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簾落下,他的容顏浸沒在陰影裡,看不清幽暗起伏。空曠的大街響起馬蹄聲,一路直奔皇城。丑時已過,所有人都已睡下,宮門也早就下鑰了。因此五皇子府的馬車到達宮門口的時候,守門的侍衛很是驚異。
明月軒下了車,直接道:“去通傳,就說本宮有要事稟報。”隨後又落下一句,“十萬火急。”
守門的不敢大意,說了聲殿下請稍等,便立即着人進宮稟報。
明月軒很有耐心的等着,硃紅色的大門前有紫色的宮燈搖曳,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他負手而立,眉目清淡如水,卻又似隱匿了看不清的波濤洶涌。
沒多久去通報的侍衛就回來了,和守城將領耳語了一番,守城將領立即下令開門。
明月軒喝退了旁人,一個人來到帝王寢宮承慶殿。明皇今夜本來召幸嬪妃侍寢,完事了以後剛回到自己寢宮睡下,就被人吵醒。原本心情有些不好,但又很驚異,到底什麼事能令這個素來沉靜自持從容不迫的兒子這般焦急失態以至於半夜進宮?遂也有些凝重的起了身。
穿好衣服走出來就看到明月軒站在大殿中央。
“到底什麼事這般着急?三更半夜還入宮,不可以等到明天再稟報嗎?”
明皇坐下來,眉宇間自有高貴威嚴。
明月軒先規規矩矩行了禮,才道:“無奈打擾父皇休息,實非兒臣所願,只是此事確實事關重大,還請父皇聽兒臣一言,再做定奪。”
明皇挑了挑眉,燈光下他目光如夜色昏暗,不動聲色道:“說吧,什麼事?”
“相比父皇已經知道慕容三小姐回來了。”明月軒也不廢話,直接道:“父皇是否有意讓皇兄娶她爲妃?”
明皇嗯了一聲,對這事兒不太上心。
“難道你大半夜進宮就爲了這事兒?”
明月軒抿了抿脣,淡淡道:“依兒臣所見,此女子乃禍患,不可納之。”
“哦?”明皇沉澱了眸子裡的光色,淡淡一笑。“是嗎?此話從何說起?”
明月軒道:“其一,十二年前慕容府家中生變,慕容琉緋失蹤,十二年後突然出現,太過蹊蹺。其二,她出現在東越,而且是在雲墨手裡。兒臣已經調查清楚,慕容琉緋在雲墨別院裡以養傷爲名住了一個多月,且雲墨對其甚爲愛重。”
明皇眸色暗了暗。
女子的清譽比貞潔還重,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焉知慕容琉緋還是清白之身?若日後再嫁給明月殤爲側妃,傳出去於國體有礙。況且那女人還跟雲墨有關,此事只怕不太好辦。
他沉吟了一會兒,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
明月軒絲毫不驚訝他的語氣轉變,淡定道:“殺不得,便只有讓她永遠不要再踏足南陵。”他垂下的眼簾掩蓋了眸底光色,轉瞬間被一絲決絕代替。
“既然她已經走了十二年,如今何必再回來?而且她心高氣傲又素來蠻橫囂張,若真入了我皇族,只怕日後害得闖出不少禍來。皇兄對其甚爲憐惜,只怕會助紂爲虐。此等女子不可殺之,便只能驅之。”
明皇想了想,眼底卻閃過精銳之色,緩緩笑了笑。
“這事兒不難,你何須今晚如此焦急入宮?”
明月軒沒錯過他眼底一絲銳利和懷疑,深知自己的父皇老謀深算疑心重,便是親生兒子也不得不防。他面色平靜,依舊從容道:“不知父皇可否知曉,慕容琉緋已經失憶一事?”
明皇神色動了動,顯然消息還沒傳出來。況且他不認爲一個慕容琉緋值得他花精力去關注,便淡淡道:“竟有這等事?這是何故?”
“她已經失憶十多年,剛好和她失蹤的時間吻合。”明月軒道:“十二年前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大抵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不過兒臣已經查到,當年應夫人之死,另有蹊蹺。若她恢復記憶,這皇城便再無清淨之日。”
“那又如何?”明皇冷哼一聲,帝王威嚴盡顯無疑。
“莫非朕還懼了她不成?不過一個黃毛丫頭而已,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大不過皇權律法,萬民之心。”
“她不是一個人。”明月軒不疾不徐道:“父皇忘記她還有個義兄了嗎?況且以雲墨如今對她的態度,只怕有意納爲正妃。父皇應該還記得那隻雪狐吧?”
明皇臉色沉了沉,沒再說話。
“此事宜早不宜遲,請父皇早做定奪。”
明皇盯了他半晌,忽然道:“她都回來這麼久了,你爲何如今才說?”
