤燈讀那些散落在屋內的古本,倒也是自在。

我依舊還是被他禁足在養心殿裡,不過他每日裡都會與我共度一些時光,大多的夜裡,也是與我在此共眠的。他看我的眼神,也逐漸溫柔起來,只是,我知道,他的心中,仍有芥蒂。我也從他每日下朝後越來越緊的眉頭看出,前朝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那天晚上,剛服侍他睡下,自己卻輾轉難眠。暗夜裡格外的寧靜,甚至我能聽到風的聲音,輕柔得吹拂着院中的樹木,還有那風送來的清涼的空氣。很靜,那是祥和的安寧,周身漫上放鬆的感覺,眼皮沉重起來,正要沉沉睡去時,外面突然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皇上,皇上,邊關急報。”張德海的聲音焦急的傳來,我猛地清醒過來,身邊的沈羲遙也是立即翻身坐起,面上還帶着被吵醒的憔悴與些許的迷濛,他轉頭看了看我,在我面上一吻,匆匆披衣下牀了。我跟着他走到那門邊,看見外面不止張德海一人,還有幾個身穿盔甲的男子。沈羲遙隨手將門鎖上,回了身面朝我,一臉的凝重,我欲說什麼,他雙手一展,“唰”得一聲,一道金黃的幔帳隔絕在我們中間。我手抓着門上的雕花,緊貼在上面,外面的說話聲一字不落的傳進了我的耳中。

“皇上,臣等該死,沒有守住靖城。”“嘩啦啦“一陣鎧甲擺動的聲音,之後是死寂的沉默。

“孟將軍。。。城都丟了,你回來做什麼?”沈羲遙極其不悅的聲音傳來,之後,“哐當”一聲,什麼東西被摔在了地上,驚起窗外樹上棲息的鳥兒,“撲啦啦”扇動翅膀飛遠了。

即使隔着那道厚重的幔帳,我依舊能感受到外間那令人窒息的壓抑。

“臣該死。只是那回鶻早前都是秋日來襲,不想此次竟。。。”那孟姓將軍吞吐得說着,卻盡是藉口。我突然想到,這孟姓將軍,恐就是麗妃之父了吧。

沈羲遙自然聽不得這些無用的說詞,他的震怒是顯而易見的。我只聽得他將桌子奮力一拍,幾乎是咆哮的怒斥道:“你只想它秋日才犯,去歲回鶻就沒有侵犯,朕提醒過你,你不加註意,反失戒心!朕多次修書給你要你時刻準備它的突襲。又調撥大量的糧草與你以備不時之需。你卻還。。。還將城失了!”沈羲遙實在氣極,那聲音裡少了平日的沉穩。

“你竟還有臉回來!一個戍邊大將,城在人在,人亡城都不能亡!你可好。。。跑回來。。。那邊呢?給朕連連敗退不成?打到京城你就滿意了?”沈羲遙的腳步聲在外面空蕩的大殿裡來回踱步,我的心也緊緊地揪了起來。

“張德海,將孟翰之以玩忽職守之罪收於天牢!召兵部即刻去御書房議事!”他停了停,猶豫了很久才又輕聲的吩咐道。

“還有,你親自去。。。去皇陵把裕王沈羲赫給朕帶回來。”

相思想憶無相見三

“裕王爺,您先在這候着,皇上在御書房,稍候就來的。”門被推開的時候,張德海的聲音也傳了進來。我在聽到那三個字的時候,心猛得跳動起來,手不由抓緊了雕花的門柵。

“多謝張公公。”那是羲赫的聲音,依舊是清雅如水,平和淡然,只是略帶了沙啞,想是那皇陵的風沙,無情得摧殘着這個如玉如月的男子,可是,內心的高貴博雅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張公公可知皇上召我來所謂何事?”羲赫的聲音再次敲擊着我的心,我閉上了眼睛,抓緊了胸前的寢衣。

“這個。。。老奴想許是邊關的急報,皇上請王爺來共商的。”張德海回答着,恭恭敬敬。

“邊關急報?”羲赫的聲音裡有明顯的擔憂與焦急,我甚至能想象他此時緊皺眉頭的樣子,只是,在皇陵的這些時日裡,他定同我一般,變了模樣吧。

我呆呆得看着阻隔着我視線的那層厚重的幔帳,突然就明白了“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的悲慼。只是,詩中的男女,終是可以看得見彼此,內心也算有個依託。而我此時,寧願減壽十年,寧願隔着天河,只要我能看見他,便就足夠了。這悽婉哀涼衝擊着我,我狠狠得咬了自己的臂膀,徹骨的疼痛感襲來,讓我清醒起來。

“王爺先在此稍候,老奴去看看皇上那邊。”張德海的聲音消失在一聲門響之後,然後,是空靈的寂靜。

羲赫,就在一幔之隔的門外,我默默得伸出手去,隔着那幔帳,手在空中靜靜地畫出一個輪廓。我的呼吸輕柔起來,內心是被粗大的繩索緊緊捆綁,幾乎無法呼吸。每一下,都伴隨着心痛。

我想見他,可是,我們終無法相見。其實,只要我一聲呼喚,我相信我們能看見彼此,即使是隔着這無法開啓的門,只要看見了對方,內心也該是滿足的吧。只是,手臂上依舊的疼痛提醒着我,我不能,如果我喚了他的名字,毀了的,不只是我一人了。

我的淚滿滿得溢出了眼睛,流了滿面。心好疼,卻無處傾訴。我想大喊出內心的苦痛,可張了嘴,卻化作無聲的悲涼的弧度。自古愁多番自笑,也就如此了吧。

“羲赫,你來了。”沈羲遙的聲音傳來的時候,我完全得清醒了過來,揪緊了衣衫,慢慢地輕輕地退回到桌邊,努力平和了心境,只是,又如何平復呢。

“臣參見皇上。”

“不必多禮了。”沈羲遙停了下彷彿無意的問道:“皇陵那裡,是艱苦許多啊。才一年,你也消瘦成如此了。”他的聲音裡有作爲兄長的關愛,也有作爲帝王的體恤。

“多謝皇上掛念,臣去守陵,也是應該的。”羲赫的語氣裡,是沒有把沈羲遙當作兄長了的。

“你所犯的。。。朕沒。。。你該知足了。”沈羲遙緩慢且間斷得說着:“不過,也算人之常情了。畢竟她。。。那般美好。”

“皇上,不能怪她的。是臣緊追不放,她。。。對臣沒有情,一直是在拒絕的。”羲赫的聲音暗淡下去:“是臣一廂情願而已。”

“一廂情願。。。好個一廂情願。”

“皇上,相信臣,只是我傾慕於她無法自持,才追了去,可是她一直迴避臣,雖然之後在黃家村裡以夫妻相稱,卻也是怕出現麻煩。我們之間,是如同兄妹的。”

沈羲遙笑出來,那是虛假的笑,掩飾怒氣的笑:“兄妹?兄妹。。。”“皇上,她是那樣的一個女子,在經歷了那些之後孤獨流落民間,實在不易。幾乎都要。。。"羲赫的話沒有說完,便被沈羲遙不悅的打斷:“今天朕找你來,不是爲了聽你的解釋。”

相思想憶無相見四

“回鶻突然來犯,孟翰之失了靖城,你可有什麼想法?”沈羲遙聲音嚴肅起來,帶着擔憂。

“靖城。。。”羲赫很是震驚:“靖城是邊塞重鎮,失了靖城,可不好再得啊。”他遲疑了下:“只是臣不明白,靖城易守難攻,孟將軍也是老將,怎會輕易失城呢?”

“這,你要問他了!朕也是奇怪呢。”沈羲遙明顯極其不悅。

“皇上,失了靖城,那就必須要死守康城了。如今的守將是何人?”

“是你之前舉薦過的宋明成。”

“宋明成倒是可以託付,只是,邊犯突來,想必回鶻是早有準備的,要殲滅,第一步,還是得收復靖城啊。”

“你看何人堪此大任呢?”沈羲遙的聲音明亮些許。

“皇上,若說起戰績與經驗,還是凌夕和合適些。”

“他?不可,此時他在西南守護,不能調離的。”

“那。。。黃石安也勉強可以。”羲赫想了片刻說到。

“黃石安。。。不行,他必要時太魯莽,欠考慮,不可不可。”

“那。。。”羲赫很是爲難。

“我大羲將領雖多,可能對付這樣突如其來的情況的,卻難以選擇,大多將領都在邊關守衛,有了回鶻的突襲,更是馬虎不得。也難以抽調了。”沈羲遙深深的焦慮,可是,我卻感覺,他的話中暗藏了玄機。

“皇上的意思是。。。”羲赫似是明白了什麼。“可是臣是帶罪之身。”

“西北本是你守護之所,那些部族此前也多是因你的震懾纔沒有大動作,此時你去,最適合不過了。至於有罪,”沈羲遙停了停:“那就戴罪立功吧。

“戴罪立功。”羲赫重複了下,我聽到他跪地的聲音:“臣謝過皇上。臣定不負皇上重望。城得人在,城失人亡。”他說得甚是堅決果毅,沈羲遙的聲音響起:“朕不要你亡,朕要你,收服了回鶻,做朕的屬國。”

“朕封裕王沈羲赫爲定國將軍,率十萬大軍即刻啓程,收復回鶻,以慰朕心。”

“臣領旨。”羲赫說着,叩拜下去。

“羲赫。。。臨走前,可有什麼想對我說?”沈羲遙突然問道。羲赫很久沒有回答,半晌才說:“皇上保重,臣定不負皇上所望。”

“這話,你說過了。”沈羲遙的聲音裡有些陰霾。

“皇上。。。”羲赫停了停:“皇上,臣請皇上原諒皇后,她。。。畢竟是一個女人。”

“走之前,你就不想見她一面?”一聲步響,沈羲遙似是逼近了羲赫。

“不必,娘娘恐是不願見到臣的。畢竟,一直是臣苦苦相縈,娘娘也是無奈。”羲赫說得堅定,我的淚卻不住得掉落,串成晶亮的線打在正紅的絲緞羊絨的地毯上,開出暗紅的花,觸目。

“此去畢竟兇險,可還有什麼要與朕要交代的?”沈羲遙的聲音裡竟有幾分的懇切。

“皇上。。。”羲赫說道:“還請皇上照顧好皇后。她是掉落凡間的仙子,不要讓這現世的塵埃,玷污了她的雙眼。”

“朕。。。知道。朕對她的愛,也是不輸於你的。”沈羲遙低聲說着,復提高了聲音:“羲赫,此行,小心。”

門開了又關了,我知道,那個我記憶裡清朗溫雅的身影,就在那“砰然”一聲中,遠去了。

淚無聲地滑落,無法控制,也不想控制。

那金黃的幔帳被拉開,越過沈羲遙的身子,我看見朗朗月色下,一個灰白瘦削的身影漸行漸遠,終被這茫茫夜色所掩蓋。我不由努力得睜大了眼,幾乎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去追尋,可是,都是徒勞。

我終算是看見了他,即使是背影,也心滿意足了。此時的他,已經恢復了自己的身份,擔起重責。我信他,定能凱旋而歸,再次成爲那個傾代絕世的裕王爺。而我,也會在那時,帶着銘心明麗的笑容,迎接他的凱旋。

回過眼,就看見沈羲遙冷冷的眼神裡,有絲絲的不悅。

PS:進入下個大章."卻從冷淡遇繁華"

卻從冷淡遇繁華一

“看夠了?”沈羲遙的聲音比他的眼神更不悅。我低頭,強壓着內心巨大的悲傷,換作莞爾一笑:“原來,皇上也會吃醋呢。”說着嬌笑起來,內心,卻是隨着那身影逐漸遠去了。

“你在。。。”沈羲遙仔細的看着我,我直視他的目光,帶着笑意,絲毫不危懼。

沈羲遙看了我很久,終嘴角彎上一個弧度,手攬住了我的腰:“是的,朕是吃醋了。”

我輕側過頭,微微下低,那側臉有完美的弧度,還有完美的笑容:“那臣妾可擔待不起了。”我說着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淚,卻再次滑落面頰。

大羲十年是動盪飄搖的一年,在這個年頭裡,沈羲遙遇到了他即位以來最大的困境。

邊關的兵報在一月後羲赫到達康城後每日傳來,多是喜憂參半的消息,事前沒有人想到那孟翰之將先前朝廷調撥的十萬石糧草半數私下賣給了邊境的一些百姓。這本是善舉,畢竟那不毛之地作物難以生長。可是,那畢竟是軍糧,在如今的戰時,五萬石,更顯重要。更何況,朝廷並不知曉。一時間,前方戰場上兵糧配給不夠。

就在沈羲遙即將調撥糧草去邊境應對的時候,一邊河間傳來旱情,莊稼悉數在暴曬之下枯萎,這將是顆粒無收的一年。另一邊黃河改道,隴中十戶九傷,漫漫水波下是曾經祥和的座座村莊。

一時間,前方戰場上兵糧配給不夠,敵人又來勢兇猛。後方旱澇兩全,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更是需要糧食來應對。

眼看着天氣越來越熱,沈羲遙每日眉頭緊皺,國庫裡的糧食雖多,卻無法一下滿足各方需求。更何況,他也深深擔憂着大水之後引起的疫情。

每日裡我見他在養心殿中與各部大臣生商議如何處理,該派誰去,該做什麼。我都是安靜得坐在那重幔遮擋後的屋中,聽他的治國方略,領教他的天資才智。他,的確是天生爲王的。雖然每個夜裡,我會聽到他沉重的嘆息,還有疲憊的神色。每次,他都是一沾了枕頭,就沉沉睡去,在天未明時,起身議事。甚至多少次,夜半時突然醒來,敲定最合適的人選派去前方災區,或者,徹夜不眠,孤燈長伴,也只是爲了向前方制定最合適的處理方法。

河間鼓勵百姓打井,打一口,朝廷獎賞二十兩,免之後一年徭役。隴中修建堤壩,將大水分流開去,組織百姓重建家園,又派了醫官及時控制疫情。禁止糧商哄擡糧價。羲赫那邊也終於收復了靖城,準備一舉擊滅回鶻的敵寇。

一件件佈置下去,剛收到成效的時候,就遇到了最重大的問題。

派去支援前方的二十萬石糧草,在郝連山處被敵軍截走,而國庫中其他的存糧幾乎悉數調撥給災區的百姓,一時間無法再調出十數萬石。可是前方三十萬的士兵要打仗,要吃飯,此時又是最激烈的時刻,這糧食不到,羲赫剛好不容易收復的靖城又不免落入敵手。

沈羲遙焦急,每日裡眉頭都是緊緊深鎖,他常常獨自踱步在空蕩的養心殿的外間,那“嗒嗒”的聲音,一下下敲擊着我的心。

終有一日,午膳時分,沈羲遙舉起了銀箸,又擱了下。

我夾了塊清蒸鱸魚放在他面前的盤中,他搖了搖頭:“朕一想到前方的將士們就要沒有糧食,還如何下嚥?”

我看着桌上僅有的四道菜,三道都是清淡的素食,心中知道他的苦心,擡起眼看他,心間思慮了許久的話終於說出:“皇上,國庫裡雖是沒有十數萬石糧食,可是,我大羲還是有的。”

卻從冷淡遇繁華二

“皇上,民間的存糧,要說十數萬石,是綽綽有餘了。”

沈羲遙猛地擡了頭看我,面上的驚詫一閃,灰暗下去:“你是說民間的存糧。朕之前也想過,只是,民間存糧多爲商賈私存,數目也不大的。若真是聚集成需要的數目,恐是。。。”他眼神突然明亮起來,直直看向我:“朕怎麼就忘記了。。。”他笑起來,我的臉上,也是帶着端莊的笑容,鄭重得點了點頭。看來,沈羲遙是與我想到一處去了。

四日後的傍晚,沈羲遙自白天裡下了朝回來了片刻就去了御書房。我坐在窗前縫一隻青色錦囊,上面是金黃的麥穗圖樣,繡繡停停,內心有種莫名的激動與不安。

張德海走進屋子來,那門上的金鎖幾日裡都沒有再用上。他只以推,門就緩緩得打開了。我擡了頭,夕陽的餘暉灑在張德海身上暗紅團福的袍子上,有着吉祥的味道。他面上也是溫和喜慶的笑,朝我深深一躬:“給娘娘請安了。”

我忙站起身來:“張公公不必多禮,可是皇上有什麼吩咐?”

“娘娘,皇上賜浴凝露清波泉,請娘娘隨老奴來吧。”張德海的臉上堆滿了笑容,那深深的皺紋裡都是恭敬。

凝露清波泉,是隻有皇帝和皇后可用的溫泉,也是在出席重要的場合之前才能使用的。此處漾漾水面上浮着縹緲的白色霧氣,那水波盪漾之處,在四周巨大的乳香巨燭照應下,更是柔光點點,舒緩人心。

一隻蓮花般白皙光潔的腳試探地伸進了冒着徐徐白霧的水面,又猛地收了回來,稍停了片刻,再伸進去,然後,輕薄的白罩紗下一個頎長有致的身影緩緩走入水中,直到那白紗在水面漂浮起來的時候,四周落下芬芳動人的花瓣片片,多是薔薇,還有蘭花,素馨,香草。。。

我在裡面泡了很久,連日來伴隨沈羲遙的疲憊逐漸退去,手慢慢地揉着身上的肌膚,在這段日子裡,我幾乎恢復了當初的身姿,雖依舊是顯得瘦了些,卻不弱最初的瘦骨嶙峋,讓人恐懼。如今的瘦削,是完全的風致楚楚,惹人憐愛的。

霞緋色金鳳絡雲薄絲縐紗裙,高挽的天仙髻,斜垂一縷如墨雲絲,再飾以鸞鳳縲紅珊瑚流蘇金步搖,插遍珍珠珞花簪,如衆星拱月的羣星散落在烏黑的雲鬢之上,行走間嫋娜蹁躚,搖曳風流,卻不失皇家大氣,高貴威儀。前方的兩名紅衣宮女手執玉鳳銜珠金柄宮燈,身後十二名赭衣宮女各託了三對金八寶雙鳳紋盤和六隻龍泉窯青釉刻劃花瓶相隨,裡面盡是鮮花玉露,宮女們身上系的金質的小鈴鐺在已經漆黑下的夜裡發出清脆的“叮噹”之聲,我低頭看着自己腳上一雙和田白玉做底蜀絲繡花緞面鞋上兩顆碩大的東珠,在我舒緩的步子下絲毫不動,發出瑩潤的光澤。我擡頭看去,棲鳳台就在面前了。

我思量着,三哥,該是已經入宮了。

PS:感謝阿里給了裳一個專版,還請大家常去玩.地址:http://qbar.qq.com/yuanchuang.裡面作者專版的"霓裳鳳求凰".

