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還是儘快離開此地與王爺匯合,讓臣留在這裡,一時之間他們也不會發覺,拖上兩日,援軍一到,截住越國大軍,陵城自然攻不下,李昭就算有異心,也不會不顧妻兒老小。”
皇帝雙目透出灼灼光華,脣邊已有隱不住的笑意,聲音卻還有些故作驚訝:“阿漫,你是在擔心我麼?”
餘光覷見他神情,更加誠惶誠恐,露出一派痛心疾首的模樣:“臣……懇請皇上離開,此地不宜久留。”
任何的心思都騙不過他,那麼在這樣的時刻,你是否會留下一絲的信任給我,只要一點點就足夠。
狠狠一咬牙,蘇漫抓着他的手,清澈的眼瞳深深映出他俊美的容顏。
“君默然,你不是向來英明神武,運籌帷幄麼,爲何在這個時候還遊移不定,還是你擔心我會出賣你?你放心,既然已答應留在你身邊,蘇漫到死也不會食言。”
君默然一直盯着她看,此刻面露疑色,“怎地,你在這種時候竟然記起該做什麼了?”凝注的目光深深投了過來。
“是。”蘇漫咬着脣,只說了這麼一個字。
最終他還是放手了,什麼也沒有說,在夜色的掩護下離開了陵城。
這夜蘇漫在榻上輾轉難眠,總是睡不安穩,胸口也悶悶的發緊,折騰了許久依舊毫無睡意,索性披衣而起,掌了燈火,拾起日裡讀了一半的兵書慢慢看來。
也不知看了多久,好容易攢了些倦怠,正要熄燈就寢,隱隱約約的就聽到帳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象是突如其來的亂雨,登時將這一點睏倦澆滅無蹤。
不多時已經有人喊道:“軍師,軍師無恙否?”
蘇漫輕咳兩聲,捏着嗓子道:“何事?”
帳外士兵高聲道:“軍師,大營有刺客入侵,將軍擔心軍師安危,讓屬下過來查看一番。”
“不必了,我正要就寢。”
“軍師,此事非同小可,還是讓屬下查探一番好做交代。”
蘇漫無奈之下上牀將自己裹在被子中,只露出長長的頭髮,那士兵進來看了幾眼,帳子統共就那麼點地方,幾乎一目瞭然,目光中露出狐疑的神色,最後也沒法子,只得退了下去。
被小插曲打亂蘇漫整夜都沒有睡意,下半夜的時候帳子外面似乎還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打在帳子上,更讓人腦袋頓時清醒無比,蘇漫本想起身,可一掀開被子手腳接觸到空氣都冷得發抖,最後只得打消這個念頭。
想起白日時那李昭看自己的目光,蘇漫總覺得像是被毒蛇盯上,渾身上下都透着詭異,他既非要害大燕,也不是越國奸細,更不是國舅爺的人,似乎做這一切都只單單針對君默然,並且在君默希身邊埋伏了這麼多年,如此重要的一顆棋子,如今輕易暴露出來,想到這裡,蘇漫一陣心驚。
調虎離山!
沒想到他真的這樣做了,眼前血紅一片,森森白骨堆積,血腥的味道瀰漫在空氣裡,無數的惡鬼朝自己伸出手來,猙獰的面目,滴血的獠牙,尖銳指甲上沾染了無數鮮血,聲聲索命的冤魂哀嚎……
蘇漫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她想不透他爲什麼要這樣做,他不是要奪回天下
,而是要毀滅,將一切都毀掉,從此生靈塗炭。
輾轉反覆,冷汗透衣,天微微亮才勉強合上雙眼,只是震耳欲聾的聲音傳來,再次將她緊繃的情緒拉起。
在被子中放了厚厚的棉衣,裝作有人睡覺的模樣,蘇漫拿起披風走了出去,營門一早大開,數百燕卒分立兩側,只在中間留出一人餘寬的過隙來。燕軍人人盔甲如洗,手中斬馬刀被陽光一映,寒森森的恍如霧氣繚繞。
這時有一士兵上前來,手中牽着馬,在蘇漫跟前停下。
“主人。”
他只說了兩個字,蘇漫渾身一震,低頭朝他臉上看去,果然熟悉的臉龐,只是稍加易容,來不及問一切的經過,但她知道跟君默然脫不了關係,結果他遞過來的繮繩,她轉過身去。
“見機行事。”
聲音極低,唯有兩人能聽清。蘇漫說完便躍上馬背,手扯繮繩馬打盤旋,掃兩眼綿延的軍帳,猛一擊馬屁股衝了出去,在陵城軍營範圍行動並未受到阻撓,她很快御馬衝了出去。
列列整齊的軍隊從身側走過,鎧甲在日光下閃着耀眼光芒,她不禁慢下步伐,駐足觀望。
大燕王朝,已經強盛到堅不可摧,百姓安居樂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一切真的會被打破嗎?
