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行了多久,車伕打開轎簾道:“下來吧,到了!”
湘綺在車中坐着遲遲不動,她不想再回牢獄,那令她心驚膽戰的地府般陰暗恐怖的地方。
轎簾打開,車伕扶了簾催促她下車。
湘綺擡眼一看,竟然驚得目瞪口呆,眼前豈不是她居住的那所悅來客棧嗎?就是她夜夜期盼歸來的地方。
她才下馬車,遠遠的一聲:“小主~”雪狸哭着奔跑過來,兩眼紅紅的如個桃子,撲在她懷裡哽咽,點蒼跟來,跺腳急惱道:“我們急得慌了神,各個衙門都去打點,說是公子你被投入了死囚牢,真真的嚇死我們了。”
“你可是回來了。”哽咽的聲音,撲在她懷裡的竟然是雲錦,反是慌了湘綺,暗想雲錦如何這般大膽拋頭露面,不怕被人捉去嗎,責怪道:“死丫頭,你如何來了?”
“雪狸說你沒了蹤影,我好害怕的。”雲錦哭得梨花帶雨一般,湘綺用衣袖爲她拭淚,又忙止住,發現自己的衣袖滿是灰塵。
湘綺揉揉淚眼,確認眼前是悅來客棧,這才高興地回頭去謝安伯和車伕,但安伯和那馬車早已沒了去向。來路一直哭,也不記得從何而來了?只是那位大人口狠心軟,畢竟是放了她。
豆大的一滴淚珠自眼角垂下,她唏噓幾聲,竟然笑出聲,面頰上還帶了清淺的淚痕。
遠遠的,月色蒼茫的煙樹朦朧一片,稀薄的雲煙般地霧氣繚繞,如仙境一般。
暮色煙嵐繚繞中立着一白衣人,白袍素帶風舉襟袖逆風飄展。他靜靜走來,棱角分明的面龐俊朗清寒,眉宇間自含日月精華,俊逸出塵、清雅矜貴。
大公子卓梓?
湘綺更是揉揉眼,難以置信,如何會是大公子,他不問塵世,況且明日金殿殿試,天下才子步瀛洲,都仰仗他這名滿天下的卓大才子命題,何等的榮耀?
“卓梓訪友在外,誤了回府宵禁的時辰,便留宿在此客棧與賢弟爲鄰可好?”他開口道,聲音淡淡的,尾聲被風捲去,似聽不清。
湘綺心頭一陣熱流激盪,知他是特來探望,便胡亂點點頭,心驚肉跳的一場劫難後,見到故人如親人一般。
卓梓也不多言,更不多問,只漫不經心道:“早
些歇息吧。”
湘綺滿心感激,一禮退下,回房更衣。
雪狸在外面叩門說:“小主,沐浴的水好了,可是要先沐浴去去晦氣?”
湘綺起身,才發現自己一身牢獄帶來的塵垢。
“去吧,去洗去塵垢,浴桶裡放下來驅邪的柚子葉和艾蒿,你先去洗浴,我吩咐點蒼備下酒菜來慢慢再敘。”德四叔說道。
深院鎖清夜。
屋內,一盞紅燭隨風搖動,或明或滅。
輕如薄紗般的簾幕被放下,籠罩起屋內輕紗般的夢。那燭火在微風中跳躍,一閃一閃,明明滅滅,仿若今夜星辰。
木桶中,隱隱泛出一層迷濛的霧氣。和着遠處淡淡的麝香,幽幽嫋嫋,霧靄濛濛。澄澈的水面上漂浮着幾朵嬌豔欲滴的牡丹花瓣,纏綿盪漾的溫水,輕柔一如夢境的清波。隱隱的幽香飄過,屋裡是欲罷不能欲語還休的迷醉氣息。
她深深探了面去深深吸氣,滿頭煩憂散開。
嘩啦的水聲,提桶中的水倒入大浴桶,雪狸胸上舒了厚厚的白綾,下身一條紅綾子小褻褲,頭髮鬆鬆的挽個如意髻在耳畔,垂下幾綹散發,那奪牆欲瀉的春光無限怕就要掩不住了,也難怪前月花婆子酸溜溜地說:“這丫頭怕要快快打發回府裡,日久天長怕遮掩不住了。”
斜倚在桶中,她安適的掬起一捧水。撩起的水霧如同瀑布,三千青絲如墨色般潤澤舒展。她拾起一縷發,手中精心的撫弄摩挲着。那調皮的髮梢輕蹭着胸前柔軟的芳澤,有意無意間同她撩撥。
有些癢。她淡笑,又是一捧水從眼前滑落。水從雙峰間流過,宛若高聳的山峰間潺潺長流的縱谷清溪。細膩的指尖滑過身上的處處肌膚,連同清亮的水聲,癢癢的撩人。
雪狸低聲羞澀地喊聲:“小姐”,輕輕地,滿是神秘。
湘綺以爲她在笑話自己春心萌動,低聲罵:“鬼丫頭!”
