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春初,易寒一夥人行走在前往興慶府的路上,天氣寒冷只感覺比中原寒冬臘月還是入骨許多,士兵從羅即部落那裡獲得厚厚的棉襖,部落風格的衣裝打扮讓一行人似乎融入了這片土地,他們也似生活在這片土地的人。
遍地是軟綿綿的黃土,風並不大,昨日凝霜的沙土上在晨曦的照耀下,變成了露珠,溼潤了馬蹄,駿馬氣咻咻,口吐着水霧,不斷打着噴嚏,身上積滿灰塵,野利都彥行走了一會,告訴劉年用布將馬蹄給擦拭乾淨,不然馬蹄會凍傷走不動了。
這是一片起伏不平的盆地,地理位置好似草原一般,不過覆蓋在上面的不是草而是沙礫,沒有一條明顯的道路,太陽所在的方向就是他們的指導,南邊的賀蘭山就是他們的座標。
這同樣也是一處渺無人煙的地方,途中卻可以看見人類曾生活在這裡的遺蹟,約一丈高的土坯牆圍起了一間並不大的房子,如今屋頂已經空無一物,但是房子的規模依然清晰可辨,房子前方散落着一大堆木樁,像這種屋舍,一路上易寒不知看見了多少。
野利都彥告訴易寒,這些是古渠遺址,至今已經有三百多年的歷史,當時人們用胡楊木板豎起砌成了土坯牆,至於屋頂卻是用蘆葦或細紅柳枝鋪成,他們就用這樣簡單的建築抵擋風霜雨雪,一年又一年至今有些還屹立不倒。
這樣的沙礫何來胡楊樹和蘆葦,這讓易寒產生疑惑,於是問了出來。
野利都彥笑道:“現在是沒有,可是以前卻是確確實實有的。”他告訴易寒,受黃河的恩賜,形成了這一片廣闊的河流沖積平原,五百多年的一個西夏的智者,認爲這一片有水的土地能栽種出大量的糧食,當時他剛纔中原地區回來,學習了豐富的知識,他想要帶領西夏人走出貧困的生活,你知道西夏最缺乏的就是可以栽種的平原,於是說動幾個部落的酋長,費勁人力物力花費十年時間,沿賀蘭山東麓的山坡,開鑿一條水渠用於灌溉田地,水渠建成之後,大量的人遷居至此,建設屋舍,栽種大量的胡楊樹穩固沙土,這個地方就越來繁榮起來。
易寒看着周圍,那裡有水渠的痕跡,野利都彥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這些水渠現如今已經被沙土所淹沒,無處尋覓了,所有的線路圖只有從古書中的描述可以獲悉”,他解釋道:“灌渠長期被黃河泥沙淤積,使渠底擡高,加之受山洪淤泥侵害,河身逐年下降,以致廢毀”。
易寒問道:“爲何不清除淤積泥土呢?”
野利都彥目光望向遠方,思緒似乎飄到久遠的年代,“那是一個混亂的年代,各部落忙於爭戰,那裡還能抽出人手,說到底也還是古渠惹的禍,不過讓人慶幸的是,一個強大的部落征服了所有人,統一了所有部落,建成了西夏國,這個統一西夏的部落就是拓跋氏,翻譯到你們中原那裡就是“李”字。
易寒訝異道:“那她的全名不就是拓跋望舒,或者叫李望舒”。
野利都彥:“沒有人會這麼稱呼她,也只有你可以這麼大膽。”一語之後淡道:“望舒二字乃是御月之神的涵義,西夏百姓稱之爲御月公主,不過如今應該叫狼主了”。
易寒與野利都彥並行淺談,這些話別人並無法聽見,他們目光遙望,心中恨不得快點達到興慶府,完成任務立即歸家與家人團聚。
經過這片荒寂的古渠遺址終於抵達西川,人跡越來越多,士兵們的心都因此變得清朗起來,傍晚在一戶牧民家門口借了一塊空地安營紮寨,地形較爲平躺,旁邊靠近溪流,取水方便。
這戶牧民姓氏沒藏,雖然易寒一夥人做部落裝扮,但是從言行舉止中,牧民主人還是看出他們不是西夏人,易寒用生澀的西夏語說道:“他們是來西夏販賣物品的商人”,在西夏中彼此不是太過熟悉,稱呼姓氏也是一種習慣。
沒藏笑着搖了搖頭,並沒有說些什麼,但是易寒知道,他明白自己一夥人不是商人,商人與他們不一樣,他從劉年那裡拿着一些金銀給了沒藏,沒藏並沒有收下,野利都彥走過來說道:“他們是不會收的,你們身份未明,若他日出了什麼事情,追查到這裡,他可以後果嚴重”。
士兵忙着搭建起帳篷,沒藏原本想讓出屋舍讓他們居住,可是他們人數衆多。
突然馬蹄聲響起,幾匹駿馬朝這邊奔馳過來,易寒等人好奇望去,騎馬的人卻是一些西夏士兵裝扮,這個地方是牧民居住生活的地方,突然有士兵前來,必不尋常,會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呢?易寒心裡想。
那幾個士兵來到沒藏家門口,下了馬,一人從馬上取下了一卷黃紙遞給沒藏,朝沒藏說了一通話,沒藏露出喜悅的表情帶着幾個士兵前往他圈養馬牛羊的地方,巡視了一圈之後返回,士兵對沒藏吩咐了幾句之後,就要騎馬離開,突然領頭之人看見這邊搭建起來的帳篷,停了下來,幾人朝易寒這邊走了過來,邊走着邊低聲彼此商議着什麼。
劉年問道:“他們過來幹什麼?”
