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見祥貴人嚇得體弱篩糠般不敢言語,忙上前道:“皇上榮稟。皇上貴爲天子,真龍附體。祥貴人被龍威真氣震懾,一時答不出話也是尋常。”
玄慎的目光落在湘綺身上,眼前一亮。見她身披吉服,身着五色翬紋大袖褘衣,素紗中單,頭上十二樹珊瑚花釵,金鳳雙博鬢寶鈿,綺羅配韍。嚴妝齊整,眉黛脣紅描得濃勝往日。雖見過她在嬤嬤府時清雅的女兒妝,但只見其淡妝,不曾見其濃抹,如今看她迥異於昔日,粉黛風流的樣子,委實可愛,一時反不知如何問纔好。若是依了次序問她,明知故問反是顯得彼此尷尬,若是置之不理,又不和禮數。
皇后搭訕道:“皇上,這幾位妹妹人都是極守本分的,想必定會全心全意伺候皇上的。但願能早日替皇上添幾位龍子,讓社廟得安。今日本是良辰吉日,不知皇上要擺駕去哪位妹妹宮裡。臣妾安排人先去打掃照應。”
“不必辛苦梓潼,朕今日就去怡嬪的宮裡。”玄慎隨口道。
湘綺吃驚,其餘的四位嬪妃望向她的目光有恭喜有吃驚有妒忌。湘綺記得她入宮前曾同皇上有約在先,她不過是進宮充補後宮美人之缺,以防皇太后塞了人在皇上身邊,枕畔堪憂。她名爲妃嬪,實爲謀臣,在後宮幫助皇上鬥太后,爲冤死的父親和身殘的小弟報仇。更是懷了一己之私,要查出諸多改變她命運際遇的謎團。如今她是一無掛礙,孤注一擲了。只是皇上爲何要在入宮頭一晚點她侍寢?
湘綺服禮小心謹慎地謝恩婉拒:“皇上容稟,臣妾本應感承皇恩,盡心竭力侍奉龍體,只是臣妾入宮時偶感風寒,怕多有不便。還請皇上收回聖命。”
玄慎手中把一巴掌大的紫砂蓋碗,湛亮的眸光打量她,沉吟不語。
皇后先是一驚,沒想到竟然有如此不知好歹的人。後宮都是嬪妃翹首以盼的聖寵,她竟然棄之如敝履,不屑一顧。見皇上無語,面色漸漸低沉,皇后忙好言相勸:“萬歲,即是篤……怡嬪妹妹身體抱恙,不如今夜就換個妹妹去伺候聖上。”
玄慎手中把弄着茶盞,發出單調的響聲,他不冷不溫的目光依舊打量湘綺,彷彿被她的無禮觸怒。身體抱恙,藉口推脫,侍寢這種事,讓皇上顏面何存?
皇后慌忙
給湘綺遞眼色,示意她知趣些。湘綺卻是故作糊塗,含笑不語,一副矜持的樣子還透出些誠惶誠恐。玄慎長出一口氣,心裡暗罵,這點鬼心思都用到朕身上來了!原本召你進宮是幫了朕排憂解難的,如今反是來鬥智鬥勇了。
想到這裡,原本心頭的疏懶頓消,身子直了直,深深壓下心裡怒氣問:“怡嬪,那就有勞愛妃你來替朕選位美人侍寢,當是何人?”