這章少了點,實在是因爲從前天到昨天爲了省長檢查的事忙個不停,稍後29號吳儀也要來,所以會比較忙的.但是週日依舊給大家2章.實在是對不起大家.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卻從冷淡遇繁華三

我剛走上棲鳳台,在那漫漫金紗之後,一個我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坐在側首,與上面的沈羲遙言笑晏晏,看起來他們相談甚歡。

金色的紗帳被宮女已金勾撩起,一個小太監尖聲道:“皇后娘娘駕到。”

剛一聽見那兩個字,我甚至是回頭看了看,驚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一年多的時間,我早已忘記了自己還是皇后了。

裡面的人皆起身,我這才發現不止三哥一人,還有些朝中重臣,大哥也在其中。另外一些人,看樣子與打扮,應是大羲有名的商賈了。

我正了正神色,擺上儀態萬千端莊明麗的微笑,款款上前,盈盈一拜:“臣妾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頭上珍珠瓔珞微微搖晃,我知道即使沒有十分的美貌,也必有十分的驚豔,更況美貌,又何止十分。

“平身吧。”沈羲遙竟是從那螭龍金座上走下,攜了我的手帶我走上了那高高在上的御座。

“參見皇后娘娘。”那些達官顯貴民間巨賈皆拜倒在我的面前,有那麼一霎那,我眼前竟恍惚起來。這是我從三年前入宮到如今,第一次出席有外官在內的廷宴,第一次,以大羲皇后的身份,俯瞰我大羲的子民。

“平身吧。”我面帶和煦的笑容說到,目光落在了下方首位的三哥身上。

自我還在閨閣之中的時候,三哥便自己下了江南經商,雖然偶會回到京城探望父母,卻也極少。本來說好了那年夏日裡回來的,可是,我卻在暮春時節,嫁進了這與世隔絕的皇宮之中。由此,我們兄妹二人,也有五年未見了。

三哥上次走時,面上還帶着青澀氣息,觀之更似一介書生,而非商人。可是如今,那身上的青澀完全消失,只是,那從小令我喜愛的書卷之氣,卻依舊縈繞在身。如此這般,他坐在大堂之上,與身邊其他的商賈達官,更顯不同。

沈羲遙帶着君王和善博大的微笑,放低了姿態,卻不失君王的氣度,與下面那些商賈談着一件事,那就是,借糧。

我知道,這場談判不會輕易,即使是以君王的身份暗中壓制,依舊是困難重重的。畢竟,國庫中可動用的銀兩有限,那些糧食,在此時,卻是可以擡高到一定價錢的。以商人的精明,怎會願意。雖說是國家有難,可是,這下面有些商賈,卻是隻圖眼前利益的。

“皇上,如今的市價是一斗米五文錢,在災疫出現之前,是三文,不過爾等知道國家有難,若是皇上急需,爾等可兩文出售的。”一個胖胖的商人恭敬得說着,帶着謙卑的微笑。

沈羲遙沒有說話,我轉頭看他,他的眼角中隱約的疲憊,知道他心中的爲難。國庫中的銀兩多已賑災勞軍,剩下的,還要以備之後的不時之需,如今,只能是借,而非向這些商人買了。可是,他又不能說出此情,深知這些商人中,多有與外邦生意往來之人,也就難免有些人,將我國情泄露。

我淺淺一笑指着之前說話的人看着張德海問道:“這位是?”

“回娘娘,這是大羲鄭商。”

“哦,就是鄭字銀號的當家鄭國興了。”我轉了頭看着那男子,他已是中年,見我看他,很是惶恐得低了頭去。

“鄭當家名國興啊。”我隨和得說着:“那就一定知道,國興才能家興的道理了。”

“草民自幼便知國盛家興的道理的。”鄭國興謙恭得回答着。

我楚楚淡笑,眼波流轉之際,卻有一道狠光:“可是本宮卻覺得,鄭當家,該換個名字呢。”

我笑得一定很邪媚,那鄭國興呆呆得看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發覺失態,忙深垂了頭:“草民請娘娘賜名。”

我拿起面前一盞金枝纏花釉彩碗,裡面盛着碧綠的甘草凝霜露,微側了頭遞給沈羲遙,彷彿玩笑得說着:“皇上,臣妾覺得,鄭當家不該叫國興,叫家興,足以了。”說話間眼波在空中轉了一個弧,深深得掠過鄭國興,復添了柔媚的神情看着沈羲遙。

沈羲遙愣了愣,剛接過碗,隨即就笑出了聲。

卻從冷淡遇繁華四

鄭老闆此時面若死灰,惶恐得低着頭,微微發顫。我轉過頭用溫柔卻高高在上的聲音說道:“鄭老闆,本宮也是玩笑,不要放在心上的。”後掃視了一圈下面坐的官員與商人,緩緩說道:“皇上今日請各位來,是爲了商議如何緩解邊境與災區的糧食問題。如今國家有難,還希望各位爲國效力。”

我說這舉起手中的金虥紫玉杯,敬了下面所有的人,一仰頭,一飲而盡。

三哥舉了酒杯站起身:“皇后娘娘說的是,如今國家有難,若是我們此時還顧及着眼前的小利,實在是枉做了大羲的自民。國興才家興,草民願捐糧十萬石,以解皇上皇后燃眉之急。”

沈羲遙微笑點頭,拿起面前的酒杯:“朕代邊境的將士與災區的百姓,謝過了。”

沈羲遙喝完了杯中酒,回頭對張德海說道:“賜淩氏‘天下第一商’稱號。”

三哥拜倒在地:“草民多謝皇上。”

我笑起來,回望沈羲遙,他也正帶了深不可測的笑容看向了我。

三哥之後,其他商號的當家也紛紛答應捐糧,沈羲遙看着面前這些人,他臉上的笑卻是做出來的。待那些商賈表完忠心之後,沈羲遙站起身。

“朕爲各位的忠君愛國之心甚感欣慰。可是朕知道,你們手中的囤糧也來之不易,若是都按你們先前答應捐出的數量,對生意也是衝擊。畢竟,百姓生活,少了你們商人也是萬萬不可的。朕不用你們捐出那麼多,只要你們捐的一半,剩下的,算是朕向你們借的,待災情邊犯過後,朕定當奉還。”他明黃的龍袍在百隻明燭之下閃着耀目的光芒,卻也難掩他自身散出的帝王氣息。之前我說的那些話,是深知從小作爲帝王的他無法講出的,不是礙於身份,而是他不能失了這最高貴的身份。那麼,只有我說出,纔是最合適的。

我看着眼前的沈羲遙,他本是明亮耀目的年輕男子,卻又是深沉內斂的孤家寡人。

之後的宴席自然輕鬆許多,那些商賈也是放鬆了些,好奇得打量着四周的裝飾,面露驚歎。我端坐在沈羲遙的身邊,扮演完美的皇后的角色。聽一些年長的商人在沈羲遙隨意的詢問下侃侃談着自己的經歷,間或有美妙的歌舞,沈羲遙心中一塊大石總算是放下,神情也開滌些許,在宴席的最後,竟同意了大哥與三哥三日後進宮探望我的奏請。

這天夜裡,我又回到了坤寧宮,這個我闊別一年多的地方。這裡的一切都沒有變,依舊是瓊殿琳宮,飛閣繡闥,雕鸞紋鳳,金鼎薰焚,香霧繚繞。東暖閣裡仍滿是大紅的裝飾,甚至那牀幔上所繫的鴛鴦金絲雙綬帶,都是我離去時的樣子。牀上平整得鋪着百子千孫被,被角微折起,空氣中沒有長久無人的冷澀味道,仿若這裡一直住着大羲的皇后般,一切都那麼的自然。

惠菊是第一個奔出來迎接我的。她的身後是坤寧宮裡的一干太監宮女,都是我極熟悉的面孔。惠菊一看到我便撲倒在我的面前,帶着喜極而泣的淚水,甚至忘記了向我行禮請安。

“惠菊,起來吧。你們,也都起來吧。”我的聲音也因這激動而哽咽起來,伸出一隻手拉起了她。四下裡哭聲一片,我強忍着說道:“都哭什麼,不是好好的麼,哭什麼啊。”惠菊瞧了我半天,抹了抹眼睛破涕爲笑:“是啊,娘娘回來是好是,不該哭的。”她仔細的看着我,輕聲說道:“娘娘,病的這些日子裡,您瘦了很多啊。”

我淺笑着搖了搖頭,似是想將那些過去拋在腦後,可是,一看見坤寧宮的一切,我都禁不住回憶起過往的種種,尤是沈羲遙那夜裡的那雙睜開的眼睛,依舊讓我膽寒。

“娘娘,您快來看,皇上派人將娘娘在蓬島瑤臺上的東西都取了回來呢。”惠菊拉着我走進了東暖閣,我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牆角的那口五斗櫃上。琉璃檯面上,端正得放着太后給我的那隻木匣。

卻從冷淡遇繁華五

看到木匣的時候我稍怔了下,隨即就連忙走上前去。心裡的慌亂與恐懼縈繞周身,我幾乎是顫抖的手將那木匣打開,裡面的東西一一暴露在我的視線中。

那塊玉佩已經不在其中,剩下的,只是我先前畫就的那張畫像,還有羲赫相贈的那塊絲帕。心懸起來,猶如深秋樹上最後一片葉子,經不住一陣微風的輕拂。

我“咔啪”一聲將木匣合上,心思鎮定了下,裝作若無其事的將其收好,回頭盈盈笑看着惠菊。

“我不在的日子裡,這後宮,可有什麼新鮮事?”

我問着就坐在了一旁的繡榻上,惠菊思索了下,淺淺笑着回答道:“娘娘在蓬島瑤臺上這段時間,後宮裡要說新鮮事,無非就是怡淑儀的突然得寵於柳妃的皇寵不再了。至於和妃娘娘有孕,畢竟皇上每月必有幾日是在她處度過的。”

我撫弄着纏枝寶相緞錦繡榻邊上垂下的金絲,緩慢而沉着得問道:“可知,裕王爺的消息?”

惠菊怔了怔,飛速得掃了一下四周,東暖閣裡沒有其他人,可是她依舊小聲得回答道:“娘娘,裕王爺先前似有異心,據傳是囤兵數十萬,籠絡了負責京畿安全的提督,秘密收買了一部分大臣,他們都說,裕王爺是想取而代之呢。”

我心中甚是驚訝,茫然得看着惠菊,半晌才又問道:“那之後呢?”

惠菊笑了笑:“好在太后娘娘是發現了,與裕王交心了很久,裕王便認識到了自己的不是,在太后那跪了一整晚悔過,之後便領了太后的旨意上五臺山了。”

我輕吁了口氣,看來,這後宮中知道實情的人,是少之又少了。可是,羲赫卻爲此揹負了不忠不義的罪名,實在令我心中愧疚。他本是那樣一個男子,清朗如月,溫潤如玉,即使身爲將軍,卻有着武將難有的文士氣質。他本是這天下最衷心的臣子,卻因着自己的愛情,毀了忠君的名譽。

可是,太后之前的那番話又響徹耳畔,她曾說,羲赫有了不該有的想法。。。難道。。。我內心糾纏着,也傷感着,若真是此情,那麼,又是我害了他啊。搖了搖頭,只是想將那些過往置之腦後,此時我寧願懦弱得將他們掩藏在心底深處,卻是再經不起回憶的傷痛了。

傍晚沈羲遙來坤寧宮的時候,面上有些許的悲傷,卻只是淡淡的。我沒有在意,他也沒有說什麼。一道用了晚膳,我陪着他批閱了奏章,一切仿若最初得寵之時。只是,我們都知道,還是有哪裡,已經不一樣了。是夜,躺在沈羲遙堅實的臂膀之中,看着他熟睡的側臉,我卻是輾轉難眠。我的心中帶着恐慌,還有悲傷。

清晨服侍他穿衣時,沈羲遙的目光落在了透出晨曦的窗棱之上。我正爲他繫上掛在腰間的九龍盤日紫金玉佩,他突然很輕的說道:“今日,麗妃不會來向你請安了。”

我一時沒有明白過來,只是“哦”了一聲,是知道從今日起恢復六宮晨昏定省的,我也是在忍受了那麼多的屈辱之後,重新回到了這個位置之上。

沈羲遙知道我並沒有理解他話的意思,低頭看着正在撫平他耀目龍袍上細小的折皺的我,緩緩得帶着一絲不忍的說道:“昨夜,麗妃就被送去冷宮了。”

閒花落地聽無聲一

我的手僵直在半空,瞪着一雙驚異的眼睛疑惑而不可置信的看着沈羲遙。他垂了頭朝我不在意的一笑,只是那笑在我看來,如同一宵冷雨下飄殘的飛絮,淒冷哀傷。我的內心也是不忍,在親身經歷了那冷宮的可怖之後,不由深深得同情着要邁入那扇大門的女子。不論她是我的敵人,還是友人。這不是兔死狐悲的虛假,而是設身處地的同情。

“冷宮。。。”我低了頭,喃喃得說:“冷宮,那不是人呆的地方。。。”所有關於那裡的回憶不可遏制的涌現上來,我不由抱了雙肩,目光茫然得越過沈羲遙,似乎冷宮中冬日裡徹骨寒心的冷風又再次侵襲了我的身心,自己又落進了那冰涼恐懼的無邊黑暗之中,不由得緊閉了眼,連呼吸都加重起來。

沈羲遙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那裡面全是不忍與心痛。他欲開口說什麼,我卻早一步發覺到了自己一時的失態,努力揮去了那些痛苦的印跡,仰頭強做出一個釋然的笑。

“皇上,”我看了看外面明亮的天,想到自己去歲時也是如此時節進入那荒蕪之地的。“雖說從現在起天氣會越來越炎熱,進去那裡不會感到什麼。可是到了冬天,那卻是實無法忍受得了的。皇上若是還顧念着與麗妃的舊日情分,就賜她一牀棉被吧。”我略帶唏噓得說到,沈羲遙怔了怔,面上有絲疑惑閃過,此時張德海在屋外低聲提醒着早朝的時辰已到。沈羲遙定定得看了我一眼:“朕知道了。。。你來安排吧。”說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我福了福身目送他的身影遠去,招呼惠菊爲我梳妝。

正紅色綾羅闊邊竹葉裙上綴一層淺金色嵌銀絲軟紗,更有金黃色鳳凰玉帶垂至膝間。卻梳一個簡單的飛燕髻,只綴一支平展纖絲鏤空金縷鳳,耳上一對金翡翠蝴蝶珍珠流蘇的耳墜。再無其他首飾。畢竟按沈羲遙的話說,我是剛大病初癒從蓬島瑤臺接回的,初愈的身體難免不堪過於繁多的首飾。如今,只要端莊高貴即可,而端莊高貴,也大多是與生俱來的氣質所定,而非耀目的金珠玉翠堆疊。

“娘娘,後宮嬪妃都已在鸞鳳殿了。”紫櫻走進來通報到,我站起身,惠菊爲我整理着裙襬,輕聲提醒道:“娘娘,和妃娘娘如今是有孕了,她一向不張揚,卻是。。。”我低頭看了她一眼,明瞭的點了點頭。

東暖閣的大門被推開,暮春明豔的陽光傾灑在我的周身,我呼吸着這瀰漫在後宮之中充滿了權力與爭鬥的空氣,戴上了威儀端莊的淺笑的面具。這繁華旖旎的世界再次朝我打開,但我,已不再是當初那個懵懂而單純的女子了。

鸞鳳殿近在眼前,我看着那飛翹的檐角,好似鳥兒的翅膀般透着輕靈,那檐角一掛銅鈴,在和風的吹拂下,發出空靈的聲音,帶給晨曦一抹祥和的氣氛。只是,這抹祥和,終只是粉飾。

鸞鳳殿中滿是來請安的嬪妃,此時都安靜得垂首而立。只有一人,始終是高傲得站在那裡,仰着她美麗的下巴,直視着高高在上的那把鎦金龍鳳呈祥椅。只是,她的面目,此時已不復當初的清雅秀麗,曾經在沈羲遙面前小心掩飾住的驕縱瀰漫在她的臉上,給那本是清麗的面容蒙上了一層不和諧的陰影。

我走進鸞鳳殿的時候淡淡掃了一眼下面的嬪妃,柳妃那副神情就落進了我的眼睛。我心中感慨,即使已經算失去了寵愛,她卻仍能如此自負的站在這裡,如此與我直視。其實,她是比麗妃更直率的,只是,卻不知很多時候,這直率,卻是該隱藏起來的好。

柳妃身旁的和妃,雖是有孕在身,卻不招搖,一色的荷花細鈿立領寬袍,挽一個簡單大方的宜春髻,雖樸素,卻因着本身的位階和自身的氣質,透出高貴。

怡淑儀站在和妃後面,如同雨後春露般清雅。只是那件杏林春燕的裙袍我看着不甚眼熟,幾番思量不由暗驚,雖衣服的質地不同,可是那花樣,卻一定是我在黃家村繡與那李姓小姐的。

“皇后駕到!”小太監的尖着嗓子一聲通報,那些女子皆斂了神色低下頭恭敬得站好,我直了直身,邁出腳步。

PS:實在對不起大家這章更的很晚.裳今天是晚班所以回到家就11點了晚上.週末我在的商場是10點半關門的.實在是抱歉!

