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錦若是刑部侍郎崔浩的嫡次女,皓如凝脂的膚,宛若驚鴻的舞,在京城中早有美名,無人不稱道的好模樣。
更重要的是,她是聖心已定的皇太子妃。
宛湘寧不禁蹙眉,在她離宮之前,尚記得蘇皇后對這位崔姑娘並不滿意,可不過一月的工夫,竟也同意了讓她做自己的兒媳婦,也不知究竟發生了甚麼,這些日子事務繁多,倒也沒有機會仔細地問一問她。
宛瑤寧在旁,眨眨眼睛,問道:“姐姐怎麼了?在想甚麼呢?”
宛湘寧微微一笑,道:“沒有甚麼,只是印象中並未見過這位姑娘罷了。”
宛瑤寧抿嘴一笑,道:“姐姐從前,確是不親近人呢。”
宛湘寧一怔,抿住雙脣,笑容稍稍凝固了一些。
宛瑤寧自己說錯了話,輕輕一咬下脣,將身倚在宛湘寧身側,低聲道:“瑤寧喜歡現在的姐姐。”宛湘寧聽了,心裡一軟,耳邊又聽見她道:“再過幾日,待崔姑娘入了宮,姐姐也可與她多親近親近。鍾寧哥哥說,她是位難得的好姑娘。”
宛湘寧微一蹙眉,並未多言,只微微笑着應下了。
回到宮裡時,夜已深了。
勞累了一天,心內委實煩悶的很,眼看毓琇宮就在不遠處,宛湘寧撤去了鑾駕,帶着宮女準備步行回宮。
皓魄當空寶鏡升,雲間仙籟寂無聲;平分秋色一輪滿,長伴雲衢千里明。
皓月當空,映的宛湘寧心裡似乎亮堂了許多,暫時將崔錦若之事拋卻腦後,想到今日那道賜婚的聖旨,盛裝而來的沈君琰那笑得彎彎的眉眼,淺笑沒來由地掛到了嘴角。再想到佳期已定與十月十六,不過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她便得以再次成爲他的妻子,宛湘寧心內既期待卻又有些惶恐。
只希望這一次,她可以做的比從前好。
將軍府內,竹舍在一片翠竹的掩映之中,鳳尾森森,龍吟細細,襯着空中輕煙漸籠的皓月,美得令人心醉。沈君琰亦無睡意,在小院中來回踱步,腦中所想,仍是今日在祭禮中,皎若今日天上月的琅華公主。
少頃,他忽然止步,轉身往屋裡去了。
墨染以爲他倦了要去歇着,忙隨在他的身後進了屋。
剛一進屋,墨染又見沈君琰長身立於書案之前,已將宣紙鋪開,正提着袖子研着磨,便上前問道:“夜已深了,公子不歇着嗎?”
沈君琰並未看他,隨口應道:“我不困,你若困了,可先去歇着,不必留在這裡服侍我了。”
墨染想了想,咧嘴一笑,道:“我還是陪着公子罷。”
沈君琰輕笑,亦不強求,自顧自地提起筆來,在宣紙上落了墨。
曾經遠遠地見到過驕傲華貴的她,曾經在宮牆下見到過淡雅高貴的她,而今日,又見到了祭禮上回眸一笑勝星華的她。如今的她,似乎與印象中的那位高傲公主有所不同,卻分明又是同一個人,倒讓他有些迷惑。只是,如今的她,更加和婉了些,也更加讓他心動。
墨染安靜看着,那在畫紙上愈漸清晰的嬌容,微微一笑,今日他亦隨公子一同去萬佛寺觀禮,親見了那位傳說中的琅華公主,如此佳人,也難怪自家公子念念不忘。
沈君琰緩緩停了筆,又細細地端詳了片刻,方滿意地將筆放下。微一擡眸,見墨染正立在一側低頭偷笑,沈君琰不禁有些赧然,將畫紙稍晾了一會兒,便小心翼翼地擱在了櫃子裡。
墨染見了,上前笑道:“方纔回府的時候,夫人房中的采薇與采苓兩位姐姐來過,說是要問一下公子的意思,該將哪座院落收拾出來以做婚房之用?待公主嫁入府中,總不能跟您一同住在這竹舍中罷。”
沈君琰一怔,確是如此,府中本就比宮內簡薄得多,怎能讓她住在竹舍這種冷清的地方呢。
沈君琰問道:“那夫人的意思呢?”
墨染應道:“夫人的意思,按規矩,是該爲公主大婚新修一座院落的,只是距大婚之日不過兩個月,新修想是來不及了,不如將錦繡苑重新佈置一番。錦繡苑本就是新修的,況且那兒景緻也好一些,待公子成婚之後,便暫與公主一同住在那裡。若聖上御賜公主府,到時再搬過去便是了。公子意下如何?”
