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青青展顏而笑,眼角卻有淚珠滑落,擡眸看着朗清,輕輕道:“你我兄妹今日得以重逢,本就是大喜之事,甚麼都不必說了。”
朗清輕輕點頭,擡手輕輕撫着她的髮絲,柔聲應道:“你說的極是。”
鬱青青又道:“自我知曉我還有位兄長尚在人世之後,便一直在想着,與你相見時會是何種情景,你又會生成什麼模樣,如今終於知曉了。”
朗清微微垂首,伸手一撫自己的光頭,笑得有些赧然,問道:“是不是有些失望。”
鬱青青搖頭,應道:“不,不是。我知道,這些年你也不容易的。”她眸中淚光盈盈,看着甚是惹人生憐,凝眸看着朗清,又道:“我活在這世上十幾年,直到今日,才見到一個與我同根同源的親人。哥哥,我好想抱抱你。”
朗清看着她,心內一痛,伸手將她擁入懷裡,只是朗清自小從未與女子有過如此接觸,不免有些不知所措,也只能輕輕在她背上拍着安慰着她。
瑾蘭奉宛湘寧之命,來爲鬱青青送些夜宵,剛好看見了她與朗清相擁的這副場景,直驚得目瞪口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好不容易緩過神來,也忘了要送夜宵之事,匆匆忙忙地轉身便跑,一心只想快些回去將此事告知宛湘寧。
朗清雖然如今正處在喜悅又感傷之時,這細碎且凌亂的腳步亦並未逃得了他的耳朵,他輕輕將鬱青青扶着站直身子,轉身往身後看了過去。鬱青青順着他的目光也看了過去,認出了那是瑾蘭的背影,便側眸看着朗清,道:“是公主身邊的宮女。此事,只怕瞞不住她們了。”
朗清淡淡一笑,應道:“無妨,事已至此,也不必再瞞着他們了。”
瑾蘭惶亂地跑回沈君琰和宛湘寧的臥房,推開門衝進去,轉身將門又闔上,然後便立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心內亂的已如一團亂麻一般了,還未想好該如何跟宛湘寧稟報此事,便聽見她在後面問道:“瑾蘭,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鬱姑娘沒留你說說話?”
瑾蘭一怔,回過身來,看着她應道:“沒…沒有……”
宛湘寧凝眸一看,見那盛着夜宵的食盒好好兒地被捧在瑾蘭手中,秀眉微蹙,問道:“怎麼了?夜宵沒有送過去嗎?”
瑾蘭低眸看看手中的食盒,仍未回過神來,怔怔地點了點頭。
宛湘寧見她面色蒼白,似是受到了驚嚇一般,側眸看了沈君琰一眼,又問道:“瑾蘭,你怎麼了?”說着,便站起身來,拉着瑾蘭的手讓她在桌邊坐下,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問道:“你怎麼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呀?”
瑾蘭緩了一會兒,方回過神來,擡眸看着宛湘寧,匆匆忙忙地將方纔在院中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宛湘寧和沈君琰。
宛湘寧聽了,滿面不可置信,側眸看了沈君琰一眼,卻見沈君琰亦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由得又是一疑,問道:“君琰,你可是有事瞞着我嗎?”
沈君琰輕咬下脣,忖了一會兒,應道:“我想,此事還是該找朗清問問,看他是不是還有事情瞞着我們罷,”邊說着,他側眸看着房門,揚聲又道:“既已經來了,便進來吧。”
只聽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朗清與鬱青青雙雙走了進來,看着沈君琰,笑道:“耳力倒是越發的好了。”
沈君琰並未應聲。
宛湘寧依舊滿臉不可置信,看着他們,問道:“你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朗清同鬱青青對視了一眼,便將實情一一如實講給他們聽了。
宛湘寧聽了,不由咋舌,這不過才幾日的工夫,她竟覺得整個世界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沈君琰在一旁輕輕握住她的手,擡眸看着朗清和鬱青青,問道:“那你們如今是甚麼想法,可是想要報仇嗎?”
宛湘寧一聽,心內一緊,她雖不理朝政,是非黑白卻是分得清楚,若他們所言屬實,那歸根到底總是乾德帝的不是,若是他們兄妹想要報仇,那豈不是要與乾德帝爲敵嗎?
鬱青青低眸看着宛湘寧,忽笑着問道:“嫂嫂可是覺得我們冤枉了陛下?”
宛湘寧眸中一黯,悶聲應道:“若是從前,聽你們如此說法,我定會爲父皇辯解幾句。只是如今,眼見着他對我兄長如此狠絕,我實在是不知他究竟是怎樣的想法了。”
朗清淡淡一笑,道:“爲人君者,想法自然與我們不同。”
宛湘寧擡眸看着他們,又問道:“你們……可是想報仇嗎?”