明月軒依舊氣定神閒道:“因爲從前不曾知曉雲墨待她至此,不惜爲其發動戰爭。這樣的女子,南陵留之爲禍。今夜兒臣又聽說他二人在金凰種種,深以爲南陵不可繼東越之後,自起內亂。是以,該驅之。兒臣這才漏液入宮,以稟父皇。”
明皇目光猝然如電,深沉而幽冷的看着他。
……
宮女早已歇息,夜晚的皇宮有些空蕩蕩的,寂寥得滲人。明月軒徒步走着,輕微的腳步聲在這夜裡竟聽出幾分蕭索之意。他目不斜視,嘴角卻淡淡揚起清冷的弧度。
腦海中迴盪着方纔的情景。
“依你看,如何讓慕容琉緋再不踏足南陵?”
“武安侯雖然多年未曾上戰場爲國立功,但其曾爲鎮國大將軍,早些年也是我南陵肱骨之臣,爲我南陵立下無數戰功,如今今其已經年老,又因多年前喪妻失女之痛,這些年不耽於國事。還請父皇恩典,罷免其侯爵,允其歸還鄉野,安享晚年”
明皇眼底又冒出精算的光。
明月軒仿若未覺,“慕容大人這些年爲失蹤的女兒傷神費操心,如今想必也盼望着能與女兒相認,享受天倫之樂。父兄都不再京城了,慕容琉緋便也沒有再回來的理由了。再者,她的結拜姐妹如今正在兒臣府中,以此爲要挾,她斷然不可能無動於衷。”
……
回到自己府中,他便一個人進了書房,沒有點燈,然而窗紙上卻隱約顯映出他靜坐的身影,有些悽清而寂寞。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子裡忽然有亮光躍起,不像是蠟燭。那光起初很淺,漸漸便大了起來,隱約還有什麼東西燒燬的聲音。那火光很大,也很亮,將他的影子整個倒影在明紙窗戶上,越發冷漠。
不過須臾,那亮光便淡了下去,直到徹底湮滅。
……
翌日,鳳君華一大早就醒了過來,敏感的察覺到身邊有人,立即就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她擡頭,不意外的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
“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鳳君華抿了抿脣,默不作聲的坐了起來。自己穿了衣服,剛打開門就想要走出去。忽然‘咚’的一聲,靠着門睡了一夜的慕容琉風失去了依靠,一下子向後倒在鳳君華腳邊。後腦勺撞在地上,他哎喲一聲醒了過來。
“誰暗算我?”
他氣惱的做起來,忽然響起了什麼,立即一跳而起就要往屋內而去。
“姐…”剛轉身就看到鳳君華站在他面前,目光裡帶着還未來得及收回的訝異,他愣了愣,隨後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後腦勺。
“姐,怎麼是你啊?”
“你在這裡守了一晚上?”
“我…”慕容琉風正準備說什麼,忽然瞥到已經走過來的雲墨,臉色立即就變了。
“你怎麼在這裡?”他聲音都因爲太過震驚而尖銳,眼神裡涌出濃濃的憤怒。忽然一把拉過鳳君華,焦急道:“姐,他對你做了什麼?”
鳳君華還來不及解釋,雲墨忽然不良不熱的開口了。
“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
鳳君華愕然回頭,“雲墨?”
慕容琉風目光赤紅,怒罵一聲‘禽獸’就拔劍刺了過去。
“喂——”
鳳君華喊了一聲,雲墨輕飄飄的躲過慕容琉風的攻擊,倒是不忙着抓住他,而是很有興趣的和他過起招來。鳳君華原來想來阻止,但看了一會兒,發現雲墨看起來似乎在逗着慕容琉風玩兒,實際上卻是在指點他武功。每次到關鍵時刻,都會示範給他看。而慕容琉風每一次攻擊不成,第二次都大有長進。怒火中燒的他自然不會理解雲墨的苦心,只想着這個人玷辱了他的姐姐,他得爲姐姐報仇。
這孩子根骨不錯,就是脾氣衝動了點。
鳳君華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
數十招過後,慕容琉風也察覺了不對,慢慢的便停了下來,面色依舊沉怒,眼神裡卻帶了幾分疑惑。
“爲什麼教我?”
雲墨彈了彈衣袍上根本就沒有的灰,回眸對鳳君華笑道:“他底子不錯,若多加一些歷練,日後必定大器。”
鳳君華走過來,斜睨了他一眼,對慕容琉風道:“你不是他的對手。再打下去,吃虧的也是你。”
“可他欺負你。”慕容琉風不服氣,恨恨瞪着雲墨。
“你哪知眼睛看他欺負我了?”鳳君華有些頭疼,“行了,他沒對我做什麼,剛纔是騙你的。”
慕容琉風依舊有些不相信,“那他怎麼從你屋子裡出來?”
鳳君華一噎,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雲墨很淡定的拉過她的手,微笑道:“我以後會天天從她屋子裡出來。嗯,不對,應該是她會從我屋子裡走出去。”他笑得很溫和,說出的話卻讓慕容琉風恨得咬牙切齒。
“如果你有那個精力,不妨夜夜都在門前守着,如果有殺手暗殺,正好藉此機會鍛鍊鍛鍊,一舉兩得。”
鳳君華臉色一黑,“你還嫌不夠亂是不是?”