希望大家原諒!讓大家久等了實在不好意思!工作所致,請諒解!

閒花落地聽無聲二

這日的晨請倒很是順利,柳妃雖是一直直視着我,可是那雙眼睛裡已失了皇寵帶給的底氣。請安時也算恭敬。其他嬪妃們始終都是低垂着頭,甚至沒有向坐在一尺高臺上的我投來一眼。大半時光是她們一個個上前請安,我也是淡淡得應了。待最後一名嬪妃退到隊末,我看着稍顯沉重的氣氛,緩緩站起身說到:“今日到的齊,費時多些,想必你們也乏了。都散了吧。”復對唯一敢擡頭看我的柳妃說道:“柳妃,本宮很是想念玲瓏,若是方便,抱來與本宮看看。”柳妃仰了頭正要說什麼,我卻不等她回答又對和妃說道:“和妃身懷六甲,以後這晨昏定省就免去了。”和妃朝我柔軟一笑輕福了身:“和妃謝過皇后娘娘。”

我擺了擺手,待衆妃都下去後喚來惠菊,看着已經空曠的鸞鳳殿,沉思了半晌問道:“怎麼不見月美人?”

惠菊一邊攙扶我起身一邊回答道:“月美人前幾日染了風寒,帶病是不能向娘娘您請安的,因此便不能來的。”

我點了點頭走了兩步,看着外面晴朗的天,慢慢說道:“今日春光明盛,你隨本宮去御花園散散步吧。”

“娘娘,那麗妃那邊。。。”惠菊小聲地提醒我。我沒有回頭看她,依舊看着那好似最純潔的花般的浮雲說道:“麗妃那裡,不急。傍晚再送即可。”心裡暗暗生了些計較,側了頭吩咐道:“讓馨蘭準備好一牀榴花盛開的,一牀飛絮舞雪的。都要絲緞的質地。”

惠菊不解的看着我:“娘娘,麗妃可是被打入冷宮了,還要這麼講究的做什麼?”

我只一笑,走出了鸞鳳殿。

“娘娘,您看這春花多美。”御花園裡,惠菊折過一隻薔薇與我,帶着暖暖的笑。我低頭仔細得看着,那花瓣輕柔細嫩,透出醉人的芬芳,卻不若汀蘭杜若那般清淡。薔薇,聞的久了,會讓人生出細小的乏膩,卻是在不經意間的。

“春天的萬物都是美的,只是,這美終會到一個極致。之後,便是凋殘了。”我低頭翻轉着這朵薔薇,這是一朵極其明豔的大紅色薔薇花,在這顏色各異的百花叢中分外招搖惹眼。我手上略一使勁,那花便掉落在泥土之上,失了明豔。

我的脣角浮上一個極其明麗卻詭異的笑,眼睛卻閃着無辜:“其實,越是芬芳美麗的東西,越容易命運多舛。就像這花,太過美麗,也就會過早得離開枝頭,失去芬芳。其實這樣看來,那些略微清雅的東西,反倒存的長久呢。”

惠菊怔了片刻,似是了悟得點了點頭,低頭看着那隻被我折斷在地的薔薇,彎身撿了起來丟在遠遠的地方,復朝我一笑:“如此,就更不會礙了娘娘的眼了。”

在御花園裡漫步,這還是第一次帶着皇后的身份,漫無目的的走着,也是唯一悠閒的時光。我深知,今日之後,這後宮之前的平和就要被打破了。從明日太陽再次升起,這裡,又是腥風血雨,暗藏在春意正濃的明媚之下。

御花園中有很多地方是我先前沒有來過的。其實,除了那些富有盛名的佳處外,御花園中還有很多清新的小景,觀之合意深鐫,雅緻怡人。就若小戶清秀的女子,也是別有風味。

走了許久來到一處地,這裡漫植了東瀛進獻的重瓣櫻花,此時開得正盛,淑雅淺致的淡粉色就如同春日裡一片芬芳動人的雲霧,漫遮住簇新的紅牆綠瓦。

我心中一動,轉身問了惠菊:“此處,是誰的居所?”

惠菊小心得看了我一眼,低聲說道:“回娘娘,這裡,便是怡心閣了。”

我點了點頭,其實不用她說,我也猜到了。

此處的風景像極了怡淑儀面上那種恬淡自如的表情。沈羲遙的寵妃居所多與自身相似,只是,我看着那滿樹繽紛的櫻花,心中暗歎,這櫻花開時雖繁盛嬌嫩無比,卻終不敵不過花期短暫,一陣悽風冷雨,也就凋殘了。太美的事物,往往不長久啊。我的心中略有唏噓,只是希望這個女子,能在這後宮的疾風驟雨中,安然得以生存,永遠帶着她最初的情態面貌,似這一樹繁花,卻能長久。

閒花落地聽無聲二

這日的晨請倒很是順利,柳妃雖是一直直視着我,可是那雙眼睛裡已失了皇寵帶給的底氣。請安時也算恭敬。其他嬪妃們始終都是低垂着頭,甚至沒有向坐在一尺高臺上的我投來一眼。大半時光是她們一個個上前請安,我也是淡淡得應了。待最後一名嬪妃退到隊末,我看着稍顯沉重的氣氛,緩緩站起身說到:“今日到的齊,費時多些,想必你們也乏了。都散了吧。”復對唯一敢擡頭看我的柳妃說道:“柳妃,本宮很是想念玲瓏,若是方便,抱來與本宮看看。”柳妃仰了頭正要說什麼,我卻不等她回答又對和妃說道:“和妃身懷六甲,以後這晨昏定省就免去了。”和妃朝我柔軟一笑輕福了身:“和妃謝過皇后娘娘。”

我擺了擺手,待衆妃都下去後喚來惠菊,看着已經空曠的鸞鳳殿,沉思了半晌問道:“怎麼不見月美人?”

惠菊一邊攙扶我起身一邊回答道:“月美人前幾日染了風寒,帶病是不能向娘娘您請安的,因此便不能來的。”

我點了點頭走了兩步,看着外面晴朗的天,慢慢說道:“今日春光明盛,你隨本宮去御花園散散步吧。”

“娘娘,那麗妃那邊。。。”惠菊小聲地提醒我。我沒有回頭看她,依舊看着那好似最純潔的花般的浮雲說道:“麗妃那裡,不急。傍晚再送即可。”心裡暗暗生了些計較,側了頭吩咐道:“讓馨蘭準備好一牀榴花盛開的,一牀飛絮舞雪的。都要絲緞的質地。”

惠菊不解的看着我:“娘娘,麗妃可是被打入冷宮了,還要這麼講究的做什麼?”

我只一笑,走出了鸞鳳殿。

“娘娘,您看這春花多美。”御花園裡,惠菊折過一隻薔薇與我,帶着暖暖的笑。我低頭仔細得看着,那花瓣輕柔細嫩,透出醉人的芬芳,卻不若汀蘭杜若那般清淡。薔薇,聞的久了,會讓人生出細小的乏膩,卻是在不經意間的。

“春天的萬物都是美的,只是,這美終會到一個極致。之後,便是凋殘了。”我低頭翻轉着這朵薔薇,這是一朵極其明豔的大紅色薔薇花,在這顏色各異的百花叢中分外招搖惹眼。我手上略一使勁,那花便掉落在泥土之上,失了明豔。

我的脣角浮上一個極其明麗卻詭異的笑,眼睛卻閃着無辜:“其實,越是芬芳美麗的東西,越容易命運多舛。就像這花,太過美麗,也就會過早得離開枝頭,失去芬芳。其實這樣看來,那些略微清雅的東西,反倒存的長久呢。”

惠菊怔了片刻,似是了悟得點了點頭,低頭看着那隻被我折斷在地的薔薇,彎身撿了起來丟在遠遠的地方,復朝我一笑:“如此,就更不會礙了娘娘的眼了。”

在御花園裡漫步,這還是第一次帶着皇后的身份,漫無目的的走着,也是唯一悠閒的時光。我深知,今日之後,這後宮之前的平和就要被打破了。從明日太陽再次升起,這裡,又是腥風血雨,暗藏在春意正濃的明媚之下。

御花園中有很多地方是我先前沒有來過的。其實,除了那些富有盛名的佳處外,御花園中還有很多清新的小景,觀之合意深鐫,雅緻怡人。就若小戶清秀的女子,也是別有風味。

走了許久來到一處地,這裡漫植了東瀛進獻的重瓣櫻花,此時開得正盛,淑雅淺致的淡粉色就如同春日裡一片芬芳動人的雲霧,漫遮住簇新的紅牆綠瓦。

我心中一動,轉身問了惠菊:“此處,是誰的居所?”

惠菊小心得看了我一眼,低聲說道:“回娘娘,這裡,便是怡心閣了。”

我點了點頭,其實不用她說,我也猜到了。

此處的風景像極了怡淑儀面上那種恬淡自如的表情。沈羲遙的寵妃居所多與自身相似,只是,我看着那滿樹繽紛的櫻花,心中暗歎,這櫻花開時雖繁盛嬌嫩無比,卻終不敵不過花期短暫,一陣悽風冷雨,也就凋殘了。太美的事物,往往不長久啊。我的心中略有唏噓,只是希望這個女子,能在這後宮的疾風驟雨中,安然得以生存,永遠帶着她最初的情態面貌,似這一樹繁花,卻能長久。

閒花落地聽無聲三

“娘娘,可是要奴婢進去通報?”惠菊朝裡面看了看輕聲問我。

我搖了搖頭:“不必了,今日還有更重要的事的。”說着轉了身向來路走去。

即使是春天,冷宮裡依舊是衰敗沒有生氣的。牆邊僅一支蔓蘿,也是不若御花園中那般繁盛奪目。只黯淡到蕭索的淺紫色,也因着花上一層細小的蒙塵而更失了顏色。

孟麗婉就坐在這一叢蔓蘿之下,靜靜的,此時的她身上僅一件素衣,棉布料子,淡到近白的柔綠的顏色,頭髮披散着,目光迷濛,乍看下,完全不若那個豔冠羣芳繁複明媚的麗妃娘娘。

我是走那條不爲人知的小路進來冷宮的。因此,除了身邊的惠菊,再沒有人發現。冷宮中其他的女子多行屍走肉,半數也都瘋傻了。此時院中並無他人。我就是在這樣的時刻,帶着午後慵懶的陽光走到了麗妃的面前。

“麗妃。。。”我低低喚了一聲,麗妃“咻”得回過頭來,在看到我的時候,眼裡閃過一片光芒。

“是皇上讓你來的麼?皇上要放我出去了麼?”麗妃一個箭步走到我的身前,手抓住了我的袖邊,面上帶着期冀的光芒,給她原本灰暗的臉罩上光彩。

我幾乎是不忍得搖了搖頭:“你知道。。。皇上送你來此的原因。”我的聲音幾不可聞,麗妃眼裡的光一下子暗淡下去,可是仍是睜了那雙大眼滿含悲傷得看着我:“皇后娘娘,你去跟皇上說,我實不知我爹他犯的過錯啊,請皇上念在我爹多年爲國效力的份上,看在我們多年的情分上,饒了我吧。”她的淚猶如斷線的珠子滾落,神情悽婉撼人,抓着我袖邊的手更緊了,弄皺了上面冰蠶絲秀就的纏枝蘿蔓。

“麗妃,你知道你父親犯下的罪,是難逃一死的。”我冷着聲音對麗妃說道:“今日我來此,只是想看看你,畢竟,我上蓬島瑤臺之前,我們也無恩怨。”

麗妃冷冷得轉過身,面上復帶了那層迷朦,靠着牆角坐了下去,她的聲音更是無情緒得傳來:“皇后娘娘,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麗妃再沒有看我,只是專注得盯着一朵盛開的蔓蘿說到:“那麼,你是來看我如今的落魄了?”

我讓惠菊遠遠站在身後,自己走到麗妃面前蹲下,用幾近悲憫的語氣說道:“你我素無仇恨,之前也算交好,我何必要來看你的笑話呢?”

麗妃轉了頭掃了我一眼:“不是?那你是來這冷宮做什麼?”

我淺淺一笑:“來點醒你。”

傍晚時候,我坐在西暖閣裡巨大的雕花銅鏡前,慢慢得梳着鬢間垂下的頭髮,沈羲遙去了和妃處,卻是會來坤寧宮裡用晚膳的。

惠菊在一旁用杜若香仔細得薰着一件淡紅色鳳銜寶相蜀錦絹衫,間或擡起頭看我一眼,卻不說話。我從銅鏡中看到她欲言又止的神色,知道她是想問白日裡我與麗妃說了什麼。畢竟,麗妃先是大哭,之後跪在我的面前,面上一色絕塵的笑,就起身離去了。

“惠菊,衣服可好了?”我看了看窗外的飛霞滿天,西暖閣外院中植了幾株櫻樹,此時櫻瓣翩飛,似是漫天的粉雪,輕盈細婉。

惠菊“哦”了一聲將衣服舉起,一陣若有似無的素香傳來,我滿意得點點頭:“去看看御膳房可把晚膳送來了。皇上稍後就來了。”

惠菊應着要走出門去,我喚住她:“晚膳後,將那要送與麗妃的棉被拿來也給皇上看看。”

前朝的事多解決完了,沈羲遙連日來緊皺的眉頭終舒展開許多。膳食也用得多了些。我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些他愛吃的菜式,都是少少的分量。畢竟如今不論是邊境戰場還是國中災區,口糧都是緊張的。

“還是薇兒懂朕的心意。”沈羲遙一面吃着一面帶了和煦的笑看着我:“如今國家危難,朕力主節儉,可真正開始實行的,後宮之中還是你處啊。”

我報之一笑夾了塊鵝掌給他:“後宮之中本就該臣妾處先做出典範,之後再吩咐各宮主位的。都是臣妾份內之事,皇上不必稱讚。”

沈羲遙搖搖頭:“朕感慨的是,朕的旨意還未頒佈下去,你已經在施行了。”說着就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溫熱,卻不知爲何,我感到一陣的不自在。

不動聲色地將手抽了回來,我拿起面前的酒杯與他:“臣妾畢竟是皇后,是要爲皇上分憂,爲皇上打理好後宮的。皇上的心思,臣妾怎能不知呢。”說着笑起來:“臣妾先前沒有盡到一個皇后的職責,如今還希望不會太晚,讓皇上失望呢。”

沈羲遙看了我許久,嘴角有一絲無奈的笑,點了點頭:“朕怎會失望。。。”

如此又閒話了些國中災情的現況,轉着轉着,就轉到了他一直不在我面前提起的邊境戰事。不過,卻並非前方如今的情況,而是說道了麗妃之父的罪責。

閒花落地聽無聲四

之前也是有提及的,只是每次都會掃了他的興致。我也就不再說起,卻從旁處打探到了些許的消息。今日,卻是要他自己告訴我了。

“一說道孟翰之,朕就沒了好心情。”沈羲遙擱下銀筷站了起來,我揮手示意小福子他們撤下膳食,自己走到他身前爲他解着龍袍上的襟扣,靜靜得聽他說話。

“若無回鶻突然來襲,孟翰之爲了邊關百姓生計,出售軍糧,,算他是有愛民之心,治個私用職權之罪貶爲庶民也就罷了。可是,他竟私自擡高糧價惹得邊境百姓心生怨恨,還將所獲錢財悉數據爲己有,回鶻來犯時棄城而逃,哪裡是個守將的樣子!”沈羲遙心中的怒火再一次被提起,面色十分難看。

我慢慢得脫下他身上的外袍,又取來件常服爲他穿上,很輕的說道:“畢竟孟將軍曾經有功,想是有什麼無法放下,才跑回來的。”

“放不下什麼?”沈羲遙口氣依舊不悅:“身爲守將,城池才該是最放不下的。”

我搖了搖頭:“皇上,據臣妾所知,孟家兩子一女,如今除了女兒在這宮中,他的兩個兒子都戰死疆場了。”

沈羲遙沉默了許久纔開口道:“孟家是爲了我大羲犧牲了甚多,當年孟翰之是父皇信任的良將之一,也是因了他的長子在對拓踣一戰中身亡才接了麗妃進宮的。” 沈羲遙最後這句聲音極小:“那還是母后的意思。”他深深得嘆了口氣看向我,說出了那段我不知曉的往事:“後來孟家次子又在疆場上身亡,朕便就給了麗妃更多的寵愛。讓她做了從妃位的第一人。只是。。。”他的頭微低下去,聲音卻堅硬起來:“這些終不能抵了孟翰之的過錯。”

我亦低下頭去:“皇上,可是刑部有結果了?”

