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皇后一同駕臨,是何其隆重之事。婉兮宮外,跪拜了一地太監宮婢,齊聲恭迎道:“皇上聖安!皇后娘娘鳳安!”
皇帝衣袖一拂,示意平身。路映夕抿脣微笑,擡眸掃過殿匾上的龍飛大字。
此宮殿取名爲“婉兮”,應是皇帝封妃之後的賜名。與白露宮一樣,亦是源自於詩經——野有蔓草,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路映夕莞爾暗忖,皇帝想做得不偏不倚,但女人天計較,賀貴妃和韓淑妃之間的爭鬥,可能最初從這殿名就開始了。
眼前窈窕女子曲膝行禮,而後挺直站立,神情頗顯淡漠。
路映夕淡淡一笑。這位韓淑妃依舊姿態傲然,並不因爲皇帝在場而折腰。
衆人恭敬地迎着帝后入內殿,奉上熱茶,便都被揮退。偌大的殿堂,一時間清寂無聲。
路映夕看向佇立旁側的韓淑妃,溫聲開口:“韓淑妃,坐。”倒成她反客爲主了。無奈地揚脣,她又再道,“本宮有事想要煩請韓淑妃幫忙。”
韓清韻剛坐下,聞言又起身依禮一欠,回話道:“皇后有何事吩咐?”
皇帝望着她們二人,輕聲笑起來:“是否因爲朕在此,皇后和淑妃才這般拘謹?”
路映夕順勢接言道:“皇上,臣妾實在不知如何開口,還是請皇上……”
話未完,皇帝手一擡,慢條斯理地截斷她:“既已全權交予皇后處理,朕就不過問了。朕去後園走走。”語畢,他徑自站起,悠然離殿。
剩下兩個女子相對無言,安靜半晌,路映夕輕嘆一聲,道:“韓淑妃,本宮需要韓家山莊幫一個忙。”
“皇后直說無妨。”韓清韻語氣平淡,不冷不熱。
路映夕甚是婉轉地道:“韓淑妃應也知道,邊疆戰事緊迫,龍朝兵強馬壯,皇上近日爲了軍政事務擾心。”
韓清韻沉默不語,只是靜聽。
路映夕只好繼續道:“龍朝人擅用蠱毒,而解蠱之藥……”說至此,她便頓住,微微笑了笑,帶着些許歉意。
韓清韻輕蹙柳眉,美眸中閃過一絲慍色,啓口道:“清韻斗膽一問,爲何皇上將此事交予皇后辦理?”
路映夕靜默了會兒,才緩緩回道:“皇上憐恤你,不忍你爲難。”
韓清韻放於膝上的雙手十指緊絞,似乎正抑制着怒氣,低着嗓子道:“還望皇后見諒,清韻已是嫁出之女,無權干涉韓家處事,恐怕此次幫不上忙。”
路映夕凝眸看着她,心有感嘆。韓淑妃有一雙掩不住情緒的美麗眸子,清澈靈動,而又倔氣高傲。若她所嫁之人並非皇帝,而是江湖俠士,也許會締造一段武林佳話。可惜,深宮埋人,她遲早會被磨盡棱角。
“韓淑妃。”路映夕微斂神色,淡淡道,“本宮知你難做,但本宮也只是奉命行事,莫可奈何。你要考慮清楚,抗旨是何等大罪。”
韓清韻牽了牽脣角,笑得譏嘲,脫口道:“清韻愚昧,不知違抗的是皇上聖旨,抑或是皇后懿旨?”
路映夕輕眯起明眸,聲線不由沉冷下來:“韓淑妃,你仔細想想,若非事不得已,本宮爲何平白無故要與你過不去?箇中緣由,難道你真的想不明白?”
韓清韻一怔,眸光漸黯,露出一絲苦笑,低聲喃道:“明白,怎會不明白。”
“有些事,身不由己,要怪只能怪……”路映夕正覺事情進展順利,欲要再接再厲,可是此時皇帝恰好返來,她不得不噤聲。
“淑妃明白了何事?”皇帝邊行邊問道,俊容帶着閒適笑意,朗逸軒昂。
“皇上。”韓清韻轉頭望向他,幽幽一喚,眼含怨責。
“怎麼?”皇上疑惑揚眉,走到她身旁,關切道,“淑妃受了什麼委屈?朕在此,必會爲你做主。”
路映夕心中冷嗤,這柔情蜜意,未免太假。
皇帝輕拍韓淑妃的肩頭,眼角卻瞥向路映夕,那眼神毫不掩飾,盡是裸的戲謔笑意。彷彿在說,朕就是在做戲,你奈我何?
路映夕忍不住低哼一聲。就讓他好生安慰美人,她落得清閒。
“皇后呼吸不暢?”皇帝斜睨她一眼,薄脣噙着一抹詭譎笑容,“既然皇后身子不適,就早些回去歇息吧。餘下的事,交給朕善後。”
路映夕直覺不妥,但見皇帝眸中隱隱泛起冷光,她只得起身告退:“多謝皇上關懷,臣妾先行告退。”
韓清韻站起,行禮恭送:“清韻恭送皇后娘娘。”
路映夕緩步離去,身後二人的絮絮輕語,逐漸模糊難辨。她搖頭嘆息,如果韓清韻足夠了解皇帝的冷酷性格和強硬手段,應該不會遷怒旁人。
出了婉兮宮,夜風迎面吹來,頗有幾分寒意。
路映夕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驀地止了腳步。皇帝故意支開她,是想要扭轉乾坤,使韓淑妃從怨他轉變成憎她?
思及此,她踏上攆車,速回鳳棲宮。看來今次她無論如何都掙不脫這個局,那麼,她只有先下手爲強了。
待到返回寢居暗見曦衛之後,路映夕才略覺寧心。
她倚躺在長榻上,掩袖打了個呵欠。之前睡足一日一夜,現下又困了。這就是迷藥的後勁,不過三日也褪不盡。
閉目養神,不知不覺間意識飄散。似醒似夢中,她聽見皇帝低柔的聲音。
他說:“映夕,情非得已,別怪朕。”
模模糊糊的,又聽他說:“朕尚需要韓氏勢力相助。這次你代朕背黑鍋,來日韓氏若要暗殺你,朕必會保護你。”
路映夕渾身一個激靈,陡然醒了過來!她記起來了,那是她在藏書閣昏迷時,隱約聽到的話!由他那番話可以推斷,韓家山莊,恐怕比她所以爲的更不簡單。慕容宸睿,他是否已令她陷入一個異常危險的境地?
緩緩握起雙拳,她的眸色變得暗沉冷銳。想不到,她助他打天下,他依然分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