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於醒來了。”
他話音平穩,彷彿那一幕只是一場夢,醒了就什麼都不存在。
沒有理會她的冷漠,君默然徑自走到牀邊坐下,然後伸出手去探了探蘇漫額頭,低頭看了她一眼,繼續道:“還好,已經不燒了,否則朕會讓那些軍醫的腦袋搬家的。”
嗤笑一聲,這大概是至今她唯一想要表達的了。
還妄想用別人的生命來威脅自己麼?僅剩的親人已經被他設局殺害,試問那些所謂無辜的生命,與她何干?愛殺便殺,殺盡天下也罷,不過徒增罵名,她何須爲此付出代價?
他低頭看她,脣邊那抹諷刺的笑尚未來得及收回,下巴已經被擡起,視線被迫停在君默然臉上。
“醒了就如此痛恨朕?”
蘇漫仍然不說話,只是眼神清冷如冰。
“爲什麼不說話?”
“因爲他麼?”
“還是因爲朕?”
“恨麼?”
蘇漫終於忍受不住他的喋喋不休,掙扎着坐了起來。
“我不想看見你,出去吧。”再也不必卑躬屈膝,從此刻起她不會再是大燕的丞相,也不會再對他俯首稱臣。
“呵呵,真是無情啊。”
蘇漫看着他毫無悔意的臉,終於苦笑:“君默然,你若是……還想利用誰來威脅我……那麼我奉勸一句,還是別費心思。”
“朕在你眼中便是如此之人,還是這……都不如。”
錦被滑落,她微微揚起下巴,看着他冷峻的臉龐,平靜道:“重要麼?一直你都在精心佈局,我不過是其中一顆舉重輕重的棋子,如今戲也看完了,你終於贏了天下,試問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你在意?”
他搖着頭,淺笑:“你錯了,朕最在意的,還沒得到,至少朕不久前才發覺,應該……還不算太晚吧。”伸手,將她擁入懷中,熟悉的溫度,熟悉的香味。
驚恐似乎已經成爲本能,她奮力掙扎,只是身體太弱,幾天不曾進食,昏迷中醒來,當然抵不過他的力氣。
他低頭看着懷裡正用十分陌生而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蘇漫,露出一抹溫暖的笑容。
“你在恨我?”
蘇漫原本不想開口,但看到他那刺眼的笑容,忍不住狂笑,靠在他胸前,一字一句道:“不,不恨,沒有愛,哪來的恨。”
他毫不在意,伸手撫上她的臉:“當真不恨?”
“呵呵,除了這個,還剩下什麼?”蘇漫問。
“會有的,你總會再有自己的親人,愛人,可以信任的人,還有榮華富貴,權勢,一切,只要你想的,我都會滿足你。”
“哈哈哈。”她流不出眼淚,只能放肆的笑“這些原本我都能擁有的,只是你生生將他們奪走,如今又來說這些,是在提醒我,可憐的只剩下回憶了麼?”
他微笑,低頭印下一吻。
“不,你還有我,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都會滿足你。”
她猶自笑,肩膀簌簌發抖,悽然道:“君默然,你未免將我想得太堅強了些。”
他低頭用力將人抱得更緊,深深把頭埋在蘇漫頸脖間,吸取着熟悉的芳香:“總會過去,你放
心。”
她望入他的眼睛,緩緩搖頭,顫聲道:“過去?真的麼?不可能了,我不相信,沒有親人了,沒有愛人了,再也不會有,永遠不會……”她眼中的絕望與悲傷就這樣淌入君默然心房,在這一瞬間,忽然連心跳也成爲一種無法承受的負荷。
“不……你並不知道,你已經有了孩子,我們的孩子,他會是你的親人,值得你信任的人。”
“不……你說什麼,胡說。”她的身體在顫抖,不會,他是爲再次爲威脅自己,所以纔會編制出這樣的謊言,她不相信,不相信。
“是真的,軍醫已經診過脈,你確實有了孩子,我們的孩子。”
蘇漫雙手緊緊抓着被子,試圖掙脫他的懷抱,然而那些話還是迴盪在耳邊,不……她不相信,不可能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不會有孩子,再也不會有了。
“所以阿漫,忘掉一切,我們重新開始,好麼?”
聽着可笑的話,她怎麼也高興不起來,若是一年前,他若當着她的面這樣說,她會毫不猶豫點頭,爲了他們的孩子,只是如今,再不會了,她不會留下這個孩子,他也不會容許吧,說這些話又有什麼必要呢?
“打算回宮再打掉這裡孩子麼?放心,即使這裡的條件再怎麼惡劣,我想我還是能夠承受的。”
“你說什麼?”從未有過這般驚恐失去的感覺,她的話像是一柄利刃,插入心頭,她竟然說不要這個孩子,怎麼可以?
