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古雨濛再見元昊，自是與往日的眼神有所不同。心中有意，處處有情，她看這世界的顏色也有所不同了，縱是烈陽當空，也是冰爽一夏。
元昊整理好了自己錚亮的鎧甲，在衆將士詫異的目光中走向了雁歸關緊閉的紫楠木門。柳木硬弓負在背上，顯得他魁梧挺拔。
箭壺中三十支黑羽帶彎鉤箭，另外還有三支求救用的紅羽響箭。彎刀在腰，匕首在腿，腰見束一根磨得發亮的牛皮帶……一切都準備好了。
古雨濛一身緊身衣，束得身段玲瓏有致。她除去了累贅的髮飾，將三千煩惱絲束在腦後，如同馬尾一般，英姿颯爽。
雁歸關外的荒山其實早在幾百年前就有了名稱：鍋盔山。
遠遠地看起，它的外形像一口大鍋扣在了大地上，又像是一隻頭盔。
也是自幾百年前，不知是何原因，山中長起了鬱郁蒼蒼的紫楠及白樺，紫楠木的木質發紫且堅硬，是做傢俱的好材料，所以雁歸關內大部分的傢俱及建築，都是用紫楠木所造。
相對於紫楠木而言，白樺樹就沒有那麼好的待遇了，它們靜靜的聳立在鍋盔山中數百年，未經採伐，如今滿山篇野皆是。
說鍋盔山是荒山，其實並不是指山中無一物，而是指這山裡面沒有任何飛鳥蟲獸。
古雨濛和元昊在山中已經步行了半日。
元昊精神高度緊張，因爲他也不知道這山中到底有什麼，早些年他曾經帶着雁歸關的弟兄們前來巡查，但也只是巡查了一兩個時辰，便退了回去。
傳說，雁歸關外的鍋盔山是“鬼山”，山中的鳥獸都讓鬼吃了。要是活人進去了，便也成了惡鬼的口中餐。
古雨濛自然不相信鍋盔山中有惡鬼的傳說，她這一次藉口出來，其實是躲避雁歸關三萬將士的視線：她總不能在將士們的眼皮子地下把清湯麪一碗一碗地端出來。
還有一個原因：酷愛徒步的她真的想知道這山裡面到底是因爲什麼使鳥售無影無蹤的。
“走了半日，你到底要去哪裡尋得食物？”
元昊已是懷疑雨濛公主其實是在哄騙自己，她其實是在尋找機會逃脫，如果她現在逃脫，他卻是不知道是否當場將古雨濛射殺。
箭壺中的倒鉤箭射入人體內將很難拔出來，結果只能是必死無疑。元昊不忍那麼做，所以他也在心中祈禱雨濛公主不要那麼做。
“急什麼，此處風景秀麗，空氣清新，且無人打擾，倒是一個好去處。若是把這裡的環境放在沿海一線城市，那將會是多少錢一平米哦。”
元昊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也許是暗語，也許是她故意在胡說八道。
“大鬍子，你說這裡爲什麼沒有鳥獸呢？”
元昊不知道爲什麼他會稱呼自己爲大鬍子，難道大鬍子很奇怪嗎？北齊人最喜歡蓄鬚，尤其是滿下巴的虯鬚，更是北齊勇士的標誌。
大鬍子……哼！
“本將不知。”
元昊本不打算和古雨濛聊天的，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接了古雨濛的話，彷彿在他的心裡有一個小人兒在催促：快和她說話呀，快點呀，你心裡不就是那麼想的麼？
元昊真是那麼想的，但是他沒有那個勇氣。沙場點兵的虎將居然會在一位柔弱女子面前不敢大聲講話，甚至不敢講話。
自昨日看見了古雨濛的嬌軀之後，一整夜，他的腦海裡都是古雨濛潔白無瑕宛若凝脂的肌膚，讓他念念不忘。
這女子似乎真如將士們所說的：有毒。
南周女子都是如此麼？元昊心裡莫不在想。
“有很多種可能，一是這裡的磁場有問題。二是這裡肯定有讓鳥獸懼怕的更加兇猛的兇獸。三是這裡有人，並且有很多很多人。”
對，就是這一句！元昊心中一驚：她果然是在說暗語。這裡若不是有人，怎麼會沒有鳥獸？
“但是有人的話，也不可能不被發現吶？難道說這裡的人都是世外高人，來無影去無蹤？”古雨濛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元昊接不上話，急得團團轉。
“你聽！”
古雨濛忽然站住不動，一直處在警戒狀態又要抽出心神來消化古雨濛所說的話的元昊一不小心撞到了古雨濛的身上。
蘭花香，淡若虛無，似有，又聞不到，私無，可又沁人心扉。淡淡的蘭花香味讓充滿泥土味的紫楠木林產生了別樣的味道，讓元昊竟然有些穩不住心神。
“你怎麼了？心神不寧的，你這樣怎麼做我的保鏢？”古雨濛嗔道，“你不會是怕我逃跑吧？你放心好了，我就算是跑也不會在現在跑，再說了，我答應你們的事情一定會替你們先解決掉，我古雨濛從來都是那種說一不二的人。”