雲墨不說話,慕容琉風心裡卻憋着氣,一看到他臉皮厚的還拉着鳳君華的手,立即火冒三丈。伸手就要將鳳君華拉過來,“你放手,不許碰我姐。”
雲墨淡淡一拂袖,他便定在原地不動了。
“想要保護你姐,先練好武功再說吧。”雲墨說完看也不看他一眼,拉着鳳君華就走了出去。
“你別太過分了,他可是我弟弟。”鳳君華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雲墨笑了笑,“就因爲她是你弟弟,纔不能嬌慣着。這麼好的苗子,浪費了多可惜?”
鳳君華沒說話,回頭看了看。慕容琉風已經能動了,卻沒追上來,似乎在思考剛纔雲墨說的話。
“你要帶我去哪兒?”
“出宮。”雲墨頭也不回道:“我想,你應該不喜歡住在皇宮。”
“不需要向女皇說一聲嗎?”
“無妨,本來你我就應該住在驛館。”雲墨神情毫不在意,“不過在宮裡借住了一晚而已。”他忽然頓了頓,回頭看着她,目光裡有水晶亮彩點點而來。
“今晚西街有花燈會。”
“什麼花燈會?”她不解的詢問。
他拉着她繼續走,“金凰每年在六月都有花燈會,顧名思義就是放花燈。每到這個時候,皇都裡所有貴族男子都會爲自己心愛的女子做一盞花燈。若那女子收了,他們便可喜結連理,百年好合,恩愛一生。”
鳳君華腳步微頓,敏感的聽出他語氣裡的異樣。
“金凰不是女尊國嗎?所有貴族男子應該如其他國家的女子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纔是,怎麼會有如此開放的花燈會?”
“除了東越,每個國家都有類似的娛樂。”雲墨淡淡解釋,“南陵有百花節,西秦原本也有個萬壽節,是文清皇后創辦的。不過文清皇后薨逝後,孝貞皇后不喜歡這個宴會,便取消了。”
“文清皇后?”鳳君華隨着他上了欒轎,疑惑詢問。
雲墨頓了頓,道:“你大哥的生母。”
“嗯?”
雲墨笑了笑,“西秦同慶帝一生娶了三個皇后,第一個乃是出生相府嫡女陳氏佳熹皇后。後來因陷害貴妃盧氏,被賜鴆毒而死。後同慶帝便封貴妃盧氏爲文清皇后,也就是你大哥的生母。可惜這位文清皇后紅顏薄命,不過幾年就死在宮闈之中。”他頓了頓,聲音有些低。
“她是自殺的。”
鳳君華微微驚訝,隨後問道:“我聽說,西秦如今的皇后,也姓盧?”
“嗯。”雲墨點點頭,眼神有一種遙遠的冷淡。“她是文清皇后的孿生妹妹,出身公侯之家,百年王族之後。”他忽然笑了笑,眼底微微幽暗諷刺。
“說起來這位孝貞皇后很是不尋常。”他看了鳳君華一眼,道:“在文清皇后進宮後不久,她便許了人家。巧的很,對方正好是相府的嫡長子,倒也是門當戶對。可是偏偏天不遂人願,眼看婚期將近,相府陳公子忽然暴斃。她未出嫁夫君便死了,因此便得了一個剋夫的名聲。”
鳳君華靜靜的聽着,並沒有發言。
“豪門世家門風嚴謹,且最注重面子清譽。誰也不願意娶一個剋夫的女子來敗壞門庭。那時候文清皇后還是貴妃,擔心她受此挫折想不開,便經常召她入宮陪伴。”他嘴角揚起涼薄的笑,“不久後宮廷內亂,佳熹皇后被賜死,文清皇后掌管後宮,卻因和同慶帝有了嫌隙而鬱鬱寡歡。她這個做妹妹的,卻趁此機會博得君顏相顧,不久後便被封了妃,位列四妃之一。”
鳳君華眼睛裡有淡淡的冷光蔓延。
“文清皇后死後,她便靠着家族蒙陰被冊封爲後,封號孝貞。嗯,對了,你大哥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失蹤流落民間,後爲你娘所救,收爲義子的。”
“孝貞?”鳳君華嘴勾起幾分鄙夷,“身爲望門寡,不呆在家裡避嫌,反倒是趁着長姐失寵勾引自己的姐夫後來居上奪其寵愛,不仁不義,也配擔得起一個‘孝’字?”她眯了眯眼,“‘貞’即爲貞潔,同慶帝這是在提醒她既入帝王家就應該心無二心潔身自好嗎?”
雲墨又笑了笑,忽然道:“據說孝貞皇后與西秦國師交情匪淺。”
鳳君華目光微縮,嘴角噙起淡淡的冷。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身爲一國之母,私下裡與一男子交情匪淺,很明顯這個所謂的‘交情’,非同一般。可是既然同慶帝知道自己的皇后與人有私,爲什麼還放任不顧?
她疑問的目光,落在雲墨臉上。
雲墨淡淡道:“盧家世代公侯,在朝中黨羽無數,幾乎可以說是獨佔鰲頭,盧家這一代更是才人輩出,六部尚書其二出自盧家,軍中爲官者大小一共十餘人,其餘各部要職皆如過江之鯽。廢皇后,就等同於觸怒盧家。最關鍵的是,西秦皇嗣稀少,原本皇子便只有你大哥一人。而如今,孝貞皇后卻已經有孕近三個月。”
鳳君華沉默不語,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文清皇后雖然也是出自盧家,但其已經過世多年,如今爲盧家光耀門楣的是孝貞皇后。如果孝貞皇后沒有生下兒子也就罷了,偏偏如今她有孕,如果是個皇子,那麼沐輕寒這個太子豈非危險?
