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宮內,三公主葉婉玉正坐在軟榻旁邊,陪着皇后拉家常。她因爲懷孕在身,多有不便,加之前段時間皇后生病一直瞞着她,因此,兩人有數月未曾見面了。
此次新春家宴,唐素柔便特意將她留了下來。葉婉玉雖然是李賢妃所出,但自幼與皇后關係要好。賢妃去世之後,唐素柔更是將她視爲己出。葉婉玉的婚事,也是皇后一手操辦。
所以說,葉婉玉今日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皇后替她經營的。而葉婉玉對唐素柔,亦心存感激。
周耿明雖然是武將出身,但並不像那些粗俗的武人,不解風情。兩人成親之後,小日子過得也閒適甜蜜。除了每年,周耿明需要按期外出巡查,一去就是數月,其他的倒也美滿。
她如今身爲人母,已經有了兩個孩子,眼看着第三個孩子就要降生,經歷過一個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兩件事後,性子也溫和平靜了不少。這次得知皇后九死一生,太子和棠梨又在長寧經歷了那麼多事,更是唏噓不已。
好在,這一切都過去了。從明天開始,又是新的一年。
“玉兒啊,快生了吧。”唐素柔輕輕撫着她的肚子,滿眼慈愛,心底卻有一絲傷感。當初若是她肚子裡的孩子保住了,如今也該初具雛形了吧。
“是啊,母后,已經九個多月了。”葉婉玉笑着答道,“估摸着日子也快了。”
“嗯。”唐素柔連連點頭,“看着你們一個個長大出嫁,如今又爲人父母,母后的心總算是可以放下了。”
“嘻,母后替我們操了一輩子心,也該好好享享清福了。”葉婉玉捏了塊小糕點,遞過去,接着道,“過段時間,開春了,兒臣便將靈煜和靈玖送進宮來,好好陪陪母后。您呀,也別想那麼多了。七妹也大了,總該有個歸宿,對吧?”
唐素柔拍了拍她的手,點頭道:“母后知道這個道理,可母后這心裡,就是捨不得啊。你說,楚王就恆月這麼一個兒子。楚王妃身子不好,需要在錦川養病。這麼一來,本宮的棠兒豈不是要遠嫁到錦川去了?”
“母后,事情也不那麼絕對。”葉婉玉笑了笑,勸說道,“兒臣聽說,楚王妃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想來,可能也活不了太多時日。若是王妃不在了,讓他們回臨安來,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情?可若真的等到羌蕪來提親了,那可就麻煩了不是?若是七妹去了羌蕪,比去錦川遠多了,怕是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唉,你說得也對啊。”唐素柔點頭,無奈道,“這羌蕪王怎麼會突然動了和親的念頭?”
“兒臣聽說,羌蕪那邊,似乎起了內訌。這拓跋王子,怕是不久就會被召回去了。若是他能和咱們晉軒聯姻,得到我朝支持。他這一回去,地位自然不一樣了。”葉婉玉擰了擰眉,“唉,那些錯綜複雜的政事,也不是兒臣一個小女子能夠看透的。只是兒臣聽耿明說起,便與他再三商議後,覺得提前給七妹定下一門親事,比較保險。”
“是啊,棠兒也大了。想當初,你剛及笄不久,便與大將軍訂了親。加上最近,這宮裡宮外閒言碎語也多得厲害。”唐素柔扶着她的手,慢慢起身,往寢殿走去,“就是不知棠兒心裡,對這門親事,有什麼看法。”
“母后您就放心吧,剛剛在宴會上,兒臣還看到,七妹與世子似乎頗談得來。這兩個人在一起,日子久了啊,慢慢就釀出蜜來了。咱們都是過來人,您說是不是?”葉婉玉小心扶着她進屋,又勸解了幾句,“退一步來說,若是七妹不願意。等過段時間,羌蕪的風頭過去了,這婚再退了不就成了。”
“罷了,走一步是一步吧。”唐素柔揉了揉額頭,心裡卻是擔憂。楚王的婚,哪裡能說退就退?
但她最近只覺累得慌,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本宮有些乏了,玉兒你有孕在身,也早些歇息吧。”她扭頭對葉婉玉叮囑道。
“兒臣先伺候母后休息。”葉婉玉說罷,便同茵濃一併,扶着唐素柔往牀邊走去。
整個鸞鳳宮,開始漸漸恢復寧靜。各宮參加宴會的妃嬪,早已返回自己的宮內休息。宮外受邀而來的客人,也陸陸續續出了宮,回到自己家中。
葉蕭遠將楚王等人送到東邊的雅文苑,等太醫給楚恆月診斷過後,方纔返回福寧殿。這會兒,唐素柔已經睡着了。葉婉玉
挺着個大肚子出來迎接,剛剛準備行禮,便被葉蕭遠止住了。
“玉兒免禮。”他伸手扶住葉婉玉,壓低聲音問道,“你母后睡了?”
