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乾德帝走得頭也不回,沈貴妃自覺無趣,便也不願久留,客客氣氣地與蘇皇后道了歉便告辭了。看着她花枝招展地如衆星捧月一般施施然而去,宛湘寧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恨恨道:“這沈貴妃是越發不懂規矩了,坤月宮也成了她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所在。原本父皇的怒氣已漸消了,這下子只怕是又在心裡將我們怪罪上了。”
蘇皇后安坐,淡然一笑,道:“無妨,你終究是他最寵愛的女兒,這幾日你且安穩一些,日日去鳳棲宮爲太后侍疾,再過個幾日,他心裡的怒氣便消了。終究,你們纔是骨肉連着心的。”
宛湘寧聽了,這才展顏一笑,應道:“兒臣知道了。”
宛湘寧一側眸,見宛瑤寧依舊立在原地,眸中懼意未消,便起身過去,扶着她安坐下來,柔聲寬慰道:“瑤兒,她方纔所言,你莫要放在心上。她不過是怨恨你搶走了宛儷寧的月女之位,才如此故意刁難罷了。你且安心地回萬佛寺去,好生準備祭禮之事,宮內萬事有我,待你禮成回宮之後,身份自然與從前不同,也不必再怕被她們欺負了。”
宛瑤寧聽罷,噙着眸中的淚珠,點了點頭,應道:“謝謝姐姐。”
蘇皇后見了,曉得宛瑤寧一向軟弱,如今見宛湘寧帶她如此親厚,心內對她也漸生出一絲憐惜,柔聲道:“瑤兒,你也許久未回宮了,若想念你母親,可先回萃靈宮去與她聚聚,明兒一早再去萬佛寺便是。皇上雖然惱怒,卻也懂得人之常情,定是不會責怪你的。”
宛瑤寧起身,福身一禮,垂眸道:“謝母后垂憐。只是兒臣曉得身負重任,實在不想耽擱時間,就不回萃靈宮了,直接去萬佛寺便是。母親若曉得,定會體諒兒臣的。”
蘇皇后一怔,轉念一想,素知馮昭儀待宛瑤寧並不親厚,卻不想她們母女竟生疏至此,宛瑤寧已然回宮,卻不願回萃靈宮去宿上一晚,當下對她的憐惜之心,便又多了幾分。
蘇皇后將坤月宮的主事宦官傳了進啦,親自囑咐了他備好軟轎將三公主送至西華門外,並親自盯着宮外的侍衛好端端地護送着三公主走了纔可。主事宦官程銘見皇后待三公主比往日間親厚了許多,自然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請宛瑤寧出了坤月宮的大門。
見宛瑤寧去了,宛湘寧側頭看着沈君琰,問道:“你要去萬佛寺,還是回將軍府去?”
沈君琰淺笑應道:“我也有許久未見母親了,還是回將軍府去罷。”
蘇皇后曉得他是未來的女婿,從前見宛湘寧反對的如此強烈,心裡一直隱隱不安,但如今見這一雙小兒女相處間極爲親密,心內自然高興,又留他說了幾句話,便讓芳苓、芳若好好地將他送出宮去了。
耶律清莬見宛瑤寧與沈君琰皆離去了,蘇皇后又笑吟吟看着自己,便曉得蘇皇后與宛湘寧定有體己話兒要說,便俯身行了一禮,道:“請皇后娘娘恕罪,清莬一路奔波,已覺有些勞累,想先行告退,不知可否?”
蘇皇后和婉笑道:“自然自然,是本宮疏忽了。聽說公主與湘兒一同回宮,本宮特命宮女將毓秀宮的寄靈閣收拾妥當,公主的幾位侍女也已在那裡候了多時了。”說罷,她便喚了幾個宮女過來,命她們引耶律清莬先回毓秀宮歇息。
耶律清莬亦不多言,謝恩之後,便隨宮女們去了。
見耶律清莬去的遠了,宛湘寧才走到蘇皇后身邊靠着她坐下,軟軟地道:“母后待瑤寧如此親厚,也不怕湘兒吃心嗎?”
蘇皇后心內一樂,伸指一點她的額角,笑道:“我平日裡對你千般嬌萬般寵的,也不見你說甚麼,如今對瑤寧不過比從前好了一些,你就吃心了?”
宛湘寧低眸,嘿嘿一笑。
蘇皇后又道:“我如今厚待瑤寧,說到底不也爲了你嗎?”
宛湘寧問道:“母后此話何意?”
蘇皇后低眸看着她,解釋道:“瑤寧身爲月女,身份自然該比普通公主貴重一些。待中秋過後,她回到宮裡,自然不會再被像從前那般對待。再過兩年,待她及笈,自有世家才俊求之爲妻,到時再給她挑個好夫婿。一者,在朝堂之中,可助你兄長一臂之力;二來,你們姐妹也可相互扶持,也不怕被人欺負了去。你細想想,可是這個道理?”
