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燭淡淡洗清空,素影一抹,蟾宮影。
“吱呀”,掀門而入。
一室暗色,迷眼。
垂首而入,反手隨意地掩上了房門。身已回,心魂尚遲留。
緩行數步,眸光無意識地移到了窗前那一片嫩寒薄霜中。
初時,漠然而視,轉瞬,卻驚覺幾絲異樣。
定睛一看,卻是縷飄逸、出塵的淡影,滯頓間,弦月、春歸般的憂傷氣息,氛氳其上。
哥哥?
微微側首,猶豫片時,卻最終沒有眄向窗邊。
側身而立,身影恰全落在了那片黯然的碧影中。
默然相對,不知該如何啓口。
庭院沉寂,夜風漸起,和着秋寒,自軒窗涌入。
哥哥的衣袂、寬袖,飛揚輕卷,“吡呲吡呲”作響。絲絲縷縷的發影,時高時低地飄揚着。
“歇吧。”淺淡的話音,愁緒凝含。
失望,無奈,若浮雲般,自身側輕拂而過,
心,微微一顫,轉瞬,似銀針刺過般疼。
這時,哥哥身上那於我極熟捻的氣息,悠悠飄入了鼻,似有若無,漸漸,轉濃,變得深厚、沉澱。
其實,今夜竹林之約,楊旭雖有意,但我與之並無什麼曖昧之處。本無隱匿的理由,只是我方纔進門時,那般神魂分離,……況,前日九龍幫內,凌傑爲我頂名之事,因一路急行,也未來得及與哥哥解釋。如此接二連三,哥哥有所思,人之常情。
思緒方頓,再要尋那清雅、薄淡的味道,已似春日逝去、東風失力,變得縹緲窅遠。
一陣驚恐,似潮似海般,頓現心田。忙回首,喚道,“哥哥!”急迫的聲音,暗瀉了我的心緒。
行至門邊的哥哥,手已撫上了緊閉的房門。哥哥聞聲而愣,高大的身影頓時一僵,須臾,他方徐徐說道,“雪兒,……”剛啓頭,卻又停住。
欲吐還住的話語,似尚未斟酌妥當應如何措辭。
風搖柳枝,絮飛何處,天涯芳草最關情。
“哥哥!”擡起雙臂,自身後緊緊環住了哥哥緊實的腰際。
頭偎依着他寬闊的背脊,竭力貼近。
一息輕嘆,緩緩噴薄,無數惆悵,黯然飛逝。
哥哥溫暖、寬厚的大掌,輕輕覆上了我的。陣陣暖意,自手背襲來,熨貼着我的心。
“方纔……,是楊旭約我。”喁喁而語,卻帶了幾分愧疚。
哥哥徐徐轉身,輕柔地攬着我,“雪兒,無需解釋。”說罷,嘴角輕揚,一抹似苦澀,似無奈的笑意,悄然萌現。
我微微搖頭,言簡意賅地道出了今夜約見之重點,“盧嫣之事,他已解決,也知悉了我們於‘雪琴’有意,約我們明日午時香居樓見。”
哥哥輕輕一嘆,“我很擔心你!”說話間,那閃耀着銀輝的黑眸緩緩暗淡。
靜靜地靠在哥哥的懷裡,感觸着他寬厚、溫熱的胸膛,他健壯、有力的臂膀,傾聽着他堅實、有力的心跳。惶急的心,漸漸安適下來。
哥哥擁攬着我,輕柔地撫摸着我的後背,真切卻又舒緩地一下又一下。下頜兒,緩緩挪移,柔和地摩索着我的髮絲,
沉默良久,我方舉首問道,“哥哥,你爲何不問我九龍幫內那黑衣人是誰?爲何不……”
朗月下的哥哥,輪廓分明,似鬼斧神工雕刻而成般,完美無暇,卻又恬淡清冷,不染一絲紅塵慾念。
黑黝、閃亮的烏眸,深幽似瀚海。挺直、絕美的鼻樑下,厚薄適中,曲線完美的雙脣,不點而紅。
恍然間,只覺他似九天仙人,隨時將飄飄仙去。可手中的真實和暖意,卻那麼不容忽視。
“我信你,也信自己。”淡淡的笑意,在如點漆中的眼眸裡,在英氣勃勃的劍眉中,在脣邊,悄然盪漾。它,似長釀的美酒般,漸漸濃郁,直達每一處毛孔。
哥哥的溫熨、淡定,讓我悵然若失,心底的期冀,化爲一片清風,蕩然無存。
我撇撇嘴,白眼哥哥,已扭過身子,不搭理他。
哥哥掰過我的身子,輕擁入懷,關切地問道,“盧嫣之事究竟爲何?”
