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但是今晚要背完《大學》第四章。”

“好。”平常很抗拒背書的景泰藍,點頭如搗蒜。

太史闌回頭看容楚,容楚神情有點發怔。

他忽然就想起自己的童年,書房,臥室,臥室,書房,記憶中似乎沒有綠草藍天,沒有狂奔瘋跑,沒有縱情歡笑,沒有此刻景泰藍,純真明亮的笑意。

在今日之前,他也沒見過景泰藍,這樣純然信賴,發自內心的笑過。

一直不認爲,屬於他們這些貴族少年的童年生活有什麼不對,然而此刻,忽然覺得,或許真的有點不對。

心深處某座堅實的意識堡壘,裂一道細微的縫,被一道來自天外的明亮堅執的光,照亮。

容楚的呼吸,亂了一分。

“爲什麼不可以吃這些……”景泰藍忽然問。

容楚沉默,答案原本溜熟,此刻卻不想再說。

“因爲很多人覺得,如果給你吃了季節性的東西,你會在不是季節的時候隨意索要,求而不得,會殺人。”太史闌道,“景泰藍。蠶豆、香椿,只有春天才有,河豚不處理好會有毒,䰾肺是當地特產魚類,也是春汛時纔有。那麼,你會不會在冬天要吃這些?”

“不會。”景泰藍搖頭,“冬天沒有呀。”

“如果你在冬天要吃,廚師拿不出來,你會不會殺人?”

“爲什麼?”景泰藍瞪大眼睛,“冬天沒有呀!”

同樣一句話,他後一句的語氣十分驚訝。

不是不認爲,而是根本就覺得不應該。

不認爲,還有可能動搖犯錯,不應該,那是從根本道理上的杜絕。

“一個告訴他,便可以不再犯錯的道理,爲什麼不告訴他,而選擇讓他失去選擇的權利?”太史闌擡頭問容楚,“你們把他當人看了嗎?”

容楚無言以對。

然後他發現,桌上沒菜了……

“給國公上燕窩鴨子明爐火鍋,罐煨山雞絲紅白火腿。”太史闌抱起景泰藍,吩咐侍女。

容楚的小眼神又沉了下來,太史闌不理他——有病,幫你守住你們尊貴的習慣,有什麼不好?

她只有興趣打破景泰藍的枷鎖,以及她自己的。

殊不知容楚最恨她的就是這一點——爲什麼不嘗試打破我?嗯?

“還要吃香椿……蛋……蛋……”景泰藍不捨地抓着桌邊,屁股賴得遠遠。

“吃多不消化。”太史闌命侍女抱他走。

“不要!不要!”景泰藍忽然尖叫起來,小腿拼命蹬侍女肚子,“要吃!要吃!”

“沒了,去背書。”太史闌示意侍女不要理他,繼續走,景泰藍尖叫,伸手去薅侍女頭髮,抓在手上狠狠地扯,“不要——不要——”吼得驚天動地,侍女被抓得眼淚汪汪。

他一向乖巧,這還是第一次發脾氣,一發就近乎歇斯底里,少見的狂躁。太史闌怔了怔,忽然發現自己犯了錯。

她一直以來調教他,是讓他“接受”,但從未注意過,這小子對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不容拒絕和搶奪。

以他的身份來說,會有這種毛病並不奇怪,或者也該有這種毛病,可是太史闌看着景泰藍毫不容情拉扯侍女頭髮的小爪子,火蹭地一下就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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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了口氣,她沒有發火,過去按住景泰藍亂揮的爪子,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景泰藍,聽我說,香椿很難得,附近都沒了,你放開她,想吃也要等到明天。”

“不要!不要!”景泰藍根本不聽她說什麼,亂蹬亂抓,“香椿!香椿!”

“景泰藍!”太史闌冷喝,去掰景泰藍的手。

小瘋子此刻腦子裡只有“東西被搶”一個念頭,誰擋誰就是他敵人,立即靈活地向後一縮,他手裡還抓着他的小薄瓷碗,擡起來一揮一擋。

“啪。”