“回父皇,已經睡着了。”葉婉玉笑了笑,“這麼晚了,您還有心過來探望,要是有什麼需要說的,待明日母后醒來,兒臣一定第一時間轉告。”
“也沒什麼說的,只是習慣了。不管多晚,都想來看看。”葉蕭遠慈愛地說道,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有身孕在,早些去偏殿歇着吧,朕進去陪陪你母后。”
“是,兒臣告退。”葉婉玉福了福身子,便領着一干宮女退了下去。
一行人離開福寧殿,她的貼身侍女忍不住誇了一句:“公主,咱們皇上對皇后娘娘可當真的好。這麼晚了,還來福寧殿。”
“父皇與母后,那可是患難夫妻。”葉婉玉搭着她的手,微笑着道,“當年戰火繚亂,可不比現在太平盛世的日子好過。”
說着,她忽而想起自己的生母,不禁有些傷感。李賢妃當初便是在戰亂中受傷,落下了病根兒,所以身子才那麼差。生下她之後,一直重病纏身。她尚未長大成人,便一病昇天了。
葉婉玉的年歲比較大,與葉裴卿同年所生,只是小了數月。她記事較早,對幼年時候的事情,很多都印象深刻。葉蕭遠和皇后的感情,她也算是個小小的見證者。
在她的印象中,父皇雖然有不少妃嬪,但唯獨對淑妃和皇后的感情很不一樣。她是個姑娘家,在這些方面尤爲敏感。加上賢妃去世得早,皇后對她照顧有佳,因此,很多事情她都親眼得見。
不過,皇上對淑妃和皇后的感情,明顯是不同的。他在淑妃面前,更多流露出的,是一種虧欠,想要儘量去彌補。而對皇后,則是心心相印的愛意。
是以,她纔會對侍女說那一番話。皇上和皇后,的確堪稱世間模範夫妻。如今她自己也算是嫁得如意郎君,又兒女成行,心中也算甜美。
皇后只有葉棠梨這麼一個女兒,從小就疼得緊。此番周耿明手下收到密信,羌蕪發生內亂,羌蕪王有意讓拓跋王子返回羌蕪繼承王位,平定內訌。
但拓跋家族的勢力,並不如當初強盛。因此,拓跋王有意想讓拓跋王子與晉軒聯姻,以此得到晉軒支持,鞏固拓跋珪譽的勢力。
只是,晉軒皇族內,尚且待字閨中的公主,只有葉棠梨一人了。六公主葉晴媛,不久前已經定下親事,只等開春之後,挑個好日子出嫁。
如此一來,若是羌蕪那邊當真提出聯姻,能夠去和親的,便只有七公主一人了。
雖然說,歷史上,從宗族裡選出郡主前去和親,甚至是奴婢冊封爲公主和親的,不在少數。但據周耿明的探子回報,羌蕪王早聽說了七公主和拓跋王子一起逃出宮,前去江南的事情。所以在心中打定主意,想讓拓跋王子迎娶七公主。
葉婉玉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將此事告訴皇后。她與周耿明商量了好久,纔想出這麼一計來。先一步出手,讓葉蕭遠給七公主定下一門親事。
若是羌蕪王還要開口,棠梨已經定親,對方也不好說什麼。到時候,只要從宗族之中挑選一位成年的郡主,前往羌蕪和親便是。
她的這個意見,也得到了唐素柔的認可。是以,方纔有了宴席上,葉蕭遠突然宣佈消息的事情發生。
說來說去,他們倒也都是爲了棠梨着想。可惜,這麼亂點鴛鴦,反倒是把棠梨和楚恆月給害苦了。
世子突然在宴席上吐血暈倒,衆人大驚失色。葉蕭遠趕緊傳來太醫,將楚王和世子送去了雅文苑。因此,忙到這麼晚纔有時間回到鸞鳳宮探望唐素柔。
但葉婉玉並沒有想太多,只當是楚恆月一時急火攻心,可能太過激動,方纔有了異常表現。當年她聽說自己要與周耿明成親的時候,激動的心情也是難以言說。期間還夾雜着好奇、疑惑、不捨、擔憂,甚至害怕。
作爲一個過來人,她只覺得楚恆月和葉棠梨最近一段時間,表現稍微有些異常,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婚姻大事,換做任何人,都可能緊張到反常。
幾人正在朝鸞鳳宮的偏殿走着,稍不留神,黑夜中突然衝出個人影兒來。那人跑得太急,甚至沒注意對面有人,剎那,與走在前面的葉婉玉撞了個正着。
“啊!”葉婉玉慘叫一聲
,雙手立刻捂住自己的肚子,疼得厲害,渾身顫抖起來,跌倒在地上。
“什麼人!這麼不懂規矩!”她的貼身侍女大喝一聲,周圍的幾個宮女立刻將撞到葉婉玉的人抓了起來。
“公主,公主你怎麼樣了?”那侍女看到自家主子滿臉痛苦之色,連連問道,又趕緊對旁邊的一個小宮女吩咐,“還不快傳太醫!”
