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起手，手指都帶着顫抖，何離費力的替她解開了大氅，將那已經溼透的大氅丟到一邊，然後張開手臂將她冰冷的身體攏進了自己懷抱，低聲道：“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轉念一想，這人其實非常不會照顧自己，以往她身邊總是有人在，這些事情都替她做得好好的，可是現在連影十三都去了，若是自己也走了，那這人怎麼辦？實在是放心不下啊。
見他眉頭還因爲痛楚緊皺，眼中卻是對自己的擔憂，凌清羽的眼眶頓時紅了起來，抹了把淚水，拖了他起來，放他靠在了牀頭，道：“你還好意思說我？都成這樣了，爲何還不讓人伺候？”
面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何離道：“我若是讓門外那些女人進來，你還不得吃了我？”見她手一頓，神色頓時僵住般，何離拉了她一把，依然摟進了自己懷裡，笑道：“是我說錯了話，我們當家的纔不會在乎呢，是我在乎，我害怕，要是我真讓別人進了屋子，你一準掉頭就走，然後給我安排上一溜的美女。”
“何離！”將他那帶着調侃笑容的臉擺正，凌清羽低聲道：“若是你能長壽，我寧願你娶一溜的美女！”
何離輕笑出聲，眉角上挑，笑道：“可是我不願意，我寧願早死，也只要你一個。”撫着她的發，在她發怒前，何離收斂了笑容道：“我這毛病和你無關，是在黑水關打仗的時候留下來的禍根，你也知道，身爲武將，生死不過一線之隔而已，你看，我算好的了，雖然拖着這病，不也活到現在？好了，好姑娘，別哭了，何離的命已經夠好了，再好只怕就要有天譴了。”
“如果……”
“沒有如果，”何離打斷了她，手指輕拭去她眼角的淚，道：“沒有如果，清羽，我七歲就跟着將軍，十一歲跟着將軍上的戰場，從那以後，我每次上戰場都有一去不回的準備。在遇見你之前，我就不知道受過多少次傷，引發這病的傷也並非因爲你，就算我不爲你打這個天下，也一樣活不長，那病一發，就是我的死期，反正都是死，我寧願爲你去死……，所以，你看，其實自私的是我，對吧？”
自私嘛？自私的是我吧，若是一開始就不搖擺，那麼燕三和楊昭不會那麼痛苦，燕三更不會死，沒有我的連累，楊昭也不會死，如若不是我自私的下了這個決定，他們又怎麼會被我拖進這個亂世，然後一個個的慘死……
“當家的……，”拉過被子裹住了她那發着抖的身體，何離的神情少見的嚴肅，手指擡起了她的下巴，讓她那低垂下去的頭擡了起來，看着她的神色和那眼中的悲慟，何離道：“你是不是在後悔？後悔當初救了我們，若不是救了我們，你就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將她猛烈搖着的頭捧住，吻掉了那眼角滴落的淚水，臉色有些緩和，何離柔聲道：“既然不是，那爲何要後悔責怪自己？你看，若不是當初我們相遇，何離早死在十五年前，嗯，倒是不用生這個病了，別生氣，真的，我跟你說件事，你可別生氣，可好？”
他的神色太過於正經，在這麼多年的相處中，真真少見，讓凌清羽不覺疑惑的望着他，然後點點頭。
“其實，將軍決定跟你走的時候，我就沒打算活多久，我當時想着，等將軍跟你走了，黑水關的難關過去後，我就去死，”緊緊的抱住了凌清羽因爲激動而坐直了的身體，何離將頭伏在了她的肩頭上，低聲道：“我受不了那種痛苦，不管是這病發的痛苦，還是再也看不到你的痛苦，我受不住……，我都想好了，反正你們不會回來了，那主屋也不會再用了，我就在那牀上死，不能流血，血髒了牀就不好了，那上面還有你的味道，我想着，找鬼醫要種毒藥，要那種吃了好像睡着一樣的…，可是將軍戰死了…”
男人高大的身體緊緊的抱攏住自己，摟得緊緊的手臂微微顫抖着，說話的時候，貼在頸脖處的呼吸帶着熱氣噴在了皮膚上，讓他的聲音都似乎帶了些顫音。
“其實，我對不住將軍，有時候，我也暗喜過，若是將軍還在，我連你身邊都靠近不了，”擡起了頭，何離嘴角浮了一絲淡笑，讓那他臉上的肅然頓然退去，帶了些自嘲之意的道：“能和你在一起，能在你心中佔有那麼一個位置，當家的，我真的爲此慶幸過，我這樣卑劣的小人……。我知道，如果真心爲你好，就應該按照將軍交代的，送你走，送你遠走番外，再也不要踏進這片混亂的國土，可是，當你說出要顛覆這個世界之時，我違背了將軍的意願，不僅沒有阻止你，反而鼓動了你，我明知道這麼做的後果，你心善，雖然你當時心裡全部都是憤怒和報復，可是，當犧牲真正來到的時候，你還是會承受不了，不管你說的多漂亮多狠心，可是你根本承受不了身邊親近的人離去，明知道如此，我還是推動了你，因爲，我想成爲你需要的人，我想成爲你需要依仗倚重的人，這樣，總有一天，你會愛我，會在心裡掛念我……”
