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庭院裡那兩株棠棣樹這些日該是花事正盛吧?”玄慎感嘆道,“朕有三年不曾回去看過。還是周嬤嬤心細,年年遣人爲朕摘上幾枝回來。見這花,如何不令人追思那段時光,天下最美的奇葩都不及棠棣半分,待來年,朕下旨將後花園的牡丹除去,盡種了棠棣,花開如雲錦,定然奪目絢麗。”
卓梓打量朱漆案上那膽瓶內斜cha的一枝棠棣,緋紅色花蕾如紅玉,花朵繁密抱枝如雲,昔日西府那兩叢樹花事正盛時,惹來蜂蝶起舞爲他二人作伴,反平添了些笑語掃除孤寂,陪伴了他們六年。
“前年春末草民曾回過西宅,滿地荒草,青苔染階,只那兩株水雲杉益發的參天挺拔了。女牆一片斷壁頹垣,後後尋了些人來修葺,今春也不知花事如何了?”卓梓隨口道。
玄慎有心聽來,回味這話語,前年裡,應是先皇殯天他新繼大統登基的那年,心中不無感慨。
沉吟片刻,玄慎苦笑,手下又去撩撥琴絃,漫不經心地問:“新科狀元杜君玉似同凌宇有舊?”
“雲鵠在讀弟子,皆是草民同門師弟。”
“哦?如此,凌宇身爲殿試考官,朕卻欽點了雲鵠弟子杜君玉爲狀元,可會惹人閒議?”
卓梓並未擡眼,顯出幾分世外隱者的倨傲,只用瑩透如玉的碗蓋一點點一絲絲暈開那幾葉浮茶,淡淡道:“聖上乾綱獨斷,豈有不妥?”
玄慎眯眼打量他的眉眼,雲淡風輕般的眸光,如置身世外,作壁上觀,似洞察他的心底,不由笑罵道:“多少年也不改的心xing,卓凌宇便還是昔日的凌宇。朕豈有什麼乾綱獨斷?還不都是順了太后的心思辦事。你我弟兄,情同手足,風風雨雨這些歲月,也不必尋章摘句的做面上文章。講!”
言語間幾分茫然無奈,手中琴絃輕攏才斷斷續續起個曲子,尚未成調,就一個打音嘎然止住,嘆息道:“一潭渾水,偏偏老八又攪進來,如今是進退兩難。”
再看卓梓,手捧茶碗滯在空中,蠕動脣,竟是忍不住勸道:“心不靜,不宜撫琴。”
玄慎笑笑戲謔望他道:“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果然不錯!”
見他面色微惱,忙呵呵大笑岔開話題說:“那杜君玉也算是不得已中之人選。雖是年少氣傲,未必堪當重任。只是論學識,杜君玉師出雲鵠,才學是不遜於誰個,且那點子聰穎伶俐的勁兒,甚合朕心,同老八倒是珠聯璧合。”
卓梓脣角勾起一泓淺笑,似也無奈道:“雲鵠反是成全了他。”
“如何?凌宇平日不羣不黨,如今也偏心了?”
卓梓一笑道:“非是草民心偏,是皇上胸中自有溝壑,當偏則偏了。”
玄慎不語,目光遊離又回眸看他道:“朕應了你的話,若得了大統,定然做個唐宗漢武一般的曠世明主,濟世安民。朕不是輕言寡信之人,此誓在胸中十餘載,從未忘懷。”
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期盼中滿是痛楚,似勾起無限往事回憶。
話音未落,殿外太監啓稟,八千歲到。
玄慎笑罵道:“正說他,他便湊來討罵了。”
急促的腳步聲伴隨環佩叮咚,定王玄愷大步入殿,緊行幾步,一撩亮白色蟒龍王袍前襟,倒身恭敬地大禮參拜,口呼:“兄皇萬歲萬萬歲。”
上邊才說句:“平身!”話音未落,他已經躍起喊:“四哥,樑若虛的案子,四哥可是要不偏不倚,否則如何服衆?”
玄慎咳嗽一聲,無語地望着他,目光如利劍,陰森森的冷意帶出帝威,反逼得玄愷收斂幾分,咬牙道:“還說什麼律法不因人而異,如何的要特赦了樑若虛許他告病辭官?雖是三朝老臣,兩朝太傅,就該倚老賣老不成?功高卓著又如何?譚鵬舉可也被滿門抄家了。”
玄慎正欲開口,見卓梓目光含了似有似無的笑凝視他,便沉口氣拍案訓道:“沒了規矩不成?朕已下旨,科場舞弊一案,移交大理寺同吏部會審,你不必再cha手此事。”
“可那不等同於縱鼠歸穴,誰人不知大理寺和吏部是魏氏一黨的人?”玄愷不服道。
卓梓氣定神閒地品茶,悠然地吹着那僅存水面的一根茶葉道:“八殿下可知一句話‘迎風且下帆’?”
殿內一時無語,忽然咣噹一聲響,驚得衆人放眼望去。原來是殿角落裡添燈
油的小太監不留心碰倒案上的鶴首瓶,偏那青瓷胎極薄,落地便碎爲一地,水漬一片。
小太監慌得叩首求饒體若篩糠。
玄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高公公慌忙進入,玄慎吩咐道:“拖下去,杖斃!”
直驚得玄愷啞然無語,見兄長動怒的面容,偷眼望卓梓遞來平靜的眸光,也不敢再造次。
“朝堂有人傳言,八弟同杜君玉走動得頗近?”玄慎問,訓斥道,“皇子不得同朝臣結黨營私,你是知道的。”
玄愷只訕訕地抿脣應句:“不過是萍水相逢,君子之交。”不敢再多言語,溜個眼掃一眼卓梓,卻不敢去望兄長的面色。玄慎沉下面色深吸口氣,宮外棍棒落下和吆喝的聲音,卻聽不到小太監的哭喊求饒聲,似有陰風撲面,玄愷六神無主,生怕多言牽扯出杜君玉,再生事端。
“皇太后駕到。”太監在殿外一聲通稟未落,珠翠環繞,香鬢如雲,娉娉婷婷一隊宮娥前呼後擁衆星捧月般迎了一身翬羽灑金銀紅色吉服的魏氏皇太后駕臨,鑲金嵌玉,珠翠滿身,極盡富貴/。
玄慎忙起身率了八弟玄愷及卓梓跪拜相迎。
皇太后落座,目光掃視四周,示意衆人平身,吟吟淺笑地望了卓梓問:“卓卿家,十年未見,如今一面,已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材。”
卓梓拱手道:“娘娘吉祥。”
魏皇太后的眼光含了異樣的神秘,就盈盈笑了輕柔的聲音問:“那年離京時,卿家還青澀得很,慎哥兒捨不得你離去,徒步追了那馬車跑出去一里路,邊跑邊哭的,怕是那孟姜女哭長城都沒如此的執着。”
說罷笑望玄慎,似是打趣。玄慎卻慚然道:“母后還記得孩兒兒時瑣事。”
目光只看一眼玄愷,笑了責備:“你竊笑得什麼?”
玄愷一臉無辜,卻冷冷看眼母親,躬身只對玄慎道:“臣弟請退,兄皇同太后慢慢敘話。”似乎一刻都懶得在此滯留,面頰上厭倦的神色。
“八弟!”玄慎滿眼責怪,卓梓也藉機拱手告退。
“正巧,玄愷去送凌宇兄出宮。”玄愷一笑,上前一步拉住卓梓轉身便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