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大風起兮
獨孤澈一看見江暖心對別的男人笑就渾身不自在,劍眉抽了抽,他一步上前,擋在江暖心面前,冷冷睇了洛天音一眼,本就沒什麼表情的面癱臉此時更是冷得像一塊冰。
尤其是當他看到江暖心望着洛天音時的那樣神采奕奕的笑顏,他鋒銳冷寒的眼底霎時迸出火花,鋼牙猛地咬緊,“走!”
獨孤澈冷聲喝道,倏地一把拉過江暖心,爾後狠狠瞪了依然笑得溫柔的洛天音一眼,轉身就走。
他所有的動作都是一氣呵成,待到江暖心反應過來,已然被帶離洛天音三丈開外,她本來還想說上獨孤澈幾句,但當她看到某人那黑沉得幾乎能滴下墨來的俊臉時,頓時將到了口邊的抱怨迅速吞了下去。
尼瑪,這廝眼神實在太恐怖,像是帶刀子似的,她纔不會白癡到自己往槍口上撞!
江暖心睇一眼被獨孤澈拎在手裡的小貔大人,某大人此時也是神情驚恐,四爪耷拉裝死,一人一喵交換了個眼神,十分默契地決定一起保持沉默!
此時已近半夜,月上中天,山坡兩旁的小路上遍開着野花,景色奇美。
眼角的餘光掃見那一襲白衣身影依然駐足凝立,江暖心悄悄回眸,以口型跟洛天音說再見,洛天音回她一個溫柔笑顏,江暖心不由也彎了眼角。也許是這具身體原本的記憶裡,對於洛天音的印象太過於美好,以至於雖然洛天音將她和獨孤澈拆散,並且故意編了謊言騙她,但江暖心卻怎麼也無法討厭他。
不過,也只是不討厭而已,江暖心知道自己的心除了那人,已然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對於洛天音,她頂多就是將他當朋友,當大哥,卻是不會愛上他!
江暖心正胡思亂想間,驀地察覺獨孤澈突然停下了腳步,她立即轉眸看去,便見他正斜眼看着她,那宣示着無情的薄脣抿成了刀鋒一般的直線,森寒冷銳的冰眸裡亦像是凝了厚厚的冰層。
月光在他墨玉似的黑眸裡投下層層倒影,然而就在這一片光影中,他的眼神卻透着一絲古怪。
江暖心脣角的笑容頓時僵住,就連小貔大人都哆嗦了一下。
“哎!”不知爲何,江暖心莫名一陣心虛,她挽住獨孤澈健壯的胳膊,小心看着他月色下更像是一尊完美雕塑一般的側顏,她下意識張開嘴想要解釋什麼,可是還不待她開口,獨孤澈已然收回了視線,拉着她又繼續往前走去。
“王爺!馬車準備好了!”丹青站在山坡下,恭敬說道。
“上車!”獨孤澈面無表情先將小貔大人往車上一丟,接着一把打橫抱起江暖心,送她到車上,自己則轉身走開,似乎是有話要交代丹青。
馬車上,江暖心與小貔大人大眼瞪小眼,“龍小貔,那傢伙又在生什麼氣啊?”
“喵嗚!”小貔大人攤爪,表示它怎麼知道。
“身爲同性,你不是應該更瞭解你們男人在想些什麼麼?”江暖心頓時鄙夷地望着小貔大人。
“喵喵!”小貔大人淚流滿面,妹紙,俺只是一隻貓,哪會知道你家男人在想些什麼?
