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9-15 8:28:27 本章字數:12914
“我說過,”慕丹佩聲音清晰,不無得意地道,“我要讓你們見識到什麼叫厲害。1現在,我一個人站出來,對戰你們一營,這就是厲害!”
四面譁然,太史闌微微點頭。
不得不承認,確實厲害。最起碼她也沒這個本事。
慕丹佩這回確實佔勝一着,展示了她的全才。
“不過我也不是逞能。”慕丹佩脣角一翹,小小的痣活躍地一閃,“今天抽到的五場,前三場都不需要什麼力氣,我完全可以支撐下來。而一般四場定輸贏,第五場往往不需要比,所以我沒什麼虧可吃,你們不必覺得氣憤或不安。”
衆人都鼓掌,大讚“慕隊長光風霽月,女中豪傑!”
太史闌又微微點頭——這話不管真心假意,說出來確實夠意思。
最先一場是軍陣,上來的是蕭大強,熊小佳熱淚盈眶將他擁抱,“大強!你可以的!”
“是的!”蕭大強深情地拍熊小佳寬厚的背。
周圍人默默扭頭嘔……
蕭大強走上場,雙方行禮,按照慣例,比試方法也是先由被挑戰的那一方出的。如果二五營哪場勝了,那麼下一場的方法就由二五營提。或者麗京總營比試中犯規,也改由二五營出題。
“哎,我們速戰速決吧,後頭還有好幾場呢。我還想着下午趕着去吃王蹄子家新出的蹄花。”慕丹佩道,“我們不玩帶兵的軍陣了,沙盤這裡似乎也沒有,你我語戰吧。”
所謂語戰,就是提出案例,口頭虛擬對陣。
“好。”
“天熹十七年五越哈巴寨之戰。”慕丹佩似有意似無意對臺上瞧了一眼,“以此爲例。”
太史闌也瞧瞧容楚,這是他經過的戰役嗎?
她忽然決定回去有空把容楚那些過去光榮史好好了解一下。
“哈巴寨之戰,我大軍勢如破竹,有什麼好戰的?”蕭大強不解。
慕丹佩一笑,雖然溫和,但隱帶不屑。
“哈巴寨名雖爲寨,其實是無數大小寨子的總稱,而且當時五越的首領十分狡猾,所有寨子都建造得一模一樣,規模、形制、駐守人員,而他們分散在寨子裡,相互策應,誰也不知道哪座小寨子裡住着哪位大首領。不僅無法擒賊先擒王,還會打草驚蛇。請問,你該如何安排?”
蕭大強思索了一下,“火攻。”
“寨子分散。”慕丹佩涼涼地提醒。
“以細作策應。”蕭大強道,“哈巴寨地形特殊,所有寨子其實都擁衛着正中的寨子,越往內越密集,所以首領們還是在內部的居多。應該先半夜登崖,拔掉外圍小寨子,再以外圍小寨子內的人員做俘虜,叫開中間的寨子,以中間寨子的人員混入內寨,再放火,攪亂秩序,內部寨子必然大亂。此時中間和外圍的寨子已經被我們的人把守,各處關卡守死,裡面的人無處逃避,還不是一鍋端?”
“好。”慕丹佩鼓掌,卻緊接着又問,“假如內寨另有通道呢?假如通道開啓需要時辰,請問用什麼辦法,極快地辨認出到底哪些人是首領?”
“這……”蕭大強愣住,他隱約覺得這不是軍陣的範疇,可是問題提出來就不能不答,但一時半刻,哪裡有好辦法。
慕丹佩等了一會,笑了笑。偏轉臉先向臺上容楚微微躬身,道:“當初國公率軍破哈巴寨,所用的方法巧妙至極,只是涉及國家軍事機密,自然不能在此處宣講。國公的方法我說出來,那也不算我的本事,如今我有一計,提出來,還請國公判定輸贏。”
她明知容楚和太史闌的關係,卻坦坦蕩蕩地將輸贏決定權交給了容楚。太史闌託着下巴看她,心想這姑娘到底是確實過於光明磊落呢,還是藉此機會小小離間一下她和容楚的關係?
