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狸已取下那枚玉佩捧了對着光亮仔細查看上面的字跡,好奇的“咦”了一聲,若有所思。
“怎麼,你認得這玉佩?”湘綺問。
“這個,不是大公子腰上佩戴的寶貝青玉佩嗎?說是什麼書院的稀罕物,比狀元紅袍還風光的物事。昨晚大公子歸來時,老爺書房裡那些清客們爭相捧在手裡傳看,說是要在祠堂供起來纔是呢。雪狸當時就在旁邊伺候着,經雪狸的手一一遞給各位大人的,看得真真的。小姐你看,我認得這上面打的白鵠結子的,尋常人家玉佩上打得結子都是如意結,祥雲結,哪裡有這樣詭異的結子還是白色的呀?”
“你可是看仔細了?”湘綺的聲音都有些冰凍的撕裂,顫抖的話音更是心驚。大公子卓梓,府裡提起都如捧至寶般的人物,只是此人行蹤頗爲神秘,平日久居書院輕易不回府的。
湘綺拿起那枚玉佩仔細辨看,果然那枚巴掌大的青玉佩背面鐫刻着醒目的“雲鵠書院”四字。心頭一慌,牙關發麻瑟縮着說不出話,撼在那裡呆呆地立了不動。她早曾聽說聞名天下的雲鵠書院,天下舉子仰慕的皇家書院,才子名士雲集的地方。入了書院的學子多半都是三五年後科舉奪魁,平步青雲入到朝堂光宗耀祖。而定遠侯的世子卓梓自入在雲鵠書院門下數載,如今已是那裡的主講掌門大師兄,人人口裡喜聞樂道的傳奇才子,這枚御賜的青玉佩就是在書院中身份的象徵。如何這玉佩掛在這裡?莫非,是他來過,偷聽去了她主僕的談話,行跡敗露匆忙逃離時這腰間玉佩被扯落掛在這裡都沒有發現?
雪狸急惱地跺腳嘆氣抱怨:“大事不妙,可是糟了。小姐,都怪雪狸疏忽了,沒有留意有人偷聽。大公子爲人各色,是個眼睛長去頭頂,心高氣傲眼裡不容半點沙子的主兒,對人愛答不理的,沒有半絲的和善。這種事若被他偷聽去,該不會向官府告發吧?”
雪狸一時急得束手無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落下,眼淚空蓄在眼眶內打轉,朦朧一片。
湘綺慌得推了一把雪狸匆匆說:“你快從後山走,切莫讓人撞見。”
“可是這玉佩如何處置?”雪狸不安地問。
湘綺思忖片刻,只將那枚玉佩端端地系回原處道:“快些走,自當未曾見到。想是那丟了玉佩的人很快就要回來尋的。”
主僕二人心緒不寧地逃離樵雲山塢。湘綺在山下回首望,只一片桃花林花開燦爛,細雨春風中搖曳,也不見半個人影。原本悸動不定的心略微平靜,長呼一口氣定下心神,卻見不遠處小丫鬟巧兒快步跑來
,遠遠地見到她就大聲喚着:“香姐姐,可是尋到你了。你速去看看吧,天逸閣旁那遊廊上,咱們的人同大公子房裡的小廝們打了起來。”
巧兒同她一樣是老夫人房裡的丫鬟,因伺候的是老夫人,在府裡略高人一籌。她才被帶來府裡收在老夫人房內時,多有丫鬟婆子們嗤之以鼻地私下不忿,依她個官奴,下等奴婢,如何能被如此擡舉去伺候老夫人?單單是老夫人房內的巧兒是個待人仗義的,頗有些俠士之風,屢屢替她說話。別看年紀小,卻是人物伶俐,手腳麻利,湘綺也是極喜歡她,此後被老夫人青睞器重後,凡事她總帶上巧兒。
湘綺聞聽疾步奔去天逸閣。
一路上,巧兒只在她耳畔講個大概:“姐妹們遵照姐姐你的吩咐騰空天逸閣東西側長廊,用來送菜餚去前堂。誰想今兒一早去查看,西側長廊堆滿箱奩,整整二十餘箱橫七豎八地堆滿了長廊,哪裡還過得人去?虹媽媽一怒之下領了婆子們去吩咐家丁擡去沉碧閣後的空院子裡,誰想大公子貼身的小廝成哥兒竟然動手就抽了虹媽媽一記耳光,埋怨虹媽媽說,那沉碧閣後是茅廁,褻瀆了箱子內的聖賢,什麼聖賢供進櫸木箱子裡?分明是無理取鬧!虹媽媽被個小幺當衆羞辱一場,尋死覓活地就用頭去撞成哥兒,說反正這八輩子的老臉都沒了,也不想苟活了。”