她忽然有些忐忑不安,“依你所言,那孝貞皇后連親生姐姐都能背叛,想必也不會顧及同宗侄兒。而且還是一個和她腹中孩兒搶皇位之人。如今大哥不在西秦,豈非方便她動手?”
“別把你大哥想得那般無用。”雲墨倒是氣定神閒,“我剛纔還沒說完。盧家雖然看似風光,但同慶帝並非昏庸無道。這些年放任孝貞皇后聯合國師以及盧家把持朝政,不過只是緩兵之計而已。”
他話音落下,轎子也停了下來,雲墨拉過她的手。
“走吧。”
鳳君華還想着他剛纔說的話,也就任由他拉着,問道:“你剛纔說這樣的娛樂宴會各國都有,東越卻是例外,爲什麼?”
“一來東越是各國當中建國最晚的,還未興起這等風俗。二來母后也不太喜歡熱鬧,再加上向來如此娛樂之景,少不了皇族參與。你也知道,東越皇室人丁稀少,無法錦上添花,便也沒有舉辦這類花會的意義了。”
鳳君華點點頭,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跟着他走進了驛館。離開的時候他說,“你先休息一會兒,晚上我帶你出去。”
他轉身就要走,她突然喚住他。
“雲墨。”
他一頓,又回過頭來。
“嗯?”
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道:“你到金凰來,是要干預金凰內政嗎?”
雲墨目光含笑,並沒有隱瞞她。
“我說過,我只要我想得到的。”他走進去,關上了門,低頭凝視着她。“凰靜芙之前被罰禁足,可這次女皇卻讓她來迎接我,你知道這代表着什麼?”
鳳君華道:“凰靜芙不得女皇的心,她想要改立六皇女爲皇太女。可是如今凰靜蓉在與龜燕打仗,無暇顧及皇城變動。凰靜芙失勢,其他皇女也就開始蠢蠢欲動。女皇想要罷戳皇太女,但若沒有正當的理由,此舉會動搖國本,且凰靜芙做皇太女那麼多年,再加上她生父乃正宮皇后,勢力必定雄厚。就算女皇固執己見,那必定會是一番血腥的爭鬥,最後只會兩敗俱傷。內亂起,周邊各國自羣起攻之。”
“所以女皇在這時候讓凰靜芙迎接你,也就是無形中肯定她的身份,讓她不要因此灰心怨憤。不過這樣一來,其他皇女自然心有不甘,必定想方設法將她從皇太女的寶座上趕下去。無論她們是聯盟還是各有算計,最後都會落得兩敗俱傷的下場。而這個時候,凰靜芙再帶兵回來,坐收漁翁之利。”
“沒錯。”雲墨目光讚賞,“其實金凰換了誰做皇太女我都不關心,若不是凰靜芙,於我而言或許才更有利,但是我暫時對這些不感興趣。”他又拉過鳳君華的手往裡面走,“昨天晚上在皇宮宴會上,你看出了什麼?”
她坐在他對面,想了想,道:“目前爲止,在皇城之中,凰靜芙最大的競爭對手有兩個。一個是二皇女凰靜悠,一個是十一皇女凰靜音。凰靜音看似跋扈衝動,實則心狠手辣且還有五皇女凰靜琳支持。凰靜琳雖然出身不高,但我記得她的正夫乃是兵部侍郎的兒子,外家勢力龐大,不可小覷。”
雲墨含笑點頭。
“還有呢?”
“這些都不重要,凰靜芙做了那麼多年皇太女,如果連一個小小的兵部侍郎都擺不平,這皇太女的位置被人給奪走了也是活該。真正讓我看不透的,是凰靜悠。”她思索了會兒,道:“她給人感覺很安靜,安靜到很難讓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但是一旦她從人羣裡走出來,給人的存在感就會很強烈。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山。我想,她就應該屬於這類人。我覺得,如果她要跟凰靜芙爭奪皇位,贏的機會不小。”
“你很聰明。”他抿了口茶,“聰明的人會先觀後謀,但還有一種更聰明的人,是以謀算的方式而觀望,最後或許給人出乎意料的一擊。”他放下茶杯,微微一笑,眸色深沉而微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但是最後的獵人,你卻永遠看不到他躲藏的位置,自然也察覺不到最大的危險出自誰的手。”
“你的意思是…”鳳君華若有所思,眼神裡漸漸浮現奇異的光,隱約幾分震驚和欣賞,最後化爲漠然。
……
宮闈深處,傳來幽幽談話聲。
“殿下,依您看,雲墨這次來金凰,是爲何意?”
