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安陽八衛裡京武衛是個道道地地的清水衙門,可論起整個安陽防衛卻是個不容忽視的地方。所以李鳳寧眼巴巴地尋到酒樓去,真不是單爲了向唐忠書道謝。去了之後發覺劉悅廬也在,李鳳寧已經覺得不妙了,果不其然在一個月後的今天,劉家子居然就登堂入室站到了她面前。
不過說實話……
不能答應歸不能答應,見着真人之後,劉氏的提議卻是更誘人了。
李鳳寧輕嘆一聲。
瞧那位的模樣風姿,無論如何也說不上個差字。劉氏子的教養讀書,從來就不在需要懷疑的範圍之內。尤其那短短兩句話,不僅時機選得極好,說出來的話聽着也叫人舒服。再加上有膽量直接站到她面前,不要說是側君了,做她秦王正君都綽綽有餘了。
他所欠的,不過就只有一樣東西而已。
眼下那個人是已經走了。是殷六替她解圍,說她還在帝孝所以不能飲酒,於是盛情邀請唐忠書和劉悅廬到外頭“不醉無歸”。可即使人都不在她眼前晃了,李鳳寧卻還是覺得心裡騷動不已。坐立不安之下,她索性也不強迫自己枯坐在書房裡,直接朝後頭正房而去。
秦王的府邸乃是敕造,無論如何也寒酸不起來,更何況她自己手頭也不緊,自然是把個宅子收拾得整齊別緻。所以陽春三月的現在,從前頭書房一路走向正房的路上,粉牆黛瓦綠芽新枝,瞧着的確是心曠神怡,頗能拂去幾分燥意。
跨進正房的時候,正有小廝提着食盒朝外走去,見到她慌不迭地停身待要行禮。李鳳寧揮手示意,然後揭開盒蓋來看。鳳未竟素來口味清淡胃口也小。小小的三個盤子裡兩素一葷不過都略碰了些,米飯也還剩下一半。
小廝瞧李鳳寧面色不太好看,低聲稟報說:“君上今天像是胃口不開,比平時少用了好多。”
李鳳寧放下盒蓋,“以後再有這樣的事,過來跟我說一聲。”
小廝答應後去了。
李鳳寧在前腳才跨進內室的時候,就聞到一股清淡的暖香。鳳未竟以前該是不點薰香的。但是因爲她每每聞到藥味便要問,所以他也會在屋裡燃些清淡的香去去藥味。
李鳳寧腳步一頓,突然下意識地深呼吸了一回。
這一股子味道平常不覺得什麼,現下卻化成暖意,在將她全身包裹進去的同時也化淡了她心底的躁動不安。
然後她駐足擡眼去看。
午膳過後,鳳未竟照常該是歇晌的,所以他此刻寬了外衣,半倚半躺在榻上。鴉青色的窗紗雖然擋住了過亮的天光,卻也叫他的膚色更添一層晦澀。輕薄的小衣勾勒出他嶙峋的肩骨,搭在腰上的薄被更是叫他的腰看上去不盈一握。
本該閉上眼睛的他,此刻卻眉頭微皺透過窗紗看着天空,那股子茫然又失落的模樣只看得李鳳寧心裡一揪。
“傾盡天下只求佳人一笑,以前真的只當是個故事的。”李鳳寧三步並作兩步到了榻邊,俯身下去伸出雙手輕捧她夫君的臉,“現在才知道,姬宮湦到底爲什麼能做出那麼瘋狂的事。”
鳳未竟微微一怔,隨後便漾起一抹極淡的淺笑,“想讓我笑,不用烽火戲諸王的。”他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彷彿就在說他要的是什麼。
“剛纔在想什麼?”李鳳寧小指伸到他耳後,磨來蹭去,“爲什麼皺着眉?”
“那你呢?”鳳未竟仔仔細細地看着她,“爲什麼一臉做錯事的樣子?”
