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旭日初昇,霞光初綻,父皇便遣人來找我去紫宸殿。
平日,父皇與朝臣議論政事,通常在宣政殿和含元殿,處理政事,一般在紫寰殿,那裡也就是父皇的書房所在。而麟德殿卻是極少用的。不過,那裡距離父皇日常居住的大福殿卻是相當近的。看來,當是發生了什麼特別緊急的事情,否則父皇不會於晨間在那裡召見我。
思定之後,立即換下了習武所用的綠色勁裝,穿上了一套水藍色雙蠶絲紗裙,內配淺藍繡粉色蓮花的抹胸,前往麟德殿。
九開間的大殿,宏偉壯麗。其碧瓦琉璃,在金色的晨暉沐浴下,晶瑩剔透,似珠珠珍寶,泠泠金芒悄然盪漾。那硃紅的雕樑、垂檐,秀麗別緻,精巧的鏤空花紋,似鬼斧神工雕刻而成般。
廊檐下,洞開着的雕花門扇兩側,佇立着兩列身着靛藍宮服的宮人。他們皆一臉肅穆,小心翼翼,連大氣都不敢出。遙望那門扇內,一羣或紫紅、或青藍官袍的朝臣,矗立於殿中。當然,位列上卿的師傅也然在列。而父皇,此刻端正地高坐於殿內正位之上。
他,一身鐵鏽紅的便袍,稍顯凌亂。那自圓領內外翻的雪白中衣,領口高低不齊。此刻,他滿面怒容,眉頭緊皺,叢叢烈火在黑亮似晶石般的眼眸中熠熠燃灼。那雙厚薄適中的脣,緊緊地抿着,脣角已經有些微下垮。
看來,父皇是匆忙起身,且時辰當在早朝之前。如此算來,父皇應該在此議事多時了。議論多時,且因此而取消早朝,當是極其緊迫而又非常重要的事情了。
會是什麼呢?叛亂?邊關危急?
轉念一想,是何事並不重要,關鍵是父皇既命我來。必是有用得着我之處。
想着,不由舉步,邁着堅定而沉緩的步伐,向麟德殿走去。
行至殿前,踏上石階,我俯身施禮,“臣女泰康,拜見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莊重而端謹的聲音,十分嘹亮,撕破了方纔一殿的靜穆。
坐於殿內的父皇,立即說道。“免禮。”高亢的話音,發自丹田,氣韻十足,卻又飽含威懾。
“謝父皇。”我緩緩起身。跨過尺高的門檻,進入了大殿。
剛剛在父皇身前數步之遙站定,父皇便對身旁的執事官說道,“宣旨。”
“是。”執事官手持一柄金黃的卷軸。躬腰迴應。
稍適,他直起腰,轉過身。衝着殿內衆人大聲喊道:“公主泰康。定國公魯意。接旨。”
我連忙踏前一步,伏跪在地。“臣女泰康接旨。”
“臣魯意接旨。”一個洪亮地聲音自我斜後方傳來。
眼波一轉,向後瞥了瞥,只見一個童顏鶴髮、兩鬢斑白的老者,伏跪於隊列之前數步。因爲只是短暫一瞥,故而未及細瞧其容顏。但從其紫色袍服看,當位列一品。不過,自方纔執事官所宣可知,這定國宮目下當位列閒職。父皇此刻啓用他,卻是爲何?
疑惑間,執事官已經高聲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開春以來,薺州無水。天干地荒,黎民悽苦。朕心甚爲不安。特命公主泰康爲欽差大臣,即刻啓程,前往薺州,代朕問侯百姓。定國公魯意隨行。如有情況,可便宜行事,毋庸奏稟。茲佈告天下,鹹使聞知。”
我,既是父皇的女兒,也是他的臣民。大殿之上,國事之中,必得棄父女之關係,而用官禮相待。且,此刻是接旨。故,我雙臂高舉,恭恭敬敬地接下了那鑲着七彩花紋的金黃聖旨,口中稱道,“謝主龍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手捧聖旨,淡淡的墨香,自卷軸內彌散而出,飄入了我的鼻。看來,這份聖旨,當是剛剛擬好,倉促而成的。倘若真是大旱,一切當不會如此緊急。而且,既是大旱,只要派一個二品官員,前去開倉放糧,賑災即可,爲何要派我和定國宮前去。再者,我雖是父皇地女兒,但子嗣並非我一個,還有皇子恪,父皇爲何擇我前去而非他?是京中將有何變化,需要支開我,還是父皇準備藉此考驗考驗我?抑或,尚有我未考慮到的其他用意?
況,那聖旨中的“如有情況,可便宜行事,毋庸稟奏”之句,實在蹊蹺,讓人不得不反覆咀嚼。莫非……
心下之狐疑,在朝議結束後,父皇單獨見我之時悉數化解。
“雪兒,知道朕爲何讓你去?”父皇莫測高深地望着我,深深的“川”字,依舊顯現眉宇。
沉吟一晌,我答道,“雪兒不知。”
父皇站起身,緩步踱到我身前,低聲問道,“是不知去之緣由,還是不知朕爲何派你前去?”
