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二走後,包間內頓時陷入沉默。伏鬆拉着葉裴風的衣角,探頭探腦地朝那婦人張望,眼中有好奇,有憐憫,還有幾分畏懼。
葉棠梨情不自禁地在睡榻旁邊蹲下身子,右手替她整理了一下散亂的髮髻和歪斜的步搖。碰觸到她額頭上的淤青,不禁有些心疼。
“棠梨?”葉裴風有些驚訝地看着她的一舉一動,忍不住蹙了蹙眉,“你,你怎麼哭了?”
葉棠梨慌忙伸手擦了擦眼角,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在落淚。她搖了搖頭,衝着葉裴風擠出個難看的笑容:“沒事,可能是對這個夫人很同情吧。”
“同情?”葉裴風表示不解,就算是同情,但不過是個陌生人,也不至於落淚吧?
伏鬆走過去,單手搭在葉棠梨的肩膀上,安慰道:“孃親別難過,鬆兒會陪着孃親。那夫人雖然追着叫我兒子,但鬆兒永遠都是孃親的兒子。”
“噗。”葉棠梨忍不住破涕而笑,戳了他一指頭,“你這個小鬼,剛剛逃命的時候,把孃親放哪兒去了?說吧,有什麼事要求我?”
“孃親果真是天下最聰明的人。”伏鬆立刻滿臉堆笑,“那個,我把霜師父的小五的翅膀羽毛給抓掉了。”
他微微垂着頭,兩個小腳不安地動了動:“看那樣子,小五怕是得有一個月飛不了了。”
葉棠梨頓時噎住,不知該說他什麼好,嘆口氣搖搖頭:“你說你好的不學,去抓小五的翅膀做什麼?你就等着受罰吧,這事,我可幫不了你。”
伏鬆一聽,委屈地抹了抹眼淚:“還不是那夫人死死拽着我,抱人就跟索命似的,嚇死我了。小五在旁邊,我,我一着急,就拽着它。它好像也被嚇到了,撲棱翅膀蠻飛,結果,我沒跑掉,它也沒跑掉。”
“唉,算了算了。”葉棠梨鬆口,“無霜又不會要你的命,小懲大誡還是必要的。那小五哪兒去了?”
“我跑上來的時候,它躲在樓下的一張桌子下面。”伏鬆無奈道,“霜師父和我,剛到此地不久,就碰上這個瘋子了。”
他指了指睡榻上的人,葉棠梨聽到“瘋子”兩字,不覺皺了皺眉。
“這夫人死命追着我不放,街上人太多,我們兩就跑散了。
想必是霜師父讓小五來尋我,我被這夫人一路追一路跑,誤打誤撞跑到賞雪樓來了。幸好遇上了你們,不然,我肯定會被她給拎回去。”
他說着,還有幾分後怕地瞅了幾眼:“我小時候聽青竹的小乞丐們說,以前有個瘋婆子,專門抓活小孩兒拿去做藥引,嚇死人了!”
“瞎說什麼呢。”葉棠梨打斷他,訓誡道,“活人做藥引去救人,這豈不是償命嗎?這種有違天理的事情,定會遭報應的。都是些街頭巷尾無根無據的流言,傻鬆兒,你還當真信了?”
伏鬆撇撇嘴,一副不以爲然的模樣,本想再說,剛張嘴,卻聽身後門開了。
衆人回身看過去,但見個書生模樣的中年男人,約莫四十五歲,帶着頂黑色方冠,一身儒袍,國字臉上小眼睛快眯縫成一條線,眉峰犀利,有幾分嚇人。
他身後,跟這個六旬左右的老者,拄着柺杖,微微駝背,卻是何垣鈞。
葉棠梨趕緊起身走過去,兩個男子進門,戴方冠的主動開口。
“多謝二位出手相助。”他頓了頓,掃視三人一眼,目光最後落在睡榻上的女人身上,“婉夫人給幾位添麻煩了,在下先陪個不是。”
“先生不必客氣。”葉棠梨擡了擡手,目光卻是落在他身後的何垣鈞身上。何垣鈞亦上下打量她,面色有幾分難看,掃了旁邊的葉裴風一眼。
“在下是這裡的管家,姓徐,單名一個宇字。”戴方冠的書生接着開口,“小二把事情大致與我說了,多謝公子和小姐手下留情。這位是何大夫,最近幾年,夫人的病都是由他一手醫治。”
何垣鈞朝兩人拱拱手:“二位有禮。”
葉棠梨福了福,眸中閃過一絲不悅。上次顏君璧押注的事情,恐怕是被他看穿了。如今桐芙雖然得了花魁,顏君璧卻大紅大紫,身價賽過桐芙。這結果,怕是他不願看到的。
當初葉棠梨之所以敢以此爲籌碼,是料定他何生堂定不會錯過花魁大賽這種賺錢的好時機。何生堂養了不少孤兒寡母,這是衆人皆知的事情。如此大的一筆開銷,只靠那些個婦孺做點兒手工活兒,怕是遠遠不夠。
是以,何堂主必須花費心思賺錢。他既然每年都去朔雪,那花魁
也會去朔雪,說不定兩人之間有私密交易。
一念及此,葉棠梨不禁渾身一個激靈。莫非,海灘邊看到的那個裹着頭巾的女子,是桐芙?
她不自覺地皺眉,心中有股怪怪的滋味兒,說不清道不明。
何垣鈞卻是依舊冷淡,面色看起來慈善,可語氣卻拒人千里。他跟着徐宇,徑直走到睡榻邊,替那夫人把脈,似乎並不認得葉棠梨一般。
“如何?”待他把好脈,徐宇關切地詢問,“婉夫人沒事吧?”
“徐管家放心,夫人這是老毛病,病根子太深,所以沒有個三年五載的,不能完全康復。”何垣鈞摸了摸鬍鬚,又伸手挑開夫人的眼皮看了看瞳孔,“我再開服藥給夫人服用,將要入冬,天氣寒冷。夫人體質陰寒,最近一段時間,切莫着涼受凍。冷氣入體,對她康復極爲不利。管家且派人盯緊些,千萬別讓夫人再跑出去。”
徐宇連連點頭,對何垣鈞頗爲恭敬。
“如此,我先回藥房了。”何垣鈞起身,“你先把夫人送回房去吧,記得讓丫鬟生好炭火。”
吩咐完畢,他拂袖離去,對旁邊葉棠梨等人,渾然不理。
徐宇送走他,又派人將婉夫人送回房,方纔對葉棠梨拱手致歉。
能夠包下中央包間的,都是些數一數二的大客,何垣鈞性子冷淡傲慢,拒人千里,保不準得罪了人家,他只得幫忙賠禮道歉。
“二位海涵,這位何大夫,向來如此冷漠,還望莫要介懷。”徐宇尷尬地笑了笑,“打擾二位賞雪,實在是抱歉。如今天色已晚,二位想必也要找地方留宿吧。不如就在這賞雪樓中暫住,這筆費用,算是我賞雪樓待客不周的補償。”
“那也行。”葉棠梨高興地答應,有銀子賺怎麼都是好事,“就麻煩管家安排。不知那何大夫是什麼來頭,看起來派頭倒是不小。”
她心中明知,卻開口詢問。
“這個嘛,小的也不知。當年婉夫人病入膏方,瘋癲得嚇人。老爺懸賞招標,不少江湖郎中前來揭榜,卻只有這個何大夫,能夠控制婉夫人。”徐宇回憶道。
“江湖郎中?”葉棠梨眨了眨眼,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何垣鈞爲何隱瞞自己的身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