太史闌猜,她的辦法,定然會讓容楚不得不判贏的。
容楚點點頭,似笑非笑瞟太史闌一眼,用口型對她說“準備啊”。
太史闌脣角一扯。
“如果是我率軍,我會用……蛇。”慕丹佩道。
“蛇?”衆人驚訝,“打仗和蛇有什麼關係,用很多蛇嗎?”
“這個法子很簡單,只是諸位可能不太瞭解五越的風俗和人情。”慕丹佩笑道,“五越多山,氣候溼潤多瘴,也是產蛇的地方,年年都有很多人被蛇咬死。年代久了,五越人也根據各地所產之蛇,研製出各種避蛇殺蛇藥,用來保護自己以及捕蛇。這種藥長年帶在身上,久了,體膚血液裡都會滲入那種氣息,蛇蟲也是有靈的,久了也知道這種氣味代表着殺機,自然會避開。但這只是需要出門勞作、以及出外捕蛇爲生的普通五越人才具有的東西,大首領高居華屋,出入有人保護,遠離叢林和山地,根本不需要這種藥物。”
“你的意思……”蕭大強似乎明白了什麼。
“所以,只要抓一批蛇去就行了。在最亂的時候,把蛇放進去,五越普通人不怕蛇,看見只當螻蟻,蛇們也會自然避開,但是那些養尊處優的首領們,雖然他們打扮得一模一樣混在人羣裡,但是……”
“但是他們身上可沒有那種讓蛇遠避的藥氣!”蕭大強恍然大悟,“這麼一看,便知道哪些是首領了!”
“然也。”慕丹佩笑吟吟。
蕭大強激動之後,反應過來了——這似乎是人家贏了。
但他也不得不心服口服,不管怎樣,慕丹佩這個方法簡單省力無傷損,完全建立在對五越風俗人情的極度瞭解之上,他自愧不如。
慕丹佩負手笑吟吟看臺上容楚,眼神戲謔,似乎很高興給他出了個難題。
她脣角那顆痣又閃閃地亮了,眼神裡充滿“我看你舍不捨得判你女人輸”的挑釁。
容楚並沒讓她得意。
他甚至也毫不猶豫,一點頭,道:“好計,不輸於當年我的辦法,甚至比我的法子還省力。麗京總營,勝第一局。”
慕丹佩一怔,隨即也在意料之中般,笑着點頭,鼓掌,道:“不枉我欣賞你。”
太史闌忽然也一笑,鼓掌,道:“慕姑娘好才智!”
慕丹佩又是一怔,轉頭,瞧瞧微笑的容楚,再瞧瞧也難得微笑的太史闌,挑了挑眉。
周圍頓時也嘩啦啦一陣鼓掌。
——無論如何,這是兩個大氣的女人。
僅僅這一條,就值得用最熱烈的方式讚揚。
第二場,暗器。
二五營這邊出戰暗器的一個學生上場,這是個瘦小的學生,身軀特別靈便,擅長針類暗器,最近跟着容楚的護衛,又惡補了一陣關於如何隱匿身形如何從各種刁鑽角度出擊的課程,此刻走出來信心滿滿。
太史闌先讓他過去,吩咐了他幾句,從袖子裡遞了樣東西,隨即道:“盡力做好,無需在意結果,去吧。”
慕丹佩勝了一場,倒也沒驕狂之色,負手看了看天,喃喃道:“蹄花應該已經下鍋了……”隨即向對面瞪着她的少年道,“還是老話,速戰速決。我們就站在這裡,你射我三次,我射你三次,誰倒誰輸,好不好?”
“嗄?”二五營學生瞪大了眼睛。
“嗄?”全場圍觀者張大嘴。
這叫什麼比暗器?
暗器不是該高來高去,形影無跡,在風一樣的速度中分出高下嗎?
這傻傻站在原地捱打明明是內功比試的節奏,什麼時候暗器也這麼時髦?
