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大堂裡。
“哎,你聽說了沒有?”
“聽說什麼?”
“□□出的暗花啊!懸賞捉拿夜裡偷入殷府,拐走殷家孩兒的賊子,賞金足足有一千兩呢!”
“這個如今誰都知道吧?巡城兵馬司的人天天街頭巷口地到處說呢。真是……”
“真是什麼?你也心動了,想去抓那個賊?”
“我有那本事也不會待這兒了。就是覺得這事……怎麼這麼怪呢?”
“哪裡怪了?”
“你說那堂堂秦王,手底下能人不得有個千兒八百的?怎麼要弄到出暗花?”
“哎呦,你也不想想,殷家地方那麼大,肯定也有看家護院的。你說能半夜三更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後院裡,偷個小娃娃出來的人,是普通衙役能抓得了的?別說正面對上了,只怕人家的影子都摸不着。”
“這倒是……那羣衙役,賴賬的時候最能耐了,平時有點什麼事,鬼影子都見不着一個。”
“不過我說,能幹下這事的人真不是個東西。”
“誰說不是呢……聽說那孩子還很小吧?無端就受一場磋磨。一家子大人也都揪心難過。”
“是啊是啊。我家那臭丫頭,淘氣的時候真恨不得揍死算了。可真要是這麼莫名其妙地丟了,她爹得哭死。”
“總之一句話,可憐啊……”
陽春三月裡,酒店的雅間把門扇換成了木珠的簾子,於是大堂裡這些本來就不低的說話聲清清楚楚地傳了進去。也於是,雅間裡本來就不怎麼樣的氣氛更加沉鬱了。
唐忠書面上陰晴不定,聽完外頭的話之後眉頭皺緊,右手握拳狠狠捶了下桌子,力氣大得桌面上的物什都跟着一跳,茶杯翻出好些茶水來,“簡直無法無天!”
“秦王之跋扈,”劉悅廬素常那表情就更像譏諷,如今那斜着眼睛的模樣,看上去更尖刻了,“也是天下少有了。”
唐忠書其實說的是夜入殷府的賊子,而劉悅廬這話一說,倒好像她之前那句說的也是李鳳寧一樣。她正待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忽而聽到外頭有人接話。
“敢在背後妄議皇族,劉悅廬你膽子不小。”
隨着這一聲乾脆利落的指責,有個人大步跨入雅間。
前些日子唐忠書應秦王之邀上門賀她一雙兒女滿月,臨行時劉悅廬突然出現,說是家中有個堂弟對涼州邊境擄回馬奴大汗的秦王十分崇拜,想跟着去拜見。唐忠書當時雖有些猶豫,但是一來信慣了劉悅廬,二來也覺那是人之常情便應了下來。誰想那少年公子去了□□之後居然跟秦王搭起話來,唐忠書是直腸直肚又不是呆傻,當時就覺不好,回頭一問才知劉家竟打了把這少年嫁給秦王做側君的主意,頓時便惱起了劉悅廬。
只是她惱歸惱,到底也與劉悅廬同袍多年,也不至於跟個陌生人一起同聲同氣,所以當時就把那張幾乎處於大怒邊緣,似乎馬上就要爆發的臉轉向那個不告而入的外人。
“閣下何人?”唐忠書聲音低沉。
“蕭令儀。”年輕女人面對唐忠書的時候倒是還算客氣,擡手抱拳行了個見面禮。但是緊接着她就放下手,斜睨了劉悅廬一眼的時候,絲毫不掩飾她面上的不屑。
唐忠書也是京裡做官的人,立時便想起來這人的身份。真是蕭令儀的話,聽見有人在背後說秦王壞話當然是會生氣的,而同時她對着自己又很有禮貌,一時間唐忠書有些尷尬,不知道擺什麼表情纔好。