“秋後問斬。”沈羲遙一字一頓的說着,令我驚訝的是,他的聲音裡沒有絲毫的感情,沒有憐憫,沒有惋惜,沒有留戀。

“那麗妃。。。”我低低得吐出這兩個字,心中卻知道,沈羲遙畢竟不是殘忍之人,麗妃本無過錯,應是貶爲庶人,或者就是終生禁在那冷宮之中了。

只是,我又如何能讓她留活?當年,柳妃中蠱後的刺殺令我差點失了性命,雖然小桂子道出了他是懷恨在心攬下所有的罪過,可是,真正在幕後主使的,卻是這個看起來與算是我交好的女子。

我回到坤寧宮的那天晚上,惠菊在旁的宮女都退下之後告訴我,在我“養病”期間,她曾無意得知了小桂子雖與小榮子是孿生兄弟,卻是從小被分開的,只是彼此間知道是兄弟而已。惠菊心中生了疑惑,若小桂子不是親爹媽撫養長大,小榮子何必在去偷簪子前找他請他照顧好家人。便悄悄得託人打聽,這才知道,小桂子進宮前,是在麗妃孃家當她大哥的小廝。麗妃大哥戰死之後,麗妃家裡想了辦法將他送進宮裡來的。只是沒有想到正巧遇到了他的孿生兄弟被柳妃害死。小榮子當初並未找他請求他照顧好家人,而是麗妃指使他來了我處,爲的是以報仇的名義害死我,順便拉柳妃下水,讓沈羲遙治她欺君之罪,一舉兩得。只是,麗妃沒有想到我沒有死,也沒有想到沈羲遙還是復了柳妃的位。沒有人想到是她,都以爲是小桂子的仇恨。她依舊是她的麗妃娘娘,享受皇帝的寵幸。卻沒有想到,卻栽在了自己家人的手上。

更何況,後來玲瓏是由她撫養了段時間,玲瓏回到柳妃身邊的時候,伺候玲瓏的僕從都沒有更換。那麼,我不禁想到,那個推我入水導致我孩子小產的乳孃,也與她麗妃拖了不了干係吧。

一想到此,心中的憤恨與傷痛便再不能剋制,眼底裡都是狠意。小心得低了頭去不讓沈羲遙看到,依舊帶了暖心的聲音說道:“皇上,畢竟他孟家有功於國,皇上就饒了麗妃,貶了她做低等宮人就好了。冷宮那裡,實在是不能讓人久活的。”

沈羲遙的目光清淺如一波碧水,卻泛着若秋日般的森寒冷意:“朕留她性命,已是開恩了。”

我心中突然一動,難道,沈羲遙知道那刺殺的真相。

應知閨內善周旋一

說話間,惠菊帶了玉梅進來,手上託着我要送去給麗妃的棉被。沈羲遙回了身詫異得看着我。我淺淺一笑說道:“既然皇上是要麗妃在冷宮中度過餘生,那麼臣妾給她準備的棉被恐兩牀是不夠了。”手上撫摸着被面上精緻的刺繡:“麗妃出身畢竟高貴,臣妾沒有去過她曾住的星輝宮,這被子是坤寧宮裡以前存下的,料子是好的,就是花色暗了些,也不知她是否喜歡。”

沈羲遙略有不悅的說道:“你是皇后,給她送這被子已經是她天大的榮耀了。”他說完看着我:“薇兒,你是皇后,可是朕卻覺得有時,你不像。”

我心裡震了下,面帶惶恐的看着他:“皇上。。。”說着跪了下去:“皇上,臣妾。。。”

他一把拉起我輕拍着撫慰:“是朕說錯話了。只是你有時太過柔婉,讓人擔憂啊。”

我心中一個嘲諷的笑,面上卻是謙遜:“皇上,臣妾雖是皇后,可是這後宮就是臣妾的家,後宮的嬪妃都是臣妾的姐妹,若是一味的擺着皇后的架子,是和她們相處不來的。不過皇上放心,臣妾定是能當好這個家的。”

沈羲遙笑起來:“朕怎麼會不放心你。只是,後宮。。。”他沒有說下去,我卻知道,即使他是帝王,也是知道後宮的沉暗的。

我拉了他的手走到玉梅面前:“皇上,麗妃畢竟是因爲其父的牽連,皇上不讓她做低等宮女也好,畢竟她也是名門閨秀。臣妾日後注意麗妃的境況,不讓她受太多的委屈就好。”說完指着那被子給他看:“皇上看看,這被子麗妃可會喜歡?”

沈羲遙有些不自在的回答道:“她喜歡什麼,朕哪裡清楚。”他仔細得瞧了瞧說道:“不過這被子很是精緻,想必是會喜歡的。”

我從他的面上看出,他對麗妃,終是有些殘存的感情的。

我給惠菊使了個眼色復看向沈羲遙:“皇上這麼說臣妾就放心了。”說完回頭對惠菊和玉梅說道:“你們再尋些舊衣收拾收拾給麗妃送去。”

我的話音未落,就看見張德海走進來的身影,他的面上是沉重而哀哀的表情。

我的嘴角浮了一絲浮雲般的笑,卻是飄渺一現便恢復了正常。

“張公公,出了什麼事麼?”

張德海的神情焦急,匆匆向我行了個禮便說道:“稟娘娘,是麗妃娘娘。。。”他話音未落,沈羲遙上前一步:“麗妃出了什麼事?”

張德海有些顫抖,聲音裡都是震驚之後的恐懼:“回皇上,麗妃娘娘她,在冷宮裡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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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沈羲遙似是無意碰倒了桌上的黃玉佛手花插,這裡面本放着新摘來的幾枝櫻花,此時,一片櫻粉舞雪之後,我看着滿地無光的潤黃的碎片,再看沈羲遙,他似是受了巨大的震驚,面色微白,脣角略有不自然的抽動。我心中一沉,看來,即使先前沈羲遙對麗妃家族之事甚感氣惱,也遣了麗妃去冷宮,在與我閒談之時看似並不在乎她,卻在此時,露出了真情。

他對她,雖情意不及柳妃,可畢竟多年情分,即使對這個女子不愛,她在身邊,也成習慣了。

習慣,對這後宮來說,是最可怕的東西。

“你說麗妃自盡了?”我換上驚詫悲傷的神情上前一步直視着張德海:“怎麼會呢?皇上並沒有要殺她的意思啊。”

“回娘娘,奴才也不清楚,據管事的奴才講,麗妃娘娘先前一直都好着,還說過什麼皇上一定會接她回來的話,說過她要等。。。”張德海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小心得瞄着沈羲遙,我卻沒有回頭看他,心裡知道,沈羲遙此時的表情,一定也是悲輒的。

“可還有救?”沈羲遙突然問道:“何時發現的?”

“回皇上,管事的奴才晚上送飯時發現的,那時人都涼了。”

“皇上,”我轉了身,極其悲傷的說道:“皇上,麗妃妹妹她。。。”我唏噓着甚至不能說出話來,停了停才繼續說道:“麗妃妹妹一直等皇上,如今,臣妾隨皇上一同去見她最後一眼吧。”

應知閨內善周旋二

我陪着沈羲遙到冷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暗沉下來,只淺淡一抹紅色的餘暉掛在天邊。在這被遺忘的皇宮角落裡,即使是暮春時節,因沒有明亮的燈火,風似乎都寒徹起來。我微縮了脖子,雙手攏在寬大的衣袖中,緊緊跟在沈羲遙的身後。他高大的背影,和着前方暗淡的宮燈,在我的前方投下漆黑的陰影,壓得我的心都沉甸起來。

只有我們的腳步聲,一下下落在坑窪不平的地面上,張德海和其他幾個侍從屏息悄聲得跟在後面,只留一個小太監在前方爲我們照路。

很靜,有樹葉被風吹過的“沙沙”聲,偶有鳥兒“普拉”一聲飛過如同魅影般的枝丫,遠遠得有在冷宮中瘋了的女子叫喊的聲音,透過斑駁掉色的宮牆,更讓人不寒而慄。

我擡頭看了看沈羲遙,他的腳步始終是那般急切,卻在那落地的一下下里充滿了沉痛。似是急於去見麗妃的最後一面,又似乎是不願面對。

我只有抓緊了袖口,呼吸輕柔起來,讓自己隱藏在他的暗影之下,心中卻已經恐懼了。

冷宮的管事早已跪倒在門前,身子抖得如同糠曬,顫抖抖得剛吐出一句:“皇上.”話音都未落下,沈羲遙一腳將其踢開走了進去。我向他投去同情的一眼,深知他的性命,是過不了今夜了。

果然前方傳來沈羲遙的聲音,在我聽來那麼威嚴:“將繁逝總管以玩忽職守之罪論處。”那總管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卻突然起了身向沈羲遙撲去,,我朝身後的小喜子遞了個眼色,一道寒光掠過,那總管便已氣絕在地了。

沈羲遙驚了下,小喜子跪倒在地:“皇上,臣見此人意欲近皇上身,臣恐其心懷不軌,還望皇上恕罪。”

我在那總管身前蹲下身,迅速得從衣袖中拿出一隻匕首,帶了極其震驚的表情站起身,手一伸將那匕首遞到沈羲遙的面前:“皇上,這。。。”

沈羲遙只瞥了一眼,面上很是驚訝,他拿過那匕首仔細得翻轉了下,臉色黑沉起來,我見他手一揮,那匕首被拋進了不遠處一堆乾草上,發出幽暗的光。

“你是坤寧宮的?”沈羲遙看着小喜子,不等小喜子回答又說道:“護駕有功,賞。”說着就向繁逝的門走去。

我一把拉住他的袍角,輕聲問道:“皇上,不去看麗妃了麼?”

沈羲遙“哼”了一聲:“回宮。”

我垂了眼簾,餘光處看進了就在眼前的麗妃住的地方。那裡有一隻燭微弱得搖曳在風中,我回了頭來,突然感覺到什麼,再回頭,一陣風,將那尚有一絲光線的蠟燭,吹熄了。

一片漆黑。。。

坤寧宮裡,沈羲遙面色陰沉得坐在窗邊,月亮早已被濃重的浮雲遮擋,只有幾點黯淡的星,投下幽冷的光,照在院中一株櫻樹上,那滿樹潔白的重重花瓣,就在一陣又一陣的薄風下,舞起漫天飛雪般的花殤。

我端了一盞紅豆膳粥走進東暖閣,微嘆了口氣說道:“皇上,用些東西吧。”

沈羲遙沒有看我,甚至沒有擡頭,他只是用孤獨而悲涼的聲音說道:“爲什麼,爲什麼呢。。。”

我心中突然不忍,一陣微酸,上前一步將手中五彩龍鳳紋碗擱在桌上,輕輕得從背後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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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知閨內善周旋三

“皇上,別去想了,麗妃,也是因了哀傷與恨吧。”

“恨朕什麼?恨朕治她父親的罪?”沈羲遙嘲諷的口氣令我難過,我將頭擱在他的左肩上,輕柔得在他的耳邊說道:“麗妃一定是一時想不開的,也犯了糊塗,皇上,已經過去了,不要再想了。”

“沈羲遙一隻手輕撫着我的面頰,轉了身看着我,他的眼中有怨冤的光:“她甚至不知朕如何處置她的父親,竟。。。”他沒有說下去,只是我知道他定是難過的。

我輕輕地吻了他的脣角開解道:“皇上,麗妃也是朝廷重臣的女兒,必然是知道自己父親將會得到如何的懲罰的,畢竟孟將軍的過錯,該是滅門的。她心中悲慼,甚至糊塗得怨恨皇上,也不是不可能。皇上仁慈只要孟將軍秋後問斬,已是天大的寬待了。”

沈羲遙點了點頭:“朕不明白的是,她既然知道孟家本該是滿門抄斬,是應得的下場,爲何,還要行刺朕?”

“皇上,臣妾都說了,是恨吧。即使,麗妃知道難逃一死,但畢竟兩位兄長也是爲國捐軀,也許她的心中是以爲皇上能饒了她孟家的。雖然不知麗妃是如何說通了那繁逝的總管,不過。。。”我將那碗紅豆膳粥再一次端在沈羲遙的面前:“皇上,不要再去想什麼了,孟家,也算是滅門了。再查下去,只會牽扯到更多的人。”

沈羲遙輕輕的點了點頭,我看着他喝下第一口粥,眼睛裡帶了溫暖的笑意坐在了他的身邊,織起手中一方錦緞。

沈羲遙側了頭看我,微笑着說:“薇兒的繡工真好,你繡給朕的荷包朕都是一直帶在身上的。”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手下行鍼漸快,那金黃的顏色刺目而耀眼,半晌我才說道:“這是繡給三哥的,皇上賜給他的名銜已經足夠,臣妾只是想盡一個妹妹對兄長的感激之情。”看似解釋的言語,卻能讓人心中激起漣漪。沈羲遙走到我身旁,低聲問道:“可是想好了用來做什麼?”

我一愣,旋即給了他一個猶豫的笑:“就是還沒有想好呢。”

沈羲遙停了半晌說道:“不如做只摺扇,朕來題字,你看可好?”

我聽着就拜了下去:“臣妾謝皇上恩典。”

他扶我起來,暮靄眼波里是點點星光:“謝什麼,若論起來,朕也是他妹夫不是?”

我赧然一笑:“皇上。。。”

扇子在大哥與三哥進宮的前一日終於做好了。錦緞扇面,紅木扇骨,下垂一絛墨藍色流蘇,中間墜一串闔田白玉製成的五穀。扇面上盡一叢沉甸麥穗,金黃的色澤襯在光潔的白錦上,極是醒目。

沈羲遙提起硃筆,略一思索,寫下“片辭貴白璧,一諾輕黃金。謂我不愧君,青鳥明丹心。”

夜裡沈羲遙去了和妃那裡。晚膳後不久和妃那裡有人傳話來說她有些不適,沈羲遙急急得去了,便再沒回來。我翻轉着要贈與三哥德摺扇良久才漸漸沉入夢鄉。

“凌雪薇,凌雪薇。。。”一個鬼魅般的聲音森森傳來,我睜開眼,四周一片漆黑。

“誰叫我?”摸索着起了身,坤寧宮裡一盞燭火都沒有。只有清冷的月色投在地上。

我赤着腳,那聲音又再次傳來,似乎還有奇異的風從身上掠過。我低了頭,突然發現自己穿了一件布衣,完全不是我睡前換上的那件杏色錦緞睡袍。再仔細得看去,這裡也不是坤寧宮。這裡只是簡單的漫泥地,坤寧宮裡卻是萬福萬壽不到頭的大理石。

很冰涼,我茫然的轉身,四周很空,甚至連我睡的那張紅木大牀都不見了,只有一個破舊不堪的普通繡牀安置在牆角,那青灰的牀幔迎風飄舞,裡面是濃黑而詭異的一片。

“凌雪薇。。。”那聲音又一次傳來,聽得我不寒而慄。我鎮定了心神,突然感到背後異樣,以轉身。麗妃淒厲的臉就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驚得後退一步,她身着素衣,面色青白不似活人,滿頭秀髮散亂而狼狽得披散在腦後,唯一張嘴卻是無比鮮紅,血紅。。。

應知閨內善周旋四

“你已成鬼,何必跑回凡世擾我心境?”我直視着她,怒斥道。

麗妃一個悽婉詭謐的笑:“我就是要纏着你,問問你,你答應我的,怎麼就沒有做到?”

“本宮答應了你什麼?”

“在冷宮,你說,我孟家已定了誅滅九族之罪,不日問斬。皇上不會來看我,他早就忘記了我們之間的情誼。你說,他接我進宮,封我爲妃,只是看在我孟家爲國犧牲了兩個兒子。你說他對我根本沒有情誼。”麗妃幾乎是哭喊出來。

我點了點頭:“本來。。。”我覺得自己的聲音那般怪異:“本來就是如此,本宮沒有騙你。”

麗妃血紅的眼睛裡幾乎冒出噬人的火來:“你說,若是我死了,我孟家此輩就再無人了,皇上心慈,許會放過我父。”

我輕蔑一笑:“我只是說,也許。”

麗妃突然就撲上來狠狠得卡住我的脖子。“凌雪薇你好狠,你可知那白綾繞脖是什麼滋味?今天,我就讓你嚐嚐。。。”

她手上的勁越來越大,我幾乎無法呼吸無法說話,我拼命得掙扎,麗妃嘴裡有長長的舌頭滑出,她的眼睛逐漸凸出來,模樣十分可怖。

“凌雪薇,我。。。不會。。。放過你。。。”

我猛地坐起身,心口跳個不停,我覺得額上涼涔涔的,手一摸,已是滿頭大汗了。

坤寧宮裡燃着守夜的蠟燭,溫暖橘黃的光讓我鎮定下來。外面的天依舊漆黑,看樣子我並沒有睡去很久。

撫了撫心口靠在大紅龍鳳呈祥的枕頭上,繁逝那日的情景又浮在眼前。

麗妃如同盛開到極致顯出頹勢的榴花黯然坐在地上。我站在她身邊,身影遮擋住了她面前的陽光。

“麗妃,本宮是來點醒你的。”我折了一枝蔓蘿在手,看着上面紫色的小花慢慢說道:“你父親的罪已經定了,想必你也猜得到,守將棄城必是誅九族的。”我哀哀望了一眼麗妃沒有表情的臉,換了柔和的聲音說道:“不過本宮想,畢竟你與皇上多年情分,若是你先不在了,皇上許能給你父親一條生路。畢竟。。。”我看着麗妃擡起的頭,她的眼睛裡顯出一種光澤。“畢竟,你的兩位兄長都不在了,孟家再沒後人了。”

“你說的,可是真的?”麗妃面容明朗起來,她復低了頭去自語道:“是啊,若是誅九族,我也難逃一死。若是我先去了,皇上也許會傷感與我孟家世代忠良,如今連個後人都沒有,許能放過父親呢。”她說着就笑起來,好似暮靄下最後一縷燦爛的雲霞,映紅了半邊天際。

“當年你入宮,就是爲了安撫孟家長子戰死之痛,如今,皇上正式的詔令未頒,還是有轉寰的餘地的。”我淡淡的說着,麗妃點了點頭,卻笑起來:“我知道我能有今日,與兩位兄長的死有很大的關係。只是,我又何嘗不願自己嫁與尋常百姓,換得兩位兄長的平安。”

“我也有兄長,其中也有沙場上的守將,我明瞭你的感情。”我蹲在麗妃身邊:“我的父親已經走了,我知道那般感受,但我還有兄長。可是,你卻不同。。。”

麗妃突然轉了臉看我,有一絲的不信任,卻也是無可奈何。她的嘴角涌了蒼涼一抹笑容,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橫在我和她中間。我嚇了一跳,面上卻依舊不改色得看着那匕首說道:“是把好刃。”