“就這樣吧。我讓你先。”慕丹佩似乎真的很急着去吃王家蹄子的蹄花,三兩步走到那學生的對面。
那個學生叫陳池池,學得是風一般的暗器,人卻是個拖拉性子,遲遲疑疑地回頭看太史闌,太史闌擺擺手。
人家樂意,你就陪着唄。
再說到底誰佔便宜,還難說呢。
慕丹佩不跑不跳不躲,陳池池也就沒法在臺上竄來縱去,學的那一手高來高去形影無蹤的輕功也就派不上用場,只好老老實實站在臺上,手一揚,一抹金光閃了閃。1
這少年手指細長,發暗器如撥絃,十分好看,暗器一閃便出,手勢之快,大部分人都沒看清楚。
金光飛出是一簇,到了慕丹佩面前忽然一分三,呼嘯直射她肩、腰、膝蓋。
陳池池爲人厚道,並不招呼要害。
太史闌忽然高聲道:“倒也!”
正在此時,慕丹佩啪地向下一倒,三簇金光,貼身飛過。
本來這一倒,算是妙極,但是太史闌這一喊,立刻便顯得她倒得滑稽。看客們到嘴的喝彩,都變成了噴笑。
慕丹佩腰身一挺站起,恨恨又無可奈何地看太史闌一眼,又沒法發作,只得道:“第二次!”
陳池池一抖手,一個巨大的梅花從他掌心爆出,速度比剛纔更快,嗡地一聲便到了慕丹佩頭頂。
“梅花”在慕丹佩頭上急轉,啪一下爆開,呼嘯而下,竟然將慕丹佩全身籠罩。
慕丹佩哈哈一笑,道:“喂,考暗器還是考內力?”
幾個字一說出來,她身側就起了旋風,先是旋風隨即是漩渦,“梅花”炸開時迸出的無數種細小暗器,瞬間都被吸入漩渦內,越轉越快,成了一個五顏六色的小小云團,慕丹佩單手平舉在雲團之上,雙眼微閉,手指輕攏慢捻,雙臂抱團柔軟地平移,雲團竟然在她手中不斷變幻着形狀,彩光閃耀,氣象萬千。
衆人驚歎,太史闌卻在思索,她覺得這一幕熟悉,那手勢熟悉,仔細一想,竟然有點像太極。
平行時空,果然有諸多相似之處。
慕丹佩似乎玩上了癮,把那雲團揉來搓去,衆人包括她的對手都看呆了。
慕丹佩忽然手指一顫,指尖之下似有氣機泄漏,一枚羽鏢自雲團中躍出,半空中一震,電射陳池池!
慕丹佩“啊”一聲,下意識道:“回來!”但羽鏢被氣機所激,去得飛快。底下衆人也一驚,都“啊!”一聲。
陳池池猝不及防,眼看羽鏢直射自己咽喉,以爲慕丹佩趁機要對他下殺手,不由大怒,但此時已經來不及回擊,百忙之中忽然觸及袖子裡硬硬的東西,想起太史闌剛纔說的話。
“我知道你自己有信心,這東西也許用不着。不過如果逢上生死關頭,捏一捏。”
他匆忙狠命一捏。
“咻”一聲輕響,他只覺得腕上一震,彈力大得幾乎讓他以爲皮膚要被震碎,隨即一道微光刺了出來,他甚至能感覺到那東西在空氣中疾行的無與倫比的速度,摩擦空氣似乎都在生熱,下一瞬就是“當”一聲,那東西撞上羽鏢。
那東西輕,羽鏢重,但那東西速度快羽鏢無數倍,衝力撞得羽鏢一歪,最後一霎從陳池池頸側掠過,留下一道血痕。
而那東西撞歪羽鏢之後依舊速度不減,直奔慕丹佩而去。慕丹佩霍然擡頭,她其實什麼聲音也沒聽見,什麼東西也沒看見,但高手修煉出的警覺令她立即知道:危險迫近!
慕丹佩立即一吸氣,撤了手中雲團,手指一撒,乒乒乓乓,那團被她氣機聚攏的暗器,呼啦一下都撒了出去!