錦繡苑是將軍府去年剛修的院子,院內一應裝飾,皆由上好梨花木所制,皆是名手雕鏤,五彩銷金嵌玉,不遠處便是將軍府的後花園,也算得上花團錦簇、玲瓏剔透了,的確是個上佳的所在。
沈君琰細忖一下,又道:“若以舊的院落迎娶,不知聖上可會怪罪咱們失禮。”
墨染蹙眉,道:“那倒不知。不過公子明日入宮謝恩,可先與公主商量一番。”
沈君琰道:“我是面見陛下謝恩,哪裡會見得到公主?”
墨染一怔,道:“那如何是好?”
沈君琰微微搖頭,又想了想,道:“罷了,明兒皇后娘娘約母親坤月宮一聚,到時可讓她去探探皇后娘娘的口風。總之,我們是不能委屈了公主的。”
翌日清晨,沈君琰與齊夫人一同入宮謝恩。
沈建勳以軍功立業,位高權重,其子沈君琰雖不及其父英武,且一向體弱多病,卻終究有個才子的名號在,如今又被欽點爲琅華公主的駙馬,想來飛黃騰達亦指日可待。因而,這一路之上,賀喜之聲不絕於耳。沈君琰一向不喜這攀龍附鳳的行徑,卻又不得表示的太過明顯,少不得要與齊夫人一同道謝寒暄,總是無聊的緊。
於正德殿上謝恩之後,蘇皇后便派了芳苓、芳若來接齊夫人坤月宮小聚,沈君琰謝絕了衆世家子弟的邀約,獨自離宮回了將軍府。
齊夫人在坤月宮內一聚便是一天,再回將軍府時,沈君琰已用過了晚膳。
聽聞齊夫人回府,沈君琰忙帶着墨染去了齊夫人所居的碧沅堂,想問一問關於公主大婚後居所的事宜。
沈夫人見兒子一副急急乎乎的模樣,亦知他對此事是極爲上心的,便也不欲掉他胃口,結果采苓奉上的茶盞用了幾口茶,便將在坤月宮發生之事如是對他說了:“今日在坤月宮,公主亦在,提及婚後居所之事,皇后娘娘說皇上有意賜下公主府,只是修繕需時日久,便先在府中暫居。至於居所,娘娘說由公主親自做主。公主倒也未做任何要求,只問了一句沈公子平日歇在何處……”
沈君琰一怔,問道:“那母親如何說的?”
沈夫人道:“我只說君琰一向好靜,在內院深處有一處竹林掩映的居所,府內將其喚作‘竹舍”,只是那居所很是簡薄,怕公主未必住的慣。“
沈君琰又問:“那公主作何迴應?”
齊夫人應道:“公主說無妨,不必在府中大興土木,不需太過鋪張,只禮儀到了便可。”邊說着,齊夫人擡眸看了沈君琰一眼,繼續道:“公主還說,沈公子所居之處定是清雅至極,待來日親自看看……”
沈君琰微怔,低低垂眸,心內一熱,一股異樣的情緒在心內蔓延開來。
就在此闔宮上下皆在爲公主大婚之事忙碌之時,崔錦若接受沈貴妃邀請來宮中小住。
衆人皆知她可能是未來的太子妃,在此時命她入宮,想來是有別樣用意的。
崔錦若不過是一介臣女,並未有任何位分,自然不得獨居後宮,便住在了沈貴妃的映霞宮的側殿中。
宛湘寧冷眼看着,見她也算安分守己,平日裡也甚少外出,倒也並未爲難於她。
只是,耶律清莬卻不高興,整日攛掇宛湘寧要將崔錦若驅逐出宮。
爲了沈建勳的解藥,宛湘寧不願違拗她的意思,少不得要應承下來,在去鳳棲宮或坤月宮請安遇見崔錦若時,明裡暗裡給她使了不少絆子,皆非要緊之事,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玩笑罷了。崔錦若初進宮廷,亦不敢與受聖上盛寵的琅華公主爲敵,從來都是笑臉迎她,一副賢良淑德的樣子。
宛湘寧亦時不時地安撫一下耶律清莬,只說如今賜婚旨意未下,崔錦若無名無分,離太子妃之位尚有十萬八千里,根本不足爲敵。
耶律清莬亦知曉身爲外客,不可太過張揚,又經宛湘寧安撫,便按耐住了性子,又給了沈建勳兩顆藥丸。
沈君琰大婚,沈建勳駐守邊關,無暇回京,這是衆人皆知之事。
不過也是無妨,公主大婚,駙馬的父母永遠不會是主角,只消駙馬不缺席,便已足夠了。
大婚之日,乾德帝爲她備下十里紅妝,一路自宮門蜿蜒而至將軍府,以示對她的盛寵。
將軍府亦修繕一新,處處皆以最高之禮迎娶,其間熱鬧,自不必說。
對宛湘寧來說,今日的一切,似乎與前世相同,卻又似有些同,思來想去,明明是同樣的府第同樣的儀式同樣的人,可能唯一不同的,只有她的心情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