麗妃自己也在反覆的看着,有晶亮的淚滑過她消瘦的面頰:“這匕首,是當年我進宮,皇上所賜。”

我聽了她的話呆了半晌。麗妃沒有察覺只繼續說道:“當時他說我孟家世代忠良,又爲國犧牲頗多。這匕首是曾經我長兄繳回的,賜予我,算是保我平安之符。”

我定定的看着那匕首上鑲嵌的三顆翡翠明珠不言語。那鋒利的刀尖流過一道銀光,麗妃突然大哭起來,淒涼的聲音響徹在冷宮蕭瑟的上空。她突然扯下自己裙袍的一片,用匕首割開手指,以血寫下“颯颯涼風吹汝急,汝身孤特應難立。謾臨風、三嗅繞芳叢,歌還泣。”麗妃寫好後仰天長笑,極爲哀攝人心。她笑了許久,我只平靜的看着她。

“皇后娘娘,”麗妃向我拜了三拜:“罪婦深知家父所犯過錯難赦,但還求娘娘將此詩此刃交與皇上,求他給我父親一條活路。”她額頭重重得磕下去,擡起時,蒼白的面上有血順着高高的鼻樑流下,美豔而詭異。

我接過收進懷中:“本宮定在皇上面前力勸。”我垂了頭,有風瑟瑟吹起我的裙角,漫漫在微黃的草地上,如同風的影子。

之後我轉身離去,不曾回頭,卻感受到麗妃決絕而悲涼的目光,如同一根堅硬的刺,刺進我的心上。

那把匕首當夜便派上了用場。而那絹殘布,我用坤寧宮裡燃燒的香燭,仔細得焚了乾淨。只是那火帶來的灼熱感,一直留在了心上。孟翰之之罪,秋後,已是最開恩的處決,我不能說什麼,也不會說什麼。

應知閨內善周旋五

太陽還沒有露出頭來,不過天際間已經有了淺紅的光亮。清晨清涼的風透過半開的菱窗拂在面上,令人精神一振,晨起的慵懶一掃而光,我披了件緋紅寢衣走到窗前,不知爲何,心中有些許的孤單,思緒裡一直有一個身影被我刻意得隱藏,只有在這樣寂靜的時刻,纔會不由得出現。

他的目光,柔和清朗,總是帶着溫潤的笑意凝視着我。所有的寒冷似乎都被這春光般的目光掃去,只留溫暖在心。

我不由雙手護在身前,有淚靜靜滑過面頰。

次日清晨在鏡前踟躕了許久,終還是挑了件銀白灑硃砂的復紗羅裙,腰間淺紅絲絛緞帶,一直垂到裙底。挽一個搖搖欲墜的墮馬髻,唯一隻老銀點翠精工孔雀羽簪,腕上一串彩珠手釧。腰間的絛帶底端綴一雙細小的紫金銅鈴,行走間有清亮可人的“叮咚”聲傳來,倒是有幾分尚在閨中的味道。

我想着,這畢竟是去見我最喜歡的三哥。即使歲月將我們的身份改變,但這兄妹的身份,卻是終變不了的。

選在了叢芳榭處相見,此處垂虹駕湖,婉蜒百尺,修欄夾翼,中爲廣亭。紋倒影滉,漾楣檻間,凌空俯瞰,一碧萬頃。

大哥與三哥垂手而立,站在廣亭上並肩觀望着面前的疏勝絕景,言談甚歡。我遠遠得站在一旁,輕聲吩咐了身邊的小太監不要出聲。我深知,此日一見,下次,又不知何時了。

只是安靜的站在一叢杏花之後,看着三哥面如冠玉,眸似朗星,大哥沉穩持重,卻也帶了自在的笑容。我聽見他們在吟詩,句句佳妙,不愧爲兩屆狀元郎。

惠菊輕輕得拉了我的袖角,低低的說道:“娘娘,時候不早啦。”

我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三哥先回的頭,有那麼一瞬,我似乎是回到了在凌府的日子裡,眼前漾漾湖水襯進他的眼底,化做金光點點。

我正欲上前,就見大哥與三哥跪拜下:“吾等參見皇后娘娘。”我已經伸出的一隻手無力得垂了下來,眼角酸澀,好容易忍住輕聲道:“兩位哥哥不必多禮。”

廣亭裡早已擺放了應時瓜果,我與兩位兄長坐定,便讓那些宮女太監遠遠得守在亭外十步遠處,如此,才放心下來。

三哥端着一盞窯變釉雙卷草耳杯慢慢得飲着,大哥與我說着些前朝之事,多也是如今國中之情。我只安靜的聽着,間或掃一眼坐在身邊的三哥,他似是在聽,卻又沒有聽的神情極安寧,我不由就笑起來。

大哥略爲不滿的看了我一眼:“跟你說這正事,你又。。。”

我執起手中一把素扇輕掩了面,仍擋不住充滿了笑意的眼睛,聲音卻正式起來:“大哥,難道你不知,後宮不可干政的道理?”

大哥不屑一笑:“要真是不可干政,你爲何悄悄拖人送信給我,要我暗中徹查孟翰之之過?若不是那些,他也不會落得秋後問斬之罪。”

我搖搖頭:“大哥,他犯的什麼過錯,自然要承擔的。即使。。。”我垂了眼簾輕聲道:“即使皇上有意放過,作爲大羲忠良,也是不該任由皇上如此姑息的。”

大哥點了點頭,不出聲。三哥突然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炯炯得看着我:“在靖城,我見到一個人。”

應知閨內善周旋六

6我端着五彩龍鳳紋杯的手一顫,裡面碧綠的瓊漿略一波動,撒出精光點點,溼在銀白灑硃砂的復紗羅裙上,只幾點,慢慢得浸透成一片灰白,好似胸中的一片漣漪,驚起眼波微潤,心口微酸。

面上不動聲色,啜一口上好的茉莉雀舌毫,微甜淡苦的味道浸潤了舌尖,不由輕忒了眉,才放下,就聽見三哥好似不在意的說道:“前日受了皇上的封賞,還真有愧呢。”

我的目光望向湖上幾支荷箭,半晌才說到:“本就是三哥該得的,有愧什麼?”

三哥淡笑開去,大哥望着我們,眉頭皺起來,他也是知道的,雖然是極力得反對過,可終沒拗過我一封封幾乎泣血的密信。

“靖城可還好?”我的語調平緩,內心卻激盪不已。

三哥看了看我:“都好。”

我微一點頭:“那就好。”

三哥欲言又止,我看見大哥給他遞了個眼色,知道他們必有事瞞我,便裝出不在意的樣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打着手上的團扇。只是眉頭皺起來,脣角也是微抿着。

三哥終還是起了身,面朝着湖水,小心而迅速得從寬大的袖中取出一方摺紙,細長而白的宣紙在陽光下有瓷器般潤澤的光。三哥遞到我面前,我遲疑了下,接了過去。

那方摺好的紙在手心中有沉甸甸的觸感,我一時只覺得手心膩滑,心跳加速起來。我知道,手上的,應該是羲赫的親筆。

三哥低沉而急促的聲音傳來:“現在就看,這可是不能落在宮中的。你看完了我就毀了。”

大哥在他說話間也站起身擋在我面前,一手指着遠處湖上亭亭幼荷,一面吟詩到:“波面出仙妝,可望不可及。”三哥也是明瞭他的意思,接口道:“薰風入座來,置我凝香域。”

我就在兩人看似對詩的遮擋下,壓抑着內心的狂跳,迅速得展開了那小小的宣紙。

他的字體依舊遒勁,此時卻添了幾分草體。我知應是匆忙中寫就,便撿了主要的來看。

他是一切安好,收了靖城只待稍事休整便可一舉收了回鶻。提及我與他的交代,他對我要他暫不發兵一事甚感不解,不過收回的信心極大,也不差這一時半刻。至於糧草,他也說,城中糧草甚足,要我安心。

我怎會不安心,得知了孟翰之私售糧草,我便託了三哥先予他萬石解去燃眉之急,卻不要他告訴沈羲遙,只道是待朝廷送了給他還與三哥便可。那封信上我說,我凌家一門榮耀太盛,此舉就不必報皇帝了。他也是允了。若是不允,之後我的籌劃,便也無處施展。

信末一句叮嚀“後宮險惡,孟氏雖除,尚有其他,小心行事,照拂好自己。”

看着淚便掉了,速擦了去,就看見張德海的身影遠遠得來了。

應知閨內善周旋七

兩位兄長迅速得站在我兩旁。我仔細得將手中的宣紙揉成小小的一團攏在袖中,起身含笑看着近前來的張德海。

“奴才給娘娘請安,給尚書大人請安。”張德海恭敬得彎了腰,我虛扶一把:“張公公來此,可是皇上有什麼話要傳?”

張德海一笑:“還是娘娘細緻。皇上知今日娘娘兩位兄長進宮,特賜宴清夏齋。”

我一點頭,玩笑到:“這天氣尚潤,怎就移去清夏齋了。”言語間極親暱,甚至大哥都側目看了我。

張德海垂下眼:“本是在上下天光殿的。可是皇上說雖是暮春,可這午後已有了炎意,怕娘娘不適,也說三公子在江南生活慣了,不習慣這熱。又說算是家宴,上下天光顯得生分。方纔賜宴清夏齋的。”

我“唔”了一聲,轉頭看向兩位哥哥,輕柔一笑:“本宮代兩位兄長謝過皇上了。”

張德海打了個千便去回話,我卻沒有立刻回去坤寧宮更衣,只伸手擷了近前處的一蓋荷葉,旁一支半開荷花,荷瓣上一抹極淡的緋粉如天邊最後一縷霞光,卻不耀眼,我深思了片刻,慢慢說道:“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說罷起身喚來惠菊,準備回坤寧宮換過宮裝。

三哥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此句,我定傳給大將軍。”

我低眉淺笑,眼波流轉。“大哥,”我輕聲喚了下:“那萬春樓之事,你先查不發,待我再思量思量給你消息。”大哥一點頭,便和三哥拜送了下去。

換了一身殷紅色的立領夾袍,繡星星點點的銀白福字團花,雖是尋常服色,不奢華,卻也並不樸素。頭髮盤臥在腦後,只一支鎏金八寶玲瓏簪,一副吊珠耳墜,再一枚荷花樣的白玉吊墜,沉靜得貼在喉下。雪白的一雙手,交握在裙上,眉眼間的笑意也是恬淡自若的。

惠菊爲我整理換下的衣裙時,那團紙掉了出來,正午的陽光透過雕花雲紋的窗棱灑進來,已是被分割成了碎金片片。那雪白的一團就掉在暗處,甚是明顯。我轉了頭心便驚起來,惠菊欲彎腰撿起,我“咳”了一聲道:“惠菊,去將先前做好的扇子取來。

惠菊遲疑片刻出了去,我彎了身將那輕柔的紙握在手中,竟有不忍,終還是定了心神,在案前供的觀音像上以香點燃,看那雪白化作焦黑片片邊緣一帶瑩亮的紅光,好似將凋零的蝴蝶的翅,一點點消融開去,終作灰燼散落在腳邊。

惠菊進來的時候,我已經坐在窗前,慢慢得喝一杯茶。已是溫涼而澀苦,好似內心深處最蒼涼的感受。

“娘娘。“惠菊遞上那摺扇,我“譁”得打開,沈羲遙的題詩蜿蜒在扇面上,大氣而流暢。我低低唸誦着“片辭貴白璧,一諾輕黃金。謂我不愧君,青鳥明丹心。”復有一絲冷笑襲上,只怕不是“謂我不愧君”,而是“心有愧疚難對君”了。

起了身,正要向清夏齋去,突覺腹中一陣疼痛,有滲骨的寒意侵上身體,不由彎下腰去,額上有細密的汗珠,眉頭都皺了起來。

惠菊見我如此很是驚慌,速喚了紫櫻去召太醫。我擺了擺手:“不必,近來總有,想是冰碗用得多了些,稍後便好了。今日是要與兄長同膳,一定得去的。”

惠菊隱忍了片刻,終是又喚回了紫櫻,扶我在牀前坐下,又取來溼帕爲我拭去額間汗珠。

我無力得靠在牀邊的雕花屏障上,只覺得背部被硌得生疼。這疼痛日日襲來,與我在夜半的輾轉難眠一同侵蝕着我。我想,許是近來心中壓抑太過,積了鬱氣,待稍後,便能好了。轉念忽想到,似乎自己的葵水,也有一月未至了。

何須嫵媚爭如意一

清夏齋是後宮四大景觀佳所,此處取了夏意,只因廊前屋後皆植了榴花,還有養在大甕中的亭亭睡蓮。周圍是茵茵如蓋的蒼天古木,遮去大半天光,投下清涼的濃蔭片片。

宴席設在院中,晌午時候太陽最盛,此處卻只有樹陰下的清涼舒適。因只有我們四人用膳,菜式不多,卻都精巧。用的是圓桌,我坐在沈羲遙的身邊不言語,只含笑聽着他與兩位兄長的閒談。

御菜上齊的時候,沈羲遙看着三哥突然笑道:“我們有過一面之緣吧。”

三哥舉了著的手愣在半空,隨即笑起來:“皇上此話草民不懂。”

沈羲遙搖搖頭:“三年前的上元燈節,在西市,我們見過的。”

我的心此時已經提到嗓子眼上,三年前三哥一直在江南一帶經商,那時其家業正做的大,他甚至連年都抽不出空回來。我深知,沈羲遙恐是認錯了人,將女扮男裝的我,錯認成了三哥。

三哥遲疑了下,目光迅速得掠過面色較沉的大哥,露出他獨有的清朗的笑容,舉杯敬向沈羲遙:“如此說來,是草民的福氣啊。”

沈羲遙淡笑着點了點頭,目光中閃過一絲狡黠,我見他用銀筷輕輕敲了下細瓷鑲金的碗邊,好似無意的說道:“那時我深深爲你的才學折服。還記得你做的那句詩,‘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客亭。’”他似是忘記了之後,輕忒了眉看向三哥。三哥也是一怔,畢竟這詩,他是不知曉的。

沈羲遙一直盯着三哥,我的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來,手交疊在裙上已是緊緊相握。一時間氣氛變得尷尬而古怪,沈羲遙突然轉頭看我:“薇兒可知這後一句是什麼麼?”

我的手相握得更緊了,甚至有涼薄的疼痛感傳來,背上猶如芒刺扎身,坐立不得。我擡頭朝沈羲遙竭力一笑:“臣妾。。。”之後的話還未說出,胃中一陣翻滾,不由俯身乾嘔起來。。。。。。

傍晚時分躺在坤寧宮東暖閣的牀上,沈羲遙面帶喜色的看着我,他的手牢牢得與我的十指交握,眉目裡全是開懷。不知爲何,我面上是笑的,心裡卻高興不起來。

想起午膳賜宴我那一嘔竟半晌不止。沈羲遙大驚,即刻傳了太醫前來,一診脈,便得了喜脈。之後不想即刻又有靖城的八百里加急送到御前,也是捷報,虜獲了回鶻一世子爲人質,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當下,沈羲遙大加賞賜,臉上的笑就再沒掉下去。

大哥同三哥也是開心的,只是不宜再在宮中停留,匆匆告辭。我要囑咐的話之前已說完,只是心中不忍,看着兩位兄長俊美挺拔的背影,心中酸涼起來。突然想到,那把摺扇甚至都未來得及贈與三哥,而從即日起,又只有我一人,孤單得掙扎在這殺機四現的後宮之中了。

那天御醫請完了平安脈,隔着漫金泥障烏木大屏輕聲對沈羲遙說:“皇上,娘娘早先小產落下了病根,這孩子,需好生將養,不宜有任何細小的閃失。”之後又說到了孕期該避諱的東西,除去飲食,還需滋潤胎氣,避諱血光之色。言下之意便是暫停了前方的戰事。

那邊沈羲遙良久的沉默,半晌只聽到他猶豫的聲音:“朕需想想。”

我聽到他的聲音,心頭一暖,他是在乎這個孩子的。只是,我卻不能讓羲赫之前的拼殺功虧一簣,即使此時能止了回鶻的侵襲,卻不能長久。還是一舉完全殲滅得好。

我掙扎着下了牀走到沈羲遙面前,盈盈一拜,他連忙扶起我,充滿憐愛得說到:“太醫都說了要好生的將養,怎能下牀來呢。”他的目光中是柔光點點,愛意沉沉。我輕別了眼去,用正經的口氣說道:“臣妾請皇上不要停止前方用兵,畢竟完全的勝利在望,此時停止,無異於釜底抽薪,斷斷不可阿。”

沈羲遙看着我,眼波中滿是激動與掙扎,“只是。。。”他內心仍是遲疑。我見他如此,知道他的心中對這個孩子的看重,一咬牙跪在他面前:“皇上,臣妾感激皇上對這個孩子的保護與憐惜。只是,若是僅僅爲了這個尚未成形的孩子,就牽連我邊關將士,邊界百姓,讓他們不能重獲安寧祥和的生活,那這個孩子,即使他安然出生,在得知曾經爲了他付出的代價的時候,也會深感愧對祖先的。更何況,他是我大羲皇后嫡出,更應爲我大羲做出犧牲。臣妾寧願不要這個孩子,也不能看着他亂了我大羲的國勢。”

沈羲遙重重一點頭,伸開雙臂扶起我擁進懷中:“還是我的薇兒,體朕苦心。”

何須嫵媚爭如意二

自五月末我有孕以來就一直在坤寧宮裡調養,羲赫的捷報月月傳來,三哥所借糧草提前到達,正好解了邊境上三十萬大軍的燃眉之急。之後我與沈羲遙關於孩子的對話也不知爲何傳入軍中,令前方將士感慨,一鼓作氣,在七月裡攻進了回鶻的都城,虜獲了其王高車氏,沈羲遙的本意是讓其稱臣,羲赫也是按了王命辦事。不想那高車氏出爾反爾,先稱了臣,交了御印,卻在羲赫返回靖城後授意長子狄歷率兵突襲,羲赫終沒再忍,殺回回鶻都城,弒殺了回鶻王,不想其子卻帶了上百心腹逃竄在茫茫荒漠之中。

接到八百里加急那天是九月裡一個雨天。連綿的細雨已經下了近半月之久,雖掃去了夏日裡的暑氣,可陰沉的天卻讓人心情都鬱郁起來。

我坐在廊下看風雨中飄搖的菊花,那是內務府新送來的重瓣大菊,植在庭前廊下,大甕埋在地裡,看去好似自然生長出的般。

我隨意得搭了一件緋色秀金菊的披風與沈羲遙下棋,時時就看着那連綿成絲的細雨出神。手下面走錯了幾步,回過神來,那盤已經是無力迴天了。

懶懶得一推棋面:“不下了,這雨天真讓人心煩。”我手搭在已經隆起的小腹上,不悅得看着沈羲遙說到。

沈羲遙一笑:“天公意於此。”

我孩子氣得扭了頭去,煙雨之中,張德海撐了把油布大傘匆匆而來,我心中一沉,必是前方又出了什麼事。

“奴才給皇上請安,給皇后娘娘請安。”張德海打了個千下去。我輕輕笑道:“可是出了什麼事了?”

