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前夜

小吉島上,孫勝自打回營之後便沒再外出過。

孫勝一回營,看到果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樣,羅五不僅攻打了吉蘭丹城,還折了一千多弟兄,他自己撿了條命倒是逃了回來。孫勝大爲光火,狠抽了羅五幾鞭子,被汪海給攔下了。但這口惡氣孫勝咽不下,他轉頭把羅五和幾個平日裡主要待在吉蘭丹城的弟兄給找來,詳細的詢問了整個情況。

“這真他媽的是天意!”孫勝聽完仰天嘆了口氣,“老子到處覓食,沒想到食兒就在眼前。”

“可不是,就是可惜大哥你早出去了兩天,不然,這吉蘭丹城裡的貨早就到手了。”羅五心裡還有點兒委屈。

“不可惜,吉蘭丹裡的那點貨,跟那長長的艦隊護送的從滿剌加回來的那些相比,都是小意思。”

“可是大哥,現在大齊的水師艦隊不好惹。”汪海謹慎的提示,“上次寧州水師突襲嶼山,一個晚上東洋人的三座營寨化爲灰燼。”汪海從嶼山逃出來之後耿耿於懷,查探了好一段時間,最終確定端了他們營寨的水師就是寧州水師。

“嗯,那是寧州水師,那這些呢?”孫勝轉頭問羅五,“可有打探出來了?”

“沒有,那些兵痞都只說他們是大齊水師,咱的人也不能隨便探聽人家將軍的名號。”羅五訕訕的回。

“從時間上來看,不大可能是寧州大營的,”孫勝推測,“這剛剛打完了嶼山,如何能那麼快的就準備妥當,畢竟這是遠洋出海。”

“那就極有可能是雷州的水師了,”汪海對大齊沿海一帶的佈防很熟悉,“如果是雷州水師就沒問題,那都是一羣酒囊飯袋。”

“不管他是誰,這他媽的那麼大的一塊兒肥肉送到了嘴邊,還有不吃的道理?”孫勝狠狠的說着。

“那咱們就好好的合計合計,硬撞上去肯定不行,咱們得給他來招狠的,一擊就中。”汪海也坐不住了。

大戰在即,凌曜和老覃、李衛幾位將領一直商議細節直到戌時。廚房已經派僕役來問了幾次是否該傳晚膳了,邵平都沒找着機會打斷他們。這會兒,凌曜正好把安排說完了,隨手端起茶盞喝水,茶盞空了。他擡眼示意邵平倒水,邵平過來低聲提示:“主子,戌時了,將軍們都還餓着呢,公子也沒吃呢。”凌曜才意識到時間晚了,“行,那就按今兒商議的辦。各位指揮使先回艦歇着,明天點卯。”

將領們出去了,凌曜回身見冷南楓起身在艙裡活動筋骨,便笑着問,“坐累了?”

“可不是!三個多時辰了呢。”

“那你咋不提醒我呢?餓了吧?”他一轉頭準備叫邵平傳晚膳呢,就見邵平提着食盒進來了,“那麼晚,該耽誤公子喝藥的時辰了。”邵平低聲抱怨着。

“瞧,”凌曜把冷南楓拉了過來故作委屈的說,“我覺得眼下我是嚴重的被孤立了,這所有人都站在你那邊了。”

“沒事,那我站過來你這邊不就行了。”

“嗯,對!我挾夫人以令衆將,威武。”凌曜轉頭跟邵平說,“你也先去用膳,待會叫着江笠一起進來。”

用完晚膳,邵平守着廚房煎了藥,端着藥叫上江笠一起進了艙。

凌曜照例先接過藥碗嚐了一口,再用勺慢慢攪動着碗裡的藥準備給冷南楓喂藥,冷南楓按住他的手,“我自己來。”凌曜便把勺和碗遞給她。

“坐,”他轉身看着邵平和江笠,“子時老覃他們出港了之後,咱們也就要進入臨戰狀態了。你倆帶着侍衛隊還有姐夫和李福陪着公子進城,蒲城主府邸也有僕人和侍衛,但公子的一切事物還是要你倆來,藥也要記得帶上,別耽誤了。”

“主子您放心,上次的事絕不會再發生。”邵平低着頭沉聲回。

“躍霄,就讓江笠陪着我好了,”冷南楓幾口把藥喝乾,把碗遞給江笠,“這次讓邵平哥跟着你,孫勝如果出現是迎着你而來,我不放心。”

“江笠行嗎?”凌曜擡眼瞧着江笠。

“怎麼不行了,我跟隨公子的時間比您都多。”江笠腦袋一揚。

“江笠!”邵平呵斥了一聲,江笠立刻意識到說錯話了。

“嗯,”凌曜握起冷南楓那一雙涼涼的手,低聲感嘆,“可不是,江笠沒說錯。本該天天守着你的人是我,卻總是要把你留下。”

冷南楓曲起手指撓撓他的掌心,“等打完這仗回去你天天守着我,那就這麼說定了,讓邵平哥跟着你。”

“好,聽你的。”凌曜回頭對邵平和江笠說道:“你倆先下去吧,今晚好好歇着養足精神。”

他拉起冷南楓,“咱倆到甲板上透透氣,這天兒開始熱了。”

晚上夜色極好,天空幾乎沒有雲,月亮就這麼明晃晃的照耀着海面,星星的光都暗淡了許多。

冷南楓瞧着遠處那不斷的涌向岸邊的海浪,輕輕的沖刷着礁石和沙灘。想起幾天前那些屍呈岸邊的海盜,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怎麼了?”凌曜低頭瞧着她,“又焦心明天的戰役了?”

