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爺尷尬的嬉皮笑臉道:“飛燕樓嘛,確實是本地最興旺的秦樓楚館溫柔鄉。下官不過是在衙門餬口混飯的,還有個毛病‘懼內’,又不是龜公,何來爲老爺們包攬這種生意?真真冤枉下官了。杜狀元公年少風流,不妨去那裡一試,看小人是不是誑你?若是不喜歡飛燕樓,倚了落雁河,許多家青樓,號稱‘小秦淮’,入夜笙歌管絃,燈紅酒綠的,好不熱鬧。”
湘綺一陣臉紅,好生羞惱,旁邊的玄愷卻是呵呵笑道:“是該讓狀元公親自去試試纔是。”
湘綺沉了臉咳嗽幾聲,掃他一眼,嘴裡不肯吃虧反詰:“怎麼,八千歲經常光顧飛燕樓這種地方麼?聖上可是得知。”
反惱得玄愷嗔怪道:“不知好歹的東西,一路上本王如何呵護於你,你還恩將仇報?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不過是‘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逢場作戲又如何?”
瘦臉師爺忙阿諛地附和道:“定王千歲所言極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湘綺眯個眼兒打量玄愷,不懷好意的冷笑,只道一聲:“原來如此,下官領教。”
“小杜你休要冒毒水兒,若敢回京後對兄皇胡言亂語,小心本王拔掉你滿口狗牙!”玄愷惡狠狠道,揮揮拳頭,霸道的樣子,齜牙咧嘴的樣子令湘綺想起家裡那隻大黃狗,不由掩口一笑。一路上虧得有他解悶,纔不覺旅途睏乏。
待打發走瘦臉師爺,湘綺同玄愷去後花園湖心亭賞花喝茶。一池芙蕖亭亭玉立,香遠亦清。
湘綺把弄一枝含苞待放的荷花凝神苦思。心裡一種蠢蠢欲動的衝動,果然不虛此行,燕州有鬼。
湘綺提議:“石芒碭和飛燕樓都要去闖闖,看來定有名堂。”
“好呀,你同本王同去見識一番。”玄愷爽朗道,“至於石芒碭,既然是CAO兵場,怕是戒備森嚴,不易靠近。打草驚蛇就不好了。莫不如先去飛燕樓,”
湘綺懊惱的扔下花苞在石桌上:“若去那種地方,你只管自己去,我還是潔身自好的。”
玄愷湊近前貼她坐了逗她說:“裝男人,還不裝個栩栩如生?”
湘綺沉下臉就要啐他,心想這玄愷偶
爾出言不羈,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
她嗔怒:“再胡鬧就稟明聖上得知。”瞟他一眼,不由低頭含笑,惹得玄愷氣惱道,“你這鬼心思又在算計什麼?若敢告訴四哥,小心你的頭,我定不饒你!可見你昔日在大帥府也是個惹人嫌的。若我是你的兄長,定是對你避鬼神唯恐不及。”
一番話引出湘綺的無限回憶,如數家珍般對玄愷講述着童年往事。眸光中一陣悵然追憶,同玄愷談話格外輕快沒有拘束。
“幼時我常常去哥哥們的書房玩耍,看他們喜歡舞槍弄棒不喜讀書,被老夫子拿戒尺打手心敲頭。哥哥們貪玩,好武輕文,逢到寫文章就來央告我來捉刀。我那時最喜歡這樣的差事,要我捉刀容易,定要給潤筆纔可以。”
“錢串子腦袋!”玄愷戲弄她說。