張德海抹了抹面上的雨滴,從團綠福字袍袖中取出一份奏摺恭敬的說到:“皇上,這是前方的八百里加急,奴才怕實在緊急,便將送信的隨軍趙副將帶來了。”他說完又看了我:“娘娘。。。”

我朝遠遠的垂花門看去,細雨煙煙中,一個挺拔身影站在雨中,雨水打在那銀光暗閃的鎧甲上,激起薄薄一層水霧。我點了點頭:“如是,本宮該回避了。”說罷扶了馨蘭的手站起身來,朝沈羲遙楚楚一笑:“皇上,臣妾先回去了。”

沈羲遙也站起了身,親手爲我係好披風上杏色的絛帶:“朕稍後來看你。”

我搖搖頭:“皇上,這十幾日裡你都是在我處,和妃也有身孕,今日就去她處吧。”

我半推着沈羲遙:“和妃定也是希望皇上前去的。”眼波流轉望着沈羲遙,他抿了脣,良久才點了點頭。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又挨着廊柱坐下,端起之前沏好的棗茶望了那濛濛細雨出神。馨蘭俯在我耳邊說到:“娘娘,不回去麼?起風了呢。”

我搖搖頭不說話,慢慢喝着有些涼的茶水,半天才說到:“今日惠菊出宮回家,可回來了?”

紫櫻想了想答道:“惠菊姑娘家在城西,一去一回都是要兩個時辰呢。今晨她快已時才走,如今也才申時,之前都是酉時半刻方纔回得來的。”

我“唔”了一聲站起身:“有些乏了,想睡會兒。若是惠菊回來了,喚我起來。”

這一覺睡得稍稍踏實些,不若之前的夜晚裡常有夢魘纏繞,即使沈羲遙在身旁也驅散不了。我從未向他提起過此,只是在漫漫長夜裡,聽着他均勻深沉的呼吸,自己望着透過重重鮫紗醇厚的燭光發呆。

傍晚太陽將落時惠菊回來了,我已經醒來坐在牀上縫一件孩子穿的衫子,團圓福字蜀錦的料子光滑輕柔,都是內務府尋來的上等衣料。拿在手上卻是冰涼。

惠菊走進門時面色略有些憂愁,反關了門低低得喚了我一聲:“娘娘。”

我放下手中的針線,心突然跳動的厲害。

“可是。。。”我的聲音有些顫抖:“可是出了什麼事?”

何須嫵媚爭如意三

惠菊四下看了看,雖然明知道沒有旁的人,卻仍是小心而低聲的說到:“回娘娘,來使只給了口訊,說是前面雖大捷,但逃了名王子,恐一時是回不來了。”

我點了點頭,“來使何人?只有這樣麼?”手上又開始縫那件小小的衣裳。

惠菊遲疑了片刻答道:“來使是三公子。還有。。。”她半天不知如何說出口。

我擱了手上的布料看着她,略有不滿的說:“什麼時候學會在我面前賣關子了?”

惠菊慌忙跪了下去:“娘娘,奴婢不敢阿。”

我嘆了口氣:“別動不動就跪的,你也知道,我不喜歡那一套。起來說吧。”

惠菊站起身走到我身邊,低低得說:“聽三公子說,王爺在邊境染了風寒,已經許久不見好了。”

一陣刺痛從手上傳來,不知怎的,針竟生生戳進了手指。有血逐漸滲出,凝成一顆鮮紅晶亮的血珠。我吮了去,滿口的腥甜。

“三哥。。。還說了什麼?”我慢慢問道。

“還有,王爺說,要娘娘小心。”

自上次託了三哥協助羲赫之後,他便往返與邊境與京都之間。之前沈羲遙借了糧食,又怕再次遭到劫持,知道三哥與番邦也有些生意上的往來,便請他以商米爲掩飾送去前方戰場。如今回來了,卻不方便進宮,我只能派了心腹惠菊去見他。之前也有幾次,三哥在前方,也是派了自己身邊的忠僕回來傳些口訊。如此,即便沈羲遙不與我提及戰事,我卻幾乎知曉得比他還多。

大哥與二哥,也是無意中得知了我與羲赫之情,本是竭力得勸阻,我也應了,答應他們做好自己如今的位置,只是請他們協助羲赫。素來三位兄長都極寵我,爲了讓他們同意,我便告訴了大哥那一年多我“蓬島養病”的真相。大哥終是同意了,二哥自然也就沒了異議。三哥更是在我初說時便同意了去。

他們始終是大羲的忠臣,不曾背叛,即使,我悄悄請三哥製造了劫糧的假象,也是在清楚不會造成前方糧食緊缺的情況下。而此舉,終使三哥與羲赫之間有了正當的聯繫。

只是,我總是在內心深深的自責。我知道,父親若在世,定是完全不能容忍我如此的。只是,每當想到如此,我的淚便零落成雨。若是父親尚在,我又何必如此呢?若是父親還在,我還是那個善純的女子,我也會是一個賢后,完全收起生命中最初而最美的那段邂逅,笑看後宮中始終波及不到的紛爭,爲他化解,輔佐他朝事,做一對恩愛的帝后。

沈羲遙奪走了我最珍貴的東西,我就要以別的方式,拿回來。

天色暗沉下來的時候,沈羲遙在御書房做出決定,留羲赫在靖城直到抓獲逃竄的回鶻王子,徹底收復了回鶻。自然留他在那裡,也是做個善後。畢竟要回鶻做大羲的屬國,就不能也對自民趕盡殺絕。要讓他們甘心臣服。如此,真如羲赫所料,一時是回不來了。

時光如同一個巨大的車轍,軋過了暮春,碾過了盛夏,走過了深秋,又是一年冬了。

這期間裡,因我有孕貪睡,沈羲遙便免去了六宮請安。只在盛大的節日時見那些妃子。爲保我平安,任何人不得進入坤寧宮,甚至連食材用具都有專人仔細檢查的。如此我也就平安得度過了漫長的時光。

因和妃也有孕,沈羲遙便常召了怡淑儀與柳妃侍寢,偶爾也會翻月美人的牌子,不過,一月中大半夜晚他都陪我度過。後宮裡也還算平靜,柳妃與月美人都沒有什麼動作。

一日半靠在重重繡枕上我突然想起,似乎自從我被沈羲遙抱回養心殿後,就再沒有見過皓月了。我知道,她應不會罷休,卻不在此時。至於怡淑儀,我對她也是心存感激。暗中派了人觀察她,若是遇到什麼難事我好還她恩情。因她身上有皇寵,暫沒有人爲難她,卻也在這觀察之中我發現,怡淑儀算得上這後宮中少有的溫良之人了。就像。。。最初的自己。

臘月裡梅花開得正豔,我坐在窗邊就能聞到那清冽的香氣。近八個月的身孕,我的肚子高高隆起,行動也十分不便了。卻能感受到那小小的生命的跳動,常常是在腹中踢打,自己內心溫暖。沈羲遙總笑道,這必定是個皇子,還未出世就如此頑皮,出來了可怎麼好。

那日與沈羲遙對弈,外面下着大雪,坤寧宮裡卻溫暖如春。早上內務府送來數品茶花,這本不是花季,卻都是在幷州火窖中培出,再以裝了暖爐的快船貢入宮中的。

外面的大雪“撲娑”得下着,漫天都是白茫茫一片。我執了白子不知下落何處,擡頭看到沈羲遙淡笑的眼睛,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我看着那棋盤,又看了看漫天的飛雪,隨意到:“這雪真大,若不是有孕,我定是要坐在廊下好好觀賞呢。”

沈羲遙端一盞白玉錯金梅影杯回頭看向窗外:“待明年,我們帶着皇兒一同觀賞可好?”

我垂了頭:“皇上,還未出生,不能妄說的。”

沈羲遙大笑起來,翻弄着腰間的荷包突然問道:“朕一直有件事不明白,你的繡工那麼好,在女紅坊裡怎麼沒繡出一件東西來?”

PS:實在對不起大家,今天發的晚了.

何須嫵媚爭如意四

“女紅坊?”我詫異得擡頭看他:“什麼女紅坊?臣妾從未去過阿。”

如此換了沈羲遙一臉迷惑:“那年罰你在冷宮,秋日裡朕怕你僅着夏衣受了寒,卻始終怒氣在心,便讓他們送你去了女紅坊阿。之後冬日裡還讓李德全以旁的理由送了棉被給你,難道。。。”

我的手緊緊攥着身上大紅百子的袍子,“皇上。。。”我心中激盪不已:“臣妾一直是在那冷宮之中,直到春日裡無意遇見怡淑儀,她可憐那時的我,才悄悄得送了我去浣衣局的。”

我的聲音低不可聞,往昔那我塵封的回憶再次如雪片般涌來,淚水也不由滑落。沈羲遙眉頭緊皺,突然驚詫得看着我:“那麼。。。那個冬天。。。”他的聲音顫抖着,人已經走到我的身前,上下看着我卻不發一言。

我蒼涼得笑了:“是啊,我就是一襲夏衣,過的那個冬天。。。”

話音未落,沈羲遙已是一把抱住了我。“怪朕,都怪朕。。。”

他突然鬆了手,滿面的怒氣對外面喊道:“張德海,傳李德全來。”

我按住沈羲遙的手:“皇上。。。”這一聲充滿悲傷與恐懼:“臣妾怕。。。”

他擁緊了我:“怕什麼,有朕在。”之後喃喃在我耳畔到:“我的薇兒命大,我定饒不了那悖君之命之人。”

李德全走進坤寧宮時我已是躺在九重漫金的紗帳內了。外面傳來沈羲遙平和的聲音:“朕之前讓你送繁逝裡那個謝娘去女紅坊,你給朕把人送到哪裡了啊?”

李德全的聲音顫抖着:“回皇上,按皇上的意思,送去了。”

“啪”一聲之後沈羲遙怒氣衝衝的聲音傳來:“如今還想騙朕,說,是誰指使的?”

那邊突然寂靜下來,李德全半晌都沒有回答。我掀開紗帳一角,看見李德全面若死灰卻堅決地神情,嘴抿得緊緊的,跪在沈羲遙陰沉的暗影裡。

沈羲遙等得不耐煩起來,一揮手:“給朕帶去宗人府,不查出來,讓那宗人府管事提頭來見朕!”

李德全被守衛帶了下去,沈羲遙揉了揉額頭轉了身,我已將手縮了回來。

“皇上,”我輕輕說道:“罷了吧。。。”

“違抗聖旨,已是死罪了。”沈羲遙坐在牀邊憐惜的看着我:“讓薇兒受苦了。”

我搖了搖頭:“都過去了,還提它做什麼。”

沈羲遙輕揉着我散落下的秀髮,一隻胳膊環繞着我:“如今,再沒有人能傷害你了。”

他的話音未落,外面傳來腳步聲,張德海的聲音響起:“皇上,湃雪宮那邊傳來話說,和妃娘娘要臨盆了。”

沈羲遙“咻”得站起身,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朝他柔和的笑了:“和妃提早生產,臣妾有孕不能坐鎮湃雪宮,皇上快去看看。不過血房不祥,卻是萬萬不能進去的啊。”

沈羲遙點了點頭,掀開幔帳走了出去。我看着那大紅的顏色緩緩落下遮住外面金碧輝煌的殿堂,重新閉上了眼睛。手擱在肚子上,腹中的小生命又踢打起來。

心事重重,思緒也沉重起來。如果真如沈羲遙所言,那麼,我在冷宮那些日子,他是不知曉的,只是有人要置我於死地,纔不惜違抗皇命。想到那日皓月送來的毒酒,我心中一沉。只是,這幕後之人,該是誰呢?

柳妃?皓月?還是。。。。。。

雖閉了眼卻一直睡不着。喚來惠菊要她去湃雪宮看看情況。直到天亮惠菊纔回來,和妃那邊是早產,一直疼着卻生不下來。如今宮中產婆全在湃雪宮,沈羲遙雖沒進去,卻是在和妃寢殿外站了一夜,剛上朝去了。

我看着外面依舊飄散的雪花,想着,這一夜,恐是冰冷無比了。

“如今呢?可生下來了?”我問道。

“還沒呢娘娘,和妃又昏了過去,這一折騰,和妃娘娘也夠難的了。”惠菊端上乳絡給我,我用銀匙攪了攪對惠菊說道:“你再去,什麼時候和妃生下來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惠菊點了點頭,卻不走,我看了她一眼:“可是還有什麼要報的?”

惠菊踟躕了下,點着頭說到:“昨個夜裡,那李德全在宗人府裡自盡了。”

我端了瑪瑙葵花碗的手一顫卻不擡頭,只又舀了一勺乳絡送入口中,那乳絡光滑細膩,入口即化,只留了香甜在脣齒間。

“倒是個忠僕。”我輕蔑一笑:“不妨事,本宮已經回來了。”擡頭看着惠菊:“你速去湃雪宮看着。”

惠菊領了命擡腳就要走,又被我喚住。我從枕邊拿出那塊白玉皇后佩給她:“就以我的名義去,帶着這個,你代我坐鎮湃雪宮。”

直到晌午午膳之後,惠菊終於回來了,外面雪已經停了,我讓紫櫻開了幾扇窗,窗下植的玉瑞檀心梅芬芳清冽的香氣浸潤了滿室,從我坐的地方看去都是白梅,根本分不清哪裡是雪,哪裡是梅。卻有陽光將梅枝疏淡的影子投在地面上,這纔看出上面點點雪梅。

“娘娘,”惠菊小聲說到:“是個皇子。”

何須嫵媚爭如意五

大羲十一年,皇長子降生,生母湃雪宮和妃也因此進正二品妃位,賜惠妃名號。沈羲遙隨了祖制大赦天下,一時間舉國歡慶,萬民皆爲新出生的小皇子祈福。寺廟香火盛極一時,人人的臉上都是笑意。

惠妃依舊是那般淡淡的,不過眉目間卻多了幾分得意顏色。因這一輩皇子名字須從車,小皇子賜名轄,是沈羲遙從禮部報上來的諸多字中御筆欽點的。

名字頒佈那天,我九個多月的身孕已完全不能走動,連日來睡眠略差,總是在夜半驚醒,夢中都是縹緲虛幻的魅影。那是個清冷的早晨,我已經醒來,惠菊端來安神的湯汁一勺勺喂着我,玉梅走了進來,手上拿着一塊黃絹。我知道,這名字,是定下了。

“拿來與我瞧瞧。”我伸出一隻手去,玉梅將那塊柔軟卻至高無上的絹帕呈到我面前,我輕輕一展,一個硃筆所書的“轄”字映入眼簾。這字是沈羲遙親筆,蒼勁的筆畫透出堅毅。

“聽湃雪宮裡那些宮女說,惠妃娘娘很是喜歡這個字呢。”

我點了點頭:“轄乃插在軸端孔內的車鍵,意爲不使車輪脫落。”我閉了眼睛:“皇上,是要這個孩子保我大羲滾滾國輪吧。”

惠菊面色略有擔憂的看了我一眼:“難道,皇上有意立此子爲太子?”