雪狸湊在她耳邊說:“點蒼識出我是女兒身了。”
“啊?”湘綺驚得手中綢帕墜入水,打起水花濺了雪狸滿面。
“小姐,人家不是有意的,是你走了兩日雪狸慌了手腳,就……”雪狸羞愧地低頭,紅撲撲的面頰,羞澀入春花。
湘綺低聲問:“你,他將你如何了?”
雪狸低個眼抿嘴笑着,扭捏身子說:“小姐,點蒼哥是個好人。”
一聲“哥”,湘綺慨嘆,無奈道:“女大不中留。”
正欲開口,雪狸機警道:“點蒼哥對天發誓,他絕對不會吐露給第二個人的,小姐你相信我們。”
“我們?”湘綺無奈。但想着雪狸隨她奔波這數月,吃緊人世心酸苦頭,明日她進金殿陳詞爲父鳴冤,若是皇上是個明君,爲家門昭雪平冤,她定求爹爹允了雪狸和點蒼的婚事;若是她有個好歹?
她用手背揩了面頰上的浮水道:“雪狸你聽我說。咱們還有些銀兩,你和點蒼速速起身回青州去,不,怕是青州都不可靠,去尋點蒼的故里置辦幾口薄田餬口隱居吧。”
一句話,慌得雪狸噗通跪地,連連搖手求道:“小姐,小姐,雪狸錯了,求小姐不要趕雪狸走,雪狸死也不離開小姐身邊的。”
湘綺輕輕撩弄着浴桶中的水,溫熱的在肩頭滑過,她說:“雪狸,不是我轟你離去,是讓你先行去找個去處,我這便去尋你。明日殿試,我想高中頭甲不在話下,我在朝爲官,需要個退路纔是。我伺機將冤屈表明,若露出女兒身就要有欺君殺頭的大罪。所以,我不會自己去告狀,我要逃出去。你先去尋個藏身之所,等我去同你們回合。若是老爺的冤屈得雪,我們就可以重回大帥府。”
聽了湘綺信心滿滿的話,雪狸依舊胡亂搖頭,堅持道:“小姐,雪狸是不會離開小姐的,生死都要一處的。”
雪狸揉揉眼,忽然轉頭道:“小姐,卓公子對小姐一往情深的。”
“啐,你曉得什麼?”她制止,心卻在狂跳。
水中倒影對她淺笑,仿若天上人間的鏡花水月,又好似翩若驚鴻的顧影自憐。她將寂寞深鎖在這顧影自憐的水底。萬千深情,當窗對鏡,又該同誰語?
水珠從她溫潤的指尖顆顆落下,打碎沾溼了水中的倒影。措不及手間,朦朧的影像便支離破碎。纖細的指尖觸向水面,那水中人盈盈的淺笑卻是近在咫尺,無法觸及。
她搖頭,微嘆。窗外的薄風送來一陣陣幽閉多年的悵懷,又仿若隔着夜色的一聲空茫的嘆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