“藍熙,我,我肚子好痛。可能,可能要生了。”葉婉玉斷斷續續地說道,緊緊抓着侍女的手,“快,快找穩婆來。”
“是。”藍熙連連點頭,神色雖然慌張,卻並不慌亂。
“你快去,通知蘇嬤嬤來。你們兩個,趕緊找人來幫忙,把公主擡回去!”她吩咐一句,捏緊葉婉玉的手,替她擦掉額頭上的汗珠,柔聲安慰,“公主放鬆些,堅持住。你先忍一忍,要是實在是太痛了,就咬奴婢的胳膊。”
她說着,已經將自己的手肘送到了葉婉玉嘴邊。
葉婉玉緊閉着雙目,呼吸急促,兩隻手捂在肚子上,咬牙強忍着。
對面撞上她的人萬分錯愕,被幾個宮女抓住站起來後,方纔稍微清醒些。她披頭散髮,也不知從哪裡跑出來的,渾身上下髒亂不堪,像是在泥地裡滾過一般。
待她擡起頭,撥開兩邊的頭髮,衆人方纔看清楚她的臉,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七公主!”
棠梨望見地上痛苦呻吟的葉婉玉,渾身一個激靈,這才發現自己渾渾噩噩做了錯事,趕緊掙脫宮女的束縛,撲了過去。
她蹲在葉婉玉身邊,滿心愧疚,想要伸手幫她把脈,手卻停在了空中。看着自己渾身上下髒亂不堪,她心裡更是難受。
“七公主?怎麼會是你?”藍熙瞅了她一眼,原本一肚子的火不得不生生嚥了回去。她還想着,等自家主子的事情處理妥當了,再來好好收拾這個沒規矩的人。不想,卻是葉棠梨。
“三姐你怎麼樣了?感覺哪裡不舒服?是肚子難受嗎?”棠梨驚慌失措地望着眼前的人,問了一句。
葉婉玉眉頭擰成一團,哪裡還有意識仔細聽她的話,痛得直叫喚。
棠梨在身上摸了摸,忽而想起自己帶着的藥丸,趕緊從腰間取出一個荷包來。她慌慌張張拉開荷包,把裡面的藥丸全都倒了出來。便聽一陣窸窣作響,那些小藥丸,掉了一地。只有一部分留在了她手掌心。
“這個,給三姐先吃了,能夠保住胎兒,緩解疼痛。”她從掌心中的藥丸裡挑出一枚橙色的,遞給藍熙,認真說道,“相信我。”
藍熙接過來,撇了撇嘴,卻是有些猶豫。聽得葉婉玉又是一陣慘叫,掐着她的手都要陷入肉裡了。她皺眉,強忍住手上傳來的疼痛,將葉棠梨給的藥丸,餵給葉婉玉吃。
“三公主在哪兒!”忽而小路上傳來一個男子震怒的聲音,片刻,便見周耿明大步流星趕了過來。
“將軍,在這裡!”藍熙聽到是他的聲音,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趕緊迴應。
周耿明上前,看到葉婉玉如此痛苦,不禁滿心疼愛:“太醫叫了嗎?穩婆呢?”
“奴婢已經派人去請了。”藍熙抽手擦了擦額上的汗,回答道。
“我先抱公主回屋。”周耿明丟下一句話,雙手就要將葉婉玉抱起來。
“等等!”棠梨卻是一把攔住他,“你小心點,姐姐現在動了胎氣,怕是要生了,千萬別壓着她的肚子,最好能夠用軟榻來將她擡回去。”
“還愣着幹什麼!快去找張軟榻來!”周耿明掃了葉棠梨一眼,對旁邊站着的宮女大喝一聲,收回雙手,扶着葉婉玉,抱在懷裡,心頭一顫,“她的身子怎麼這麼冷?”
棠梨一驚,趕緊上前握住葉婉玉的手,果然冰涼,還冒着冷汗。
“披風給她蓋上,儘量讓她保暖,別涼着。”她匆匆說了一句,雙手握住葉婉玉的手,幫她取暖。
周耿明見狀,也不多問,將自己的衣服脫了下來,蓋在葉婉玉身上,然後抱緊她,用自己的身子給她取暖。藍熙方纔抽身,焦急地張望片刻,看到有幾個侍衛擡着軟榻過來,趕緊對着來人招手催促。
“將軍,軟榻來了。”她對着周耿明說了一句。
待軟榻放平,周耿明小心翼翼將葉婉玉橫着抱起,輕輕放在榻上,又攏緊披風,方纔對衆人吩咐道:“趕緊回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