我不以爲然的一笑,飲了口安神湯,搖了搖頭,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大羲朝並未有過皇長子立爲太子的規矩。都是看皇子們成長後的資質來定的。當年雖然皇上年幼,但先帝仍是選了皇上爲繼位之君,也是因爲皇上的天資異常,堪當大任的。”我說罷望向窗外:“再說,我這個中宮還未生產,就算皇上有這個意思,也是不便的。”心中卻明瞭,沈羲遙並沒有要這個孩子作爲太子的意思。畢竟,轄只是保證不使車輪脫落,但真正前行的,用的卻是車輪,駛的是車。

惠妃生產之後,沈羲遙一門心思就放在了我身上。每日下了朝一定會來此陪伴我。李德全自盡讓沈羲遙很是不悅,下令要宗人府去追查,卻是一直沒有消息。常常他陪我坐在牀邊絮絮得閒談着,偶爾我會說說那段時光,卻因擔心他再次震怒輕描淡寫得過去了。其實我何嘗不願宗人府查出那幕後之人,只是,此人竟將皇帝身邊的太監都買通了去,自然是要費一番工夫了。

沈羲遙也怕提及當年我心中難受,影響了腹中的孩子,如此,這個話題就慢慢得消失在我與他的談天之中了。

三月來時,我的產期也快到了。沈羲遙夜裡不能與我同住,只好睡在了養心殿中。每日坤寧宮裡上下緊張成一片。我卻只是沉靜的看着窗外苔方綠處階迎午,花欲開時露潤晨的早春略有清冷卻處處生機的風景,想着這懷胎十月裡,竟是如此平靜。不過,我的目光落在了窗外偶爾被反射進來的鎧甲的光,淡淡笑起來,自診出我有孕那天開始,沈羲要便調了他身邊的部分親兵守在這坤寧宮各處了。

是夜裡被劇痛疼醒。只覺得渾身都如同被火燎了,卻又如同浸在了冰水之中。我顫顫得摸索想起身,那疼痛再一次傳來,就覺得下體有些異樣。“惠菊。。。”我嘶啞着嗓子喚了一聲,外面立即就傳來腳步聲。

“娘娘,怎麼了?”惠菊搭開牀幔,我還沒有回答,她就“呀”了一聲,旋即對外面喊道:“快來人,娘娘要臨盆了。”

我已被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折磨得幾乎沒了氣力,彷彿一把鈍而銼的刀子在身上緩慢得一層層劃開,有讓人崩潰的感覺。我終是再承受不了,“啊”得一聲喊了出來。好像有些許的疼痛隨着這聲叫喊被帶向遠方。可是,一波更勝一波的疼痛又漫上來。昏昏迷迷之中,有誰在耳邊大聲得喚着:“用力,再用力。”

突然有人握住我的手,還有低沉的聲音響起:“薇兒,我在你身邊。”

沈羲遙的聲音猶如從天籟間傳來,我茫然得看着她,用尚存的一絲清醒與氣力說:“皇上,產房不祥。。。”

他搖了搖頭:“什麼不祥,朕還怕了不成。”

我努力想給他一個笑容,可是身上無盡的劇痛讓這笑都扭曲起來。

“用力!再用力!”產婆的聲音一下下傳來,於是我掙扎,耗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

一聲啼哭,那般的宏亮。產婆喜滋滋上前福了個身:“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個小皇子。”

沈羲遙激動得攥緊了我的手:“薇兒,我們的孩子。”他的眼睛笑成一輪彎月,我點了點頭:“是啊,我們的孩子。”

滿室跪了坤寧宮大小侍從,誦着恭喜,沈羲遙一揮手:“賞!”

張德海恭敬上前:“皇上,還有一樁大喜事。”

我只覺得很累,他們的話語傳進耳朵都是“嗡嗡”聲一片。朦朧中幾閉上眼睛,張德海尖細的聲音卻清晰得傳來,後來我想,許是那三個字吧。

“皇上,荒漠中回鶻逃竄的王子已被捕獲,如今回鶻甘心臣服,已上呈了國書與國印。裕王爺率大軍,在班師回京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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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簾幽月清平調一

大羲十一年春,裕王羲赫徹底剿滅了殘存的回鶻敵寇,完全收復了回鶻爲大羲屬國。中宮產子,起名爲“軒”,軒乃高車,大羲之車,甚是用了皇帝尊號中的字。彰軒帝沈羲遙大赦天下,減免民間徭役稅賦,萬民感恩戴德。又有澄城在皇子誕生那日出現了祥瑞,更是給這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增了許多的吉祥。

沈羲遙十分高興,每日下朝了就來坤寧宮抱軒兒。我亦是高興的,雖然產後身體尚虛,卻只要看着我的兒子粉嫩的小臉,便也有了十足的精神。

四月裡我坐完了月子,軒兒的滿月宴也要辦了。

惠妃之子滿月時,因我有孕,加上前方戰事不明,上下緊張,國庫中銀錢也不足,便沒有大辦,只是宴請了皇家的親眷,傳了絲竹班子進宮。惠妃那邊沒有任何的異議,依舊是歡喜的。那天我沒有去,沈羲遙去了半日便回來了。直說累,又說了那孩子的可愛乖巧。末了說道:“薇兒,等我們的孩子滿月了,若是前方戰事具結,定要好好辦一次。”

如今軒兒的滿月還未到,皇宮上下都準備起來。滿月宴那天,天氣微和,四月裡陽光明媚卻不耀眼,宴席設在涵虛朗鑑,是皇宮中用來擺宴的殿閣中僅次於上下天光的大殿。不過涵虛朗鑑傍着飛龍池一汪春水,兩邊垂柳抽出嫩黃新綠的葉子,殿內殿外皆遍佈了奇花佳木,又有柳絮飄飛宛若飛雪,襯着明媚春光剎是好看。此殿閣便不若上下天光那般莊嚴肅穆,處處透着精巧溫馨。

軒兒身上穿着早先內務府秘密從民間挨家蒐羅來的百件小孩子的衣服,九蒸九曝之後,每件各取一片我親手連綴而成的百子衣,討個吉利。顏色上雖七七八八,卻也甚是有趣。外面罩了件金線織錦螭龍的罩衣,是沈羲遙在晨間親自拿來與軒兒穿上的。

今日的宴席,在上下天光殿請了朝中大臣,涵虛朗鑑裡是後宮嬪妃與皇室女眷。大臣的家眷只有重臣才特許了前來。一時間涵虛朗鑑裡衣香雲鬢繚繞,金珠玉鈿搖曳,錦衣華服翩翩。

我雖出了月子,但身上並不豐盈,只是較剛進宮時潤澤了些。先前的衣裳穿着也都合身。沈羲遙本意做了新衣與我,我卻婉拒了。雖然先前的國難已過,如今一派昇平之氣,但畢竟耗費了大量的銀錢,還有欠了民間商賈的糧食,雖也還了大半,多剩三哥所借,但依舊是不小的一筆。我知道,一件新衣與這些相比是杯水車薪,可是,若是能從我這裡省下,後宮效仿,便也能略近綿薄之力了。

幾番思量,仍是選了紵絲綾羅金繡雲霞鳳凰大袖衣霞帔,戴正式的龍鳳珠翠冠,雙鸞銜壽耳環。手上亦有金鑲珍珠牡丹樣護甲,舉手投足間盡顯凜然的端莊貴氣。

奶孃抱了軒兒跟在我身後,之後還有宮女太監數十名,均端了福器相隨。我搭着惠菊的手慢慢走着,此時節湖上還未有荷花,只有婷婷水面碧波盪漾,涵虛朗鑑雕欄玉砌,自起芳池,亦有言笑晏晏,隔了水聲不斷傳來。

宮中嬪妃和皇室女眷們都沒有進去殿閣中,卻三兩站在水邊花下笑語盈盈。柳妃帶了玲瓏來,已經兩歲多的玲瓏,正是孩童最天真爛漫之時。梳了短短的朝天小辮,粉嫩的小臉胖乎乎的,十分可愛。穿一件杏色兜裙,脖子上掛一把長命金鎖,在五彩的裙裳間跑來走去。柳妃只遠遠看着,帶着和煦的笑,倒是累壞了乳母跟前跑後。惠妃亦帶了沈轄來,衆妃圍着逗弄,卻不想將孩子惹得哭了起來,聲音嘹亮,我隔了老遠就聽見了。回頭看着乳母懷裡睡得正甜的軒兒,心頭不由涌上密實的溫暖。

我走近的時候,那些衣香的鬢影都安靜下來,靜靜得垂手而立,恭敬得俯下了身子。

“各位妹妹不必多禮。”我柔柔淺笑着說着,搭了惠菊的手走上那花團錦簇的後座,一揚手:“都坐吧。”

各位妃嬪命婦上前施了禮,進獻上賀禮後,都挨個去看軒兒,紛紛誇讚。我只沉靜淡笑端坐在位上,目光隨意得一掃,就看見皓月微抿了脣,臉上是不自然的笑。她發覺我在看她,忙低了頭,正巧身邊一個正五品婕妤問着她什麼,便轉了頭去。

我揉揉眉心看了小福子一眼:“去看看前面,皇上可賜宴了?這都晌午了。”

PS:今天晚班,依舊是下班回來給大家再給大家一章哈~裳不會忘記自己的諾言.近期想寫沈羲遙的番外,畢竟大家對他的內心很關注呵呵~寫了就一定也放上來哈

一簾幽月清平調二

小福子領命下去了,便有三位命婦推搡着上前來。我仔細看去,各個都是一身精美斐然的衣飾,雲霞翟紋真紅色禮服,神情端莊大方。這真紅色,是一品命婦纔可用的顏色,如此,這幾位便必定是沈羲遙的三位姐姐了。

“皇后娘娘,這幾位是長公主。”身邊已被我擢升爲坤寧宮副總管的小喜子說道。我點了點頭站起來:“幾位姐姐不必多禮。”

沈羲遙有三個姐姐,長姐靜淑,先帝冒妃所出,在我入宮前就嫁給了那年的狀元郎,之後隨夫君前往任職的滬地。二姐靜柔,先帝齊妃所育,嫁了世家公子,夫妻琴瑟和鳴,在京中是一段佳話。三姐靜嫺,便是我之前看的那爲首的一個,是太后的掌上明珠,一直伴在太后身邊,直到前歲裡嫁了人,便是我的二哥。

此時我仔細得看着靜嫺,她的容貌與太后有些許的相像之處,都是婉柔殊麗的。

“見到三姐實不知該如何稱呼了。是叫三姐,還是叫二嫂啊。”我溫柔的笑到,面前的三位女子也笑起來,右邊那個說道:“我曾就問過母后這個問題,母后那時說,皇后是皇帝之妻,我們都是臣子了,自然是喚名諱了。”這女子聲音明麗,長得也十分美豔,看樣子,該是皇長女靜淑。靜嫺長公主謙和一笑:“皇后想如何稱呼便如何稱呼了。”我見她眉目婉約,必是性情溫良之人,雖生在皇家,又是皇后所出,卻不跋扈驕縱。二哥得此婦,也是福氣了。

“我既嫁入皇室,自然得隨了皇上,就叫三姐了。”我攜了她的手:“之前聽皇上說,大將軍留守蜀地後,三姐就過去了。何時回來的啊?”

靜嫺楚楚一笑:“三日前便和夫君一同回來了。畢竟皇后產子,這可是普天同慶之事。我是皇上親姐,夫君是皇后你的親兄,自然是要回來的。”

我點了點頭:“蜀地不比皇城,三姐吃苦了。”

“哪裡,有夫君在,自然不苦。”她垂了眼簾,面上滿是嬌羞。

我心頭一暖,爲我二哥,也爲這美滿的良緣。

閒話了不久,小福子便回來了,沈羲遙那邊已傳了宴,這邊也即時便開了。

一道道精美的菜式上來,席間鐃鈸大樂響過了,還有細樂鼓吹,舞姬翩然起舞,如姣花臨水,美不勝收。

軒兒被抱去了東側殿,而玲瓏與沈轄,卻是在西側殿裡睡下了。

我看着席下的表演,間或掃眼席間的女子們,她們看得很是興致勃勃。我淡然一笑,月子出來後胃口不是很好,滿桌的菜餚都不入眼。只那紅珊瑚鑲金碗裡一盞百合香草白果蜜汁粥甚是透亮可愛,剛端起來,無意中就看見皓月的眼,直直得盯了我的手,甚至她手上的團扇,都略有些顫抖。見我對了目光上去,她匆忙垂了眼,拿起面前一塊點心細嚼起來。

我低頭看了手中晶瑩透白的粥,裡面散出徐徐醉人香氣,想來用起來必是清甜爽利的。

擱下手中的碗,剛好一段舞蹈結束。我似是對身邊的玉梅說到:“這粥是好粥,只是本宮自幼不食白果。”說完看向皓月,淺聲淡笑着說道:“月兒,你跟隨我多年,如今我們也是許久未見了。我記得你是喜食白果的。”還不等皓月張口回答,我的眼波一轉指着面前紅珊瑚鑲金碗說道:“將本宮面前這碗粥送到月美人桌上。”

皓月一張臉立即變得煞白,卻仍是不得不起身謝恩。玉梅端到她面前,她捧着那碗似捧了一個炭爐,我夾了箸藕片正欲吃,看着皓月舀了一勺吃又不吃的樣子說道:“還是有些燙的,晾晾再吃也無妨。”

說罷起了身對着下面說道:“你們先用着,本宮去看看軒兒。”便不再看皓月,由紫櫻扶了去了東側殿。

PS:因是晚班,因此回家已經11點多了,發的晚請大家諒解!

一簾幽月清平調三

軒兒睡得正熟,身上蓋一件硃紅織錦的被子,許是熱了,粉嫩的小臉紅撲撲的,小小的嘴巴嘴角微翹,惠菊守在一旁,見我進來笑了笑輕聲道:“小皇子許是知道今天給他辦滿月,睡覺都是高興的呢。”

我也笑起來:“一個滿月的孩子,能知道什麼。”嘴上雖這樣說着,心裡卻是飲了蜜般甜美。

東側殿裡很靜,地上鏤雲銷金鼎裡燃了越合香,碧青的一縷青煙直散入半空中去。我也微微有了汗意,惠菊取了塊溼帕與我拭了額間的汗珠,便帶了溫柔的笑安靜得看着睡在烏木鑲玉小牀上的軒兒,眉目間也是憐意。

我聽着外面隱約傳來的動靜,多是絲竹之音如流雲般輕盈的聲音。突然細碎得一聲輕響,略有人聲波動。我擡眼看了惠菊,示意她悄悄得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惠菊打開東側殿鉤金枝蔓的簾子時,我看到惠妃正搭了侍女的手走進了西側殿。她較先前豐腴了許多,倒是更顯得富貴之氣了。又因成了這後宮中唯一的四妃,僅在我之下,更是在眼角眉梢之際多了雍容。

惠菊去了片刻便回來了。漫金的門簾一放下,她便掩口笑道:“沒什麼,只是惠妃娘娘過來看皇長子時不慎將月美人桌上的粥碗碰倒了。”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俯身看着似是要醒了的軒兒。“可是一隻紅珊瑚碗?”

惠菊點着頭:“是呢,摔碎了,倒是可惜。”

我嘴角浮上譏誚的笑,月美人面前的膳桌並不低矮,若真是不小心,恐實在是巧合得緊了。心中翻涌起來,如此,那粥必定是有些問題,而惠妃,也是知曉的了。

手心裡冒出汗來。這個平素裡低眉順眼謙和柔婉的女子,恐不是之前所想的那般。這漫漫後宮,到底還有多少人如此,卻恐怕是,無一不是了。

正想着,小喜子在門外輕聲說道:“娘娘,皇上那邊要咱們抱小皇子過去呢。”

他的話音剛落軒兒就睜了圓溜溜的大眼睛,嘴角一撇就要哭出聲來。奶孃立即上前,我忍俊不禁得笑開:“可巧,小皇子剛醒了呢。”

看着奶孃餵了奶,我抱過軒兒走了出去。惠妃也正從西側殿裡出來,見了我盈盈一拜,目光久久落在軒兒的身上。

上下天光殿裡都是皇家親王與朝中二品以上的大臣,沈羲遙高高在上,滿面春風。我上前去輕一施禮,便有奶孃將手中的軒兒接過抱給沈羲遙看。我也坐在了他的身邊,低下的臣子們簡單的行了禮,我是有些乏了,沒有在意。卻覺得有一道目光暗暗投來。

這目光我甚是熟悉,擡了頭,便驚在那裡。

他着一身紫金窄身螭雲紋箭袖袍,環佩蒼玉鏗鏘,塞北的風沙在他臉上留下了幾分寒涼與剛毅,少了我熟悉的謙謙君子之氣,多了大將軍的俊朗剛勁,氣度雄渾。一雙深邃的眼睛,看似無意得落在了我的身上。

只覺得心尖一顫,往昔種種皆涌了上來。尤黃家村的過往,伴隨着冷宮漫漫長夜裡記憶中他溫暖的眼神陪伴纔不至崩潰到瘋狂。眼底有潤溼的液體,我端起酒杯到脣邊,輕一頷首,便轉向了沈羲遙。

“可巧了呢,皇上剛派人來傳,軒兒就醒了。”我巧笑言兮得看着沈羲遙,他注視了我半晌,目光落在了羲赫身上,好似忘記了前塵舊事般說道:“四弟,你上來瞧瞧,這孩子,是像朕多,還是像皇后多。”

羲赫愣了下,依舊是起身走了上來,似乎我不存在般細細得看了軒兒,眼中流露出喜愛。

“臣弟覺得,還是像皇兄多些。只是眼睛,更似皇后娘娘。”羲赫恭敬得回答道。

沈羲遙點了點頭:“都是這麼說的。”說完笑起來。

軒兒一直看着羲赫,一隻小手就揮啊揮得抓住了羲赫的衣襟。一旁的奶孃隨口說了句:“小皇子是喜歡裕王爺呢。”

這話說得我一驚,看着沈羲遙,他的面色倒如常。羲赫略白了臉,我忙解圍的對沈羲遙說:“軒兒並不認生,方纔在那邊,命婦們皆圍着看,都是不哭不鬧的呢。”

沈羲遙用手指點了點軒兒的笑臉,軒兒立即鬆了抓着羲赫衣襟的手,轉而抓住了沈羲遙的手指,面上就浮了笑意。

我輕吁了口氣,看着羲赫回到位子上坐下,便專注於席間的歌舞了。

之後倒是平靜。我坐了片刻便又帶了軒兒回去虛涵朗鑑,在那裡與命婦妃嬪們說說笑笑了把個時辰,滿月宴便算結束了。

一簾幽月清平調四

晚膳的時辰過去了許久都不見沈羲遙來坤寧宮,之前卻沒有遣張德海來我處通報。軒兒吃飽了便睡去,奶孃抱着他在內閣之中。我在西暖閣裡坐着看一本經書,馨蘭看了又看外面的天,終是忍不住地問我:“娘娘,皇上日日都是在坤寧宮裡用晚膳的,就是不來,也會傳了張總管通報。今個兒時辰都過了,也不見啊。”

我沒有說話,只專心得看着手中的書。惠菊端了碗紫米粥給我:“娘娘今日宴上幾乎沒用什麼東西,想必一定餓了,先吃些東西吧。”說完有稍帶嚴厲的對馨蘭到:“皇上自有皇上的原因,娘娘都不急你急什麼啊?”