頗有俠女風範。
元昊卻是心驚：“她剛纔說什麼了，讓我聽什麼？”
古雨濛站住了，看了看腳下，又看了看天空，再摸一摸紫楠木樹，這才說：“附近有水聲，你聽到了嗎？”
“的確有水聲。”
元昊驚訝不已，他在這裡快十年了，卻是不知道這裡有水源！然而他忘了，他雖然在這裡十年，但卻是在雁歸關內，雁歸關外的風景，他又何曾見過幾回？
向前走了半個時辰，二人終於看見了一處瀑布。
瀑布好似一條白龍，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自瀑布流下的水，在陽光的照耀下好像是顆顆閃亮的珍珠，在下方匯成了一個潭，滿出的水歡快地向遠處流去。
如煙如霧的水絲飄在古雨濛的臉上，脖子裡，涼絲絲的舒服極了。
瀑布高百米，沿着峭立的巖壁飛瀉而下，頓時拋灑萬斛珍珠，濺起千朵銀花，噴珠飛雪，壯如玉龍飛舞。
此時，古雨濛的情緒高漲，因爲她似乎是看到了李白的詩中所描繪的那種“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真景象。
果然是處好風景！
古雨濛打定了注意要在這裡“造飯”。
“你是負責保護我的嗎？”古雨濛轉過身，眼波流轉，眨巴着的眼睛清澈無比，宛如那瀑布下的水潭一樣。
元昊一怔：“是。”
“那好，你說你們北齊人如果違背了誓言的話，會有什麼懲罰？”古雨濛古靈精怪地問。
這倒是把元昊問得呆住了。
北齊人若是違背了誓言，有三種懲罰：一是沒有人再相信這個人了，這個人會被孤立，最後被遺忘；二是被割斷舌頭，從此成爲啞巴；三是接受天神的懲罰，北齊人相信在遙遠的北方，白雪皚皚的山頂上住着一位北齊人的至高神：天神。違背誓言的人會被天神挖去眼珠，他的靈魂懸掛在天山之頂，接受禿鷹日夜雕啄。
第三種是也是北齊人最爲懼怕的違背誓言的懲罰。
“那好，那你發誓，一會轉過身去，不許偷看我洗澡。”
嗯？呃？
元昊瞪大了眼珠：“你讓我發如此重的誓言，就是爲了不讓我偷看你洗澡……你知道我們北齊人一般不會發那麼重的毒誓麼？”
元昊火冒三丈，他軍人的彪悍也在這時候顯露無遺：“我不會看你的，除非你是真的想逃跑！”
“哼！”古雨濛一瞪杏眼，“你一直都不相信我的，對麼？”
言畢，古雨濛的眼中盡然滴出了幾滴清淚，委屈不已，樣子極爲可憐。元昊慌了，卻不知道如何哄女子開心，手足無措道：“你堂堂一國公主，怎麼說哭就哭？”
“我就是要哭，我就是要哭！”古雨濛乾脆坐在了地上，“你要是不發誓，我就一直哭到天黑！”
元昊就範了，第一次當着女子的面發出了那麼重的毒誓：如果我偷看公主洗澡，就讓天神派禿鷹叼啄我的靈魂！
好！
古雨濛突然破涕爲笑：“那你去那邊的石頭上站着，轉過身去，不要看我，但是要讓我看到你。”
元昊突然發覺自己有上當的嫌疑：這女子怎麼說不哭就不哭了？變臉比變天還快。
元昊轉過了身去。古雨濛卻在元昊轉過身去的時候，脫光了衣服，輕踏玉足，緩緩地走進了冰涼的水中。水流湍急，但卻在水潭內打着旋轉，讓古雨濛不自覺地跟着轉。水下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年的水壓衝擊，早已被打磨成了鏡面，縱使是有些碎石，也可以用肉眼看到。
水波盪漾，陽光照在水面上，發出了點點鱗光。
好舒服喲。
“喂，大鬍子，你的響箭呢？”古雨濛在水裡只露出了顆小腦袋。元昊背對着古雨濛，一摸背上的箭壺：“在我的箭壺裡。”
“從這裡射出去的響箭，雁歸關的將士可以聽見嗎？”古雨濛問。
元昊道：“當然可以聽見，這響箭是經過特別製作的，十里之外都可以聽得見。”
“哦，那你射出去一支的話，將士們大概要多久才能到這裡？”
元昊不明白雨濛公主洗澡的時候還打聽這些，“依我們剛纔的行程來看，大約需要半炷香的時間。”
古雨濛算了算，剛纔她們差不多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大約有一個小時。打定主意，古雨濛摸了摸水裡的一塊石頭：“那你射一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