湘綺心中暗惱,眼見天將晌午,筵席就要上菜餚,偏偏生出這意外。更是爲難她這個手握令牌聽差管事兒的。定遠侯壽誕府裡大排壽宴款待前來賀壽的親朋百官,這是侯府的顏面風光,闔府上下無不竭心盡力張羅此事。兩個月前分派差事時,老夫人破例將安排壽宴上菜餚之事交由她來辦,不止是她意外,也惹得多少人側目。她不過是個官奴,如今在府裡的身份下jian卑微。皆因她昔日在帥府時經歷過些場面,逢了年節大排筵宴,因母親體弱多病,內堂的事兒多半是她這個女兒在張羅打理。老太太對此是有所耳聞,才倚重她來料理今日的場面。卓府對她有恩,感恩圖報,她是不便推辭的。
這般場面盛大的壽宴十年難遇一場,便是後廚都是在後院臨時搭建的陽篷,鐘鳴鼎食之家佳餚菜品經後廚送出,一路及時地送去賓客雲集的前堂頤安殿和款待女眷的青音堂,數百人的酒席打理順暢本就不易,況且那請來的名廚烹製的菜餚品用需是及時,若是耽擱了上菜的功夫令菜餚變涼,入口就錯了滋味。前來拜壽的公侯王爺文武百官,哪個不是見過大場面口舌挑剔的?那魚翅羹,燕窩盅,鍋巴海蔘,諸多菜都是要趁了那幾分熱度。廚子算妥了從後廚
到前殿的步子來定的火候,遲一分早一分都會錯了味道。這幾日老夫人千叮嚀萬囑咐,有幾道江南名菜,這若是耽擱些時辰一掀蓋籠,菜色便從油綠變作深褐色,如隔夜菜一般的難看。
她自應承下老夫人派的這份差事起,就日日留心在前殿後院仔細查看過一番,將上菜的通道用紅綢攔開,天逸閣的跨院尤其是瓶頸之地,看似狹窄,仔細觀察,卻有東西兩側寬敞的長廊直伸前堂,正可以用來遞送菜餚。她當機立斷將略寬兩步的西側長廊定爲上菜,東側爲下碟的去處。如今這咽喉要塞被堵,豈不是亂了陣腳?
湘綺疾步來到天逸閣通往頤安殿的遊廊,亂糟糟一羣人擁堵了長廊你推我搡,七七八八的櫸木箱歪歪斜斜堵住了長長的遊廊,將本不十分寬闊的遊廊擠佔盡去。無奈她落得這個差事在身,眼前即便是堆了太行王屋二山她也會不遺餘力全力搬除的。
湘綺推開衆人向前,她掃視那擋住通道的一式數十個櫸木箱,在狹窄的空間內查看道路。
虹婆子捂個臉痛哭叫嚷道:“香姑娘,你可是來了,你來評評這個理纔是。我們不過是聽你吩咐清理這長廊,他們無理取鬧,佔了這夾道就不肯搬開還動手打人。”
湘綺不急不惱,一張面頰含了淺淺的笑意,搓揉着手指一團和氣同衆人商榷道:“我是老夫人房裡的香花,奉老夫人之命領了差事督辦今日壽宴上菜。天逸閣兩側長廊是走菜的要道,敢問是誰將箱子堆陳在此處?還請速速搬挪開。”
梳着抓髻的小書童看上去十三、四歲,一抹鼻子挺胸向前,斜睨她一眼仰個頭得意道:“你可知道我們公子這些箱子裡裝得什麼寶貝?擡去旁處,若有個閃失賣掉你都賠不清。”
“不管是什麼寶貝,老太太吩咐過,這送膳的路最打緊,誰都不許佔了去。”丫鬟巧兒爭辯道。
“好狗還不擋路呢。”虹婆子在一旁嘀咕着。
“哪隻狗膽敢碰我家大公子的箱子,就來試試成爺的拳頭!”成哥兒揮揮拳頭,齜牙咧嘴露出兇態,如被惹怒拱身抖毛的貓子。
好個放肆的奴才,湘綺看他那頤指氣使的模樣,想這書童也狗仗人勢。聽人提及卓府的大公子是個遠近聞名的才子,曾是宮中諸皇子的伴讀,侯爺府就靠這位被聖上賞識的金童改換了門庭,所以這府裡上下談到這位公子都是如奉聖賢一般。湘綺想,這大公子昨日才從雲鵠書院歸來,便不安生,反是忙中添亂。家奴狗仗人勢,可見這主子也不是個好的!
不論如何,她定要速速清空此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