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衛是皇城的守衛,連虎符都調不動的皇帝私兵,所以像守衛安陽城門,護衛各處衙門,乃至於宵禁之後在街上巡視這等苦差事,都需要從各地抽調士兵來做。
這就是所謂的“番上”。
因服役的大多是農家出身,種糧食纔是本分。朝廷也不想因此斷了民生根本,所以每州的番上都以半年爲限,只要到了時候就能離京歸家,換別的州郡過來接手。
也所以,安郡王能帶着萬餘兵馬浩浩蕩蕩從涼州直往京師,其實不是因爲她逾製造反,而是因爲她回京時“湊巧”與涼州番上的軍隊同路了而已。
與安陽尚有千餘里的淺羽。
雖然前不着村後不巴鎮,可自己帶了輜重的萬餘兵馬顯然不怎麼需要擔心食宿問題。天邊只餘下一抹殘紅的時候下令紮營,到月亮升起的時候已經紮起百餘頂大帳子來。
營地正中間,最大的那頂主帳。
安郡王李鯤向來沒她三姐那種刻意“脫俗”的打扮,如今逢了大喪,也只換上件牙白的衫子,再把身上的金玉去掉幾樣而已。此刻她正好整以暇地半倚半靠在帳中主位上,一手拿着個雕花銅杯,一手拿着封奏報。她瞄一眼奏報啜一口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嘴角噙着一抹不知道該稱之爲玩味還是嘲諷的輕笑。
一時門簾掀動,有人從外頭不問自入。
安郡王身上的衣裳好歹還能算是官袍裡的常服,這人一身寬鬆敞大的白衣,若換了什麼庭院月夜,倒也能算是風雅難得。只是如今她身在軍營,這一身拖拖沓沓的就很不相宜。再加上這人面上竟覆着一隻銀色的面具,遮去額頭與鼻樑露出嘴和下巴,自然就更加惹眼了。
那人進了帳子之後先是擡手一禮,雖然姿勢規矩得大約連禮部儀官也挑不出錯來,可眼神動作卻沒有半分敬意。
“殿下倒是愜意。”那人開了口,嗓音裡無端端透着一股子涼意。
“我那好三姐,果然跟你想的一樣動手了。”安郡王脣角彎得更厲害,嗤笑一聲道,“只怕她到現在都還沒有發現,其實那根本就不是她的主意吧?”
“雕蟲小技,說穿了就是貽笑大方。”戴着銀面具的人語聲清淡平和,像是完全不爲所動,“也要她自己有那點貪念,否則旁人下再多的功夫也沒用。”
“倒是鳳寧那丫頭叫我有點意外。”李鯤手指一鬆,奏報就掉到了地上,她看向面具人,“時顯都下去了,她居然還忍得住不動手。”
“那位,本就非常人。”面具人的語氣更淡了。
“不過現下想想,母皇□□人的本事還真是無人能及。”李鯤眼神飄遠了一瞬,“她臨終的時候,鳳寧那丫頭恨不得就在勤誨齋紮根不走了。等到過繼的旨意一下,她明明看透母皇的真意了,轉頭來卻還能爲李賢掏心挖肺。”她略頓,朝面具人看了眼,“你說她這算是聰明,還是蠢?”
“殿下身份尊貴,在外領着兵部,家中夫女俱全,如此人人豔羨的日子卻依舊填不了殿下的執念,滿心滿眼就想搶下那張御座,又該如何評判?”面具人嗓音柔滑,語聲中卻滿是諷意。
換了誠郡王只怕就要勃然大怒,但誠郡王的妹妹顯然度量大很多。她只是瞟了面具人一眼。“我只是不明白,”她聲音裡的溫度陡然下跌,一時間有些沁涼如水,聽着倒與面具人十分相似,“做皇帝有什麼好的。”李鯤一句話說完,那種縹緲悠遠的意味頓時消失,她轉過臉,彷彿就只是單純地好奇,“那你呢,爲什麼要幫我?”
面具人眸光一閃,好一會才說了句話,“我家走丟了一隻小狗。”
她說得認真,倒是叫人不會懷疑她是在隨口敷衍,可即便如此安郡王顯然也沒聽懂她的言下之意。只是她雖然看着仍然滿眼好奇,卻到底沒有追問下去。
正在帳子裡安靜下來的時候,帳外突然有人揚聲稟報,“啓稟殿下,有安陽尚書都省來的文書急報要送呈。”
“尚書都省?”李鯤與面具人對看了一眼,“催我快點回去?”隨後她揚聲道:“進來。”
外頭有人打起門簾,然後有兩個人大步走進帳子。
李鯤起先漫不經心地,卻在那面具人一聲“殿下!”的低喝聲中轉頭去看。
然後,微微瞠目。
只見當先的那人並未下跪,她擡了擡手,甚至連頭都沒有低下去,“驛馬來回實在費事,想來四姐姐不會介意鳳寧充一充信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