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明月護送蘭香回家。
到了第三天傍晚,明月就回來了。告訴馮潤,蘭香已到家,她的兩個弟弟已長大成人,只因家窮沒能娶上媳婦,孃親則臥病在牀已有一段時日,因思女成疾,一雙眼睛幾乎要哭瞎,如今蘭香留在家中照料孃親。
馮潤點點頭。
一旁的落依也爲蘭香開心,喃喃:“真好,一家子能團圓了。”
蘭香回家見到了家人,秋兒也與親生母親相認了。落依也有家人,只不過她跟蘭香和秋兒不同,她一家世代都爲奴,爹爹孃家是馮府的奴僕,而她一出生,便是馮府的家奴。
落依上面有一位兄弟,成了親,嫂嫂也是馮府的家奴。她還有一個比她小一歲的妹妹,去年由馮熙作主,指配一門親事,嫁給馮府的一位小廝。
做奴婢的,都是身不由己。
運氣不好,到了一定的年齡,通常被賣,給酒鬼惡棍那些人作小,運氣再不好,還會被賣到青樓。
不過馮府不差在這幾個錢,只要不犯錯,奴婢一般都不賣,都會指配指配一門親事嫁給小廝。
落依比馮潤還要大一歲,今年十八歲了。
馮潤問過落依:“你想不想嫁人?如果想的話,我叫我娘給你找一個比較靠譜的男人,嫁了,好好過日子。”
“奴婢不嫁人!”落依一臉的堅決:“奴婢一輩子伺候主子。”
馮潤嘆一口氣道:“跟着我有什麼好?”
落依急了:“誰說主子不好?主子在奴婢心目中,永遠是最好的。”
既然她不肯嫁人,馮潤也由了她。
反正她身邊需要人伺候。換兩個年齡小的,還不如自小就跟着馮潤的落依知心知底和貼心。
秋兒也是不錯。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跟遠方莊園一位叫春生的男僕眉來眼去。
春生是瘸腳,出生的時候一條腿長一條腿短,走路一瘸一瘸,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正常,腦子也好使,識字,會算數,能管家,最難得的是,爲人憨厚,笑容溫暖。他跟隨遠方多年,遠方買下莊園後,他就從定州過來了,幫着遠方打理莊園的事項。
既然哥有情來妹有意,馮潤也願意成全。
馮潤想着,過了年,讓常姨娘找兩個年齡小的婢女來替代秋兒,之後就讓她跟春生成親。
秋兒的親事不用告之馮府的人。
她跟馮潤進宮那天開始,就已不是馮府奴僕,她的主子也只是馮潤,與馮府沒半點關係。
快到年的時候,蘭香竟然回來了。
是她大弟陪着來。見到馮潤就跪下磕頭:“小人張志見過大恩人!張志給大恩人請安來了。”
這張志,倒也是眉清目秀。
蘭香回去的兩個多月,孃親的病好了,帶回去的那些銀兩,——二十兩銀子,對窮人來說,是一輩子掙不來的錢。要知道,窮人一家大小一年的開支,節衣縮食,只是一兩銀子左右。
如今有錢請郎中,把孃親的病治好。又能夠將岌岌可危的房子翻新,重要的是,張志也娶上了媳婦,弟弟張林也定了一門親事。蘭香等不及二弟成親,便回來了。
蘭香道,回來之後,便不回去了,一輩子伺候馮潤,報答她的恩情。
聽說馮潤身體不好,蘭香孃親病好後,親自上山挖了好些藥材,天嘛,冬蟲夏草,何首烏,三七,也不管馮潤用不用得着,也一個勁的讓蘭香帶來。
張志住了一晚,翌日就回去了。
蘭香送他到門口,看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這才依依不捨回西廂。到了西廂門口,剛好看到遠方捧了一碗剛熬好的藥過來。
蘭香站在樹下,癡癡地看着遠方的背影。
她這次回來,報答馮潤的恩情是必然,她孃親說了,滴水之恩泉水相報,馮潤對她這般好,她又怎麼能夠無情無義,棄馮潤不顧?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遠方。
沒人知道,她有多迷戀遠方。
這個身子挺拔,頎長,秀雅,飄逸出塵,有着一張精緻,完美,妖孽,傾倒衆生絕世容顏的男人,渾身上下洋溢着一種輕鬆優美的力量,彷彿洋洋懶懶地躺在陽光下的黑豹,桀驁不羈的同時,又有着非同尋常的敏銳。
蘭香第一眼見到遠方,一顆心就“噼裡啪啦”地淪陷了。
無法自持。
她不是不知道,她配不上遠方;不是不知道,在遠方的眼中,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地位低下的婢女;更不是不知道,遠方眼裡心裡只有馮潤,每次遠方面對馮潤的時候,一張玩世不恭桀驁不羈的臉纔會被軟化,那雙狂傲囂張邪惡的狐狸眼纔會充滿了溫柔。
但,蘭香管不了自己。
她對遠方的愛慕,就像一朵吸吮了足夠養分而飽滿盛開的牡丹花,那樣的陽光明媚,那樣的肆無忌憚。
蘭香沒有癡心妄想能做遠方的女人,只是想着,她能夠在馮潤身邊,常常看到遠方,那就好。
房裡,馮潤喝完了藥。
忽然對遠方道:“既然蘭香回來了,不如就讓春生和秋兒在年前成親吧。”
遠方咧嘴,挪喻:“這麼迫不及待?”