皇上此話一出,湘綺始料未及。原以爲燙手的山芋扔了出去,不想又被扔了回來。
一時間湘綺也是犯難。五美入宮定是宮裡宮外衆人關注的盛事。皇上年盛,以往身邊卻只是一位皇后,兩位貴妃,後宮冷清多年。先皇昔日是後宮佳麗七十二嬪妃,美人無數。如今皇上忽然納了五位嬪妃,本就惹眼,這頭一晚侍寢的妃子可不是那出頭的椽子,不知惹來多少人的羨慕憤恨妒忌,必定是首當其衝被衆人踢菜先爛掉的。這便是她推諉不願皇上來她宮裡的緣故,也是昔日有君子協定在先,不過不便言講罷了。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祥貴人身上,祥貴人無勢無靠,老實本分,那嬌弱的小模樣,怕是天寒又擔了些驚嚇,顯得面色格外慘白瘦弱。湘綺暗笑,若是祥貴人這般模樣去侍寢,怕不是她被皇上嚇到,反是皇上要被她嚇到了;湘綺的目光移到一臉張揚的熙嬪身上,熙嬪急切的目光望着她,彷彿巴望她開口就是點她的名字,讓她接過這上好的機會同皇上鴛鴦同宿;湘綺笑笑,目光看去魏雲嫦,魏雲嫦微微揚了下頜,一臉驕矜,似乎不必湘綺恩典,她便可穩CAO勝券,或是還未皇上欽點了湘綺侍寢而耿耿於懷的不服。
湘綺不假思索道:“不如就有勞靜嬪姐姐了。”
熙嬪掩飾不住臉上的失落,原本堆出的溫笑霎時就消散,脣角都垂了下來。皇上打量湘綺,似要揣測她的心思,只輕輕“嗯--”了一聲默許。魏皇后歡喜的推了雲嫦一把敦促:“還不快快謝恩?”
魏雲嫦本是名門千金,一舉一動都是要體現大家閨秀的風姿氣度,她徐徐起身,款款服禮叩謝隆恩,粉頰含笑帶魅,舉止端方。只可惜玄慎都不曾留正眼留意魏雲嫦的千嬌百媚,眸光只是寸步不離的審視了湘綺一陣冷哂,乾咳兩聲,掩了口,捻玩着手中的念珠
疾步離開了昭陽殿。
魏皇后恭送皇上離去,便吩咐衆人退下回宮安歇。她不安地叮囑雲嫦道:“這可是皇恩浩蕩,還不快快去梳洗待了接駕?”
魏雲嫦掩飾不住心花怒放,應了聲:“是!”目光掃了一圈立在一旁的姐妹,狀元誇官打馬遊街般從衆人面前招搖而過。她在湘綺的面前稍滯,只乜斜了眼掃視她,冷冷的一笑,帶了宮娥和太監們離去。
湘綺回到景苑宮,已經是日暮時分。庭院裡枯藤老樹上幾隻昏鴉棲息,不時撲棱翅膀飛起。金色的夕陽灑在庭院,她立足四望。東側殿前一處延伸出的高臺,上面掛了一塊匾額,墨色底,鎏金字“了塵”二字,倒是清靜雅緻。四方齊整的青磚鋪地,黯淡了蒼苔的痕跡。進得殿中,滿室皆是厚厚的蠶絲編花地毯,暖融融的春意,絲毫不覺冬日寒冷。
香爐裡靜煙嫋嫋,是苦茶香夾雜了青梅餅味道,淡淡的苦澀,隨後透出耐人尋味的甘甜。湘綺素對焚香有癡愛,忍不住尋了香氣望去,青銅鏤空百福紋博山爐,白色的淡煙飄渺升騰,絲絲縷縷飄散。她湊近前去,便聽一清亮的聲音在腦後道:“娘娘可是嫌這香氣太過嗆鼻?奴婢去吩咐她們熄掉就是。”那說話的小宮娥生得伶俐可愛,杏色袔子裙齊胸,露出漂亮的鎖骨,她笑盈盈的起身就欲出外喊人,被湘綺喊住:“且慢!這香氣本宮很是喜歡,味道奇特,似含了些青梅餅,酸澀中,有點回味。”
小宮娥駐足,湘綺便問:“還未及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回稟娘娘,奴婢榮姝奉皇后娘娘差遣伺候娘娘。”榮姝屈膝道,清秀怡人,目光機敏。
湘綺見她生得吊眼兒嫵媚,小巧身材婀娜娉婷,未開言先含笑帶羞,很是可愛。另一名宮娥叫阿苧,賀蘭山人氏,有胡人的血宗,一雙眼兒生得極爲漂亮,幽深如夜空中璀璨着晨星。她父親是中土商人,在賀蘭山買回她的孃親回京,不被大婦所容,母親過世後她就被送進宮廷爲婢。
湘綺只隨意同她們攀談,竟然驚愕的得知榮姝也是犯官之女,獲罪爲奴入宮來。
榮姝讀過些書,舉止言談都是清雅不俗的,也十分謹慎;阿苧則有幾分塞北的野氣,愛說愛笑,偶爾高聲,咯咯一串笑聲如鑾鈴聲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