那個屍橫遍野,白骨成堆的噩夢再次浮現腦中,血腥的味道如此熟悉,這雙白皙纖細的手,一早染上了血腥,她朝着魔道慢慢墜落。
猛然一甩繮繩,馬兒頓時飛奔出去,呼嘯的風聲從臉上刮過,刀割般疼痛,儘管沒有大雪,陽光萬丈,仍舊冷得無法呼吸。
身後星魂追上,馬兒跑得飛快,終於在看見那抹玄色身影之後慢下了速度。
“主人。”
打馬圍繞着蘇漫轉動兩圈,他翻身下來。
碧草連天早染上了枯黃,與碧藍的天空相映,倒是讓人想要馳騁一番,幕天席地裡,狂奔。
“星魂,沒事就好。”
星魂擡起頭來,向來不善言笑的臉上閃過愧疚,身上鎧甲因他的動作發出響動,蘇漫低頭才發現他已跪倒在面前。
“屬下保護不力,請主人責罰。”
蘇漫挺直脊樑骨坐在馬上,眼簾低垂,面容在寒風中有些疲憊,蒼白,少了幾分威嚴。
“星魂,起來吧,我沒有資格責怪你。”
“星月還好嗎?”
聲音淡淡從風中傳來,星魂的身軀明顯一顫,繼而底下頭去。
“主人不必擔心,一切都好。”
這般的反映已經讓蘇漫確定,雖然此刻他看起來安然無恙,可君默然的手段非常人能夠忍受,折磨的並不一定是身,或許是心。
“星魂,想辦法從這裡逃脫後帶着星月離開吧。”
星魂猛然擡頭,有些驚愕的看着蘇漫:“主人……”
“不爲你自己着想也爲星月想想,你們的命是我救的,這麼多年過去,什麼都還清了,所以都結束吧。”
星魂將手中佩劍一丟,自己騰騰騰搶上幾步揖拜在地,朗聲道:“主人,屬下願意誓死跟隨,絕不離開。”
“你這是何必?我的身份註定不得善
終,即使你已經無法報仇,也不能由星月跟着繼續受苦,她一個女孩子家始終要尋一個歸宿,你作爲她唯一的親人,該好好照顧她。”
一縷陽光穿透疊嶂層雲,斜射在茫茫的草地上,明亮耀眼猶如水將盈盈。
斷崖關上,黑色的身影臨風而立,袖袍被寒風捲起,凌雲天下的氣勢油然而生。
身後君默希手持長劍,紫色華貴衣衫翩然翻飛。
“一切都不出皇兄所料,只是丞相大人哪裡?”
猶豫幾番,最後還是頓住了話。
“李昭在你手下這麼多年,皇弟還不清楚此人性格?如今看來朕是低估了蘇祈宣,蘇愛卿也不會有事,那畢竟是她唯一的弟弟。”
“皇兄這樣若丞相往後知道又該如何自處?”
皇帝一擺手,聲音沉靜:“朕不會讓她知道。”
君默希起身垂首而立,“據探子回報,丞相大人身邊的暗衛已經在軍營了,皇兄認爲這樣也沒關係嗎?”
他沉默片刻,才緩緩的道:“朕也是昨個兒才發覺。朕若早知道……罷了,事已至此,你……你點到爲止就罷了,萬萬不可以當真性命相搏,那人的武功絕非浪得虛名。”說到最後,聲音已幾不可聞。
他這話有些令人難以揣摩,君默希揖手而望,崖下雲濤翻騰,壯觀而絢麗。
“大軍今日就會攻城,臣弟去看看有沒有消息傳來。”
皇帝嗯一聲,卻不再出聲,獨個坐在空蕩蕩的斷崖之上。漸起長風捲動他的冠冕黑袍,說不出的伶仃飄忽。
忽然生出一股憐憫之情。
五年前芸朝滅亡之後,大燕開始權柄之爭,君默然在身爲君家庶子時已經懂得收斂鋒芒,隱忍不發,受盡另外幾位皇兄的欺凌,唯一對他最好的三皇兄都因前朝皇帝的緣故慘死天牢中,那時想必對他來說是最大的屈辱了。
面對芸昭公主,明明心裡有她,可對於萬人之上的天子來說,始終放不下宿怨與臉面,這當中又會有怎樣的坎坷輾轉。
少允,若你不曾出現,或許就不會成爲他們的心結。
只是天不從人願,縱貴爲天子,也有求不得的時候。
他慢慢轉過身,最後離去,斷崖上寒風不斷,吹得他衣衫獵獵作響。
越國營帳:
白衣男子長身玉立,漆黑的墨發垂在身後,身姿毓秀,只看背影風華輕易將人折服。
主位上坐着年約三十的男子,眉目英挺,不怒而威,舉手投足間霸氣流露,深邃的五官讓那張臉看起來更爲迷人,只是此刻臉上表情有些漠然。
而白衣男子對面還有一名身穿鎧甲的將軍,不過二十五六歲,面容俊秀,氣質倒更像是書生,此刻他正面對着主位上的男子。
“殿下,如今大燕援軍已到,我們若是攻城,毫無勝算。”
端木離心思流轉,眉頭微微皺着,視線一直都落在那白衣男子身上,他倒也不開口,看了穆涵秋一眼,脣角抿着一抹笑。
“殿下,公主如今還在燕朝皇宮。”
太子細黑的眉毛斂到一處,一直扶在案邊的手也因爲繃得過緊指節露出隱隱青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