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怎麼拖延,隨兒終於還是在四月下旬的時候挪去了他的院子。
他並不喜歡住得離李鳳寧那麼遠,可是像影子一樣跟着他的桃壎和慄笙兩個,卻用他們自己的存在來提醒他今時不同往日。雖然他覺得自己即便沒有絲毫改變,李鳳寧也不會表現出絲毫不悅,反而是他自己無法接受別人會用一種異樣的眼光去看待李鳳寧。
畢竟從皇帝開始到皇女府名下店鋪掌櫃眼裡,範隨從來就是跟李鳳寧連在一起的。
妥協,從來就是墮落的開始。在範隨開始留心自己對李鳳寧的稱呼,只要任何第三人在場就必須叫她表姐之後,碧葉開始對他講解一些應酬往來的訣竅。雖然憑藉常識隨兒也能知道年輕人的生辰不用大肆慶賀,可送禮之前得把一家上下的喜好禁忌全都擼一遍真是聽聽就很可怕,更不要說今天午後碧葉拿了三本新印的詩集給他。
詩集!
隨兒從來沒想過碧葉居然能拿來這麼可怕的東西叫他看,可面對着滿臉期待和欣慰的碧葉,隨兒又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好推說累了想早點睡。
接着,他就因爲太早上牀而輾轉反側。
明天還是讓小姐去跟碧葉說說。
或者,他可以出門去看看鋪子……算賬有趣多了。
對了,小姐今天去誠郡王府……
天都黑了。
不知道她……回來沒有……
隨兒迷迷糊糊間正要睡去,突然發現牀邊立着一個黑影。他心臟猛地一頓,驚得他整個人都彈坐起來。待他看清楚牀邊站的是誰之後,大大地鬆了口氣,“小姐,你回——”
只是他話都沒說完,站在牀邊的那人突然動了。她撩開牀幔,膝蓋跪在牀沿上,右手伸到他腦後扶住他的頭,下一刻她的嘴脣就壓了上來。
隨兒瞪圓了眼睛,但是那個封住他嘴脣的人卻沒給他多少思考的餘地。她彷彿一個餓急了的人看見熱騰騰的美食,口脣恣意攫取他的甘甜與溫暖。
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念頭輕輕掠過腦海之後,甚至還沒能成形就被她攪成一團煙霧。因爲當她好不容易終於放開他的脣,她卻移到他的耳邊。
“隨兒,我的隨兒……”
彷彿是加熱過的蜜汁一樣,她的聲音化成一股暖流瞬間讓他整個身體都熱起來。她的手從脛褲的縫隙裡伸進去,微涼的手在他大腿暖熱的皮膚上摩擦着,所到之處酥軟一片。
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再度甦醒過來,隨兒無法自己地朝她倚靠過去。
而當她將他的耳垂含到脣裡,當那種柔軟滑膩的感覺傳來時,隨兒忍不住輕吟了一聲。
“唔……”
李鳳寧的動作卻陡然一僵。她彷彿剛剛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後並開始後悔一樣,先是小心翼翼地放開他的耳朵,然後又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似的,慢慢地把貼着他皮膚的手拿出來。
上一回被獨自留在牀上的回憶實在不怎麼愉快,所以即便隨兒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已經煙消雲散,他依舊奮力揮起他酥軟的手臂去攬住那個無論怎麼看也像是要逃跑的人,“不要走。”
猶豫了好一會的李鳳寧終於沒再繼續朝牀外挪的動作,“對不起。”
隨兒瞬間喜笑顏開。
他乘着李鳳寧替他整理衣服的時候企圖朝她身上爬,又嫌她腰帶和玉佩硌人就伸手去扯。李鳳寧好歹阻止了他撕壞她腰帶,又索性把外衣給脫了,纔再度回到他身邊。
隨兒終於得逞。他整個人都貼着她,然後問:“發生什麼事了?”
夜明珠讓屋子裡不至於黑到伸手不見五指,可幽幽暗暗的光卻還不至於讓他能看清她的眼神。所以他伸出雙手,細細地摸着她的臉。
過了好久,李鳳寧才輕輕回答:“我在誠郡王府,說了些違心的話。”
隨兒眨了眨眼。
這個他知道。
誠郡王想要從楚王手裡搶權,李鳳寧是爲了避免鬧得太難看,特意借了端陽節的名義去誠郡王府勸她的。
“我問她是不是想做皇帝,我跟她說我爲了擺脫李端才討好陛下,我還說如果她想把女兒過繼給大姐姐,就必須做個讓大姐姐和朝臣都喜歡的好人。”
李鳳寧的聲音雖輕,裡面卻透露着太濃烈的厭惡。
對她自己的。
隨兒一時無措起來,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好學她以前對他做的那樣,伸手把她的頭攬進懷裡,然後輕輕拍着她的背。
李鳳寧顯然沒料想到隨兒的動作,因爲當她的臉與他胸口緊貼的時候,她明顯地一呆。只是接着她立刻放鬆下來,安靜地依在他懷裡。
“小姐你教過我的,”隨兒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意思,就是要說對方能夠認同的話。”
李鳳寧沒有說話。
隨兒繼續說:“先帝知道你想保全誠郡王纔會這麼說,她不會怪你的。陛下知道你是爲她好,她也不會怪你的。”
李鳳寧用臉蹭了蹭他的胸口。
“誠郡王府死的那個小侍,我叫他家裡人投奔楚王家去了。”隨兒說,“所以小姐你……”
“不許叫我小姐。”終於擡頭的李鳳寧,開口就是讓隨兒一愕,“至少在牀上,不許叫我小姐。”
誒,“牀上”……
隨兒眨了眨眼,突然之間臉慢慢漲紅了。
也並非完全人事不知的隨兒,突然反應過來,李鳳寧現在就躺在他的牀上。不經意的,她兩個月之前說的那句話突然就跳回來。
“隨兒又不能再拿他當弟弟看了”……
她開始把他當男人看,所以纔會在這麼晚的時候過來他的屋子,還……
親他。
總之越想就越覺得渾身上下都像是要着火了一樣,卻偏偏沒有放開手或者要離她遠上那麼一兩寸的想法。他張了張嘴,好容易才用比蚊吶更低的聲音說出來“那……鳳,鳳寧?”之後,一時間只覺得心跳如擂鼓。
李鳳寧沉默了好一陣,隨後長嘆一口氣。她放開他,翻身平躺然後用手遮住眼睛,“我真是自作虐。”
大概明白她在說什麼的隨兒嘿嘿一樂,突然挨挨蹭蹭地貼過去,摸索着然後摟住她的脖子,“我要是說不嫁給你,會怎麼樣?”
李鳳寧伸手過去把薄被拉過來,蓋住兩人的身體,“你覺得整個安陽,還有誰敢娶你?”
隨兒眉頭一壓,“我哪有那麼可怕……”
“可怕的是我。”李鳳寧攬過隨兒的身體,“所有膽敢開口說要娶你的女人,都冒着把我朝死裡得罪的風險。既然我是砍過人的,得罪我的人真有可能會去死上一死。”
“誒?”隨兒支起手臂,眨眨眼,“那你爲什麼還要問我?”
李鳳寧沒有回答他,只是把他拉下來,“睡覺。”
隨兒乖乖地依言躺下,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然後閉上眼睛。
這一回不再輾轉反側。有她的體溫在身邊,他幾乎立刻陷入一片安馨的黑暗裡。
卷五:草原夭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