易寒笑道:“大概是例行公事吧,像你們遇到可疑的人,不應該上前盤問一下嗎?”
劉年釋然,他也不怕,身邊可是有上品大人在,這些蝦兵蟹將的算什麼東西。
野利都彥道:“放黃書,萬民齊貢,皇城必有大喜慶”。
易寒問道:“什麼意思?”
野利都彥淡道:“我們西夏,每當有值得慶祝的事情,就會舉行一場馬牛羊甄選,所有牧戶將自己最好的馬牛羊拿出來帶去甄選,最後選出最好的一隻,稱之爲聖獸獻給狼主,前段時間狼主登位,就舉行過一次”。
說話的時候,那幾個士兵已經靠近,他們先是巡視了易寒等人的馬匹,最後目光落在拂櫻所騎的白色駿馬身後,問道:“你們是哪個部落的?”
從他們的衣着打扮,這些士兵大概認爲他們聽到消息也是來參加聖獸甄選比賽的某個部落,因爲最後獲勝者可以獲得一筆豐厚的獎勵,於部落於個人都是一種極大的榮耀。
劉年等人根本聽不懂西夏話,易寒生澀的西夏語也不獻醜,寧霜不自作主張,就由野利都彥出面了,從士兵的話他已經可以確認了,他回答道:“我們是羅即部落的一個旁支”,野利都彥身居高位,這些普通的士兵自然不認識他。
士兵露出笑容,對着身邊的人道:“我說過他們是羅即部落的,從他們的衣着打扮我立即就看出來”,接着對着野利都彥說道:“我看你們的馬不錯,想不想參加這個聖獸甄選,獲勝者能獲得豐富的獎勵,夠你們吃一輩子了”,說着目光又瞟向拂櫻的那匹白色駿馬,那馬也是一匹平常的馬,只不過與拂櫻相處久了,氣質受其影響,看起來有些傲慢不俗。
“是不是有什麼大喜事?”這是野利都彥最想知道的,他這段時間未通書信,卻不知道興慶府近況如何。
“是大喜事,天大的喜事,狼主誕下小王子,你說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這可是神的兒子”,士兵邊說着邊露出發自內心的愉悅。
易寒頓時一驚,整個人呆呆不動,腦袋一片空白,說不出是該高興還是震驚。
野利都彥也是一驚,深意的看了看一旁呆滯的易寒一眼,自己怎麼忘記了,按照時間計算確實差不多了。
劉年等人聽不懂他們的對話,表情平靜,而聽懂他們話的易寒三人表情各異,懷着不同心思,這讓幾個西夏士兵感覺怪異,問道:“你們不感覺到高興嗎?”
野利都彥不再分神,笑道:“高興,怎麼能讓人不高興。”
士兵聽完指着其他的人問道:“那他們怎麼如此平靜”。
寧霜指着易寒插話道:“你看,他被這天大的喜事給震驚了。”士兵朝易寒看去,分散了對其他人的注意力,果不其然,如他所說,於是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從手中拿出一張黃紙遞給野利都彥,說道:“給你們個機會吧,有了這張紙,你們就可以參加聖獸甄選比賽了”,說完就離開了。
劉年走了過來,問道:“這是什麼?”
野利都彥有些入神,並沒有反應劉年的話,他整個人心神都沉浸在思考的世界裡。
劉年自討沒趣,走開,去吩咐士兵準備晚膳,士兵架起了從沒藏家借來的大鍋,頓起幾堆柴火,準備煮羊湯,烤羊肉。
寧霜推了推易寒,問道:“你看上去怎麼心神不靈,被什麼刺激到了嗎?”
