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星稀,夜色如水。清輝似霜,如影流瀉。嫋嫋清風,帶着點點初秋的涼意,拂面而過,讓人清爽不已。
月姐姐、晴姐姐和我,設案於清澈的溪邊,焚香列拜。
案几正中,置了一精巧的香爐。其內,並列着三支檀香。嫋嫋纂香,盤旋着,飄向空中。一陣細風掠過,幽幽香氣隨着淡藍色的煙霧,頓時清散開來,不見了影蹤。
叩拜之後,我們便撤了案幾,搬出圓桌。將早已備好的餖飣杯盤、九孔針和五色絲線,置於其上,圍坐其旁,飲酒玩月。
皓月似玉,憾其微殘,如乳白練,當空而下。涓涓溪水,緩緩流淌,發出如鳴珮環般的聲音。絲絲寒意,揉雜在朦朧水氣中,自小溪悠悠漫至空氣中。晚風吹過,弄碎了水中明亮的清月。
“月姐姐,晴姐姐,咱們對月穿針吧!”我笑着,捻起一隻九孔針。
月姐姐,微微一笑,也隨着我,拾起一隻九孔針。
側目望向晴姐姐,她卻只是一動不動地扶倚桌旁,那雙似水含情的眼眸,目不轉睛地凝望着水中輕輕漂移的月影。兩片奕奕銀亮,泛映其間。
“怎麼了?”放下手中的九孔針,拍了拍晴姐姐微涼的手背。
晴姐姐斂了神思,微微搖頭,順手拿起了一枚九孔針。
這兩年,晴姐姐越發沉默了。任我百般勸慰,也難釋絲毫。兒時兩小無猜,隨意嬉笑的日子,讓我倍感懷念。
其實,晴姐姐的心思,我不是不知。
秀麗、恭淑的她,本心高氣傲。如今,卻又因爲某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流落至此。嘆命運無奈的同時,必怨老天的不公。雖然我素以姐妹待她,也竭力開解,但她的心結,卻似乎越發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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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嘆一息,我拎起了一枚九孔針。
正要擡起隨意搭在膝上的手,取過五色絲線,月姐姐已經悄然探手過來,輕柔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側首望去,她衝我微微搖首。
清冷的月光下,我們以五色絲線對月穿孔。
纖細的絲線,在夜風中輕輕搖曳。藉着瑩亮的月光,讓其小心地鑽過微小的針孔。
本已“得巧”,可是因爲晴姐姐的蛾眉微蹙,我們誰也開心不起來。
一時無語的我們,默默坐在桌邊,傾聽着漸烈的山風“呼呼”作響,傾聽着草叢間的蟋蟀不斷鳴叫。
“今兒是怎麼了?”好半晌,月姐姐率先打破了沉靜,笑着說道,“這回咱們來玩個新鮮的,如何?”
“新鮮的?”我立刻有了興趣,瞪大雙眼,好奇地望着月姐姐。
“咱們找三隻蜘蛛吧!”說着,月姐姐自懷裡掏出了三個精巧的木盒,將其一一擱於我們面前。
三隻方木盒一模一樣,只是其上分別寫上了“月”、“晴”、“雪”三個字。
我狐疑地瞅着潔淨、小巧的方木盒,不解地問道,“蜘蛛?”
月姐姐含笑點了點頭,“家鄉有個習俗,就是七夕,置一隻蜘蛛於木盒之內。待來日,以其結網之疏密,預示她得巧之多少。”
“哦。”晴姐姐若有所思地微微頷首。
“這有趣!我去尋蜘蛛。”說着,我一骨碌翻身站起來,向師傅的藏書室走去。
待我逮住了三隻蜘蛛,掀門而出,正要大聲喚月姐姐她們,卻見月姐姐正對晴姐姐說着什麼。她柳眉微蹙,有些不悅地望着背身而坐的晴姐姐。
這……
狐疑間,這幾年的點滴往事,攸地竄入腦海。
自從哥哥來了之後,我對月姐姐和晴姐姐,的確疏忽了不少。雖然在我記憶中,依舊以幼時的狀況,來看待我們的如今。可或許我以爲的一切依舊,她們並不……還是,她們之間……
怔想間,月姐姐的一聲親切呼喚,打斷了我的思緒。
“雪兒,成了嗎?”甜甜的微笑,在那似滿月般玉白的面龐上,悠悠綻放。
我點了點頭,笑着跑了過去。
把蜘蛛放入各自的小盒後,我們將其放入了飯舍的高臺上。一切弄妥之後,便各自歇息了。
第二日清晨,梳洗完畢,我便高高興興地跑入了飯舍,一看盒中的蜘蛛。
雖然這本是一個遊戲,可是既然做了,心中還是瞞想瞧瞧。
取下我的小盒,放入掌心,輕輕揭開盒蓋。
眼前的景象,讓我滿臉的笑嫣,不由全都僵住了。
我的蜘蛛,仰躺在盒中。它纖細的觸角,無力而凌亂地伸張着。
怎會如此?難道……
想着,我取下了月姐姐和晴姐姐的小盒,一一打開。
蜘蛛完好無損,且在盒中結了一層蛛網。尤其是月姐姐的,蛛網密如白紙。
看來,真得是……
怔想間,帶着微許寒意的秋風,自洞開的房門,涌入了房間,如雙冰涼的柔夷般,輕撫着我的面頰,帶來些微冷瑟之感。
“雪兒,幹嘛呢?”清朗的聲音,隱着幾分關切。
“哥哥!”回眸,微笑着瞥了瞥身後的哥哥。
“如何悶悶不樂?”細緻的哥哥一眼瞧出了我的異樣。
我搖了搖頭,順手準備蓋住自己的那隻小盒。
可爲時已晚,來到我身側的哥哥,早已緊緊鎖住了我手中那隻小盒。
躊躇須臾,還是移開了已經半掩的盒蓋,笑着輕鬆地說道,“遊戲罷了!”