瞬間只聽見不斷的鏗然金屬交擊之聲,叮叮噹噹響聲不絕,衆人看不清暗器交擊的軌跡,卻能感覺到有一樣東西,正在穿過無數暗器組成的阻擋殺陣,一路前奔,勢如破竹,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衆人心中凜然,雖然只是一件暗器,忽然都讓人起了“一劍天外來,劍光動全城”的感覺。
這下連慕丹佩臉色都變了。她是當事人,最清楚發生了什麼,她感覺到那一件細小的暗器的可怕殺傷力,感覺到它王者般的氣勢,所有暗器無論堅固還是鋒利,在它面前都潰不成軍,她心中閃過“此物非人間所有”的念頭,想躲,但規則不可移動,她也只能賭。
賭命。
她撒出暗器時是計算過的,輕的在前面,重的在後面,擋在她前面的最後一件暗器,是梅花花心,一個帶鋸齒的小金盤。
耳聽着金屬不斷交擊聲音越來越近,她甚至能感覺到那絕世暗器帶來的細細的凌厲風聲,已經針一樣刺到她臉上!
她的心也砰砰跳了起來。
她是武學奇才,天生穎慧,練武事半功倍,出生至今一路坦途,從未如此刻這般逼近死亡!
慕丹佩乾脆閉上眼睛,開始專心想蹄花。
“鏗。”
一聲比別的暗器更響的交擊。
撞上了!
隨即她感覺到那疾行的殺手,帶來的風聲似乎緩了一緩,不禁心中一喜!
眼睛一睜,就看見小金盤也墜落,面前已經什麼都沒有,似乎有什麼東西震了一震,她沒在意。
她舒了一口氣。
她還站在這裡,毫髮無傷。而對面陳池池已經受傷。
按照比武臺上的規矩,先出手還先傷的那個,判輸,後頭已經無需再比,因爲這是實力的懸殊。
慕丹佩笑了笑。
“很抱歉我功力控制不夠,暗器反激,誤傷了你。不過……”她轉身看容楚,“應該算我贏,是不?”
容楚凝視着她,笑笑,搖了搖頭。
衆人愕然——這擺明了是慕丹佩贏,國公剛纔還很公正,現在是怎麼了?看二五營連輸兩場,沉不住氣了?
麗京總營的人立即憤然大叫,“不公!不公!我們挨射還傷了對方,怎麼不是我們贏!”
慕丹佩倒沒發作,只是瞧着容楚,眼神漸漸浮現失望和不屑。
太史闌忽然搖了搖頭。
景泰藍扒着她大腿問:“麻麻你在鄙視她嗎?”
“談不上。”太史闌脣角一抹淡淡笑意,“只是覺得,這世上,最合適的永遠只有一對,別人再優秀,不是你的茶就不是你的茶。”
她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覺得心情很愉悅。
景泰藍搖搖大腦袋,覺得這個回答太深奧,還是玩自己的吧。
臺上容楚忽然心有靈犀地看過來,看見太史闌脣角的笑意,也微微一笑,端茶喝了一口。
喝完茶,等麗京總營的人罵完,他才施施然道:“慕姑娘不妨看下自己的袖子。”
慕丹佩一怔,低頭一翻自己袖子,臉色一變。
她今天穿的是帶點番人風格的女式便袍,既有女子的嫵媚也有短袍的利落,袖子是燈籠狀,現在垂下的燈籠袖子上,有一個清晰的對穿而過的洞。
她霍然擡頭,驚訝地看着容楚。
她自己都沒發現,隔那麼遠的容楚,怎麼瞧清楚的?
容楚輕輕將茶杯一擱,“慕姑娘,你現在覺得呢?”
慕丹佩默然半晌,吸一口氣,道:“我先前雖然射中陳池池,但那不是我該出手的時候,是我自己內力還沒練到家,氣機泄露誤傷敵手。現在,我袖子上這個洞眼,說明我已經被射中。所以,我不再堅持我勝,勝負,請國公裁決。”
“慕姑娘光明磊落。”容楚贊,“陳池池傷,但起因是你功力不足;你被射中,卻也不是陳池池本身射暗器的能力所致。雙方各有不足之處。這樣吧,平局,如何?”