清脆的破裂聲蓋過尖叫吵嚷,景泰藍抓着半邊破碗,不動了。

侍女張着嘴,一臉慘白。

容楚忽然飛快地掠過來,一把奪過景泰藍手中的半邊瓷碗,景泰藍傻傻的,也不曉得動彈。

太史闌捂住額頭,不動。

“我看看。”容楚口氣難得有點焦灼,伸手去掰她的手。

太史闌想避讓,頭暈眼花的哪裡抵得過他的力氣,手一讓,一股鮮血順着額頭緩緩流了下來。

鮮紅的血跡自光潔的額頭蔓延,一縷黑髮蔫蔫地被泡軟。

景泰藍眼睛瞪得不能再大,烏黑的瞳仁裡,漸漸瀰漫上血色和無限驚恐。

他似是想撲上前,又似是想逃避,張開雙手不知道該幹什麼,身子大力向後一仰,砰一聲後腦撞到抱住他的侍女的下巴,侍女痛呼,他卻好像全無感覺。

太史闌張開眼,正對着景泰藍的眸子,看見孩子的巨大驚恐。

她原本不想嚇着景泰藍,此刻忽然覺得,讓他直面她的流血,也好。

但她也不打算矯枉過正,往後一倒裝被打死好加深印象——教育也有其限度,任何時候都不該給孩子種下恐懼的種子。

她注意力都在景泰藍身上,沒注意到容楚的眼神。

或許容楚自己這一刻都沒注意,他看着那道並不算大的傷口時,眼神竟然是焦灼的。

“來人!”他道,“快拿藥箱來……”

他的話被太史闌止住。

她鬆開手,面對景泰藍,景泰藍捂着眼睛拼命向後扭身子,太史闌從侍女手中接過了他。

景泰藍一落到她懷裡,僵硬繃緊的身子忽然就軟了下來,放下擋着眼睛的手,驚惶地仰望她的傷口,伸出小肥手試圖去堵住流血的傷口。

傷口本來要停止流血了,給他這麼一碰,頓時又綻出鮮血,容楚想阻止,太史闌用眼神阻止了他。

景泰藍驚慌地發現,自己堵不住流血,眼淚忽然就一串串滾落了下來。

只是瞬間,長而翹的睫毛上便霧濛濛掛滿晶瑩的水珠,他開始抽噎,“……你要死了……你被我殺了……”

“景泰藍。”太史闌將頭擱在他小小的肩膀上,“不,我不會死。”

“真……的……嗎……”

“我不會死。”太史闌道,“但是如果傷口往下一點,到達眼睛,或者往上一點,刺入太陽穴,或許就真的會死。”

景泰藍激靈靈打個寒戰,眼底有慶幸也有畏懼。

“你記住。”太史闌緩緩道,“人的生命可以很強悍,也可以很脆弱,癆病鬼可以咳喘着活幾十年,壯漢卻可能因爲一拳而倒斃。但無論如何,生命只有一次,所以,尊重它。”

景泰藍似懂非懂地望着她,沙啞着嗓子道:“……她們說我可以殺……”

“剛纔我有沒有錯?”

“沒有……”

“那麼你覺得你做得對嗎?”

“不對……”聲音小如蚊蠅。

“你讓無辜的我流血了。”太史闌道,“以後還希望發生這樣的事嗎?”

“不……不……”景泰藍大頭亂搖,看得太史闌頭暈。

一雙手在她身後輕輕扶住了她,芝蘭青桂香氣淡淡,是容楚。

太史闌身子有點發軟,也懶得掙扎,向後靠了靠,依在容楚的胸膛上。

嗯,娘娘腔看起來不咋強壯,但這胸口倚着還是挺舒服的,太史闌眨眨眼,想着難怪那許多女子,貪戀男子寬厚的胸,男人給予的包容和保護感,會讓再堅強女子的心,也瞬間沉溺,恍惚間似尋到港灣。

容楚似乎輕輕嘆息了一聲,將她攬得更緊了些。

“景泰藍。”太史闌抱住那孩子小小軟軟的身體,在他耳邊輕輕問,“告訴我,你很討厭失去,是嗎?”

景泰藍身子忽然大大一震。

他擡起眼睫,淚痕未乾,眼神裡驚恐初去,又泛上因世事涼薄導致的黑暗。那黑暗突如其來,遮蔽他的明亮,他像是被一支真相的箭擊中,泛出滿目的傷。

太史闌按着他毛茸茸的腦袋,將他貼近自己,聲音輕得不能再輕。

“有人曾搶去你愛的東西……是嗎?”

景泰藍僵僵地坐在她腿上,愣了好半晌,忽然一頭撞入她懷中!

他撲得如此用力,像要將自己揉進她的胸中,在她的懷抱裡撞散自己,或者撞散他幼小心靈裡,長久以來一直無法承載的沉重。

幾乎太史闌在感覺到他撞過來那一霎,就覺得下巴一涼。

那是瞬間飛濺的淚水。

身後的容楚動了動,似乎要擋住那一撞,然而最終他停住,只是將太史闌扶得更用力了些。

“……我的狗狗……”景泰藍在太史闌懷中輾轉,沒有痛哭,然而每聲嗚咽都是山間最幽咽的泉,屬於孩童無法自救的悲傷,“……她殺了……”

“……小寶兒……陪我玩……她殺了……”

“……翠翹……教我練身……她殺了……”

“……我的玩具……她都燒了……”