馨蘭低了頭,我一笑擱了手上的書:“也是,都這個時辰了。惠菊,你讓小祿子去看看,可是皇上忙着什麼。若真是在忙,就叮囑了皇上別耽擱了晚膳。”

不大一會外面就傳來宦官靴子特有的腳步聲。我心中納悶怎麼如此快,就看見惠菊帶了張德海進來。

“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張德海帶着滿面笑意,打了個千又說道:“今日諸親王皆進了宮,皇上與他們在鏤月開雲飲酒,方纔都回了各王府去。皇上略有些醉意,便請娘娘去養心殿用晚膳。那邊都準備好了。

我點了點頭:“有勞張總管了,本宮換過衣服便來。”

我想着沈羲遙略醉,也就只是我們二人,便只穿了件簡單的杏黃色絡薄紗裙,雲鬢用一支金簪鬆鬆挽在腦後,垂了一串細碎的珍珠珞花,很是家常的打扮。

夜裡風涼,披了件秋香色水貂毛披風,只有惠菊在前面提了盞金柄宮燈,身後小喜子靜靜相隨。

養心殿裡燃着高燭,還有上等的龍腦瑞合香在錯金銷銀的大鼎中燃燒,從福獸口中吐出屢屢清白的煙,因着有微風,便在空中盤旋不散。

我走進的時候,他正被對着門站在睡榻旁,隔了煙般輕柔的金黃色紗幔看去,那背影頎長而挺拔,卻又因了紗幔反出的光澤顯得如同潑墨山水中層疊的青山,寬厚而踏實。

我在看清了那身影的同時,腳下停了下來。

金簪上的珍珠珞花“滴答”一聲響,他便轉過身來。隔了幔帳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那薄薄的脣角,卻是上揚的。

他輕輕朝我一揖,我也回了禮,越過他寬厚的肩膀看去,沈羲遙躺在睡榻上,一雙幽深的眼睛此時已經緊緊閉上,胸口均勻而平緩得起伏着,看起來是睡得正香了。

“我指了指沈羲遙,羲赫便掀了幔帳走出來,朝我淺淺一笑低聲說道:“我從回鶻那裡帶了好酒獻給皇兄,酒是醇美,不過後勁極大,方纔勸了,皇兄還是飲了不少。回來不久就躺在這裡睡着了。”

我點了點頭,解下身上水貂毛的披風輕手輕腳得蓋在沈羲遙身上:“夜裡還是涼,尤其酒後更是易着了涼。”說完看着已經隨我走進來的羲赫說道:“既然皇上睡下了,那本宮就回去了。”看了看外面的天又到:“王爺也早點回府吧。宮裡就要下匙了。”

羲赫一笑:“皇兄要我爲他畫出回鶻地形,正畫着,稍後完工了就回去了。”

我一隻手已經撩開了紗幔,回頭朝他一笑,又看了看桃木大桌上已經擺好的幾樣清淡小菜,目光再次與羲赫對上,他給了我一個春風般的笑容,我知道,他是理解了我的意思了。

“既然王爺有公務在身,那本宮就回去了。”我說着喚來惠菊便要回坤寧宮。

剛走到門邊,就看見張德海微探了頭看向裡面,我心中一笑,面上卻不露聲色的說道:“張總管,皇上那邊醉倒了,你小心照顧着。本宮先回宮去了。”

張德海連連點頭,匆忙進去,我走出養心殿所在的院落,看着茫茫夜色,心中一動,便朝御花園走去。惠菊見我走了其他方向,忙拉了我:“娘娘,這纔是回宮的路。”

我沒有看她,只說:“今夜月色清朗,本宮倒是想去煙波亭裡坐坐。”

彷彿是時光倒流般,又回到了那個月色如水的夜晚,好像也是這個時節,我在茫茫的夜色中看到了他,長身而立,清俊明朗,那時,他是我在閨中所認爲的世間男子的極致,他是我以爲那天宮中的神將,也被這人間美景所吸引,下了凡塵。

只是,這些在如今看來,終不過一場春夢,了無痕跡了。

此時我半倚在煙波亭裡,看着一池春水在月色下如脈脈水銀流動,有珍珠般潤澤細緻的波光在眉間輕蕩,好似心底漾漾的回憶,婉轉而隱澀。

一簾幽月清平調五

我一人枯坐了半晌,惠菊和小喜子被夜間依舊凜冽的風吹得有些瑟瑟。我也感到了層層的涼意,卻是由心底而生。想到了過往種種,就更難磨滅掉在冷宮那段歲月。還有,在杏花春館的那夜。婉轉承歡,其實內心的厭惡與悲涼一直啃噬着我。即使是自己強發出那連自己都鄙視的呻吟的時候,心頭就像是有一把鋒利的尖刀,一下下割着最柔軟的部分,哀涼的鮮血浸透了我所有的思緒,只留了那仇恨在心間,支撐着我所剩無幾的意志強做笑臉。我常常在這樣令自己不齒的夢中醒來,眼角是冰涼的淚珠。我想,如果父親天上有知,定是會爲我感到蒼涼的。

可是,如果不去曲意逢迎沈羲遙,那麼今日的我,也許還在那金絲籠般的養心殿夾室中,依舊還是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無法去弄清楚。而那些害我的人,卻依舊生活得美好。

我只能,放下我所有所學,所有被教養的東西,如同最低等的娼妓,放下自尊去迎合他,我的夫君。。。

我又想起麗妃,雖然我並沒有見到她最後的模樣,可是那常常纏繞着我的夢魘,卻令我在無數的夜晚裡無法安眠。其實,我又做錯了什麼,她孟家之罪本該滿門抄斬,我不過是順水推舟了一把,過早得結束了沈羲遙不要的她的性命。可是,卻終難釋懷。

就這樣胡思亂想中,天色沉沉下來,漫天的星光燦爛,我擡了頭,不由遺憾,並未帶蕭前來,如此一想,也是許久都沒有再吹過了。

正想着,遠遠有依稀的笛音,我先是一怔,旋即笑了。那是我所熟悉的曲子,不是流水浮燈,卻是我在那夜跳長綢舞時所唱的曲子。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

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雲間沒?

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裡。(李白:《七古,把酒問月》)

我不由站直了身子,看着九曲長廊中一團孤單的燈火漸近,惠菊手上那盞宮燈早已熄滅,因此,來人應是不知曉這裡有人的。惠菊拿出火石正要點燃,我輕輕將手指放在脣上,擡手示意她與小喜子匿在一旁,不大會兒,就看見一個身影帶着那孤燈走近了。

他依舊是那身紫金窄身螭雲紋的箭袖衣袍,不持燈的手上握了一隻笛,看到站在一旁的惠菊時一愣,目光就火炬般投進了亭中。人卻是站在了原地,手上不自在得翻轉着那隻玉笛。

“王爺今夜不回王府了麼?”我隔了羽紗帳子淡淡得問道。羲赫停了停才說道:“皇兄交待的事做完已晚了,先前他也說了今夜要我住在海晏堂的。路過,便進來看看。”

我“唔”了一聲再不知說什麼,他也是安靜地站在原地。我轉過臉去看向了遠遠明亮的燭光,那依舊是棲鳳台上徹夜不熄的巨燭,照得遠水淡淡金光,卻又顯得近水漆黑無比。

“邊漠兇險,我那時要你按兵不動,實在是爲難你了。”我起了身走到亭邊,目光直視着看着他。

羲赫一愣,迅速得看了看惠菊與小喜子,我見他如此謹慎,一手掀開了簾子慢慢說道:“不妨事,他們都是我的心腹。那些信,也都是他們悄悄送出去的。”

羲赫點了點頭,上前一步,還是四下裡望了望,淡然一笑:“你如此說,可就不對了。”那口氣裡也是寵溺,卻是淡淡得不由自主流露出來的。

我偏了頭:“定是吃苦了,我一直想,若是我沒有要你那樣,恐怕去歲末就能回來了吧。”

羲赫不置可否得一笑:“其實那回鶻王子,本就是去歲末抓到的。”

我詫異得看他:“那爲何當時不報呢?不就可以回來了麼皇上也會更高興啊。”

羲赫一雙深邃的眼睛看向我,那漆黑如潭的眸子裡滿是柔情:“如此說來,你是很在乎他是否高興了?”

我一語噎住不知如何回答,只偏過頭去:“早早報了,大家便都不會再擔心那回鶻再犯,如此,不止皇上高興,萬民也高興了,不是麼?”

羲赫苦苦一笑沒有回答卻是反問道:“如今回來,不是最好的麼?”

我一愣看向他:“你是說,你是專挑了此時?”復又問道:“爲何是此時呢?”

羲赫笑着搖了搖頭卻沒有回答,一雙明目投在我身上,那眼波清和,卻又帶了萬般柔情。我心中突然猶如明鏡般,之後便是內心激盪,有甜,更多的,卻是酸。

他此時回來,就如同那澄城的祥瑞一般,爲軒兒的出生,增了無上的吉祥。如此,再加上他是中宮所出,對遙遠的未來,是十分有利的。只是,他卻爲了這份“有利”,在那艱苦的邊漠中,又守了近一季的時間。

“沒什麼,正好也是時間與回鶻百姓接觸,教了他們大羲民俗,選派了親我大羲的官員,也讓他們學習了中原文化,融通了回鶻與大羲的貨幣。如今,百姓們已經不若最初那般排斥,將我大羲子民視做仇敵,而是都當成了一家人了。”羲赫見我幾欲掉下淚來,慌忙解釋着。

我抹了抹眼角:“也是難爲你了。我知道,這改習教化必是十分不易的。”

羲赫笑了笑,“這個。。。”他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那是一件小小的飾物,月牙白色,不是珍珠,卻也有着潤澤的光。我接過,是一對雕琢古樸的耳環,近似月牙的形狀。我仔細得辨認着,卻不知是何物製成。

“回鶻人崇拜狼,認爲與狼有關的,便能護身。這耳環,便是狼牙製成。”羲赫見我眉眼間皆是迷惑,便隨意得說到。

我聽着就摘下了耳上本戴的碧璽玉珠,將這一對狼牙耳環戴上,末了看着他:“可有回鶻女子之感?”

羲赫朗聲笑起來,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見他這樣開懷,那笑容是真心的歡喜,淚就掉了下來。

羲赫斂去笑意,欲上前,卻仍是止了住。我轉身走進亭中,徐徐羽紗在身後飄散着,彷彿一顆心,沒有依託。

“皇兄,待你可好?”沉默了半晌羲赫問道,卻又自己回答了:“想來定是好的,今日的宴席。。。”他沒有說完,我轉回身看他:“皇上待我。。。自是不錯。。。”自己低下頭去:“孟將軍那案子,也多虧了你在百忙之中細細明察了。不然,大哥也不會掌握到那麼多的證據,讓皇上連想寬恕的意思都施展不了了。”

羲赫目光別開去:“孟氏之過太甚,也是該徹查的。皇兄只是因了他家先前的過往,便想從輕的。”

他說完看了看月色,似下了決心:“方纔張德海在外面探聽,如今此處雖沒有外人,還是小心得好。畢竟皇兄爲着先前的事還心有芥蒂。”他轉了身:“你早些回去,若是皇兄醒了,少不了找你。”

我“嗯”了一聲:“夜裡風涼,你也快回去吧。”說着摸了摸耳上的耳環淡淡笑了。

他已走到廊上,又半回了頭似是叮囑道:“後宮險惡,萬事小心。”

PS:明日進入新大章《善手明徽高張清》開始除柳呵呵~希望這章的字數大家還能滿意。。。裳今天休息,但是要去親戚家,所以就只發一章,字數相當與之前的快兩章哈

善手明徽高張清一

五月里正是百花盛開,鶯啼婉轉之際,御花園中更是一片團花似錦,繽紛如織的盛況。宮中妃嬪多喜在武陵春色,或拈花鬥草,或閒庭對弈,或曲池蕩千,或池亭賞魚。每每清早傍晚時分,但見衣裙逶迤,笑語盈盈,奼紫嫣紅,芳香滿園。

柳妃自沈羲遙得了怡淑儀之後便盛寵不再,雖也是月月受到雨露,但相較之前的隆寵,自然差了許多。不過如此,她的性情終溫和了些,也是時常帶了玲瓏去御花園中游玩,遇到了低等的嬪妃,也不若以往的高傲輕慢。惠妃亦是常常抱着沈轄在武陵春色中的蘭香亭裡賞花,很是親切端莊。

我甚少去那裡,只有偶然的幾次,卻也是在清晨黃昏之後,不過,卻時常遠遠得看到怡淑儀,卻沒有交談,甚至打個照面。不是我不願,也不是她躲避,只是恰巧了她沒有看到我,而我,也多是去御書房或養心殿的路上。心裡卻是有些茫茫,是要與她說清的,不過,卻要在適當的時間。

其他大多時間遵了沈羲遙的意思陪他在御書房,軒兒就在偏殿裡由奶孃丫頭們照看。我幾乎日日都去卻並非賢德,只是,在御書房裡,不時能得到些羲赫的消息。自那夜之後,他除早朝外再未入宮。

當西子湖上菡窰發荷花,紅幢綠蓋隨,荷風送香氣,笙歌醉裡歸時,大哥秘密得託人送了信來,萬春樓之事,已算是查清了。

我獨自坐在煙波亭裡,午後日頭毒起來,宮人們多躲在殿中小睡。沈羲遙在前庭與大臣們議事,我吩咐坤寧宮裡的太監宮女們午睡下,自己帶了惠菊出了來。

荷花開的正美,卻還不是最盛的時候,此時多荷箭,如同一支支飽蘸了粉彩的巨筆,從玉盤般的荷葉中探出身來。荷下水中有條條紅鯉穿梭,我手上慢慢展開大哥清晨送進來的信,帶了沉穩的心境細細讀起來。

那萬春樓果真柳家暗中經營,那老鴇便是柳妃之父的遠房妹子。那些強搶民女,還有其他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如今在大哥的手中都有了罪證。只要上呈,柳家一定會因此而獲罪。只是,大哥在信中也提及了,若是上呈,必會經過與柳妃之父交好的官員之手,便能給了柳家時間準備。畢竟,煙花之地本就多陰暗,所謂強搶,也難以說清。即使有證,但只要有人從中作梗,還是難以徹底治了柳家之罪。

大哥信中問及我的意見,畢竟當時我也叮囑了,查清後等我的意思,不要貿然上書。

我拈了素白絹紗團扇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得敲打着煙波亭上的欄杆,心思翻涌。

正理着思緒,小喜子匆匆跑來,面色緊張。我預感到不好,忙站起身:“怎麼了?”

“娘娘,小皇子從醒來便一直嘔奶,如今燒起來了。”

我手中團扇“啪”得掉在地上,連忙擡腳匆匆得回了去。老遠就聽見軒兒的哭聲,一聲聲砸在我的心上,好似什麼揪緊着,心疼得厲害。

御醫已經來了,我纔回去沒多久,沈羲遙也匆忙得趕來,還穿着在御書房裡議事的朝服,金黃的顏色在盛極的陽光下耀眼而刺目,金絲銀線繡就的威龍刺痛了我的眼睛。

“怎麼回事?軒兒是怎麼了?”沈羲遙擔憂得問道。

我搖着頭,眼睛一直落在軒兒身上,此時他已經停止了哭泣,沉沉得睡了過去,臉上是不正常的潮紅,小小的身軀也滾燙得厲害。我眼角里噙着淚水,抓着他的小手,卻又怕弄痛了他,人已經跪在了地上。

沈羲遙看着太醫,一雙眼睛幾要冒火:“說,軒兒到底是得了什麼病?”

一個太醫上前恭敬得回答:“請皇上皇后莫急,據臣等診斷,小皇子應是食了什麼不淨之物,這才又嘔又燒的。”

“可有大礙?”沈羲遙已走到我的身邊,低俯下身子看着軒兒,一隻手輕輕擱在軒兒的額上。滿面的焦急與擔憂。

“回皇上,小孩子腸胃脆弱,又不好用藥,只怕是要費些功夫。”

沈羲遙眼裡突然就暗沉起來。“只怕。。。?”他的聲音嚴肅得令人發顫:“三日裡治不好小皇子,就別活着來見朕。”

我就在此時擡了頭:“不乾淨的東西?這坤寧宮裡哪裡有不乾淨的東西?”說罷就看向了服侍軒兒的幾個宮女奶孃:“你們給小皇子都吃了什麼?”

那些宮女早已跪在地上,帶了哭腔說到:“回娘娘,除了兩個時辰前餵了一次奶,就再沒吃什麼了啊。”

我直直盯着她們:“再想想,沒吃什麼,小皇子怎麼會成這樣?”

跪在前面的一個乳母想了想輕聲說道:“小皇子中間醒了一次,看上去因天氣炎熱而口渴,便拿了涼下的水餵了幾口。恐是那水涼透了,讓小皇子腸胃受了寒。”她說着叩頭:“請皇上皇后饒了奴婢吧。”

我掃了她一眼,淡淡得說:“從今日起,你就去浣衣局裡當差吧。”說罷站直起身來,幽幽得嘆了口氣,將軒兒抱在懷中,心中酸楚得厲害。

沈羲遙站在我身邊,輕聲安慰着:“薇兒,軒兒不會有事,過幾日就能好了。”他說着環住了我,我給了他一個悽楚的笑:“臣妾知道,皇上不要擔心。”心裡卻清楚,不會如此簡單。

PS:今天更新的晚了,實在是裳自己白癡把計算機搞錯模式來,具體在博中有說,這裡就不說出來丟人了。還請大家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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