慕丹佩點頭,“國公公正。”
她這麼說,別人也沒話好說,無論陳池池那個暗器發射得多荒唐,慕丹佩被射中是事實。麗京總營的人悻悻地坐下去。
二五營的人卻開始緊張。開場兩局,一負一平,相當不利。
下面一場卻是比文賦的。向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衆人面面相覷,覺得論起文賦似乎大家都可以,但似乎也都不可以,誰知道會考一些什麼題目?再敗怎麼辦?一時竟然沒人敢請纓了。
太史闌忽然咳嗽一聲,站起身,撣撣袍子,道:“我去。”
二五營學生愕然瞪着她——你去?
大家都知道太史闌能力超卓,心性不凡,但她再怎麼不凡,二五營學生都知根知底,曉得這傢伙論起真正本事,標準的“文不能文,武不能武”。
雖然對她的文化底蘊不是十分了解,但大家都知道,就她在二五營裡那短短几天,上過兩次文史課,課上都帶着兒子去,兒子記筆記她打瞌睡,完了教官提問,問她“天熹元年大詩人屏山居士的一句詠雪的名句是什麼?”,她答“這麼簡單的問題就不要問我了,還是我家景泰藍答吧。”讓奶聲奶氣的景泰藍回答,她老人家又睡覺去了。
就這德行,能考文賦?
二五營學生黑線,別人卻不知道太史闌的底細,此刻一見太史闌出戰,轟然一聲興奮起來。
太史闌慕丹佩,一個有名一個有家世。有人還隱約聽說,皇太后要爲晉國公指婚,慕丹佩也是熱門人選,而國公心屬太史闌的傳聞,這幾天已經傳遍雲合城。
這不是標準的奪夫之戰?
兩個強大女人的當面對決?
八卦的熱血熊熊燃燒,無數人開始朝前擠。
慕丹佩眼睛一亮,笑道:“聽說太史大人是我朝新近崛起的女將,倒不知道你還精通詩詞文賦,既如此,請賜教。”
太史闌走到她對面,點了點頭,忽然道:“你傷了我二五營的人。”
慕丹佩怔了怔,沒想到這女人毫不客氣,一張嘴就算賬,只好道:“抱歉。這個是我失手。”
“嚴格說來你觸犯規矩,在還沒該你出手時搶先出手。”太史闌道,“按照比試規矩,你應受到小小懲戒,這一局的題目,我認爲該我先出。”
慕丹佩又一怔,想了想,點頭,“好。”
太史闌欣賞地瞧她一眼,不錯,不管真假,最起碼她表現得一直很講理很大度,這要換成萬微或者阿都古麗,絕壁不會同意。
太史闌出戰,就是因爲不能讓慕丹佩先出題目,別人不知道她可清楚自己,隨便慕丹佩叫她寫首詩,她都只能“鵝鵝鵝”。
穿越女背一肚子詩在詩會上大放異彩,引得無數男兒競折腰這種狗血情節不會發生在她身上,她最討厭背詩。
爲什麼要背別人的好句子?背了就是自己的?再好的東西,生硬地學,都沒意思。
她脣角勾出一抹淡淡笑意。
嗯,慕丹佩想去吃蹄花,確實應該速戰速決的好。
“我只有一個簡單的題目,想請慕姑娘做一首賦。”
有點緊張的慕丹佩立即鬆一口氣,“好說,請問題目?”
她這回不擔心了,文賦這種東西,只要出了題,她怎麼都能寫出來,只要能寫出來,她就有信心。
哪怕就是容楚偏袒,平局也有不是?
太史闌瞧着她——大小姐,你真能寫出來麼?
太史闌手一攤,“請用世上最惡毒的話,寫一段《罵人賦》。”
慕丹佩,“……”
衆人:“……”
容楚扶額——太史闌你能不這麼惡毒麼……
“這個……那個……”慕丹佩眼睛開始發直。
她出身高貴,兩歲啓蒙,家學淵源,讀書萬卷。出京後跟隨師傅行走天下,見識廣闊,學識豐富,不會比尋常大儒差。但是,但是,誰教過她罵人?
