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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退至廊下,走至千蝶身側,福了福身,低聲笑道:“夏雨見過千蝶姐姐。”
千蝶側身讓了她的禮:“妹妹乃娘娘身邊得力的人,千蝶可不敢受妹妹的禮。今日是妹妹陪着娘娘的?這兩日都沒有見過煙雨姐姐了?她可還好?”
“謝謝千蝶姐姐掛念,我姐姐好着呢,”夏雨答着話,“聽說祈妃娘娘這一向身體都不好,現在可大安了?”
“也還有些不舒服,只是因這是在農大人府上的最後一日,祈妃娘娘心中感念這幾日農大人的盛情款待,因此想趁着今日晚宴的機會,來對農大人說句謝謝,阿悅姐姐遣人去請時,便掙雜着過來了。”
“農大人本是我家娘娘的故友,祈妃其實本不必如此客氣的。”
千蝶笑道:“話雖如此,只是禮不可廢。”
阿悅既沒請自去請人,想來本來也並未打算一直安靜的僻居一偶的祈妃會真的參宴,也就是說,這次祈妃前來,是她自己的意思了。
夏雨打聽了需要的信息,便轉了話題:“咦,姐姐這身衣裙真是漂亮,穿在姐姐,真正清雅脫俗,實在相宜呢。”
“妹妹過獎了。”千蝶抿着嘴,淡淡笑道。
夏雨不禁爲千蝶可惜,明明是這樣心思通透的一個人,偏偏跟了祈妃。若不是她,當初京都燃楓院裡的丫鬟們,只怕死的還不止那幾個。
晚宴過後,秦末因喝了酒,已有了醉意,夏雨扶着她回院。
夏雨見四下無人,便把千蝶的話回稟了一番,秦末沉呤片刻,心中已有了計較,以祈刀素來謹慎的性子,必不會刻意引她不快而參加這晚宴,那麼她的目的又是什麼呢?秦末想起晨間蕭策和陶未拿給她看的那個凌形銅片,只怕如今涼州城中的那些人,必定也有祈妃崔青爭有些關係的。
說起來,倒是她太過大意了,崔青爭雖然在京都也不算真的安份,但她從來也懶得計較,因此對她的關注並不多,無論如何,她也不會認爲,崔青爭會做對蕭策不利的事情。難道崔相行事,會瞞着崔青爭不成?秦末搖了搖頭,這也不可能,如果崔相真有事要做,只怕也不會撇下他這個費盡心思嫁於蕭策的女兒而不利用。
又或者,崔青爭並不知道她父親真正的目的?
可,崔青爭那般聰明,又是豈是輕晚能騙得的?
崔青爭到底想做什麼?
走至中途,秦末卻突然想轉至桃園裡散散酒氣:“夏雨,你先回院,我自己走走。”
“娘娘……”夏雨雖然平日調皮,大事上卻一點不含糊,如今正是雖然面上一團平靜,卻正是波詭雲譎的時候,任誰也不敢以爲,他們從京都至幽州藩地,會一點事兒都不發生,娘娘說過,往往自以爲最安全的時候,就是最易發生突變的時機,因此她哪裡敢大意。
“放心,平常人,哪裡能近得了我的身,”秦末擺了擺手,“今夜月色這般好,好久沒有一個人閒適的走走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夏雨自然知道她的性子,一旦說了的話,便不容忤逆,只好道:“那娘娘千萬小心。”
話雖如此,卻也不敢真的回院,只是遠遠的跟着,一旦秦末有了不測,她也好極時趕到她身邊。
四月的夜風還微微有些涼,秦末攏了攏寬廣長袖,頭還有些昏,只是那一地清輝,卻是有安撫人心的力量一般,讓她原本有些煩燥的心,漸漸安靜下來。
卻沒想剛入後園,便見那亭間煢煢孓立着一個皁衣身影,正仰首望月,月華之下,尤顯挺撥落拓,仔細辨看,不是農懷又是誰?
想着黃昏時看到的一出,秦末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信步走了過去。
“怎麼,阿懷在等人?”
農懷緩緩轉過身去,原本心事重重的臉,已漾出一個清朗燦爛的笑容,讓秦末恍然間,便似看到了數年前北漠金沙中那個陽光俊朗的少年。
“阿末,你怎麼來了?”
“春夜誘人,因此出來散散酒氣。”
農懷笑了笑:“阿末還記得以前你說過你家京中府上的桃園嗎?這處桃園雖小,我卻在每年春時,總想着,阿末曾經總想着有一日能回到京都看看你出生時那十畝桃林盛開的盛景,卻不知阿末在京中,時不是與我一樣,也在看着桃花繽紛,獨斟獨酌。”
只怕,不獨是想她一個人吧。
秦末看着亭中石桌上的酒壺杯盞,笑道:“難道席間阿懷竟沒有喝夠,此時卻一個在此獨飲?”