“還能爲何?”說話的女子笑聲淡淡而從容,“他那個人一向心思深重無人能揣測其意,如今金凰和東越正聯手攻打龜燕,戰勝也不過早晚。如果只是商量事後如何瓜分龜燕,我倒是不相信這事兒值得他親自到訪。”
“還有一個月,便是南陵姜太后的壽辰,或許他只是路過?”
“不會。”她擡頭看向珠簾之外,聲音也飄然如夢。“沐輕寒馬上就要到金凰了,卻刻意放緩了行程,你知道這是爲何?”
“這…”底下的人被問住了,恭敬道:“屬下愚鈍,還望殿下點播。”
寥寥茶香縷縷飄起,繚繞在她指尖,也掩蓋了這一刻她的表情。
“別忘了,那位慕容三小姐可是他的義妹呢,據說他向來對這個義妹極爲寵愛,更甚自己的親妹妹。”
“這個屬下倒是有耳聞。”那人道:“說來也奇怪,那慕容三小姐從前名聲那麼臭,偏生有人那般寵着她,便是她殺人放火犯下彌天大罪,那沐太子卻甘願替她頂罪。十四年前,若非他,只怕慕容三小姐早已經…”似乎想到了什麼,不由得唏噓着停了下來,又道:“如今慕容三小姐在金凰,沐太子爲何臨門而不入?”
“你沒瞧見昨晚在宮裡,雲墨是對慕容琉緋如何不尋常?”
“說起這個屬下也覺得奇怪。”那人奇異道:“慕容琉緋失蹤了十多年,突然出現在東越,還被雲太子保護得那麼好,之前也有傳聞說雲太子只怕有意娶這位三小姐爲太子妃。不過那只是傳聞,真相到底爲何,沒人清楚。要說那南陵慕容府雖然是世家大族,但早已不如從前風光。雲太子乃東越皇族唯一子嗣,他的太子妃必定身份高貴家世清白,且才貌雙全。且不說那慕容三小姐以前種種,好歹她也是別國之人。雲太子若要娶她,圖的是什麼?他那樣的人,斷然不可能如此費盡心機的保護一個人人唾罵的女子。但以昨晚宴會上他所表現出對慕容琉緋的態度,真是耐人尋味啊。”
“圖的什麼?”
她端起茶杯,眼睫垂下,藉着霧氣掩蓋了眸中神色。
“雲墨再是天縱奇才心機深沉,也不過是一個男人而已。”她轉動着白玉杯,幽幽道:“就如你所說,一個對他來說毫無利用價值且可能會有辱他聲望的女子,他爲何要百般討好呵護如寶?”茶杯放下,她語氣三分平靜七分了然而後的漠然。“說到底,不外乎一個‘情’字而已。”
底下的人沒有說話。
她又兀自一笑,“不過他的到來只怕還是會在金凰引起不小風波,罷了,讓她們各自猜去吧,我樂得清閒。”她拍了拍手,語氣又帶上了幾分玩兒。
“他一大早就把慕容琉緋帶出宮去了,生怕在宮裡有人傷了他的心肝寶貝似的。”
“十一皇女似乎對雲太子…”
她輕哼一聲,淡漠的說道:“她這些年越發的驕狂,雲墨是什麼人?豈能是她可以覬覦的?不自量力。”她站起來,慢悠悠的往內室而去。
“我先睡一會兒,晚膳的時候記得叫醒我。今晚西街可有花燈會,今年只怕比往年熱鬧。”她的聲音漸漸遠去,“我倒是想瞧瞧,這位雲太子又會有什麼手筆…”
“是。”
……
月華初上,人影如梭,皇都城裡熱鬧非凡,夜空被星子點亮,照見那更爲明亮而美麗的花燈。也照見,那些執手花燈的笑臉,憧憬而期盼。
金凰國民風較爲開放,便是那些自幼養在閨中的男子,所受的禮教束縛也不多。偶爾出來走動走動也無妨,如這般有名的燈會,自然不會錯過。是以今晚無論是平常百姓,還是貴族子女,都爭相出門,參加花燈會。街上隨處可見賣花燈的,花燈的式樣千奇百怪,又精緻美麗。
盈盈幽火,彩雲霽霽,漂浮在河面上,唯美而靜謐。
鳳君華和雲墨兩人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成爲焦點。第一因爲身份,第二因爲容貌。所以一路走來,已經不少男女對着兩人露出驚豔癡迷的目光。但不知爲何,卻沒人敢上前搭訕。只是某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卻讓鳳君華很是不舒服。
“這裡好多人,我們還是回去吧。”
或許是做殺手的原因,她性子冷淡孤僻,不太喜歡這種熱鬧的場所。
雲墨一直牽着她的手,避免她被人羣衝散。
“你小時候可是最喜歡熱鬧了。”
“是嗎?”她不以爲意,“我都忘記了。”
他腳步頓了頓,“忘記了沒關係,我幫你想起來就是。”
回頭對她一笑,萬家燈火明光輝煌,照亮男子眉眼如碧玉連珠,看着女子的眼神更是溫柔似水,周邊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難得來金凰,豈能錯過一年一次的花燈會?”
