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動聲色地暗了下來,直到最後一點天光都懸在地平線上將落未落,蘇輕言才輕輕地往前走了一步。
寒冷使他的眼睫毛上都掛了層冰渣似的,連眨下眼都費勁。
但他卻絲毫不在意,好像覺得這樣刺骨的山風能滌淨他骯髒的身體一般,最好能將他打碎重組。
他沒哭。
好像風澈不在的時候,他總是出人意料的堅強。
畢竟眼淚,只在在乎自己的人面前能起作用。
此時此刻,他對自己的認知前所未有的清楚。一個差點被人染指,失去貞潔而且再不能說話的殘廢男人。
這樣的男人就連街上的叫花子都配不上,只配去死。
風澈?他不該再奢想了。就算她因爲可憐和責任要了自己,就像李二狗說的,自己也會成爲她的拖累和污點。他不想。
其實崔鶯比他更合適不是嗎?年輕美貌,家境富裕,還滿心傾慕。誰都知道怎樣做選擇。
是他太貪心了,想盡一切辦法甚至不顧廉恥地要把風澈留在身邊。
他這樣的壞男人,現在都是活該。
蘇輕言一步一頓地向前走去,喉嚨裡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嗚”聲,像是一頭瀕死的小獸。
一些小石子被風裹挾着向前,紛紛揚揚地墜入他腳下的百丈山淵。
“輕言!”風澈目眥欲裂,她看見那半隻腳已經踏在虛空中的男人,渾身血液瞬時倒流,“你過來!”她的表情凝重得近乎恐怖。
“澈···”蘇輕言轉過身,聲音被風吹得破爛不堪,劇痛不斷拉扯着他的神經,時刻提醒他已經不能開口說話的事實。
他不停搖着頭,明明一直頑強忍着的眼淚在她出現的那一刻便像條件反射似的溢出眼眶,冰冷地滑過臉畔。
看,多可笑啊,現在他連她的名字都喊不出來。
他不願再看風澈,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忍不住奔向她。
“該死!”蘇輕言旋身的動作在風澈眼裡猶如被放慢了幾十倍,翻飛的衣袂像一隻毅然決然的白色飛蛾,時間連同痛苦在每一個呼吸間都被無限拉長。
風澈動了。
毫無優雅可言地飛撲過去,千鈞一髮間,近乎慌亂地扯住了他的衣帶。
蘇輕言將將下落的身體一頓,下一秒,腰間便多出來一雙像鉗子似的緊緊箍着他的手。
兩人四仰八叉地仰倒在地,蘇輕言還沒有反應過來,又天旋地轉地被風澈翻了個位置,壓在身下。
他從沒見過風澈這樣陰鷙暗沉的表情,“咚”一聲重響,她五指成拳,狠狠砸在了他耳邊的地面上,勁力的拳風不留情面地刮過他的臉頰,讓他的心都跟着重重地跳了下。
“你爲何···要這樣?”風澈的話音裡盡是隱忍,一字一句像是從沸騰着的胸腔中濺出來的,灼得人渾身難受。
蘇輕言張了張嘴,又想到什麼似的立馬閉上了,他眼睫垂下,無力地搖頭。
風澈一愣,“你都知道了?”
他已經沒辦法回答她了,只是拼命地抽氣,想忍住不受控制的眼淚。
所有滾燙着的岩漿火焰在這一刻就如同當頭澆下去一盆冰水,發出“滋滋”的偃旗息鼓聲。
風澈緊握的手不自覺地鬆了鬆,她說:“再怎樣,你也不該如此。”
“不該用這樣殘忍的方式,離開我。”
她的眼眸中似隱藏了萬千種情緒,此時此刻卻都悄無聲息地化作了無奈的溫柔:“知道了也好,我本也想尋個合適的時機告訴你。”
“但就是怕你會這樣,難過傷心。”
“我不忍心。”
風澈從來沒說過這樣掏心窩子的話,她從前看電影裡的男女主角告白的時候,總覺得矯情。
但,或許,真心話大抵都是有點肉麻的吧。
“蘇輕言,我心悅於你。”
“這份心意不會因爲發生了那些事情而改變。我風澈的感情並沒那麼廉價。”
“我想要陪在你身邊,想要保護你,想要照顧你,想要讓你過上好日子。”
“如果你願意的話。”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像要刺破這不經意間降臨的黑夜。
“你,願不願意嫁給我,成爲我的夫郎?”
蘇輕言的身體滾燙,眼睛也瞪得大大的。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震如雷響,一股極度渴望的情緒猝不及防地支配了他的大腦,讓他想一把抓住面前的人,永遠都不放開。
他拼了命地想作出迴應,哪怕只是一個點頭也好,但沉甸甸的眩暈感卻將他的意識拉入了沉睡的深淵。
“輕言!”
蘇輕言理所當然地病倒了。
範郎中給他開了幾副退燒的藥,絮絮叨叨地教訓說他傷都還沒好全,爲何還要讓他跑出去吹風受涼。風澈都恭敬地一一受了。
這一燒,就是一整夜。
熬藥,換冷巾,擦汗,都是風澈親歷親爲。好容易熬到快破曉時,他燒退了,風澈纔敢趴在牀沿眯會兒眼。
蘇輕言混混沌沌地與不明朗的意識鬥爭,他心裡還記掛着自己最後都沒給風澈一個迴應,他得醒來才行,得告訴風澈他想一輩子和她在一起。
於是,他睜開眼了。
迷濛中看見了晨曦從窗戶口照進來,他順着光亮看去,心心念唸的人就趴在自己的牀頭,均勻的呼吸噴灑在自己的手背上,很癢。
————
風澈很快知道是誰在多嘴多舌,這日,李二狗正與村民侃天地,忽地被人從背後拍了下肩膀。她不經心地回頭,發現風澈正微笑着看她。
她縮了縮脖子,自從上次被風澈警告了一番後,她現在看見風澈就會感到莫名的害怕。
“澈子,有什麼事嗎?”她假笑着強撐出一副尋常模樣。
“沒啥大事。”風澈手一揮,一臉隨和:“就我在後山獵到了頭大野豬,太重了,我一人扛不起。”
“這不,剛下來找人幫忙呢,就看見你了。”
李二狗眼睛四下瞟了瞟,似乎有些猶豫,但在聽到風澈說會分她一半野豬肉的時候,那點猶豫便瞬間蒸發了。
“行行,你帶路吧!我們倆什麼關係,不就是點體力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