一人一喵正糾結間,馬車門被打開了,獨孤澈隨即進來,冰眸掠過,他淡淡看了眼正直勾勾盯着他看的江暖心,依然抿着脣不發一言,直接坐到江暖心身邊。
馬車裡的氣氛霎時沉寂下來。
江暖心有些緊張地看着獨孤澈,“喂,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你覺得呢?”獨孤澈環抱雙臂,斜眼睇她。
“我不知道!”江暖心老實說道。
“沒有!”獨孤澈看着眼前這張難掩蒼白的絕美小臉,立體深刻的俊顏上依舊面無表情,但那對墨玉似的黑瞳裡卻像是有什麼一閃而過,半晌,他方纔淡聲道,說罷,他便摟過江暖心,星辰般耀眼的眸子定在她面上,嗓音倏忽變得柔軟,“我們要連夜趕路,今晚就在馬車裡將就一下。”
“嗯!”江暖心乖順地偎依進獨孤澈懷中,雖然心裡還有着疑惑,但江暖心也明白,他會生氣定是與她有關,可是他的脾氣那麼臭,他若是不願意說,她也只好等着了。
其實說是將就,但這輛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馬車內部卻不是一般的舒適,空間也很大,地上鋪着羊毛絨毯,小几固定在一側車壁上,其上擺放着食盒與底部嵌着磁石的杯盞,靠後壁的地方擺着一張軟榻,軟榻很大,江暖心躺在上面可以伸直了腿。
可是對於身材高大的獨孤澈來說,卻還是小了點。
小貔大人眼見這兩人自顧摟抱着睡在了一起,金瞳閃耀,“喵嗚”一聲,也想跳上去,但它剛跳上邊緣,獨孤澈就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一般,一巴掌拍了過去。
“喵!”小貔大人慘叫一聲,圓滾滾的貓身頓時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後“啪嘰”一聲,就像是烙餅一樣貼在了前車壁上。
當小貔大人緩緩滑落,它窩在牆角的毯子上,咬着爪子仰首望着窗外的月光,那叫一個淚流滿面。尼瑪,老天爲毛這麼不公平,爲毛那隻面癱就可以對江暖心親親抱抱,它只不過想跟她睡個覺都不行!
馬車已經開始往前奔馳,淡淡月光透過車窗灑入車廂,此時的軟榻上,江暖心枕着獨孤澈胳膊,將臉埋在他強壯的胸前,聞着他身上好聞的松木香味,她的心莫名變得安定下來。
然而一直閉着眼睛的江暖心卻沒有發覺,這一夜,獨孤澈幾乎是徹夜未眠,他一直在看着她,眼眸深深,比之天幕上那顆最亮的星辰都要耀眼,彷彿怎麼也看不夠她。
……
一夜無話,天快亮時,江暖心忽然被馬車外的聲響驚醒,她睜開眼,便見身邊的人已然不在,有淡淡的晨曦映照着車廂內,小貔大人正扒拉着窗戶往外偷看着什麼。
“龍小貔,你在看啥?”江暖心也湊過去一起往外看。
“喵嗚!”小貔大人金瞳裡閃過憂慮。
“前面有人盤查?”江暖心不由蹙眉,她正想下車去找獨孤澈,馬車門就被推開,一身墨色衣袍的高大男子攜着清晨染了花香的微風出現在眼前。
“醒了?”獨孤澈走到江暖心身邊坐下,攬她在懷,輕輕揉了揉她睡得有些蓬亂的墨發,冰眸裡漾起了溫柔神采。
“擎蒼,是東齊派來的人?”江暖心擔心外面的形勢,於是嗯了一聲後凝眉問道。
“嗯!”獨孤澈點頭,眸光一閃,“暖暖,這回你的易容術可以派上用場了。”
一炷香後,馬車重新上路。
雁城關口前,數百名鐵甲森然的兵士們神情冷酷,一個個都宛如殺神一般矗立在道路兩旁,已經有很多過路的馬車被攔截,有兵士正在對一輛輛馬車進行着盤查,稍微有點嫌疑的車輛都被趕到了路旁。
這些過路的旅人都下了馬車,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然引得東齊皇室如此大動干戈,據說從昨天半夜開始,不管是大道還是小路,都被設崗,嚴密盤查起過路行人。
被攔截下來的衆人都是敢怒不敢言,那些兵士們凶神惡煞的模樣令他們恐懼,但也正因爲所有的人都下了馬車,所以衆人也發現了規律,這被攔下的人中,似乎都是一男一女同行,但偶爾有帶着貓同行的車輛卻也被攔了下來。
衆人不由猜測,難道昨夜有什麼人犯了事,所以被全國通緝了?可是這又關貓什麼事?難道作案的是一隻貓?