她皺了皺眉,“這裡人太多了,我不習慣。”
“這好辦。”他攬過她的肩,縱身一躍便飛了起來,足間輕點,踏過行人肩頭,眨眼間便躍到出了人羣,來到一處清淨之地。
“姐——”
慕容琉風剛撥開一羣人,四處尋找,都沒有看到鳳君華的身影,他有些氣悶。
“不是說看見我姐了嗎?人呢?”
隨行侍衛苦着臉道:“世子,方纔三小姐是在這裡,不過已經被雲太子帶走了,或許去了別處,要不屬下再着人繼續找找?”
“那你還杵在這兒幹嘛?還不快去?”慕容琉風板着臉,沒好氣的吩咐。
“是。”侍衛連忙應聲而去。
慕容琉風朝着他離去的方向瞪了一眼,又想起了什麼,回頭對身邊的中年清俊男子討好道:“師尊,您別急,我打聽到姐姐被雲墨帶來參加花燈會了,左右不過這條街,很快就能找到姐姐的。”
易水雲溫和的點點頭,目光也似哪些花燈,灑下五彩斑斕的光澤。
“看來雲太子對三小姐很不錯。”
慕容琉風沒察覺到他語氣裡的異樣,聞言臉色便不大好,氣呼呼道:“什麼不錯?他是對我姐意圖不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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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易水雲淺淺而笑,問:“此言何意?”
“他…”慕容琉風原本想將那天雲墨和鳳君華同牀而眠的事情說出來,又顧及到這裡太多人,怕壞了姐姐清譽,想了想,將易水雲拉到一個清淨的地方,四處看了看,才小聲將那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易水雲。在他眼裡,易水雲是他師父,是長輩。有些事情,他做不得主,但卻可以請師父拿個主意。
“事情就是這樣。”他說完就有些挫敗的聾拉着頭,因此沒看到易水雲有些深沉的目光。
“師尊,您說這該如何是好?姐姐失憶了,也不知道被雲墨給下了什麼*藥,如今什麼都聽他的。您也是知道的,以前姐姐可是最討厭雲墨的。現在卻…”
他說了半天發現易水雲沒反應,擡頭卻見他半眯着眸子,臉色少見的凝重。
“師尊?”他有些訝異的喚了聲。
易水雲回神,道:“你是說,三小姐對雲太子也…”
慕容琉風皺了皺眉,“我也不太清楚。有時候覺得姐姐對他算不上多熱絡,但是又覺得好像他們兩個之間有別人插不進去的默契。雲墨輕薄她,她都沒有生氣,還…”他說到這裡有些委屈,“還指責我。”
易水雲面色更沉,眼神也波雲詭譎,隱有複雜,他還是來晚了嗎?
不行,不能讓他們繼續這樣下去。慕容琉緋可以愛上任何人,唯獨不能愛上雲墨。
“走,快點找到他們。”
但願還來得及。
慕容琉風有些驚訝,他不喜歡雲墨,說到底也是幼時的慕容琉緋給他灌輸了不少先入爲主的觀念。他自己主觀的角度,其實對雲墨沒什麼過分的排斥或者厭棄。只是如今他姐姐失憶了,斷不能讓雲墨給欺負了去。但他也有顧慮,萬一姐姐是真的喜歡雲墨呢?倒是沒想到師尊會對這件事如此鄭重,反應過來以後就連連點頭。
“好。”
……
此時鳳君華和雲墨在湘江之畔,岸邊有許多少男少女在放花燈,點亮了整條河。而河的中心,挺着一艘巨大的船舫,船身也被珠光璧火照亮,遠遠看去,真如煙火圍繞,隨時都要衝天而起一般。
“爲什麼帶我來這裡?”
她回頭,看着他在燈火下如玉的側臉,問。
“你看那邊。”
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只見不遠處有一華衣男子捧着精心製作的蓮花花燈,一臉羞澀靦腆的遞給一個綠意湘裙粉面嬌俏的女子,眼神期盼。周圍的人都在笑呵呵的起鬨,大聲讓她收下。終於,不知道是被男子眼中的熾熱打動,還是抵不過周圍百姓的盛情難卻,那女子伸出手來,指尖觸碰花燈。
花心蠟燭明亮如壁珠,那男子眼中光色卻更甚,照亮女子面色也明媚而俏麗的面容。
指尖觸碰,四目相對,各自在彼此的眼中看見柔情款款。
不知道是誰帶了頭,周圍轟然想起鼓掌聲,如潮的掌聲裡,男子欣喜而青澀的將那女子攬入了懷中。遠遠看去,燈火明光如白晝,年輕男女衣帶如風,相擁的身影似亙古不分的雕像,在一片亮光和掌聲裡,綻開幸福的笑顏。
這一刻,海枯石爛,地久天長。
鳳君華有些恍惚,忽然又聽嗖的一聲,數道煙花綻放在夜空,帶來無數歡呼聲。
人羣中不斷有人將自己精心製作的花燈交給心上人,然後在彼此指尖觸碰的瞬間,感受對方的溫度和心跳,再相擁這看這一霎煙火輝煌,點亮生命裡那不可錯過的良人紅袖。
至此,一生不離。
“這花燈會,倒像是相親宴。”
她看着湖面上那艘船舫,剛纔那些煙花就是自船舫而起,想來應該是官府安排的。
“差不多吧。”雲墨嘴角抿出一絲笑意,他低頭看着她靜謐而美好的側臉,見她眼神如明光珠玉,碧湖清泉,寫不盡的芳華絕代和人生繁華。便是這一刻夜色斑斕而明輝,也不敵她垂眸瞬間眸中流蕩出來的款款清波。
他心中一動,握了握她的手。
“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不知道你是否喜歡?”