朗清側眸看着鬱青青,道:“不瞞你們說,在師父身邊誦經唸佛了這麼些年,我心內的仇恨早已磨滅了許多,如今從密州趕回京城,不過是想與青青兄妹相認罷了。至於報仇,我們兄妹兩人自然是難敵陛下手下的百萬鐵騎的。況且,我父親一生忠君爲國,就算知曉陛下已有殺意,最終也未曾與他爲敵,我自然也不會違了他的意願。再說,就算如今,我手刃了陛下,我的父母、我的家難道就能回來嗎?”
鬱青青擡眸看着他,微微一笑,又道:“從小義父便教我忠君愛國之道,雖然知曉那是滅門之大仇,卻也始終做不出那亂臣賊子之事。”
宛湘寧這才放下心來,微微舒了口氣,輕輕嘆道:“真是難爲你們了。”
朗清垂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並未應聲。
沈君琰擡眸看着他,又問道:“那此事,要瞞着其他人嗎?”
這其他人,指的自然是宛維寧、宛楨寧和林意羅他們,朗清垂眸忖了一會兒,應道:“倒也不必可以隱瞞,就算實情相告,我們也是問心無愧的,只是怕唬着他們罷了。”
宛湘寧低垂着眼簾,輕輕嘆了口氣,總覺得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一件一件的,皆如同巨石一般,重重地壓在了她的心上。
郊外的春意煞是好看,若是沒有那些讓人煩心的事情,單單守着這景緻過日子,也是極爲暢心順意的。這些日子,沈君琰不便外出,唯有依靠林意羅和一向逍遙自在的宛楨寧在京城內打探一下消息,件件消息傳進他們耳中,總是有壞無好,也讓衆人的心情越發沉重起來。
就在這般沉重的心情中,六月初六如期而至,正是宛儷寧與崔錦榮大婚的日子,排場雖不及宛湘寧大婚時那般,但終歸是公主出嫁,其華美瑰麗又讓京城的百姓大飽了眼福。如今,太子宛攸寧正在禁足之中,宛楨寧與宛維寧又少在宮裡,且不願理會這些瑣事。爲宛儷寧送親之事,便落在了四皇子宛鍾寧的身上。
瑾蘭喬裝打扮了一番,隱身於百姓之中,看了看這公主出嫁的盛況,回來之後,對宛湘寧道:“公主,旁的奴婢倒也沒看出甚麼,只是那四皇子,似乎與從前不同了。”宛湘寧冷冷一笑,他自然不會再是從前那個任她欺凌的幼弟了,如今的他長出了利爪獠牙,恨不得將他們這些人連皮帶肉的吞下去。
又過了一會兒,宛楨寧慢慢悠悠地走了進來,對宛湘寧道:“湘姐姐,我有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宛湘寧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個弟弟總是學不會成熟穩重一些,便應道:“那還是壞消息罷。”
宛楨寧看着她,道:“今日,父皇將沈貴妃從冷宮中放了出來,聽說是二妹妹臨行前苦苦哀求的結果。”
宛湘寧秀眉緊蹙,又問道:“那好消息呢?”
宛楨寧又道:“好消息是,父皇又將統管後宮之權還給了皇后娘娘。”
宛湘寧淡淡一笑,道:“那也難怪,沈貴妃尊位未廢,若不歸還母后管理後宮之權,和妃、辰妃、寧妃、舒妃位不如她,自然要聽命於她,這後宮大權,遲早是要落在她的手中的。相對而言,父皇定還是希望後宮之權掌握在我母后手中的罷。”
宛楨寧輕輕點了點頭,又道:“方纔我出宮前,瑤妹妹來找我,說是想來看看你,沒得到你的准許,我便沒有答應。”
宛湘寧一怔,秀眉微蹙,道:“還是別讓她來了,讓她安安分分地呆在宮裡罷。就算她來了,也幫不到我們,只會添亂罷了。”
宛楨寧凝眸看着她,似乎想說些甚麼,又自己忍住了,只應了聲:“我曉得了。”
前幾日,林意羅得知了朗清同鬱青青的身世之後,回府後便將此事對林正合講了。林正合與當年的楊謹知亦是舊交,因而對他們兄妹兩個也是極爲重視的,想來探望一下他們,卻終究找不到合適的時機。今日,趁着衆人皆忙着二公主的婚事,一身便裝的林正合便與林意羅一同來到了這郊外的竹苑之內。
林正合先過來同宛湘寧和宛楨寧見了禮,問了幾句安。
沈君琰知曉他此來的目的,便也並未留他在此盤桓,便喚來鬱青青和朗清,讓他們帶着林正合一同去裡院裡敘話去了。
林正合這一去,便是小半天的工夫,再出來時,雙眸已然微微泛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