眼看路邊的車輛與人羣越來越多,其中一輛外表樸素的馬車突然引起了士兵的注意。
“馬車上什麼人!”兩名士兵用槍頭敲了敲車廂,神色間已經有些不耐煩,他們昨天大半夜被叫起來趕到這裡執行任務,上頭又只說犯人是一男一女的江洋大盜,厲害之極,要他們無論如何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人,可是他們已經排查了半夜,卻根本就沒發現有任何符合特徵的人出現!
“軍爺!”趕車的車伕滿臉堆笑迎了上來,悄悄往那領頭的士兵手裡塞了個小包,那士兵掂量了一下,滿意地收進懷裡,一對小眼睛卻掠過拉車的四匹駿馬,他方纔之所以會注意到這輛馬車,就是因爲看到這四匹神駿的馬兒。
“車上是什麼人?”那士兵眯眼看向車門緊閉的馬車,眼角閃過狐疑,也難怪他會懷疑,因爲這輛外表普通的馬車和這四匹駿馬實在不大配,就像是一個一身華服光鮮亮麗的美女卻挽着一名滿臉麻子又矮又醜的老男人一樣,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回軍爺的話,車上是我家老爺夫人!”那名身着粗布衣衫,相貌亦是普通到讓人記不住的車伕小心回道,沒有人看到他垂落的眼角有精光閃過。
“一男一女?”那士兵頓時眯緊了小眼睛,臉色一沉,他指着那車門,厲聲喝道,“打開車門!”
“軍爺,軍爺,求您行行好,我家夫人剛剛生產完,不能見風!”那車伕緊張起來,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就要往那兵士手上塞去。
“滾開!”可是這一回,那士兵卻一把將車伕推開,滿目凶煞之氣,他上前就是一腳踹開那車門,“如果誤了軍爺的大事,小心你的狗命!”
那士兵踹開車門之時,就聽裡面傳來一聲驚叫,他眉頭一皺,立即低頭朝裡面看過去,可是他剛一伸頭,就被撲面而來的臭氣薰的頭昏氣窒,差點一跤栽倒在地。
“啊!夫君!我怕!”車廂內,再次響起一聲驚呼,那兵士好不容易從臭氣中回過神來,定睛看去,只見一名約莫三十多歲的女子正驚慌地轉過身去,縮到了牆角瑟瑟發抖,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那女子露出一角的側臉長滿了麻子。
那士兵忍不住皺緊眉頭,隨即眼神落在擋在女子身前的男子臉上,眼前的男人大概有四十多歲了,塌鼻厚脣,相貌極其普通,那雙眼睛更是渾濁暗黃,毫無神采,此時他佝僂着背同樣恐懼地發着抖,卻還是護着那名滿臉麻子的女子,“軍,軍爺……”
“你們是何方人士,去往哪裡?做什麼的?”士兵心裡有些失望,原以爲今天能立功呢。
“我們是錦州人,來鳳城做馬匹生意已有半年,內子剛剛生產,家中老母惦記孫兒,所以……”那中年男子怯懦地囁嚅,他低頭搓着手,根本就不敢迎上士兵的視線。
士兵皺眉,從懷中掏出畫像,仔細比對了一下眼前兩人,隨即捏着鼻子,一臉嫌棄地揮手,“好了,你們可以走了!”但他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又看向被女子抱在懷裡的糉子型襁褓,“讓我看看!”
那女子驚恐了,“軍爺,求您放過我的孩子!”