他垂眸,瞄了瞄一旁結了密網的兩隻小盒,又瞅了瞅我盒中那隻孤零零、已經毫無生氣的蜘蛛,徐徐說道,“雪兒,可記得這句——‘年年乞與人間巧,不道人間巧機多’?”
哥哥,對這些女孩子的遊戲,甚是不以爲然。今兒個,或許是見我有些認真,方如此好心勸慰我。
我忙嫣然一笑,蓋上了盒子,“明白!”說話間,餘光卻瞄到半啓的楹窗處,有一個纖細的身影。
側眸一望,卻空空如也。難道我眼花了?
疑惑間,只聽月姐姐那溫暖似春風般的聲音,飄入了耳際。
“雪兒,去請叔叔用飯了!”月姐姐捧着一個托盤走進了屋。
“嗯。”將盒子揣入懷中,便走出了房間。
用過早飯,師傅並未如往常般,給我和哥哥上課,而是特意喚來了在廚房忙乎的月姐姐和晴姐姐。
“明日,斐之、含月和攸晴,隨我出谷,雪兒就留此潛心修行!”說着,師傅掃視了一番立於其身前的我和哥哥,又將目光投向了我們身後的月姐姐和晴姐姐。
“師傅~”我一聽,立刻緊蹙眉頭,不滿地嚷道。
師傅聞聲而望,威嚴地說道,“雪兒,此番你斷不能違命,否則將重罰於你!”斬釘截鐵的聲音,不容半點餘地。
我懊喪地瞄了眼緊縮雙眉、嚴厲地盯着我的師傅,氣惱地噘起了雙脣。
由於今日要準備出發的行囊,故而師傅不再上課。
看着他們各自忙碌的樣子,心裡百般委屈、千般不願的我,乾脆躲到了師傅的書舍中。
靠坐一隅的我,不由細細思慮起師傅此番出行的奇特安排。
此番出谷,必然事關重大,否則多年來一直是孤身出谷的師傅,怎會帶上斐之哥哥?而且此次,必是急需可靠的人手幫忙,不然,又如何會讓月姐姐和晴姐姐一同去?可是,既然如此,師傅又爲何偏偏留下我?
源於對我的懷疑?不可能!師傅自小將我撫養長大,他最疼的便是我。
那麼師傅出於什麼原因非得撇開我呢?
不能違命?不能違命?
難道這次出行,與我有關?
怔想間,不由想起了昨日晨間早起,瞧見立於臥室窗前的師傅取下一隻白色飛鴿腳上細條的情景。
如此看來,師傅昨日必是得了什麼信息,且與我有關,故而決定明日出谷。
外公和師傅,十幾年來,禁令我出谷,其後莫非……
想着,一個主意頓生腦海。
只是……
明日,哥哥就要離開了。
想着自己會很長時日看不到哥哥,心裡就覺得空蕩蕩。那份不捨,似把刻刀般,讓我的心疼痛不已,又似被剜了塊肉般,痛徹心扉。
哥哥不在,我會沒精打采,甚而連平日喜歡的事情,也會沒有絲毫興致。
哥哥離去,我的心兒,會隨之飛向遠方,想着他會做什麼,吃什麼。
當我獨自立於谷間的每一處,眼前,會不由自主地思憶起哥哥的身影;耳邊,會迴響起他那清越的笑聲。
這種感覺,雖然說不清,道不明,但我卻分明知道它和對師傅、月姐姐和晴姐姐的完全不同。
怔想間,那小木盒中沒有一絲氣息的蜘蛛,又竄入了腦海。
爲何偏偏我的……
難道是預示……
這一刻,我覺得自己根本不像自己。因爲我從沒有如此感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