太史闌胸口漸漸冰涼,被淚水一層層浸溼。

觸及肌膚的那處布料,承載的不是淚水,是一個坐擁天下、人人以爲必然幸福無倫的孩子,曾經最絕望最寂寥的失去。

他是那宮廷的主人,是天下的主人,是萬物的主人,然而那個小小的主人,坐在景華殿高闊的藻井下,赤腳貼着冰涼的金磚,一遍遍聽着那些屬於他,愛過他,他也愛過的人和物,離去的慘呼和嗚咽。

從此他憎恨失去,並因此不敢再愛。

因爲幼小的心,漸漸知道,他愛了,喜歡了,在意了,便會有一雙冰冷的手,一個冰冷的聲音,奪去那些溫暖的、美麗的、可愛的一切,讓黃金龍座冰冷的把手,告訴他什麼叫——寡人。

景泰藍貼在太史闌胸口,淡淡的血腥氣讓他想起那些赤腳貼着金磚的冰涼的夜,那樣的夜似乎漫長永無止境,在噩夢的那一端。

他的眼淚無聲無息滾滾而出,似乎永無休止,他並不十分清楚爲什麼要哭,只是莫名地覺得悲傷。

太史闌胸口冰涼,貼在她臉頰的孩子的臉冰涼,身後扶住她肩的容楚,手指也冰涼。

玉階如雪月光寒,幔帳重重裡,相擁的三人,似一座彼此相攜不願分離的雕像。

容楚再次發出一聲嘆息,有些恍惚般輕輕道:“我怎麼忽然覺得,這一幕屬於我……”

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像很多年後,一家三口……”

因爲知道荒唐,所以他不說。

太史闌也沒聽懂他的意思,她關注景泰藍,看他哭到抽搐,小身子一抽一抽,回頭望了望容楚,容楚衣袖一拂,點了他睡穴。

發泄過頭也會傷身,這樣正好。

抱起熟睡的景泰藍,慢慢拭淨他的淚痕,太史闌始終默不作聲,一邊擦一邊走神,完全忘記自己腦袋上還在流血,直到容楚忍無可忍地道:“你可以讓我給你包紮了吧?”

太史闌頭也不回,順手從身邊侍女手中抽出一塊白布,擦了擦。托盤上有金創藥,她仰起頭,藥粉倒在手心,準備按上傷口。

容楚忽然拍掉她的手,一手拿過金創藥,一手按住了她的脖子,“放手,你這樣不怕留疤?”

“放手,不準掐我後頸!”太史闌最討厭別人抓她後頸,這會讓她覺得自己就像被掐住脖子的貓,下一瞬容大爺或許就能將她拎起來甩啊甩。

容楚的手指還可惡地觸及了她的耳後,她渾身顫了顫,幾乎立即,耳廓就紅了。

容楚此時注意力卻不在她的敏感處,理也不理太史闌的抗拒,撥開她被血濡溼的亂髮,他語氣不太客氣,動作卻極細緻,頭髮被血粘住,有些靠近傷口,他怕撩起頭髮牽動傷口,便用指甲先一絲絲將亂髮理順。

傷口位置很巧,當真下一分到眼睛上,上一分到太陽穴,只怕將來難免要留疤,不過可以用鬢髮遮住,容楚搶過金創藥自己親自處理,也是因爲想要將傷口儘量處理得平整收斂,將來疤痕不明顯。

要像太史闌那樣隨便撒撒包紮,估計難免就是一條紅蚯蚓。

真沒見過哪個女人,像她這麼不注重容貌!

她是不把自己當回事,還是不把自己將來當回事?

容楚心情不豫,動作依然輕柔。兩人靠得極近,彼此都下意識屏住呼吸,可再怎麼屏息,屬於容楚那種無處不在的芝蘭青桂香氣,還是氤氳在了太史闌鼻端,太史闌睜着眼睛,正看見近在咫尺的容楚的臉,這麼近,居然依舊找不到毛孔和任何瑕疵,屬於肌膚的細膩光輝,如珠如月,如世上最精美的綢緞。

而他微微垂下的眼睫,刷出一彎淡淡的弧影,像世外最寧靜的島嶼,漂浮在煙雲的盡頭。

太史闌閉上眼睛。

美色惑人,不過骷髏。

好醜,好醜。

容楚淡淡地瞟她一眼——嗯,剛纔那個角度他自認爲最美,這殭屍女抵受不住了麼?

“好了。”他手指輕輕按了按傷口,在旁邊侍女遞來的手巾上拭淨手,一低頭看見太史闌仰起的臉,淡粉色薄脣,正在眼前。

他的手,忽然停了停。

一直都知道她脣形長得好,薄而誘惑,然而這個角度,淡淡光線下,那微抿一線,輪廓分明,介乎柔軟和明朗之間的脣的弧度,和那一層光潤的淡粉色澤,突然就讓他心一蕩。

心蕩了,意識也在蕩,幾乎毫不猶豫,他忽然,飛快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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