士兵見她拼命護着襁褓,心中頓時起疑,“再不鬆手,我就一劍殺了他!”士兵厲聲喝道。
那女子害怕極了,只好不情不願地將懷中襁褓鬆開,那士兵伸頭過去,全副注意力都被那形狀奇怪的襁褓吸引住了,他根本就沒發現此時那女子低垂的眼睛裡,早有止不住的得意流淌開來。
那士兵剛剛伸頭過去,綠油油的襁褓裡一直背朝着他的物體忽然慢動作的轉過臉來,霎時間,一張慘白的小臉出現在士兵眼前,只見那對眼睛裡根本就沒白眼珠,黑漆漆的像是墨一般,漩渦好似能將人的魂魄都吸進去,此刻,那小孩定定盯着士兵,突然張開嘴,陰森森一笑,四顆獠牙頓時閃着寒光。
這一幅畫面着實詭異,那士兵只覺一顆心都要跳出體外,整張臉都因爲恐懼變得煞白,好不容易找回嗓音,他倏地尖叫起來,“啊!鬼啊!”連滾帶爬地跌出了馬車。
那滿臉麻子的女子自然就是易容後的江暖心了,此刻她得意地望着那名心膽都差點被駭破的士兵,故意畫得粗又濃的眉毛挑了挑,素手毫不留情地揉捏了手下陰森森的鬼臉,哼,這張臉可是當年風靡一時的霓虹國鬼片咒怨裡的那個小孩的經典形象,江暖心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也差點被嚇得半死。
“喵嗚!”江暖心懷裡的襁褓裡突然發出一聲不滿的貓叫,是強行被綁起來又被套上鬼小孩頭套的小貔大人。
“有人來了!”獨孤澈忽地做了個手勢,示意江暖心噤聲。
不過眨眼間,馬車外又響起沉重的腳步聲,這一回似乎來得人很多,江暖心眯起眼睛,與獨孤澈交換了個眼神,脣角邪邪一勾。
“砰!”車廂的門又被踹開,車伕在門外驚叫,有一名將軍模樣的中年男子貓腰跨了進來,先前那被嚇破膽的士兵跟在他後面,指着江暖心懷裡的襁褓,哆哆嗦嗦道,“就是那個……”
那將軍目光凌厲地看向江暖心,江暖心適時地做出一副恐懼的模樣,“軍軍爺……”
“襁褓裡的是什麼?”那將軍冷聲問道。
“是……是我的孩子……”江暖心“畏畏縮縮”說道。
“打開!”
江暖心像是不敢反抗,雙手哆嗦着鬆開襁褓,頓時露出裡面一個身穿翠綠色小襖子的小孩,那將軍伸頭一看,那小孩也正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看他,只是這小孩實在太醜了點,不但眼歪嘴斜,還一臉的麻子,就和他娘一樣!
將軍瞥了一眼江暖心那張麻子臉,隨即冷冷看向那士兵,冷哼一聲,哪裡有什麼鬼小孩?!
那士兵此時也疑惑了,剛難道剛那駭人的一幕是他眼花了?
“走!”將軍實在難忍這車廂裡的氣味,一聲冷喝,轉身就走。
當馬車再次上路,江暖心不由得意地蹭到獨孤澈面前邀功,擠眉弄眼道,“擎蒼,我的易容術是不是很厲害?”
獨孤澈抿起嘴角,看着正拼命想要掙脫出那身花襖子的小貔大人,冰眸裡不由浮出好笑,他輕輕颳了刮江暖心鼻子,“就你鬼主意多!”
他就知道這丫頭不管什麼時候,都要玩上一把!竟然想起來弄什麼鬼小孩嚇唬那些士兵。
真是可憐了小貔大人被她如此蹂躪。
半個時辰後,雁城關口突然接到來自於宮中的聖旨,其中稱此次通緝的江洋大盜擅長易容之術,此行但凡遇到神色詭異的人與物,一定不能放過,如有違者全部按軍法處置。
雁城關口的將軍看着這一道聖旨,他頓時想起方纔那一幕,越想越不對勁,他突然想起那個小孩沒有瞳孔的眼睛,以及剛上馬車時所感覺到的倏忽隱去的強大壓力,陡地渾身一個激靈,冷汗頓時就冒了出來。
“快來人!給我追!”
然而此時,江暖心與獨孤澈早已換乘了一輛馬車,帶着他們的“兒子”小貔大人一路往北漠方向狂奔而去。
彼時,驕陽初升,萬丈霞彩染紅了天際,晨曦的薄霧也被陽光劈開,大風起兮,命運的齒輪正在悄悄轉動……
此去北漠,也將是江暖心與獨孤澈命運的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