“都有。”她喃喃的說道。

“啥都有?”凌曜有些不解。

“之前的,之後的,過去的,今後的……”她伸手抱住凌曜的腰,把頭抵在他胸口,“躍霄,前幾天……這整個海灣裡漂浮的都是海盜的屍首,後來……覃將軍下令打撈了之後,就地焚燒了,最後葬身大海。開戰的時候心思全在打仗上,根本來不及多想,可看着那一堆堆燃燒的火堆的時候,心就揪起來了。”

“嗯,我明白。”凌曜緊了緊胳膊,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即使他們現在是海盜,可當初……也是無數好人家的兒郎啊,若非生計所迫,又有誰願意把命交給這片大海……”

“阿楓,”凌曜轉過她的身,“你再瞧一瞧吉蘭丹城裡的燈火。”

凌曜等她瞧了一眼,接着說道,“或許他們曾經是好人家的兒郎,也或許的確爲生計所迫,可謀生並非只有去燒殺搶。這城裡還有咱們一路上所見的沿海的村莊,這些地方每天辛辛苦苦操持生計的男女老少有錯嗎?他們也只想有個安穩的地兒穩當的營生,然後平平靜靜的過完自己的一輩子,他們不偷不搶,自食其力只求個安穩。那些當年的好人家的兒郎們,既然選了爲寇做賊這條路,他們該是早就想好了結局了……”

“嗯!”冷南楓擡眼瞧着凌曜,“聽你這一說,我心裡好受多了。之前看沙甲隊長訓練守備軍的時候,他也時常跟他們說‘對海盜的仁慈就是對百姓的殘忍’……”

“沙甲隊長……”凌曜不等冷南楓說完便打斷了她的話,“看來我得找時間好好跟他聊聊啊。”

“嗯?聊啥?”冷南楓不解的問。

“不告訴你!”

“阿楓,”凌曜從身後把冷南楓摟進懷裡,“等海防肅清了,我就掛印辭帥。”

“爲啥?”冷南楓握着他的兩隻手側頭瞧着他。

“餘生都用來陪着你,夏天帶你去北境大草原跑馬,秋天去西域上天山,春天你再帶我回南郡在叢林打獵,冬天想念大海了就繞到蒲城主這兒小住,”凌曜如耳語般的絮叨着。

冷南楓轉過身回抱着他,把頭靠在他身前,“好!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無論天涯海角。”

夜裡子時剛過,昨天已經補給完畢的戰艦在覃綸和李衛的帶領下駛離了吉蘭丹城前往小吉島。卯時點卯,駐守吉蘭丹城的各艦指揮使領了任務便即刻去執行去了,凌曜再把各商船的指揮使叫來,所有商船留在港裡待命。

安排完了之後便要送冷南楓進城,曲紹長和江笠還有一隊近衛一起也上了岸。一行人剛到了岸上,吉蘭丹守備軍的侍衛就來報,在北面攔下來了一艘船,有二十幾人,可他們說要進港來找將軍和南楓公子。冷南楓忽然想起,應該是她三叔到了,於是讓侍衛立即領進來上岸。衆人等了約一炷香的時間,一艘商船進了港,果然是冷槐銘。

他一上岸,冷南楓帶着凌曜就迎了過去。

“三叔。”冷南楓笑吟吟說,“您還真來了。”

“三叔啥時候騙過你,不過吉蘭丹這陣仗咋回事?”冷槐銘到過無數次吉蘭丹城,頭一次見到這情形。

“三叔。”凌曜上來恭敬的鞠了一躬。

“嗯,這位一定是凌將軍了。”冷槐銘好好的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這位年輕人,頗爲滿意的點點頭。

曲紹長和邵平他們幾個紛紛過來打招呼見禮,凌曜等衆人寒暄完畢,便把今天的大概情形跟冷槐銘說了一遍。雖然只是個大概,但冷槐銘也明白了今天吉蘭丹城的處境。他略微尋思了一下,即刻就做出了決定,“阿四,你跟着楓兒進城,把人守好。”他轉向凌曜,“將軍,我這二十幾個人都是百裡挑一的神槍手,跟着將軍上艦吧。”

“三叔,你們跟阿楓一起進城,這樣我更安心。”凌曜建議道。

“不用,大老爺們兒別廢話,你這一隊近衛也不是吃素的,”他瞧着冷南楓,“楓兒,時間緊,我到將軍艦上跟他聊聊,你乖乖的進城。”

冷槐銘這氣勢,把衆人都唬住了,凌曜瞧着他突然就找着了冷南楓那乾脆利落勁兒的出處了,這是家族遺傳。

冷南楓點點頭,站在凌曜和冷槐銘中間左右看了看,“那我等着你們來接我。”

凌曜和冷槐銘看着冷南楓進了城,便上了中軍船。不到一個時辰,港灣裡剩餘的戰艦逐一駛離港灣,在整個吉蘭丹城外圍五里左右的海面上駐起了一道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