可是要說這題目不對,不能出,卻也沒有理由。天下文賦,本就是隨心而定,一石一鳥,一布一絲,都可以作爲成賦的理由,憑什麼罵人不能?
她一反對,太史闌也有理由說她輸,因爲已經違背了文學的真義。
“這個……”慕丹佩想了半天,結結巴巴地道,“私有人間陰隱之輩也……行鼠竊狗偷之事,爲奪門滅戶之行……”
“這是罵人嗎?”太史闌摸下巴。
“呃……上不知蒼天莽莽,下不明黃泉深深……”
“聽起來倒像傷情自賦。”太史闌摸下巴。
“呃……空耗福緣德澤,未曉善惡佛神……”
“這回改佛家經義了。”太史闌摸下巴。
“呃……”慕丹佩漲紅了臉,結巴了半天,忽然憤憤一甩手,“算了!不賦了!賦不來!罵人的東西,怎麼賦!”
“那麼。”太史闌立即道,“你輸了。”
衆人齊噗。
二五營的學生們腦袋重重栽在桌子上。
這贏的……真令人眼前一黑,如烏雲蓋頂,哭笑不得,渾身抽風。
慕丹佩悻悻地瞧着太史闌,誠然是她輸了,可這輸得也太不服氣了。
“行,我輸了。”她道,“但是這題目,你得做出來。不然我就抗議你取巧,下一場該我出題。”
太史闌淡淡瞧着她——這丫頭也不笨,只是太愛面子了。
“我是個粗人,”她道,“我只想着難倒你,難倒你就是我勝,這個誰也不可否認。不過你想要個服氣,我成全你。”
“既然是罵人賦,以罵得痛快淋漓切入骨髓爲上對吧?所謂文辭、韻律、格式之類,無需太過講究,對吧?”
“行。”慕丹佩咬牙,“我就想聽聽你能怎麼驚世駭俗的罵人。”
“聽着。”太史闌正色道,“生命體進化不完乎,基因突變外星人;啓蒙水準狀元乎,先天蒙古症青蛙頭;聖母峰雪人棄嬰乎,糞池堵塞兇手;陰陽失調黑猩猩乎,被船壓扁的河馬;和蟑螂共存之渣滓乎,生命力腐爛半植物;每天退化三次的恐龍乎,史上最強廢柴;佛祖失手摔下的馬桶乎,可思考的無腦生物;沉積千年之腐植質乎,被毀容的極北峰狗熊;作戰時炮彈自動射你乎,敵人見你就自殺;爾所經之名勝皆成古蹟乎,古蹟都成歷史……”
“噗。”
場上場下茶水亂噴。
所有人的表情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二五營的學生一邊呻吟一邊狂笑。
“罵得好!經典!”
“驚世絕句!”
“誰記下來了?下次誰得罪我,我就送這麼一副字給他!”
“你……”慕丹佩臉色白白的,茫然地問,“罵的到底是什麼?”
“賦。”太史闌道,“所謂賦,讓人聽不懂也。”
慕丹佩,“……”
容楚在上頭拼命喝茶,想着一直以爲太史闌不會罵人,沒想到功力深厚,這要是將來老國公得罪她,也給她這麼賦一通怎麼辦?
太史闌眯着眼,想起自己當年論壇罵戰,其實是不會罵的,但是可以複製粘帖啊,網民智慧度受神通,最是罵戰兩大利器。一搜,什麼都有了。她最常複製粘帖的就是這一段,因爲長,字多看起來更有殺傷力。貼多了也就記住了,如今正好用上。
意氣風發的慕丹佩終於受了打擊——她覺得太史闌剛纔一本正經吟賦的時候,眼神總在她身上掃描,不會是看見她才靈感如滔滔長河綿綿不絕吧?
上頭有人在唱戰局,現在二五營一負一平一勝,還得戰下去。
下一場,鍛造。
“下一場,還是我吧。”太史闌說得輕描淡寫。
二五營學生已經不驚訝了,雖然他們知道太史闌一天鍛造都沒學過,但他們有信心。
太史闌就是瞎掰,也能掰贏的!
慕丹佩也收了輕鬆的表情,警惕地瞄了太史闌一眼——這女人不會連鍛造也是高手吧?
