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了眼淚,只能用發酸的眼睛死死瞪着這一切,想起那個名字,那張臉,心底釘入的鋼針就一寸寸陷得更深,深到你無法用手去觸摸,無法知道它究竟會在什麼時候復發,讓後扯出一個鮮血淋漓的傷口。
空氣很冷,她身上穿着十分單薄的中衣,風順着隙縫一陣一陣灌進來,她冷得嘴脣發紫,雙手也開始變得僵硬。這個營帳是獨立的,外面有重兵把守,所以不會有人闖入,想到這裡,她猛然發笑,苦澀的味道溢滿口腔,身份對於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即便天下盡知權傾朝野的俊美丞相是個女子,那又如何?
處以極刑?凌遲?這些通通沒有意義了,她的身體漸漸彎曲,蜷縮在地上,將頭深深埋入膝蓋中,彷彿這樣的姿勢能夠讓心底那無法宣泄的疼痛減少一些。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停頓了片刻,是熟悉的人,蘇漫放軟了身體,慢慢站起身來。
星魂的臉色十分憔悴,消瘦得顴骨都明顯了不少。
她轉過身來,與他對視,星魂欲言又止,蘇漫知道他想要說什麼,淡淡開口:“事已至此,都結束了,回去好好陪星月吧。”
“主人……屬下……想繼續留在主人身邊。”他跪在地上,兩個拳頭死死握住。
蘇漫笑了笑,看不出神情的悲傷,只是背影讓人不忍去看。
“星魂,你該知道,我已經沒什麼需要你留下的了,公子死了,我的結局已經能預料到,你不必爲此賠上一聲,這麼長時間生死不棄,已經夠了。”
她手上染上的鮮血已經不少,但不希望身邊最後親近之人也落個悲慘的下場。
“主人,請隨屬下走吧,這裡實在不適合主人留下,他不會放過你的。”星魂雙手撐着地,聲音顫抖。
她搖着頭打斷他的話,用無比輕柔的聲音道:“不,你錯了,唯有這裡纔是我最終的歸宿,天地之地,總有那麼一處是安身之所,既你還叫我一聲主人,主人的命令你便要聽,連夜啓程,帶星月遠走高飛,從此以後,你們再不欠我什麼,不必再內疚,不必再感激,從今往後你們只爲自己而活,任何人都不可隨意踐踏,指使。”原諒我最後什麼也無法爲你們做,只希望你們從此離開這個波譎雲詭的漩渦,尋找一方澄淨的天空,在陽光下生活。
“主人,恕罪,屬下唯一不能應的便是此事。”他垂着頭,甚至不敢看蘇漫的眼睛。
這樣雲淡風輕的模樣不知她用了多少的僞裝,才掩飾掉那倒鮮血淋漓的傷口,他當時明明有時間去阻止,但他沒有,眼睜睜看着血液染紅他的衣衫,長箭穿透他的身體。
“星魂,你聽不到我的話嗎,我命令你滾出去,這裡再也不需要了。”蘇漫聲音瞬間變得冷厲,這個死腦筋的傢伙,再不走就永遠都沒有機會了。
“屬下不會走的,生死相隨。”他咬牙,堅定的語氣不可撼動。
她笑,很是認真,發自內心。
“原來我並非一無所有,至少還有你們,如此就不能將你們留下,星魂,聽我最後一次,君默然不會殺我,但不會放過我身邊的任何人,你的存在是
威脅,所以他會除掉你,我肚子裡有他的孩子,所以就算求你,離開吧。”話到最後,她的眼中帶着乞求。
星魂猛然擡頭,怔怔看着蘇漫,一顆心胡亂跳動,對於他們來說,蘇漫是再生父母,但如今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變成金絲牢籠中的雀,她不願,但不想連累他們,所以她故作輕鬆。
“屬下……不會……離開。”
蘇漫轉過身去,苦笑:“真是固執的人啊。”
“走吧,莫要我以死相逼。”聲音驟然變冷,她的手中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正抵在頸脖處,微微用力,一道蜿蜒的傷口順着刀鋒滴落。
星魂大驚失色,臉上焦急又驚恐,只能伸出雙手,不斷搖頭。
“還不走麼?”蘇漫繼續用力,像是根本感覺不到痛。
星魂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吸乾,主人她竟然……竟然以死相逼。
“不要……求你,屬下……走。”男兒流血不流淚,但是他今日終於明白,即便流血,也不會有流淚那麼讓人絕望。
他深深看了蘇漫最後一眼,緩緩轉過身去,背影蒼涼,寂寥。
微微側了頭,他最終還是不敢轉過來,只是用顫抖的聲音道:“主人,保重。”
蘇漫沒有出聲,直到他消失在視線中才慢慢放下手中匕首,上面有鮮紅的血液,她聞不到血腥的味道,甚至感覺不到流淌下來的血液是溫暖的。
爲什麼呢?
剜心剔骨之痛,竟能連人的嗅覺也一併變得麻木了麼?