“嗯?”她疑惑的回頭,“什麼?”
他神秘一笑,伸手一指。
“你看。”
鳳君華擡頭看過去,夜空有巨大煙花炸開,一剎那的絢爛幾乎刺瞎了人的眼,但又不得不睜大眼睛去看那綻放到極致的美麗,以至於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時間忽然過得很慢,因爲那原本早就該消散在空氣中的煙火還在空中緩慢的綻放,像一朵層層開放的花,然後再化作流光溢彩,如雨灑下。盛開到極致的美麗以後,照亮了所有人這一刻驚豔而憧憬的目光。然而下一刻,煙火散盡,忽然有巨大的花盤橫空出世。
不,應該是花骨朵。
那花骨朵很大,足能蓋頂,看起來像是紙糊的,卻又能看到有色彩在表面上流動,流光如水,美麗而溫柔。
岸邊的百姓驚奇的睜大眼睛,只覺得這一刻心跳就要終止。
“那是什麼?”
背靜處,原本出來尋找雲墨的凰靜音驚訝出聲。
另一個角落,凰靜芙負手而立,嘴角微微揚起笑意。
“我很期待,在這個特殊的節日,你會送給她如何畢生難忘的繁華和刻骨銘心?”
拐彎幽靜處,有人目光幽幽如夢,似彩蝶編織的網。
“我也很期待,在這衆人矚目之下,她會如何做?是柳暗花明,還是萬劫不復?”
……
“咦?”
擠出另一波人羣的慕容琉風擡頭,忽然看見那巨大的花苞開始綻放。很慢,但是卻以肉眼的速度看得清那些併攏的花瓣在慢慢盛開,在萬衆矚目中,在這一夜熱鬧的輝煌中,一片片開出美麗的流光和火花。直到完全綻放,忽然發現那花瓣透明似水晶,完美無瑕得讓人不忍觸碰,生怕會玷辱了那一份晶瑩。
一查綻放。
曇花。
竟然是曇花!
……
“是他們。”易水雲眼尖的看到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河面上唯一亭子裡的兩個人影,“快過去。”
“哦哦,好。”慕容琉風也顧不得再觀看這美麗的花燈了,幸好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空中那透明的水晶之花吸引,給了他們方便之路,很快就走出了人羣。
“你什麼時候準備的?”鳳君華看着空中已經完全盛放,露出花蕊淡金又帶紅光的水晶花,有些訝異的回頭。
他沒回答,只是微笑道:“還沒完,繼續看。”
鳳君華又擡頭望過去,只見那原本水晶的透明花瓣忽然開始凋謝。不,不是凋謝,是真的如水光如月華如碧水般從花瓣尖一寸寸傾瀉,灑下萬丈珠簾銀輝。
“這是誰做的?”
凰靜音目光灼灼,神色興奮。
“果然是費了一番心思。”
凰靜芙淡定喝茶,眼神裡笑意也多了幾分訝異和欣賞。
“結果即將來臨,我都快要等不及了。”她雙手抱胸,眼神笑意更濃。
“快到了。”慕容琉風一路疾馳,和易水雲急急來到了江邊,再尋着搭着的橋,走入江心涼亭。卻發現這橋竟然被施了陣法,虛虛實實,幾乎看不到生死之門。
他面色漸漸變了。
……
“你是怎麼做到的…”鳳君華望着那朵晶瑩的絕世之花,恍惚的開口,忽然聲音一頓,因爲她看見那水晶花瓣傾斜後,露出的花蕊,紅色的,妖冶而魅惑的,盛放的,曼珠沙華。
她目光猛然一震,剎那間腦海裡涌現無數片段。
而就在這時,方纔那些傾瀉的銀光,忽然又自四面八方涌來,在空中匯聚成一首詩。
青青圓中游,緋衣弄靜池;
碧水橫空月,九州知我心;
鸞鳳琴和瑟,當與卿同約;
花開如朝暮,唯有真情一;
但得伊人笑,執手共天涯。
不過寥寥數語,卻道盡一腔深情,滿腹情懷,令無數人剎那間心境起伏竟忍不住落淚。因這夜晚太美好,因那曼珠沙華盛放得太妖嬈,也因接住那花燈的男子比那曼珠沙華還要妖冶美麗,而更美麗的,是他此刻望着紅衣女子的眸光,深情如水。
鳳君華心神震動,腰側的手不自覺的緊握成拳。
“居然是給那個賤人的。”
凰靜音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目光裡隱藏着深深的怒火和嫉妒。
凰靜芙把玩着手中白玉杯,悠然而笑。
“呵,沒想到你也會這般的舞文弄墨附庸風雅。當真是爲了美人心費盡心機啊,就不知道,她領不領情了。”
“有點意思。”黑暗中,她笑得平靜而高深莫測。“青鸞?看不出來嘛,還會以詩告白。我越來越期待…”
正往涼亭而去的慕容琉風和易水雲,自然也看見了這一幕,慕容琉風表情驚異微有些動容,易水雲則是面色深沉更甚之前。