她瞧瞧太史闌的手,不算細緻,但是沒有繭子,骨節自然,肯定沒拿過錘子。
不過她現在也不敢小瞧太史闌。她覺得這人匪夷所思的想法太多,防不勝防,必須小心。
好在鍛造總要憑真功夫,真功夫怕誰?
“你不是要吃王家蹄子的蹄花麼?”太史闌看看天色,“鍛造卻最費功夫,就算鍛造個普通武器,沒個幾天也造不出來。”
這話倒是真的,以前很少抽到鍛造,有次抽到之後,臨時佈置了兩個帳篷,關了選手進去鍛造,其餘人各回各家,三天後纔過來看結果。
“那你的意思?”慕丹佩也有這想法,卻只好看太史闌眼色。
“鍛造也包括修補。”太史闌道,“拿兩柄折損的刀劍來,我們各自修補,誰補得好,就誰贏。”
這個要求中規中矩,毫無惡搞精神,也十分合情理,慕丹佩想了想,覺得實在沒有反對的理由,點了點頭。
容楚又開始喝茶,臉總埋在茶盞裡。
蘇亞忽然深深地低下頭去。
景泰藍咬一口豆沙包,滿嘴豆沙地咕噥,“麻麻真壞……”
鍛造用的工具已經準備好,就在後臺,爐子風箱器具一式兩份。每個人鍛造都有自己的手法,有的涉及技藝機密,所以也在搭帳篷,謝絕觀看。
慕丹佩很嚴肅,她認真學過鍛造,她的師傅就是一代造劍大師,大師告訴她,不要認爲這是一個下等活計,三百六十行,每行做到極致都是這一行的神。鍛造尤其需要虔誠的心態,屏氣凝神,全心施爲。
慕丹佩焚香,洗手,滿臉虔誠地進去了。斷去的刀劍是在比試場上新斷的,給所有官員仲裁和前排觀看者看過,沒有任何問題。給慕丹佩的是一柄紅纓劍,太史闌的是紫纓。
對太史闌來說,這事兒也沒有任何問題,懸念都沒有。所以她進去的時候,實在沒有慕丹佩的光輝神聖樣兒。
蘇亞已經在和史小翠等人討論一種新款衣服式樣怎麼裁製。而景泰藍乾脆睡大覺了。
修補刀劍,手快的一個時辰差不多可以搞定。所以衆人都在外面疏散一下,談談講講等結果。
慕丹佩的帳篷裡很快傳出有節奏的敲打聲,清脆,有力,節奏平衡有致,聽着就讓人覺得耳朵舒服,感覺到那股控制得極佳的力道,甚至能感覺到鐵片在錘子下慢慢被敲薄,不斷延展,細密的質地被漸漸分解……
一些懂行的人不禁大讚,“好!看不出來慕姑娘一個大家小姐,連此道都是高手。她學武力道足倒沒什麼,稀奇的是這股力道控制得妙,至始至終完全一致,難得,難得!”
隨即再聽聽太史闌帳篷裡的聲音,不禁面面相覷,嗤地一笑。各自搖頭。
太史闌帳篷裡傳出來的聲音,雜亂、忽輕忽重,有一聲沒一聲,一聽就是個生手。
這水準,也敢比鍛造?這太史闌不會勝了一場驕狂了,又認爲慕丹佩大家小姐一定不會鍛造,來賭一賭運氣的吧?
這可輸定了。
太史闌的帳篷裡。
太史闌把用來鍛造的案板拖下來,鋪上自己的披風,舒舒服服睡着呢。
她腳頭用繩子吊着錘子,錘子對面用繩子吊着一塊生鐵,睡一會兒,一踹錘子,錘子蕩過去撞到生鐵,“當”一聲。
這就是外頭聽見的“打鐵”聲。
太史闌睡了一個多時辰,聽見隔壁帳篷裡“叮——”一聲長響。
她霍然坐起,這纔看了一下分配給自己修補的斷劍,拿在手裡,輕輕一摸。
斷劍合攏。
她抓着劍走出去,正好比掀簾出來的慕丹佩快上那麼一步。
極東總督府的官員們作爲裁判,都等在帳篷外,衆人擠擠挨挨,等着瞧結果。
慕丹佩笑容自信地出來,看來她對自己這次的作品很滿意。
太史闌很謙虛地一讓,道:“題目我出,現在就你先吧。”
“也好。”慕丹佩一笑,“之後如果你覺得沒必要,你那劍可以不必拿出來。”
太史闌點點頭,一點也沒和她爭辯的打算。
慕丹佩雙手一託,迎着日光,遞上她修補好的劍。
衆人都圍攏來,一眼之下,嘖嘖讚歎。
“好,幾近天衣無縫!”