“謹安讓我來,是有事想麻煩唐都尉。”蕭令儀顯然就跟傳聞一樣,是個相當爽脆的人,也不來什麼虛頭巴腦的套話,開口就直奔主題,“她說□□出暗花懸賞只爲抓到真正的犯人,外頭還要唐都尉多看顧些,以免有些人藉機尋仇報復,無傷無辜。”
這話聽着,真是跟一杯熱酒下肚一樣,頓時就叫唐忠書覺得心肺都暖了。
她本就對這位擄回馬奴大汗的秦王殿下頗有好感,後來因柺子一事認識後覺得她平易近人,後來又得她許諾能叫她送兒子出嫁,自然更添幾分感激。只是轉頭卻聽說她出了暗花捕人,突然生出一種這人其實也跟安陽其他官員沒什麼兩樣的感覺。她不僅覺得被騙了,甚至還懷疑起自己看人的眼光來。眼下聽蕭令儀傳這一句話,顯見那秦王心裡還是有分寸,不是胡來的人,因此又覺得熨帖起來。
“裝模作樣。”一旁的劉悅廬冷笑了一聲。
唐忠書見蕭令儀面色一變,生怕兩人鬧將起來不好看,連忙問道:“先前聽說是小公子自己走失的,怎麼現在又出了個賊子?”
“是染露說的。”蕭令儀顯然是想到了當時的情況,面色很不好看,“謹安只道孩子還小,怕大人責罵才胡說,回頭一查竟發現瓦片上真有半個腳印。”
唐忠書臉色一沉,“這麼說,真有人夜裡潛進殷府去了。”
偌大宅院竟然可以半夜摸進去,這回只是抓走個孩子,下回要是藏點要命的東西在角落裡,又或者在熟睡的人脖子上切兩刀呢?
“有什麼就衝大人來,偷偷摸摸地去弄孩子算什麼?”蕭令儀恨恨道,“但凡落在我手裡,不把她活剮了我就不姓蕭!”
唐忠書一愣。
這位蕭小姐,好大的脾氣。
不過……
話倒是沒錯。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禍不及家小,這麼偷偷摸摸地擄走個孩子,簡直是武林之恥。
“蕭大人好威風好煞氣。”一旁的劉悅廬突然出聲,“居然能定人生死了?您什麼時候調任的大理寺卿,本官怎麼沒聽說?”
唐忠書眉頭微蹙。
就算是置氣,劉悅廬這話說得也是過了。
唐忠書一時沒想到該如何混過去,那頭蕭令儀卻冷笑一聲。她語聲突然就緩和下來,“謹安去涼州的路上,我看着她救下秦王君。她在馹落被關了一個月再逃回來,我又看着秦王君是怎麼悉心照料她。回到安陽之後,先帝反對,鳳後反對,鳳氏一族上下也反對,我看着謹安怎麼用盡辦法才把王君娶回來,我看着她們婦夫二人怎麼相濡以沫。”她略一頓,眼神中有着太過明顯的不屑,然後冷笑一聲,“以前我就聽人說,姓劉的太把自己當回事還不覺得什麼,現下總算是見識了。”
先前唐忠書還聽着雲山霧罩的,不明白爲什麼要提起秦王君,待見到劉悅廬青一陣紅一陣的臉色,頓時有幾分明白過來。
這個好像是挺……
“蕭令儀,”即便是在軍營裡任職,當面被人冷嘲熱諷顯然也不是劉悅廬能夠習慣的。她漲紅了臉,“你——”
“我什麼?”蕭令儀眼睛微眯,“你敢說你們劉家人沒去御醫那裡打聽過?知道秦王君身子不好,許是無法孕育嗣女就眼巴巴地把兒子送去給謹安做側室,你們打的是什麼主意?”
唐忠書心裡微沉,轉頭卻見劉悅廬一臉目瞪口呆的樣子。
“裝模作樣。”蕭令儀輕飄飄地把這句話扔回去,然後再度規規矩矩地朝唐忠書擡了擡手,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