懷裡的人臉上的神色從擔憂變爲疑惑然後木然最後帶了震驚般，然後將自己一把推開，從牀上跳了下去，打開房門就衝了出去，何離仿似再無一絲力氣，身子軟倒靠在了牀頭，血絲從咬破的脣角慢慢溢了出來，那樣的苦澀……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好人，清羽，所以，沒必要爲我內疚，更沒必要爲我傷心……
房門再次被猛烈的推開，然後那人抱住雙臂凍得直跳般的衝了進來，把門關上後，光着腳就跳上了牀。
看着何離臉上那驚詫又帶了心痛的表情，凌清羽冰冷的手指撫在了他的眼角上，然後沾了一滴清亮的淚滴，含進了自己的嘴裡，嚐了一下，皺了皺眉，將被子一掀，鑽進了被子，將自己那冰冷的身體依偎進了男人寬厚的胸膛。
不自覺的就摟緊了那身體，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着她，然後聽得那人在懷裡悶聲問道：“何離，你愛我嘛？”
“嗯……”低低的應了一聲，何離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其實我一點都不好，長得不漂亮，性格又怪異，還小心眼，家務不會做，一點都不賢良淑德，”一口氣說完，凌清羽悶聲道：“我有時候真想不明白，你們爲什麼喜歡我，爲什麼愛我？爲什麼可以做到那樣？”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何離輕笑了一聲，將她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道：“你看燕三那人，冷酷嗜血，除了殺人什麼特長都沒有，你爲什麼喜歡他愛他呢？”
“胡說！燕三會的纔多呢！”凌清羽不滿的瞪了他一眼，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又低下了頭，道：“我不知道燕三以前什麼樣子，可是他對我真的好，那時候，我聽說昭被賜婚，想着我們兩日後再也無緣，心情真的很是不好，是燕三一直在我身邊，就那樣，忽然有天，我發覺我離不開他，我會經常去找他的身影，然後我才知道，我已經喜歡上他，愛上他，何離啊，你說你自私有私心，可是，那時候，我是真的準備和燕三在一起，不回大周，不去黑水關了的。”
身體被猛然摟緊，那力度讓凌清羽不覺輕叫了一聲，然後靠在了後面的胸膛上，繼續說道：“我真的不是好人，那些日子，我一直當自己是這個世界的過客，你們也只是旅途上的風景而已，我聽到那消息，根本沒有任何掙扎的就放棄了昭，後來知道昭的心意又左右搖擺，勉強燕三和昭都接受了對方的存在，後來，孟蘇也好，影九也好，我都理所當然的認爲他們自然會去找到自己喜歡的女人，那麼重的情誼，可是我一個都對不起，我一個都對不起啊……”
哭聲從抽泣到哽咽最後成了大哭，女人轉過頭，將臉埋在了他的胸口，放聲大哭，那樣悲痛的哭聲，彷彿要流盡這十多年來的淚水一般……
輕撫着她的背，何離沒有出聲，讓她將一切都發泄出來。
也許，我真的做錯了，如果我的愛讓你如此悲痛，那不如一直不讓你知道，這樣，你才能毫無負擔的走下去……
待她哭到上氣不接下氣，自己的衣襟已經全部被染溼，何離輕輕拍着她的背道：“你看，我不是好人，你也不是好人，咱們正好一對，清羽，我答應你，我會努力的活下去，能多陪你一刻，我都會堅持下去，但是你也答應我可好？別再爲此傷心和內疚，那些逝去的人，不論是誰，燕三也好，將軍也好，還是其他那些人，請相信他們的真心，你若是再如此自責，那便是否定了他們的愛，便是在黃泉，也會讓他們不得安心的。”
將她扶了起來，一點點的吻去那淚痕，何離輕聲道：“求你，別否認對我們的愛，清羽，你是愛我的，對吧，長生殿裡的男人，你都是真心愛着的對吧？”
見她哽咽着點頭，何離微微笑道：“那便別再否定自己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