“那種潤筆我不稀罕。我要的潤筆就是讓哥哥們偷偷帶了我女扮男裝出府去耍玩,在市集上買小蔑籠子裝的大肚子蟈蟈,玉色的會唱歌兒的鳥兒,石頭鐲子扳指,還有很多有趣的手抄本的書籍。有次回府誤了宵禁,哥哥們就搭人梯,帶我翻牆回府。”
“你可是夠頑皮的。”玄愷感嘆。
“誰想到才摸回房,還在暗自慶幸呢,就被早已守候在房裡的爹爹擒住,將兩位哥哥一頓好打。大哥是長兄,吃得苦最多,連我的那份板子都被他帶領了。第二日隨孃親去給哥哥們敷藥,大哥雙股暗紫如茄瓜的顏色,不能下牀,還責怪是我貪玩誤了時辰惹來的禍。”
湘綺說到童年往事興奮之處難免眉飛色舞,玄愷也饒有興致地說:“四哥的手掌是一線通斷分天手,掌紋那根線是橫貫掌中的,俗稱銅板手,打人奇狠,怕是公堂上的水火棍都不如四哥巴掌的力道。小時候,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父皇捨不得動我一根指頭。只是四哥能整治我,我怕四哥的巴掌。若是讀書上稍稍偷懶,他一沉下臉,我就嚇得雙腿發軟了。”
逗的湘綺也朗然開懷大笑,玄慎對玄愷的嚴厲,她是見識過的。
“卓大學士也怕皇上嗎?昔日在西府時……”
“是四哥怕卓大哥纔是。一物降一物,自我初見他們,卓大哥就是個少言寡語的悶葫蘆,說一句話
就擲地有聲,很耐人推敲。四哥也多少讓他幾分的。”
二人來到飛燕樓,一處飛甍雕樑的庭院,並不十分奢華。
聽人說,飛燕樓曾是燕州某官員府邸後花園,因獲罪家產查抄變賣充公,被一位年老色衰的歌舞伎用私囊百寶箱買下,辦起了飛燕樓。往來客人都是文人雅客,粗俗之人都不能入門。
二門外一張小桌,幾道題,或詩詞歌賦,若是對答上的即可入內,若是胸無點墨的,都不能入飛燕樓。飛燕樓中有“三飛”“五燕”,呂飛瓊就是其中之一。聽說呂飛瓊生得小巧輕盈,周身柔弱無骨,能在掌中起舞,婀娜若世外飛仙。逢到冬季瑞雪紛飛,呂飛瓊舉一把荷葉綠綢傘,一身白色的紗衫在樓閣間橫掛的麻繩上輕盈起舞,漫隨雪花飄然。雪下得大,天色黯淡,那根麻繩隱匿了行蹤,彷彿呂飛瓊在凌空微步舞姿曼妙,吳帶當風,美不勝收。
老鴇帶了二人一路來到後面一座繡樓,一路上脂粉香濃,彷彿旁邊溝渠裡都流着水粉香氣馥馥。紫裳小丫鬟輕快地跑來說:“是哪位相公雙手能寫梅花篆字的?我們小姐要設茶款待呢。”
湘綺看一眼玄愷,他正四下觀看廊上掛的詩詞,都是往來的名家贈與呂飛瓊的。
湘綺上前拱手道:“是在下獻醜了。”
樓閣旁一陣笑語漸漸淡去,盛夏濃蔭,樓高風輕,隔岸送來一脈花香。
她不禁意擡頭,恰看到樓閣上扇形墨綠的匾額,上書“飛絮輕痕”四字,行楷,筆法飄逸字跡清秀,透出主人的淡泊高雅。
待入到繡樓,珠簾輕挑,湘綺隨在玄愷身後低頭而入,眼前一亮。寬闊的廳堂,軒窗旁一排鏤花紅檀几案,上面點綴幾盤上水石,幾盆蘭草,博山爐散着淡淡的水沉香氣息。小丫鬟說:“我家小姐正在撫琴,客官喝盞茶等等。”
琴聲錚鏦響起,如山谷幽泉,餘音繞樑。青紗飄垂,燈影闌珊,依稀照見玉人身影,清秀娉婷,玉顏如春花照水。她手下流出水流般清音,流風迴雪,淡淡融入眉梢一縷愁煙。眉頭不禁微微一顫,指間一滑,她順勢一拂絲絃,琴聲嘎然而止。隔了紗幕也看不真切,湘綺猜想着女子多半就是飛燕樓的花魁呂飛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