“不如阿末出陪我對飲上幾杯?”農懷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可惜只一壺清酒,一隻懷盞。”
農懷也不說話,只拍了拍手,便有丫鬟至園外捧着酒與酒盅施然入了園,行動如風,悄無聲息,秦末不由深深看了農懷一眼。
等那丫鬟奉上美酒玉盞,依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農懷才笑道:“阿末也不必覺得奇怪,短短數年間,我若想培養這樣的人,也做不到,這些人,原是我家當年留下的舊部。”
秦末了此言,卻不說話,只拿眼看着農懷,農懷斟了酒,作了個請的手勢,兩人飲盡一杯,農懷笑問:“這酒,亦是我家當年釀下的青竹酒,如何?”
“清冽綿醇。實是好酒。”
“只可惜,當年親手釀了這酒的人,卻再也品不到了。”農懷的眼中,閃過一絲悲傷狠唳之色,轉舜便笑了,“阿末,若有一天,我做了負你之事,你會不會怨我?”
“不會。”
秦末回答的太過迅急,倒讓農懷一怔,旋又笑了:“果然是阿末,果然是我農懷今生惟一視爲朋友的人。阿末,有時候,我總想,若不是我曾經歷的那些慘痛,大概也不會與你相識,如此一想,心中的撕裂,竟都淡了些。”
“阿懷,若你果真是我記憶中那個陽光明亮如同九月暖陽的阿懷,該有多好。可我知道,那是奢求,然無論如何,阿懷能在我面前,做那個陽光溫暖的人,就足夠了。”
農懷心中一暖,將盞中青碧如玉的酒一飲而盡,起身立於亭欄邊上,默了片刻方嘆息道:“少年時漠北數年,阿末和阿未還有穆楓,你們給我的那些快樂的日子,在阿懷的一生中,便如偷來的一般,阿懷午夜夢迴,總能憶起,阿末,不管以後我做了什麼,你都要信我,定不會負當年你待我之情。”
秦末搖了搖頭,走到他身側,沿着他的目光,看向遙遙北方,緩聲道:“終阿末一生,都不會疑阿懷半分。”
農懷側過臉,清輝之下,他的眼中帶着溫暖的笑意,看向秦末,從懷中抱出幾張契紙:“這些原本打算明天一早遣人給你送去的,當年你出嫁,我未能前去,這些,便當是給你的嫁妝吧。”
秦末打開一看,也是嚇了一跳:“阿懷,這些我不能收。”
那幾張契紙,竟是同德行幾個最大鋪子的產契。
“於我,不過是一些死物罷了,於你,卻是將來你能在那皇城裡立腳的依持,阿末,你我都清楚,這大蕭江山,將來多半是落入那位之手,你既嫁了他,總要極早打算的。尤其將來在那皇城宮牆中費盡心機,倒不如一早便鋪好所有的路,也好叫他心中惦量着。至於那祈妃,便有崔夷簡那老東西又如何?你有我,有阿未,更有你自己呢。”
見秦末並不答話,農懷悽然笑了笑:“阿末,我自是知道,你心中並不在意那些,你不屑那些用手段爭來的東西,我們的阿末,總還保持着一顆坦蕩如赤子般的心呢,可阿末,你既選擇了這樣的一條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早不是你自己能夠做主的了。就象我,有多渴望自己能一直象那幾年一般快樂無憂的生活在漠北草原之上,假裝過往一切都不曾發生?可我不能。你也不能。你便不爲自己想,也總要爲穆楓他們那些曾跟着將軍的老將士們作想,還有陶未,他只有你這個妹妹,他是什麼性子你總是知道的,若不是爲了你,將軍一去,你以爲他爲何還待在軍中?你以爲,你不爭不奪,甘原居後,那些人,就真的能放過你?你只要還是蕭策一天的妃子,你只要還被人稱一日蕭王妃,你便躲不開。有些事,不是你閉上眼,便不會發生的。”
她又何嘗不知。秦末嘆了口氣。有些事,她不屑去爲,可不代表她真的就能不爲。
阿懷的話,不過是將她一直刻意不去想的事情,都清清楚楚的說了出來而已。又也許,潛意識裡,她早就做好了準備了吧。
蕭策其實從未騙過她。她一早就知道蕭策的野心的,而爲着這份野心,蕭策會走怎樣的路,以她的聰明,又怎麼可能沒有想過?她不過是個賭徒罷了,若贏自然是好。若輸了,也不過是與來之世間時一樣一無所有而已。
所幸的事,她雖終究輸了,卻還不算一無所有,她還有阿懷和阿未,還有煙雨和夏雨,還有另一些同樣值得她去爲之努力的人。
“拿着吧。我也不全是爲了你,亦爲我自己。我需要借蕭策之力,所以,我幫你,便是幫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