易寒回神,淡笑道:“沒事,我只是驚訝這狼主怎麼是個女子”。
野利都彥剛回神,聽到易寒這句話,有些怪異的看了他一眼。
寧霜眼光如何銳利,從野利都彥的眼神立即就能判斷出易寒有什麼事情瞞着自己,她也貼心,知易寒既然不想說,明知道他在胡說,也不打破沙鍋問到底,向野利都彥問道:“你們的狼主長的美不美?”
野利都彥撫着自己的長鬚,呵呵笑了笑,這才道:“她是我見過世間最美麗的女子了”。
寧霜用懷疑的口吻道:“是嗎?”
野利都彥頓時激動,“不信,你問問易大人,讓他來判斷是或不是”。
寧霜朝易寒看去,笑道:“原來你見過西夏狼主,我還從來不知,你倒說說看她是不是世間最美麗的女子”。
易寒莞爾一笑,“美麗一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很難說誰更美一點”。
寧霜朝野利都彥道:“上品大人,易大人可沒有你這麼肯定”。
野利都彥堅信道:“無論相貌氣質內涵,狼主都是絕世無雙”。
易寒道:“也並非如此”。
野利都彥驚訝道:“易大人何處此言,莫非世間有比狼主更加優秀美麗的女子”。
易寒笑道:“女子之美分內在美與外在美,光從外貌來講,狼主卻是不能算是絕世無雙,我就曾見過一個比她還要美麗的女子,那纔是真正的絕世無雙,但其內在之美卻比狼主不如”,說着朝寧霜看去,這個在美貌上一騎絕塵的女子。
“何人?”野利都彥迫不及待問道。
易寒道:“很少人能看見她女子裝扮,我就是少數的幸運者之一,她的名字也並不響亮”。
“玄觀還是虎女?”野利都彥對這種新鮮事最感興趣,打破沙鍋問到底。
易寒搖了搖頭,笑道:“我們在講美貌,可不是在講奇女,此二女者在某一領域有卓越成就超越男子,爲女子揚眉吐氣,方稱奇女卻與美貌無關”。
野利都彥急道:“到底叫什麼名字,你倒是說來”。
易寒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說了要遭禍”。
寧霜聽了這話,爽朗大笑起來,卻惹得野利都彥一頭霧水,心癢難止。
明天就要抵達目的地了,晚上,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吃着烤羊腿,喝着奶酒,心中卻不知道爲何有些惋惜,多日相處畢竟有了感情,雖然一路上挺辛苦的,但回想起來確實讓人感覺心裡暖呼呼的,士兵紛紛走過來向易寒敬酒,說着一些祝福的話,明日之後他便禍福難料了,他們真心希望易大人能夠平安無事,易寒心情大爲暢快,來者不拒,酒喝多了就有些醉,一旁的寧霜也不勸阻,她不是扭扭捏捏多愁善感的女子,相反她的內心更像一個男子,更能瞭解男子的心思,她放任易寒,卻走到拂櫻身邊,兩人作伴交流起來,這些日子拂櫻除了跟寧霜交流幾乎沒有與別人說過話,她在別人眼中是個怪癖冷漠的人,至此還沒有人知道她失聰,這不得不說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按照拂櫻的性子,很少人能與她融洽,寧霜卻能做到,是她跟易寒一樣寬廣闊達的胸懷得到了拂櫻的認可嗎?
劉年敬了易寒一杯,誠懇道:“易大人,說實話,剛開始我是恨不得早點將你送到西夏皇城,可是此刻,我卻有點不捨得,劉年只做到的,只是祝願易大人逢凶化吉,易大人的氣度讓劉年佩服”。
易寒哈哈大笑:“放心吧,我已經與上品大人成爲知己,他會替我說好話的”。
劉年道:“話雖如此,可這件事可是嚴重到引起......”,說了一半他卻停了下來,這件事情可是差點引起兩國交戰,一個臣子一家之言能起到什麼作用,因爲此事可是生生屠殺了對方三百名的西夏勇士啊,不拿易大人人頭如何讓西夏文武百官泄憤,那險些斃命的賀蘭更是名將沙如雪的女兒,他又豈能輕饒易大人,他想幫助易寒,可是在這西夏的土地上,他只是一個外人,根本幫不了什麼忙,突然朝野利都彥施了厚禮,“上品大人,劉年在這裡請你爲易大人多說幾句好話,不管如何要保護易大人的性命”。
野利都彥喝的半醉半醒,昏昏說道:“笑話,在西夏誰敢取易大人性命,他的命珍貴的很吶”。
劉年自然認爲他在說着酒話,大言不慚,不過也可以看出他的一片真心。
每個人均大醉睡去,周圍變得靜悄悄,一夜就這樣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