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巍當然想知道爲何局勢超出了他意料中的不亂。但他卻不想問,因爲只看到只有蕭羅一人出現在這裡,那麼他便可以相信......這便還在自己可以期望的那一面。
於是,他只是抖了抖手中的重戟,將一串雨珠震落,然後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森冷至極的話...
“要戰便戰,不必廢話!”
蕭羅笑了一下,然後面色迅速的變得無比鄭重起來。他和崔巍都清楚一些事...幾十萬人的大戰,決定勝負的有時候僅僅可能是其中的數千人勝敗!
而幾千人的戰鬥,有時候決定勝負的也可能只是那麼一兩個人。
現在,決定勝負的那麼一兩個人,就在這裡!
因此,兩人之間的生死,也就是他這邊與崔巍這邊雙方大軍的勝負了...
於是,他不再說話,甚至僅僅的咬着自己的嘴脣出血,面容越來越冷,終於嘴脣上的那抹血液的味道滲入到口腔的時候,他吐出一口濁氣,衝了過去!
混亂不堪的樹林之間,就像是颳起了一陣冷風,蕭羅的氣勢正在巔峰,他的人捲起身邊的雨珠,全都朝着崔巍撞過去!
而在他身前,那杆長槍就像是出水的青龍一般,猙獰的露出一抹獠牙,點向崔巍的胸膛!
崔巍不敢忽視,瞬息之間同樣的調集了全身的力氣,通過雙臂緊緊握住重戟,然後一個橫掃過去!
重戟在空氣中發出詭異的嗚咽之聲,一道半圓的弧度砸出去,將一串水花遠遠的甩在了蕭羅的臉上。
而此時,兩人的手臂上肌肉同時突起,然後爆發出一股巨力!
一聲震耳的金鐵之聲震盪開來,兩人手臂上的肌肉震顫了一下,然後再一次繃緊,在重戟與長槍被震開出去的下一瞬間,再一次朝着對方攻去...
兩人從這一片混亂的泥地打到另一片還算空曠的林地,將腳下的泥土踩得稀巴爛,將周圍的許多不堪一擊的樹木掃得一片狼藉。但連續不斷的火星還在濺起,崔巍的手臂肌肉已經不再受自己的控制,而是下意識的繃緊、突起、放鬆、繃緊-----
血從震裂的虎口順着重戟淋下去,濺落在林地...
崔巍這般,蕭羅也好不到哪去。
但隨着蕭羅一次次越來越兇殘的攻擊,崔巍卻在開始一步步的被逼退。
天空中忽然又爆響一個驚雷,蕭羅陡然間發出一聲怒喝之聲,竟然是在崔巍看見他溼漉漉的臉龐的那一瞬間,蕭羅猛然間長槍就像是失手而出一般,朝着崔巍呼嘯而來。
崔巍心下一驚,重戟以一個極其驚人的弧度砸在了那杆長槍上,但長槍的去勢幾乎是匯聚了蕭羅畢身的一股巨力。崔巍一砸之力竟然只是讓長槍的去勢偏了一些,然後‘唰’的一聲從崔巍的手臂上飛過,擦出了一道森然傷口,瞬間見血......
但,這僅僅還只是一道傷口而已,還未等崔巍趁勢而進的發起進攻,猛然間一道比之長槍來勢更兇猛的風聲襲來!
崔巍雙目一冷,只來得及將重戟揮出去。
一陣簌簌之聲伴隨又一陣噼裡啪啦的響聲,隨後響起一聲悶哼之聲!
只見崔巍的重戟掃在了一棵長長的樹冠只見,橫飛的碎屑樹枝全都向暗器一般打在了崔巍的臉上,劃出一片恐怖的血口子...
蕭羅竟然是在投出長槍的那一瞬間擎着一棵碗口粗的樹木往崔巍身上掃過來,而崔巍下意識的一擊,雖然也迫退了蕭羅一步,卻傷了自己...
一時間,崔巍手臂上與臉上同時見血,看上去狼狽不堪的他,確實更像是一個被血模糊的野獸。
蕭羅手持着一根一丈左右的樹木,冷冷地的站在一丈之外,殘酷的笑着,在他看來,崔巍離死已不遠了。
事實上,崔巍看上去確實離死不遠了。
但,崔巍只是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與雨水,下一刻已經再一次如野獸一般衝了出去。
在跑動之中,崔巍的鼻孔裡竟隨着粗重的呼吸而噴出一些血沫子,這是受了內傷的徵兆,但崔巍的去勢卻看上去更猛了...
他就像一頭搏命的野獸,將身體與力氣全部壓在了重戟之上,然後躍起,利用所有能利用的力,將重戟橫掃出去---
空氣中,一串沾染了血的雨珠順着重戟被甩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而蕭羅只是獰笑一聲,將長約一丈的樹木舉起朝着崔巍的身影掃去。
嘩啦啦-樹葉與樹枝亂飛。
砰---樹幹掃中崔巍的身影。
但在崔巍被掃飛出去的那一刻,崔巍也終於棄了重戟,而被拋棄的重戟就像是噬人的毒蛇一般,以狠戾的姿勢在蕭羅的腹部刮出了一道深深的傷口...