馮潤道:“早晚都要成親,晚成親不如早成親。”
“寶貝——”遠方一雙妖嬈的狐狸眼閃着一抹邪惡,吊兒郎當的湊近馮潤,用了只有她才能聽到的聲音,曖昧的道:“那我們什麼時候成親?”
馮潤手中的空藥碗差點兒抓不牢幾乎沒要摔到地上去。白了他一眼,沒好氣:“你胡說些什麼?”
遠方“哈哈”大笑。
“潤兒,我們私奔可好?”又再湊近她的耳朵低聲道:“逃離北魏國,到西域,或是南齊,要不到柔然也行,天大地大,總有我們容身之地是不是?”
馮潤看他一眼:“那我娘呢?”
遠方道:“跟我們一起私奔唄。天大地大,有我們吃的,自有她吃的,總會不會餓着她更不會冷着她。”
馮潤又再問:“那馮夙呢。”
“一起。”遠方道:“不就是多個人嗎,也熱鬧些。”
“不單單是多個人。”馮潤道:“他不會捨得扔下那些小美女們,到時候自然也讓她們屁顛倒屁顛的跟着一起。”
遠方聳聳肩:“潤兒,你說不願意跟我去私奔不就行了?廢話這麼多!”瞧了瞧她,歪嘴一笑:“不過話說回來,你這纖纖弱弱不用風吹就倒下的身板子,恐怕離開平城沒多久,就捱不住一命嗚呼哀哉去了,所以跟你說‘私奔’這兩個字,說了也是白說。”
馮潤“哼”了聲:“知道就好。”
遠方不滿。
罵道:“潤兒,你就是哄哄我,說願意,會死呀!真是的,幹嗎要學了涸藩的石板,又硬又臭?”
馮潤沒精力跟他吵。嘟噥:“春生和秋兒成親之事你辦,給他們挑一個黃道吉日。我困了,睡覺去。”說完後也不管遠方,放下空藥碗,真的走到牀口,脫鞋子,上牀,拉過被子,躺下來。
遠方也沒離開,坐在牀口看着馮潤睡。
馮潤閉着眼睛假寐。
儘管不看遠方,卻感覺到他無處不在。終於忍不住,沒好氣嚷嚷:“你回去呀,還杵在這兒幹嗎?男女獨居一室,像什麼話?難道你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
遠方低聲笑了起來:“我們男女獨居一室是沒錯,但我有親你了嗎?沒有吧?”他裝傻,故意曲解馮潤的意思:“要不,我讓親親你?我讓坐實‘男女授受可親’?”
馮潤還真擔心遠方會亂來。
嚇得趕緊拉過被子,把自己的臉蓋住了。
籠子裡的鸚鵡,冷不防鬼哭狼嚎唱起歌來:“……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遠方揚聲笑了起來:“好鸚鵡,真懂你主子心意。”
鸚鵡不理他。
歌聲停止,聲調一轉,長長嘆了一口氣,幽幽地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外面站着的蘭香臉上變了色。
擔心馮潤想起拓跋宏而又惹起傷感,匆匆走了進來,垂首叫了聲:“遠公子。”繼而拿過裝着鸚鵡的籠子,低聲埋怨:“哎呀你別再唱歌,主子睡覺,會吵着主子的。”又再道:“是不是餓了?到外面去,我餵你稻穀,順便曬曬太陽。”提着籠子出去了。
馮潤的頭埋在被子裡,眼睛仍然閉着。
儘管讓自己不想拓跋宏,可偏偏就越想拓跋宏。拓跋宏如今好不好?他有沒有像她想他那樣的想她?
也許,他把她忘掉了吧?
不能忘掉,又能怎麼樣呢?到底,倆人各隔一方,中間橫着太皇太后這座不可超越的大山,馮潤想,也許這輩子,她和拓跋宏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
如今想起拓跋宏,馮潤不再落淚了,但一顆心仍然是痛。
離除夕夜還有五天,春生和秋兒成親了。
春生穿了一身嶄新的新郎衣服,喜笑顏開,秋兒一身紅嫁衣,羞羞答答。兩人喜氣洋洋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春生是個孤兒,自小父母去世,不到三歲就生活在高家,他的“高堂”,就是遠方;秋兒儘管跟母親相認,但十年前被賣到馮府,早已與家人無瓜葛,因此她的“高堂”便是主子馮潤。
拜完遠方和馮潤,便是夫妻對拜。
之後在衆人的歡笑聲中,新郎官新娘子進了新房。
新牀上除了貼着大紅雙喜的被子之外,還撒滿了紅棗,桂圓,荔枝幹,紅綠豆,花生……那是美滿幸福,早生貴子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