“哐當”一聲,匕首落在地上,傷口並不深,但血沒有止住,蘇漫懶得伸手去碰,跪在地上任血液滴落,最後慢慢閉上眼。
腦中毫不留情閃過蘇祈宣臨別的最後一眼,那萬箭穿心而過的場面,他有多痛?再也無法平靜,呼吸變得緊促,她的身體開始顫抖,抱着雙臂的手纏得越近,窒息一般的痛就越發明顯。
她倒在地上,整個身體蜷縮做一團,像一隻可憐的小獸。
君默然走進來的第一眼便看到倒在地上的蘇漫,還有散落在一旁上面還沾着血的匕首。
她的頸脖之間鮮血仍流淌不止,心臟驟然停止,君默然走上前去,臉上頓時如寒冬裡的堅冰,他朝着外面的士兵高喊:“傳軍醫。”
伸手點住穴道,他探向蘇漫鼻息,很微弱的呼吸,幸好,他以爲會失去她了,那種恐懼,滅頂的黑暗,不……他不允許,揣在手心裡的東西,誰也不允許搶走,閻王爺要人也得經過他的同意。
彎腰將人抱到牀上,拿出手帕擦拭掉頸脖上的血液,幸好,傷口不深,但她竟然想死?她還懷着他的孩子,爲什麼連這一次的機會都不肯給他?
突然的冷靜讓人覺得可怕,他手上還沾着蘇漫的血,一點一點撫上那張臉,指腹遊走在精緻的眉眼之間。
薄脣揚起詭異的弧度,他忽然用很輕的嗓音道:“阿漫,怎麼能這麼任性呢?你以爲死就能逃脫了?”
魔鬼一般帶着誘惑的嗓音,蘇漫清醒着,只是眼皮睜不開,甚至還能清晰感受到他手指落在臉上的感覺,熱熱的,癢
癢的,身上的氣息還是那麼熟悉,讓自己在無數個午夜夢迴裡流連的懷抱。
本能的顫抖,在下一瞬間被抱住,他的力氣總是這麼大,從來都不能掙脫,更別說她的意識根本不受控制。
他的吻又落下來,好惡心,她想避開,他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之後還用這般深情的姿態來面對自己?他能殺天下所有人,唯獨蘇祈宣,她不可以原諒,永遠不行。
“只有在這個時候,你纔不會伸出那利爪,朕的小貓。”寵溺的語氣,溫柔的無比的動作,她幾乎要誤以爲這是在做夢。
額前又傳來溫熱的感覺,是他的吻,眼淚再也不受控制,她想要清醒,想要抗拒,想避開他,逃開他,痛恨他,爲什麼還要來招惹她。
君默然,你奪我情,誘我愛,爲何還如此殘忍,將我的親人一個個殺死,即便蘇家有千般不是,萬般不該,我蘇漫欠你的也不至於如此罪孽深重,讓你對我恨之入骨。
“回稟皇上,軍醫到了。”士兵的聲音在外面傳來。
那人恭敬跪在地上,不敢擡頭去看這位冷酷的君王,甚至每次踏入這個地方,都能感覺到寒氣瀰漫,讓人渾身都顫抖。
“起來替朕看看她。”
“是,皇上。”那軍醫半點不敢耽誤,上前查看蘇漫傷勢,幸虧並無大礙,否則只怕今日這腦袋要搬家,他噓出一口氣,然後轉身翻開藥箱,從裡面拿出一小瓶藥粉,走近蘇漫的時候,年輕的皇帝突然發話:“這是什麼?”
那軍醫嚇得腳一軟,差點栽倒在地上。
“回……回稟皇上,這是……這是金瘡藥。”
“給朕。”
又是一陣冰冷的聲音,軍醫摸不着頭腦,更不敢輕易揣測這位喜怒無常的帝王,只能戰戰磕磕伸出手將小瓷瓶恭敬遞過去。
君默然接過後擰開瓶蓋聞了聞,眉頭輕皺,那軍醫嚇得滿頭冷汗,生怕又有什麼地方惹怒皇上,一進入門口他覺得自己的腦袋都是懸在褲腰帶上,關於這個皇帝的種種傳言他並不陌生,甚至宮中的御醫都動不動就會被處死。
“退下吧。”
軍醫大概是嚇得忘記了反映,直到君默然又一記冷眼飛過,他纔像是被棒子敲下,頓時驚醒。
“啊……是,謝主隆恩。”
轉身收拾着藥箱,他弓着腰逃似的疾步走了出來,迎面的寒風一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他這才發現身上的衣衫都溼透了。
君默然輕輕撩開蘇漫的衣衫,雪白香肩頓時露了出來,細膩光滑的肌膚映入眼中,還是那樣的令人着迷。
眼神漸漸變得溫柔,是蘇漫所陌生的溫柔,那種深情能輕易讓人淪陷,融化在口蜜腹劍的致命情話中。
他的手指力道適中,避免觸碰到傷口,動作也十分輕柔,到最後,他捨不得一樣撫摸着傷口附近的位置,自言自語道:“割在這裡,好狠的心啊,只是不知會不會留下傷疤。”
又過了許久,他扯上蘇漫衣衫,又拉了被子將人蓋好,繼續道:“也罷,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朕都不會嫌棄,你也只能是朕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