李鳳寧表情一凝,“我……”
鳳未竟只是靜靜地看着她,既不催促,也不會主動叫她不要說了。
因爲他在意,因爲他想知道,所以他將自己的意願表達了出來。不因爲她是他的妻主,不因爲她表現出了猶豫,他就會委屈自己而違背自己的心思。
所以她的夫君看着再柔弱,內心卻自有一股韌勁。
“劉家想把兒子嫁給我做側君。”她微頓,果然見到鳳未竟瞪大了眼睛,“我沒有立即回絕,所以今天,那位劉家小公子上門來了。”
“比我年輕,比我健康,也比我好看?”鳳未竟表情很平靜。
“……是。”李鳳寧不會爲了哄他而說謊。
“你想答應?”鳳未竟表情平靜,語調更平靜。
“如果我答應了,”李鳳寧俯視着他,“你會不會離開我?”
鳳未竟眼眸一凝,竟是異常認真地答了個“會”。
“所以我不敢。”李鳳寧緩緩地吐了口氣,“不管納他作側君能得到多少好處,也補償不了我的損失。”
“不會後悔?”鳳未竟表情終於是緩和了一點。
“只要回家之後能看到你對着我笑,”李鳳寧把鼻子貼到他脖頸處,深深吸一口帶着他體溫的空氣,“我就不會後悔。”
李昱選擇蕭二做她夫君,不僅是因爲他合適,更加是因爲對朝局有利。有什麼能比娶了蕭家的兒子,更能表明皇帝已經原諒了蕭家?所以她的正君也好側君也罷,乃至於將來她女兒的正君側君,她兒子的妻家,都要順應皇帝的需要,根據當時的情勢來選擇。
這是她從小受到的教育。
但同時,她又是李賢養大的孩子。
那個貴爲太女卻將延續血脈視作對夫君背叛的人,纔是真正養大她的“母親”。
“那麼,爲夫予妻主一道擋箭牌,”鳳未竟伸手,鬆鬆地環住她的肩膀,然後擡眼直視着她,“便說若想再往家裡添人的,無論有無名分,必先予我休書一封?”
一股歡喜之意陡然之間洋溢開來,讓李鳳寧剋制不住地彎起脣角,“好,就這麼說定了。”
“在我活着的時候?”鳳未竟眨了眨眼。
“不,”李鳳寧卻道,“是在我活着的時候。”
鳳未竟眉頭似乎想蹙起的,卻忍住了,“謹安,你……”
“這種沒影的事,不說了。”李鳳寧截住他的話頭,“你前面在想什麼?飯也不吃,覺也不睡。”
“琉盞跟染露說六姐來了,把他嚇得大哭,一直說什麼他會乖的,不要趕他走。”鳳未竟輕嘆一聲,擡眼看她,“瞧這意思……他好像是把你當做母親了?”
李鳳寧聞言卻是一呆。
染露把他當成親孃?
“我有跟他解釋過……”李鳳寧不由得心虛。
自染露出生起,李鳳寧便哄着那孩子叫自己娘。在她看來是與殷六從小親近,便是把殷六的孩子當成她親生的來疼也理所當然,可染露那麼丁點的孩子哪懂裡頭的說道。雖然李鳳寧在殷六把染露抱回去之前細細解釋過一遍,可現下想來那孩子或許根本沒有聽懂?
李鳳甯越想越額頭冒汗。
“所以……”李鳳寧乾笑,“他其實是因爲覺得那裡不是他家,纔會獨個逃出來險些被拐子抓走?”
鳳未竟沒說話,但是那表情顯然就是那麼認爲的。
李鳳寧愈發不自在了。
“染露那麼小,腿上又傷了,現在就叫六姐帶回去,只怕是要養擰了。橫豎離了眼前你也不放心,不如就留在咱們家。”鳳未竟說,“過個幾年,等他大些了再慢慢解釋給他聽。”
“我剛還對小六說,把染露留下來的。”
“只是這麼一來,只怕六姐夫面上不好看。”
“理他作甚,他再難受,也礙不到我們。”
“還有一件,你好歹一碗水端平了,還有小二和小三兩個。特別是小二,你別顧了這個就顧不上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