鮮血像桑葚的汁液一般從蕭羅的衣衫之下溢出,浸紅了一片。
但他反而發出了哈哈的狂笑之聲,片刻不停的邁開腳步,揮去僅剩下不到一米的樹幹朝着躺在地上的崔巍狠狠的砸去。
嘭。
樹幹重重的砸在崔巍的腹部,本已經接近昏迷的崔巍反而被這重擊激得清醒,一口血從口中噴出...灑在了地上,迅速的與積水融成更大的一片紅色。
蕭羅憐憫的看着崔巍,用可憐的語氣嘆道,“你是一名勇士。只可惜,我們生不逢時,不逢世,也不逢緣......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活!所以......你去死吧!”
說着,他雙手執着樹幹,就像握着一柄寶劍,用尖銳的那一頭朝着崔巍的心窩紮下去......
天空,白了一下,一陣驚雷隨之想起!
突然間,蕭羅只覺得眼前格外的白,他下意識的這一擊收回倒退,但卻依舊在下一刻發出了一聲驚怒的嘶吼之聲......
不是一聲,然後連綿不斷的嘶吼咆哮。
崔巍痛苦的爬起來,然後遠遠的躲在一顆巨木之後,一邊喘着粗氣,一邊陰冷的看着林地中像個瘋子一般胡亂揮舞着一段殘木的蕭羅。
他伸手將手心殘餘的那給自己傷口帶來刺痛的石灰抹去,然後藉着微弱的光尋找着自己重戟墜落在何方...
“卑鄙小人...啊!”
蕭羅發出不甘而憤怒的咆哮,他絕對想不到身爲一軍統帥的崔巍,這樣悍勇的一人,竟然身上會藏有石灰這種東西。
石灰遇水而更加厲害,崔巍藉着雷光將捏破的一包石灰準而又準的灑在了蕭羅的眼中,與雨水混合成一塊,瞬間便足以讓蕭羅瞎眼。
當蕭羅還在嘶吼着,咒罵的同時,崔巍卻不由得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意,想起當初自己對於宋易送自己這麼一包東西時候的不屑,他忽然感激起來......
就如宋易所說。任何時候,爲了求勝求生所做的一切,都不卑鄙。
至少,對於自己的生命來說,活下去是最大的敬意!
崔巍哪裡還管蕭羅有多鄙視自己,又有多唾棄自己?
在摸索着,崔巍找到了自己的重戟,然後終於狠狠的將重戟趁機刺入了蕭羅的心臟之中!
天地之間,驟然安靜。
當蕭羅的屍體也被雨水澆得冰冷的時候,崔巍才恢復了一些體力,也終於在這邊的安靜之中聽得到遠處的廝殺聲。
他忽然狂野的大笑起來,躺在泥濘之中任憑雨珠溼漉漉的打下來,洗去他臉上的血,身上的血.....
許久。
雨也停下,林間更加安靜,戰鬥似乎落幕。
於是,崔巍站起身來,用重戟杵着支撐自己的身體,回到了那片戰場。
血,溼了整片叢林。
山村內外,全是慘不忍睹屍體,血水將屍體浸得發白,讓王書噁心。
當王書看見從林中走出來狼狽不堪的崔巍之時,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忠叔出現在崔巍身前,淡笑着說道,“他跑了,帶了一些人跟他走了......”
崔巍不帶感情的道,“追上去,殺了。”
忠叔點頭道,“我已經讓人這麼去做了!你的傷...沒事吧?”
“沒事,只要不死,就能活!”崔巍勉強的擠出一個強硬的笑,忠叔這才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個欽佩的表情。
兩人同時有些感慨,望了望那個已不遠的方向嘆了口氣...
當四下一片寧靜,只剩下鳥雀蟲鳴之聲,太陽照在林間,襯托出一股說不出的祥和氣氛時...
王書來到了崔巍軍帳中,看着包裹着許多白布的崔巍有些疑惑的詢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前進?這已經好幾日了,如今前進至少要有計劃吧?”
崔巍沉默許久,然後擡頭對着王書道,“不前進了,我們要回燕雲了。”
王書震了一下,無比震驚的盯着崔巍不可思議的驚呼道,“你說什麼?好不容易打到了這裡,好不容易戰勝了遼國的一支精銳軍隊,你這是......傷糊塗了嗎?”
崔巍冷冷的掃了她一眼,不耐煩的說道,“快過年了,我們都要回去過年了!來之前......燕雲王告訴我們,只需要一場勝仗,我就有權決定帶人回去過年.......”
“可是...你們答應幫我復國都是謊言嗎?”王書冷笑着質問道。
“我們,現在向你證明了爲你復國的能力!至於爲你復國的時間,那可不是你說了算,況且,眼下損兵折將,自然需要回去整頓一番,或許過完年,我們才能一鼓作氣的爲你復國...”崔巍冷聲道。
王書一臉茫然,嘴裡喃喃道,“我明白了......呵呵...原來你們只不過將此行當作了練兵吧?你們是爲了讓康王...哦,皇帝派來的兵成爲你們自己的兵,然後就不管我高麗的死活了吧?”
崔巍冷笑一聲,不再管他,而是準備走出營帳去向所有士兵宣佈這個註定會讓人興奮的消息-回家過年。
他自然是不屑於向王書解釋,他們這麼多人以死傷的代價換來的目的自然不是爲了眼前的勝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