略理一理思路,便將當夜發生的一切,與哥哥細細道出。說到緊要處,後背一陣寒意頓生。
源於她臨死之前的驚懼?還是因爲殺人的恐懼?我不清楚。只是手臂收緊,用力地抱住哥哥,似想鑽入他體內般。
哥哥似早已了悟我的心思,擡手,輕柔地撫着我的一頭青絲,慢慢地,慢慢地,似在竭力撫平我驚嚇、皺褶的心。
房內一片悄寂,唯有那細微的手觸發絲之聲,似有若無,舒緩而綿長。
良久,一聲幽幽嘆息,噴薄而出。
點點憂色,些許悵然,隨之漾起,撕碎了一室的寧靜。
“雪兒,日後你必得寸步不離我!”溫柔的話語,卻帶着幾許霸道。
擡眼望向哥哥,那溫潤似墨玉的眼眸,滿滿關切之意。
本是最不喜歡強迫的我,心裡卻涌現一股溶溶馨意。
含笑點了點頭。
哥哥淡然一笑,轉眼,卻突兀地問道,“九龍幫內那黑衣蒙面男子是誰?”狐疑而探究的凝望,顯露了心底的迷惑。
我一怔,轉而軒軒眉,“疑我?抑或憂你?”淡淡的笑意,自嘴角漾開。
哥哥方纔那份淡定,讓我心懷耿耿。
哥哥一聽,頓悟我的心思,淡然一笑,“事事相問,可不煩?不厭?”黑黢黢的眼眸,浩瀚似海。
我宛爾一笑,心下不得不承認哥哥對我的瞭解。
人,有時就是這般矛盾。而一個度的掌控,也只是一線之隔。
我一面垂首把玩着哥哥的衣襟,一面說道,“那人叫凌傑。我於他有救命之恩,故而……”
哥哥微微頷首,稍適,若有所思地說道,“自那日情形看,其後,必另有高人,他那日所爲,不知……”遲疑的話語,心有所憂。
以凌傑的身份,當夜出現在九龍幫附近,必是爲了完成任務。然,順利取命之後,卻因我節外生枝,而後來相救之人,會否便是其幫中之人?倘若那般,此次回去,他定會遭受責罰。雖然,他意在還恩,可因我而……
怔想間,隱憂似浮雲悄現心空。下意識地顰起了眉頭。
“他,如何知曉盧嫣之事?”哥哥幽幽的話語,打斷了我的思緒。
略一沉吟,我便將潭邊如何巧遇凌傑,爾後在殺死盧嫣之後,又是如何被引至城外北林,向哥哥娓娓道出。不過,隱去了凌傑殺手的身份。至於緣由,卻說不清,道不明。
哥哥聽罷,思慮片刻,方緩緩說道,“事已至此,只好順其自然。”
我點點頭,心下卻突然想起了楊旭。
此番,平息盧嫣一事,他也是鼎立相助。雖應重謝,但思及那日張公公的話,心下那僅存的一絲謝意,攸地蕩然無存。若非其另有目的,怎會平白出手相救?
思慮間,哥哥輕聲話語,攪斷了我的思路。
“九龍幫內那幾封信函,可曾看過?是否有用?”
我搖搖頭,順手自懷中取出那幾份信函。
與哥哥來到桌邊,點燃火燭,粗略一看,兩封似通常的往來函件,其表有“九龍幫盧幫主親啓”幾個字樣,唯有一封,空白一片,並無署名。疑惑間,撥開封口,取出其內的信箋,緩緩展開。
一張雪白的紙箋上,繪着一張地形圖。
定睛一瞧,競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仔細察望,驀地恍然大悟:這不是寒冥谷嗎?
一旁的哥哥也已明悟,不由驚詫地脫口道,“寒冥谷?”
相視而望,疑惑已似甘泉,自眸中汩汩涌現。
哥哥自我手中取過雪箋,一面細細研究,一面若有所思地說道,“此圖如此詳盡,若非對寒冥谷熟悉至極,是決計畫不出的。”
我緩緩頷首,接口道,“而這份信箋又如此嶄新,必是新繪不久。寒冥谷,十餘年來,除了你、我、師傅、外公、含月和攸晴外,再無外人踏入一步。”
哥哥攸地側首,沉靜地繼續道,“你外公和師傅,一直嚴禁你出外,視寒冥谷爲安全之地,必不會畫與外人。那麼可能做此之人,便只有我,含月和攸晴了。”說至最後,聲音越發低沉,似自古井中發出般。
哥哥,我是絕對信任的。那麼能這麼做的便只有含月和攸晴。攸晴?
怔想間,那隻無力伸展着觸角的蜘蛛,又郝然閃現於腦海。
雖然目下不能斷定必是攸晴,可我也不得不承認,她之嫌疑,最大。我和攸晴一同長大,情同姐妹,至少我是這般以爲。她如此而爲,到底爲了什麼?
斯時,那江湖傳聞的歌謠,又驟現心間。
莫非……
只是如此一來,那麼,雪琴便並非指何寶物了。
可這一切,到底是爲了什麼?難道當真與我身世相關?
重重疑問,似個個水泡,自心湖汩汩而出。
“雪兒,咱們應速速通知師傅。”哥哥將那雪箋整齊摺好,沉凝地望着我。
我點點頭,有些擔憂地說道,“希望師傅沒事。”
哥哥輕輕攬着我,柔聲寬慰,“倘若事如我們猜測的般,那麼他們之目標在你,師傅一時絕不會有性命之憂。況,以師傅之武學和精明,世間能奈何他的,也沒有幾人。咱們一面通知他,一面趕路,儘早與之會合,再議一切。”
我抿緊雙脣,思慮片刻,終於緩緩點首,然依舊惴惴,似稠霧般的擔憂,密密籠罩着我的心。
輕輕靠着哥哥的肩,無聲嘆息,幽幽噴薄。
“雪兒,我與你生死同在。”平實的話語,鏗鏗堅定。
淡淡一笑,點點頭。
我,並非那般怯懦的女子,憂心之所在,除了師傅,更爲自己的身世。自己的爹孃,到底是誰,竟有人會不惜在江湖上掀起驚濤駭浪來對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