鳳君華怔怔的看着他,此刻那曼珠沙華的花燈在他手心,花瓣還流動着碧水的流光,花蕊中火光靜靜燃燒,照亮他臉色如玉深情如海。
“曇花一霎芳華,卻美麗永存。傳說地獄奈何橋旁,開着豔紅似火的彼岸花,永生不滅。”
他將花燈遞給她,臉上微微笑着,眼神裡有萬道霞光同時流瀉,似繁華錦繡,傾盡了此生所有,只爲換她回眸一笑。
“所以我將它贈與你。”
岸邊的百姓神采奕奕,有羨慕有嫉妒有黯然,更多的卻是興奮。甚至已經有人在起鬨,大喊:“接下,接下…”
有人帶頭,身後就無數人一起吶喊。他們都瘋狂了,見證了方纔那唯美絕世的一幕,人人都想要這樣的畫面畫上最完美的句號。他們甚至比當事人更想要見證那最後珠聯璧合的結果。
凰靜音目光陰沉,眼神裡怒火似乎要將這一夜的花燈燒盡。
凰靜芙放下了茶杯,臉上笑意漸漸收斂,神色難得的幾分悵然和羨慕。
她靠在璧牆上,神色淡淡褪去,抿了抿脣。
不能接下——
易水雲神色凝重,遠遠看過去,亭臺裡黑衣男子手捧曼珠沙華花燈,低頭凝望紅衣女子的眉眼訴不盡的相思纏綿。而那女子似乎迷茫,似乎在掙扎。從他這個角度,看不清她的面容,更無法看清她臉上每一個表情。然而此刻急不得,只有靜下心來,以最快的速度破解陣法。
……
鳳君華在猶豫,在徘徊。岸邊百姓的歡呼聲此起彼伏,卻抵不過她此刻心潮洶涌澎湃。她下意識想要拒絕,然而看見他眼神如稠,似纏綿的網,要將她一寸寸網入他懷中。她在這樣濃情裡不過一不起眼的塵埃,抵不過他眼中的熾熱深情。過往他說的那些話,一字一句,言猶在耳,此刻尤爲清晰。
花燈美如雕刻,身後煙花已經湮滅於無形之中。或許是等待已久,那些歡呼雀躍聲都逐漸淡了下去,沉默的等待她的答案。
雲墨沒有說話,知道她這一刻在天人交戰,知道要跨越這一步需要莫大的勇氣和信心。所以他給她時間思考,他等得起,無論她給的答案是什麼。
“你不後悔嗎?”
她終於開口了,卻是說了這樣一句話。
他眨眨眼,道:“十二年如一日,我堅信那會是永生。”
永生…
她眼神裡神光遊離,想起之前那一幕,想起那首詩,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想起腦海裡那些影影綽綽不知是前生還是今世的模糊畫面,想起那些無聲的付出和犧牲。
心尖忽然狠狠一顫。
愛情,或許並不是那麼可怕。
她再次看盡他的眼,他眼神是浩瀚星空,波光浩淼不及他凝定的眸光芳華一刻。而此刻,這雙眼睛寫滿了認真和溫柔,以及,永世不化的深情唯一。
唯一。
她仰頭,忽然笑了。
她笑,十幾年來第一次微笑。
他爲她笑容所攝,眼神震撼而動容。手心裡花燈燭火幽幽而明亮,將她這一刻淺淡而絕美的笑容印刻盡他眼底,印刻在心底深處。
“青鸞…”
他忍不住低聲喚她。
她卻伸出手來,指尖與他之間相觸,一剎那似電流激遍全身,又似海枯石爛終於尋到了盡頭,誰在黑暗中一笑嫣然,謝落一世繁華錦繡。
“送出去的東西,就不能收回。”
她目光靜謐,溫軟如流水。
他努力剋制這一刻激越的心跳,同樣笑得溫柔。
“自然。”
他放手,她接過。
剎那間火光大盛,照亮兩人同樣溫柔絕美的笑顏,也照亮岸邊所有人驚豔而目光。
“不可以。”
轟然一聲,陣法破,易水雲如風般疾馳而來,大吼出聲。
她下意識回頭,手指微動,花燈落下。
一瞬間時間放空,一瞬間萬物寂滅,一瞬間所有人的表情都在那一刻被緩慢而急速掉落的花燈照得清清楚楚,彷彿在與時間拼比,花燈在空中拉開直線距離,緩慢的重複無數次,終於不堪時間重負,種種落地。
砰—
曼珠沙華碎裂,燭火湮滅。如同升起的朝陽,剎那間沉在海底深處。也將所有人興奮的笑臉凍結,萬道霞彩湮滅成灰。
她還未完全綻放的笑意僵在嘴邊,他面色微微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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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終於把這一章寫出來了。真不容易啊,繼續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