宛湘寧垂眸,腦中想到的卻是,馬車中宛瑤寧面對朗清時那深情款款的眼神,心中隱隱有些擔憂,便又問道:“若是到時,瑤寧不滿前來求親的世家才俊,又該當如何?”
蘇皇后微微笑,道:“她不敢。因此,當初選定月女之時,我才越過儷寧,卻說你父皇選定的瑤寧。瑤寧自幼不受寵,母親亦不由她任性撒嬌,因此性子極爲軟弱,她定是不敢違抗你父皇的聖旨的。”
宛湘寧頷首。
蘇皇后又道:“如今,這幾個皇子中,二皇子與三皇子心不在朝廷社稷,只消好生輔佐你兄長,便可保得終生的榮華富貴。至於鍾寧,他的性子與瑤寧如出一轍,且近幾個月來又在朝中嶄露頭角,是個值得拉攏的。你若有意,可待他亦親厚一些,也爲你兄長再尋個得力助手。”
宛湘寧一怔,眸子一黯,前世的記憶再次浮現,當下便冷冷哼了一聲,冷淡道:“宛鍾寧狼子野心,我們可是用不起他。”
蘇皇后一怔,從前只知道宛湘寧一直輕視欺侮宛鍾寧,竟不知從何時起已對他如此憎惡了。
宛湘寧擡眸,見了蘇皇后的神情,自知反應有些過激,忙收斂了表情,悶聲道:“寧妃與宛鍾寧母子與沈貴妃沆瀣一氣,母后可不要以爲他們是好人了。”
蘇皇后倒是未曾想過,納悶道:“沈貴妃一向張揚,寧妃卻素來恭謹,根本不是同路之人,平日裡也未見她們有多親厚,你何出此言呀?”
這幾日在路上,宛湘寧又將耶律清莬到來之後的事情反反覆覆想了幾次,愈發感覺不對勁了。
想那耶律清莬初到啓國,本該是人生地不熟的,卻不想她竟對啓國的風俗人情知之甚詳,就算是事先做了準備,卻也不會了解的如此通透罷,更何況她還知曉許多啓國皇宮內的禮節與人情世事,這些該是北遼的探子無論如何都探聽不到的。
況且,從她要求去萬佛寺拜佛時起,便已在着手離間宛湘寧、宛瑤寧姐妹與沈君琰之間的關係了,宛湘寧與沈君琰的婚約如今尚未對外公開,她竟也知道的十分清楚。
如此種種,越來越讓宛湘寧覺得,耶律清莬在宮中似乎是有內線的。
想到這裡,宛湘寧便將帶耶律清莬去萬佛寺前後之事,盡數講與蘇皇后聽了。
宛瑤寧端坐軟轎之上,一路慢慢悠悠地往西華門去了,沿途經過萃靈宮,熟悉的大門在她眸中一閃而過,想到母親便在那扇大門之後,心裡也不由得泛了酸。她遲疑了許久,終究沒有開口讓內侍停轎,片刻都未在萃靈宮附近停留,只將眸中的淚珠用力收了收,繼續往宮門的方向去了。
西華門已近,宛瑤寧整理了一下心緒,整整衣衫,已準備下轎了,忽聽見在前開路的程銘道了聲:“奴才見過馮昭儀,給昭儀請安了。”
宛瑤寧心內一緊,耳邊便傳來馮昭儀那熟悉的聲音:“公公無需多禮。”
她緩緩掀開轎簾,見母親着一襲素色衣裙,站在轎前與程銘說了幾句話,又見程銘回眸看了軟轎一眼,走上前來低聲道:“三公主,馮昭儀想跟您說幾句話。”
宛瑤寧聽了,應了聲“曉得了”,便整了整衣衫下了轎。
馮昭儀迎上前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神色惶惶,卻並未開言。
少傾,宛瑤寧開言喚了聲:“母親。”
馮昭儀低眸,應了一聲,說出的話依舊是淡淡的:“我閒來無事,在這裡走走,見你過來,便來看看你。”
宛瑤寧道:“謝母親掛念,祭禮事重,女兒不敢耽擱,因而未去探望母親,還請母親勿怪。”
馮昭儀點頭“嗯”了一聲,便道:“既如此,你且去罷。”
宛瑤寧垂眸,忖了片刻,輕輕道:“母親多保重,女兒這就去了。”
馮昭儀連連點頭,將眸子垂得更低,眼見着宛瑤寧素青色的裙襬已漸漸遠了,又開口喚了她一聲,見那素青色的裙襬停住了,卻又不曉得該說句甚麼,只輕輕道:“看你消瘦了些,出宮之後,還是要自己多注意些飲食起居纔是。”
宛瑤寧鼻子一酸,忙應了聲“是”,便匆匆忙忙上了軟轎。
看着那頂淺紫色的軟轎漸行漸遠,馮昭儀才似是鬆了一口氣。不知怎的,眼眶中竟不知不覺地泛了酸,她慌忙掩飾,重重地咳了一聲,輕擡衣袖,不留痕跡地將似乎已溢出眼眶的淚水拭去,擡步往萃靈宮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