“你曾說過,我不配,所以這句話,我從不敢忘。”
他緊緊捏着蘇漫肩膀,聽到她說這句話,知曉她還在意當初自己親手喂她喝下那碗墮胎藥,但若時光能夠倒流,他或許不會這樣做,也或許會,因爲他不習慣這樣的壓抑,求而不得。
“你不是很想要孩子麼,你要親人,這些都會有的,我說過,從今往後,只要是你想要的,都能擁有。”
“不必了,君默然,你何必親手毀滅這一切又重新縫合,既然已經碎了,怎麼可能看不到裂痕,沒錯,因爲不過是一場戲,我不會相信了,因爲小宣死了,所以你想要留下這個孩子,以便用來繼續作爲威脅我的把柄,對麼?”她慘笑,臉色漸漸難看起來,灰白得無一絲生氣。
君默然扭曲的心理已經無法接受她的拒絕,臉色瞬間變得冷厲:“你不要孩子?”
他怎麼會允許,天下,一切都盡在掌控,她也不例外,他不希望別人生下他的孩子,蘇漫是例外,即使他不喜歡她的身份,那又如何,對此,他可以忽略不計,讓君家的天下流着一半蘇家的血液。
蘇漫只覺內心刺痛,移開落在他臉上的目光。
“若孩子來到這世上,僅僅是爲了要挾我而存在,如此這般,又有什麼意義呢,呵!”
他的拳頭咯吱作響,不擇手段,從小他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只有去搶,去奪,只有你比別人強,擁有一切,纔會被奉爲至尊,纔不會被踐踏尊嚴,如今,再不必懼怕這一切,她輸了,他卻能許她並肩同看天下,爲何不應?
榮華富貴,搓手可得,爲何要走?
“阿漫,你不要得寸進尺。”她太虛弱,在受過這樣的打擊之後他不想在此時傷害她,蘇祈宣對於
她來說幾乎是整個生命,他明白那樣的結局有些殘忍,可相比之下另外一種真相也許會讓她更加絕望。
蘇漫再不說話,此刻已經身心疲憊,再多爭辯也只是枉然,閉上眼睛,只希望一切到此爲止。
然而卻不知,她抽身出來的同時,也掉落了另一個萬丈深淵。
“皇上,景王爺求見。”
他本還想再說什麼,門外傳來了士兵粗擴的嗓音。
伸手替蘇漫掖好被角,轉身走了出去。
營帳外,一身士兵打扮之人跪在地上,君默然看他一眼,冷冷束手,道:“宣景王爺到議事大營。”
那人恭敬施禮,很快又退了下去,
君默然稍稍側身,望了一眼身後,面無表情向前走去。
君默希一早等候在議事大營,已經兩日不曾見到皇兄的身影,也不知道如何了,心中也更爲擔心蘇漫,畢竟經歷過那樣的事情,只怕只剩下絕望了。
“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
君默然皺眉,對於他動作明顯有些不適應,卻並未放在心上。
“起來吧,無外人何須多禮。”他罷手,走上前去坐了下來,這幾日都不曾好好休息,確實累極。
“謝皇兄。”君默希站起身,仍舊是一身鎧甲。
“端木離的大軍已經撤退了嗎?”他揉着額角,雙目閉了起來,眉宇間難掩疲憊之色。
不過第四日的功夫,和自己預想中的狀況差不多,但途中冒出來的穆秋涵卻不容忽視,他不喜歡那種眼神,他看向蘇漫的眼神。
“回皇兄,一切順利,降書由越王親自提筆,兩日後估計能到,還有……舅舅……也一併隨行。”擡頭看了一眼雙眸緊閉的帝王,小心翼翼的撲捉他臉上的每一絲神情,儘管遮不住擔憂與憂慮,猶豫幾番,最後化作一聲低低的嘆息。
“朕明日便啓程先行回宮,這裡的一切朕交給你,母后已經知曉舅舅事敗,若朕沒料錯,這幾日會抓緊時間對博陽候發難,使臣帶人前來你直接關押起來便是,留其性命,回去再做處置。”
“臣弟遵旨。”他略略欠身,又向前兩步,猶豫片刻,才道:“皇兄莫非不覺得這次的事情有些蹊蹺麼?”
正閉目的君默然睜開眼,依舊維持着仰後的姿勢,眉毛挑起,眼中也多了幾份玩味,“何來蹊蹺?”
“皇兄當真無從察覺?”君默希顯然並不相信,以他對君默然的瞭解,當日戰場之上出現如此詭異之事,斷不可能半句都不過問,如今自己提起他似乎都不曾覺得驚訝。
君默然笑了笑,冷峻的眉目舒展開,“你指的是那日詭異的簫聲?”
“正是。”他迎上略帶玩味的目光,咬牙堅定道。
“朕聽見了,你有什麼想法,不妨說來聽聽。”
這答案均心知肚明,只是誰也不想說出口,觸碰到不容觸及的底線。
“既然如此,朕明白了,你且去追查便是,一切結果朕自會承擔。”君默然笑,薄脣抿成一條直線。
極少看見他露出這樣的神情,君默希心底有些發苦,動了動脣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氣氛沉寂下來,最後還是他以冷笑結束了這樣短暫的尷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