“平整光滑,煥然如新!”
“只看得見一道波紋。慕姑娘真是蘭心慧質,特意將這斷痕重新打造,紋路和劍身自然紋路一致,看起來毫無修補痕跡,還以爲是故意的裝飾呢!”
“確實,難爲慕姑娘想出來。”
劍身在日光下熠熠閃光,斷口處只有隱約的一道波紋,看上去就像劍身自然的紋路迴旋。這手藝,便是一流大師到場,也要點頭讚賞。
衆人頻頻點頭。慕丹佩一笑,退到一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史闌身上,想看她在這樣優秀的作品面前,是否還有勇氣把自己的成果拿出來?
太史闌當然有勇氣。
她隨隨便便一扔,劍嚓地一聲,插在了總督大人腳下,劍上紫纓微微顫動。
衆人一眼看去,驚得往後一躥。
“拿錯了吧?”
“沒可能啊。”
麗京總營的學生擠上來看,齊齊變色,高喊,“作弊!作弊!”
“放屁,放屁!”二五營學生立即反脣相譏。
容楚乾脆坐得遠遠的。從補劍開始,他就坐在臺上沒離開一步,和人談天吹牛,也堅決不靠近帳篷一步。
太史闌勝毫無疑義,他靠近了反而會給她帶來麻煩。
總督怔怔地瞧着那劍——劍身筆直,通體光華,青鋼渾然一體,毫無痕跡。
毫無痕跡……
這纔是最可怕的。
再高明的鍛造都要留下點修補痕跡,這是不可違背之常理。所謂高手,就是能將那些痕跡打造得和劍身自然紋路一樣,或者將痕跡掩藏在劍身紋路之中,這就是極致了。所以剛纔他看見慕丹佩修補的劍,自然認爲她勝。
劍身修補毫無痕跡,在南齊歷史上只有百年前著名鍛造大師常補天才能做到,這人都絕跡百年了。
可此刻太史闌拿出的這劍,他把臉貼在劍身上找,都找不到一點修補的痕跡。
她是怎麼做到的?
就憑她那雜亂無章的錘法?
總督忽然想到傳說中常補天已經失傳的“亂披風”錘法,據說也是雜亂無章,但效果鬼斧神工,莫非太史闌真的是他的傳人?
總督肅然起敬,看這劍頓時有了膜拜聖物的心情。
太史闌可不知道總督大人瞬間自己腦補,連她的師傅都給自動想好了。她就覺得奇怪——總督的眼神不對勁啊。
麗京總營的人跳起來,大叫,“作弊,作弊!”
慕丹佩也不說話,眼神充滿懷疑,太史闌手藝比她好她都願意相信,但是毫無痕跡,太違背常理了。
“不是作弊。”總督突然道。
他拿過剛纔慕丹佩修補的劍,掉轉劍鋒,指着劍柄底部,道:“這裡,我們也做了標記,就是爲了避免這種疑問。”
衆人這才發現慕丹佩那柄紅纓劍的劍柄內側有一道淺淺的刻痕,同樣,太史闌那柄紫纓劍同樣位置也有。
這下麗京總營的人沒話說了。
不管如何不相信自己眼睛,事實就在這裡,劍就在這裡。一個有痕跡,一個沒痕跡,誰高誰下,還用問嗎?
總督看了看容楚,容楚遠遠的笑而不語,擺出事不關己的態度。
總督只好大聲宣佈:
“第四場,太史闌二五營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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