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尋常人家整棟屋子還厚的宮牆,也不全是實心的。貼近那三層樓高的宮門邊的牆腳有一溜小門,門裡是供宮門守軍翊衛休憩的地方。
因朝宮牆裡挖進去的小屋見不了天光,所以白日也得點着油燈。一個穿着鎮將服色的中年女人才拿了個茶壺往一隻老大的茶碗裡倒了點已經不冒熱氣的茶水,正要低頭要喝時,門突然被人“哐”一聲踢開,倒把她嚇了一跳,手一晃,翻出半碗水弄溼了衣褲。
女人頓時臉色就是一變,纔要開口喝罵時,擡頭卻是一怔,忍不住問道:“老羅,你怎麼了?”
才走進來的那個老羅看着比要喝水的那個還年長些,卻是一臉氣得七竅生煙的表情。她恨恨地用力扯下頭盔朝地下一擲,“這差事沒法幹了!”
喝水的那個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十分淡然地又拿起茶碗,咕嘟咕嘟猛灌了幾口之後才說:“這回又是誰?禮部那羣鼻孔翻天的酸婦,還是兵部的老粗?”
“老孃守宮門那麼多年,姓李的見過多少?”老羅氣憤不平,“她娘沒做皇帝之前還客客氣氣,她個通房小侍養的,擺什麼譜?我呸!”
“翊衛”聽着好像很有威嚴很得人景仰,其實也要看是誰。那些高門大宅裡出來的,入翊衛也不過是爲了在皇帝面前博個眼熟,實際卻是不管事的。而真正要巡防守門、盤查進出人等的兵士們,卻都是實打實的軍戶出身。這些人雖然最低也是授的八品銜,比那些在邊境上迎風吃土的要好上很多,可能時常進出皇宮的,哪個不比她們高出七八級來?
先前喝水的那個也是怔了怔纔想明白老羅說的是誰,頓時唬得臉色大變。她猛跳起來撲到門邊,做賊心虛似的朝外面探頭張望了好一陣才縮回腦袋,仔細把門關嚴實了才壓低聲音道:“你要死!這種話也敢嚷嚷?”
這老羅前面也是氣憤過頭,此刻也反應過來,雖然也是面帶後悔,可到底嘴上還犟了一句,“我說錯了嗎?誰不知道她爹就是個御子。叫得好聽而已,跟外頭人家的通房有什麼兩樣?”
赤月皇帝的後宮建制,爲“一後”、“三君”、“九儐”和“二十七御子”。
一後是鳳後且不用說。
次一等的三君也能獨佔一宮一殿。他們多是出自高門大戶,家世不會比鳳後差到哪裡去。再次一等的九儐雖未必能單住,到底還是有人服侍的。這些都能算是宮裡的主子。
但是最末一等的二十七御子卻因要在皇帝身邊做些輕省活計,倒是與外頭一般人家的通房小廝更像些了。
李昱的四個女兒裡,繼皇帝李賢是她原配鳳後所出。楚王李麟的父君原是九儐中的昭儀,死後追封爲德君。安郡王則是現下還住在宮裡的姜貴太君所出。只有誠郡王李鵠的生父身份最低。他活着的時候只是御子,死後才追封了九儐的充儀。
“錯是沒錯。”那人本是好心,卻反而被老羅噎了一句,頓時語氣也不好了,“你對我說算什麼能耐?有膽子對着誠郡王說去!我又不是通房養的。”
老羅聞言頓時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她呆呆地朝已經關嚴實的門那裡看了一眼,長嘆了口氣後頹然道:“董六,剛纔是我不對,你別放在心上。”
董六一聽老羅服軟,也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咱們姐倆說閒話而已。對了,外頭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今兒不知道怎的就那麼巧,秦王的車剛停下誠郡王的車也到了。”老羅說,“也是我昏了頭,想也不想就先朝秦王那裡過去,結果人家纔拿出腰牌來,誠郡王的車婦就跑過來,劈頭蓋臉把我一頓臭罵不算,後來又叫了隊正過去,說我不懂規矩,要罰我三個月的俸餉。”
董六一陣默然,半晌才憋出一句,“碰上她……”
什麼不懂規矩?
不說先來後到吧,人家秦王可是親王,比郡王大呢。
憑什麼先來的親王得退後,讓後來的郡王先進?
就憑李鵠比李鳳寧大上十來歲嗎?
於情於理這事老羅真沒做錯。可現在,誰管她是不是錯了?
“你說,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老羅的聲音裡,只餘下一股充滿無力感的暮氣。
董六抿了下脣,聲音裡同樣也滿是消沉,“聽說前幾天,時司馬也被參了一本呢,說她什麼枉法。”會去守門的,自然讀書不多,“先前還說要剝了官袍,後來變成閉門思過。我偷偷去看過門籍冊,已經沒她的名字了。”
“時顯時司馬?”老羅駭然,“這是怎麼說的,她不是時尚書的嫡孫嗎?”
“嫡孫又怎樣?誰叫她弟弟認了人家做乾姐姐?”董六說,“有人心裡不舒服了。”
“那……”瞠目結舌了好一會的老羅好半晌才找回舌頭,突然做賊似的壓低聲音,先一伸巴掌比了個五的數字,“這位就沒點動靜?”
“這位是不知道。”董六也跟着壓低聲音,“可我聽說,有密信送到御史臺,說鴻臚寺建造龍陽舍館的時候虛報賬目,眼下工部出動了大批人馬說是要仔細查。”
老□□笑了一聲。
時顯的親弟弟,吏部尚書的嫡孫,可不就是嫁給了工部尚書的姨甥女嗎?
甥女婿的親姐,那是正經八百的姻親。她被人蔘了,也怪不得一直縮着腦袋的蕭家也怒了。
董六沉默了好一陣,“她們神仙打架,只盼着別叫我們凡人遭殃就好。”說完,嘆了口氣。
老羅愁眉苦臉地想了半晌,最終也只能跟着嘆了一句。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