我低着頭,不緊不慢地應道,“恕泰康愚鈍,二者臣女皆不知。”
父皇靜靜地瞅着我,那雙黑瑩瑩地眸子,悄然漾起幾多難言之心緒,如暮間霧靄。
“你很聰明。”父皇平靜無波的聲音,聽不出是在褒揚,還是諷刺。
我忙恭謹地回道,父皇謬讚。臣女尚有諸多不足,需要向父皇學習。”
父皇靜默不語,似完全
到我的話般。稍適,他悠悠說道,“薺州大旱,只則,那裡發生了激烈的民變。非但將官衙燒燬,朝官殺害,甚而已經組織起軍隊,要起兵叛亂。”
“叛亂?”我驚愕地望着父皇。
父皇凝重地點點頭,“事情緊急,且十分危險。讓一般朝官去,朕不放心。而子嗣中,唯有你文武雙全,且在江湖行走過,頗有處世爲人之經驗,故,你是朕能想到地所有人中,最爲合適的。”
“泰康定不負父皇厚望,既便刀山火海,龍潭虎穴。”我伏跪於地,朗聲誓言。
父皇前傾身子,扶起我,關切地說道。“此行艱險,雪兒要多多保重。”
我輕輕嘆息,柔聲說道,“雪兒知道了,父皇放心。”
父皇微微頷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等你回來,朕爲你慶賀生辰。”
“父皇勿憂。雪兒定能完成任務,凱旋而回。”我凝視着父皇那溢滿期盼、憂慮的黑眸,堅定地說道。
“定國公魯意爲人正直、誠懇,是可信賴之人。他早年曾任薺州刺史多年。對那裡風土人情頗爲熟悉,且還有不少舊部。此次出行,要多多虛心請教。薺州具體情況,路上魯意會爲你詳細介紹。當然。此行朕將派三千千牛衛與你同行。”父皇語重心長地對我交待着。
“多謝父皇。”
“另外,上官旭混跡江湖多年,與各門各派頗有交情,且他精明睿智。武藝高強,此番,朕讓他與你隨行。保護你。”父皇牽着我。緩步向殿外走去。
“父皇妥善安排。泰康感激不盡。”我停住腳步,垂首對父皇婉轉推辭道。“不過,泰康以爲自己足以應付,務須他人護衛。”
父皇搖搖手,不以爲然地說道,“外面險惡,情況難料,況且,他在薺州呆過多年。對那裡情況,也是相當熟悉地。有他前去,朕心裡放心些。”
話已至此,我不好再行推辭,抑或另薦哥哥,只好應允。
父皇送我出殿後,又再三叮囑多時,方讓我速速回宮整理行裝,即刻出發。
回宮之後,立即讓含月爲我整理行裝。因爲事情緊急,無暇去師傅府邸,向哥哥道別,只好修書一封: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柳蔭濃,春水留,折枝相送,杯酒難訴離情。
山隱隱,水遙遙,阻不斷綿長相思。
魂夢相依,千山冷月孤影。
望君珍重,心念念。”
反覆覽閱數遍,覺確實能表達我之心意,方將其折起來,裝入信封,又用漆封了口,才交給方訊,命其立即送往師傅府邸。
在信中,之所以未提此番出行之緣由,一來因爲此事機密,二來想必師傅轉告於哥哥。
誰知,未待我出門,方訊卻又意外地折了回來。
“爲何匆匆而返?難道斐師兄出了什麼事?”我微攢眉頭,焦慮地問方訊。
方訊搖了搖頭,“奴才方至宮外,一個自稱姓凌的軍官,向我打聽公主殿下。”
“可是凌傑?”高揚的聲音,泄露了我心底地疑惑。
方訊點點頭,“不錯。他讓我代話給公主,他即刻將隨軍前往邊疆,抵禦外敵。”
“他人現在何處?”我迫不及待地追問。
“因爲事情緊急,他已歸隊了。”
點點憾然,自心中升起,若早春薄霧,瀰漫滿胸。
“去吧。”我揮揮手,讓方訊離去。
靜駐門側,斜倚門,遙望着京郊大營地方向。雖然兩地重牆相阻,數街相隔,但那絲絲縷縷地惜別之情,依舊濃郁。
一朝分別,再見不知何時。
硝煙征戰,刀林劍雨,能否重見,唯有企願上天厚佑。
望凌傑平安,否則我心如何安寧?
然,轉念,數個問題蹦入了我的腦海:凌傑開赴邊關?難不成燕脂國又行侵犯?可爲何那麼湊巧,恰在薺州民亂之時?莫非二者有何聯繫?抑或本就是有人暗中安排?
怔想間,含月已經爲我準備好行囊。簡短吩咐她小心之後,便急匆匆地出發了。
到得城外,大軍已經整裝待發。
數千千牛衛,身着鎧衣盔甲,腰佩大刀,端坐馬背。隊伍前列,數人高舉着白底黑邊地“御”字大旗。那寬大的緞旗,在早風中,飄揚迴盪。“噗噗噗”之低鳴聲,在“呼呼呼”的風聲中,時隱時現。
隊列之首,兩個英武的身影,端坐於高頭大馬之上。
那長眉長眼,鬍鬚花白,鬢然白霜的老者,當是定國公魯意。此刻,他身着金光鎧甲,大紫袍,腰束玉帶,頭戴白虎盔,英姿勃發間,一股威揚之氣,暗暗流露。真可謂:老當益壯。
而其身側,一身湛藍便袍的上官旭,噙着一抹淺笑,靜靜地瞅着我。那溫潤似墨玉地眼眸,洋溢着點點不羈。
我撇過頭,環視一下衆人,朗聲宣佈道,“出發!”一聲號令,全軍開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