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門前的沈建勳凝眸看着鬱青青,微微頷首,心內卻默默地嘆了口氣。
鬱青青見了他,實在忍耐不住,眼淚如珠滴落下來,聲音不住地顫抖着,道:“義父……她…她說……說我……”
沈建勳頷首,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示意自己已知曉她要說些甚麼,上前一步,將她往旁邊輕輕一推,而他卻一步邁進房內,看着裴滿出雲,冷淡而道:“我本以爲,自上次之後,你會收斂一些,不曾想如今的你,是更變本加厲了。”他的目光帶了一絲冷冽犀利,在沙場征戰多年之人,不過簡單的寥寥數語,依然讓裴滿出雲隱約感到了一絲寒意,耳邊又聽見他道:“此事在將軍府中,除了我與夫人,並無第二人知曉,你是從何而知的?”
裴滿出雲緊緊抿着雙脣,本不想回答,可卻從沈建勳的話語中聽出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忖了一會兒,還是實話實說了,應道:“數年前,我就曾在深夜之時偷偷潛進祠堂看過,但當時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並不知這其中的故事。”
沈建勳冷冷問道:“然後呢?那楊將軍之事,你是從何得知的?”
裴滿出雲低眸應道:“後來這些,是自清莬公主口中得知的。”
沈建勳側眸看了看鬱青青,繼續問道:“那如今,你將此事告知青青,意欲何爲?只是爲了擾亂我們平靜的生活嗎?”
裴滿出雲緩緩擡起頭來,凝視着沈建勳,原本澄澈乾淨的一雙藍眸,不知從何時起竟籠上了一層神秘陰翳之感,對着他展顏一笑,聲音也冷冽了幾分,道:“我也很是好奇,當年楊將軍一家遭此大難,作爲他的故交,難道將軍全然不想爲他報酬嗎?就算是將軍不想爲他報仇,可怎知這僥倖活下來的兩個孩子也不想爲他們的父親、母親報仇呢?”
鬱青青在一旁驚呼:“兩個孩子?!難道……”
沈建勳側眸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又轉眸看着裴滿出雲,應道:“若是楊兄死於賊人之手,我定當拼盡全力爲他報仇。只可惜,他的仇,是我們所有人都報不了的。”他緩緩垂下眸子,提及這些往事,他的心內亦不好受,不知不覺間就紅了眼眶,緩了一會兒,又道:“至於另一個孩子,如今已然失散了,還是莫要擾了他平靜的生活了罷。”
裴滿出雲冷冷一笑,又道:“其實將軍心裡很清楚,害死楊將軍的不是別人,正是當今聖上,罪名也不過就是功高蓋了主罷了。聖上的猜忌之心,將軍應當很清楚,不然的話,從前他不會憑我的一面之詞就要定將軍之罪,也不會讓公子屈居禮部一個閒職。這樣的一個皇上,值得將軍如此爲他盡忠嗎?”
沈建勳脣角微顫,緊緊咬住下脣,低呼了一聲:“你莫要胡說!君爲臣綱,做臣子的,自然是要爲他盡忠的,”他一甩手,回過身去,又道:“你不必在此挑撥離間,這一招對我是沒有用的!”
裴滿出雲在他身後吃吃笑着,又道:“方纔將軍說莫要去擾了另一個孩子平靜的生活,你又如何得知,那個孩子如今的生活是平靜的?”她掩嘴一笑,側眸看了看鬱青青,又道:“其實,將軍已知他在何處了罷。將軍如此狠心,讓他們兄妹近在咫尺,卻是無法相認,若非今日此事由我提了出來,將軍只怕是要瞞到他們老死,讓他們含恨而終罷?”
沈建勳聽了,猛地回過身來,道:“你不要胡說……”忽又恍悟,又道:“你……都知道了?!”
裴滿出雲笑着應道:“自然是知道的。不止如此,我還知道,那個孩子前幾日去過密州了,還找到了一個楊將軍當年的舊部,將事情的原委皆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如今正在往京城來的路上,”邊說着,她又看了看鬱青青,“要來同鬱姑娘兄妹相認呢。”
鬱青青有些不知所措,眼淚汪汪地看着沈建勳,面上盡是無助之感。
沈建勳見了,心內一酸,對她安慰地點了點頭,又看着裴滿出雲,冷然問道:“你究竟想如何?”
裴滿出雲微微一皺眉頭,笑着應道:“我想如何,剛剛應該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將軍睿智,怎麼會聽不出我的言中之意呢?”
沈建勳眉間緊蹙,並未應聲。
裴滿出雲又道:“那我再說的明白些好了。既然啓國皇帝嫉賢妒才,將軍和公子在啓國亦是得不到重用的,楊將軍的遭遇可能就是將軍日後的下場也是說不準的。倒不如,趁如今將軍正是壯年,同我們北遼一起共謀大計可好?”
鬱青青大驚,想不到她竟存了這樣的念頭,倒也忘了方纔的震驚,一雙清眸直直地盯着沈建勳。
沈建勳側眸看着鬱青青,和藹一笑,問道:“青青跟在義父身邊也十幾年了,可認爲義父是會背主求榮之人?”
鬱青青忙不迭地搖頭,連連道:“不會不會,義父是忠臣良將,自然不會做這種事情的。”她眸中淚光盈盈,喃喃道:“我是義父的義女,此事絕不會變,得不到重用便罷了,我們全家安安生生地過我們的日子便是了。”
沈建勳展顏一笑,走過去輕輕扶着她的肩膀,道:“你能有如此的想法,義父是真的很高興,”說罷,便扶着鬱青青的肩膀一起走出房間,喚了侯英過來,吩咐道:“將夫人和青青的衣物全都送到照竹閣去,然後調幾隊親兵過來,將這個房間輪流看守起來,包括君宜在內,不許任何人外出。不得有任何疏漏!”
侯英見他面色嚴肅,也不敢追問原因,只得躬身應是,照他的話去安排了。
沈建勳看着鬱青青道:“你先隨你義母去照竹閣住些日子,待此事解決了再搬回倚蘭館罷。”
鬱青青垂眸,應了聲:“是。”沈建勳點了點頭,轉身欲走,卻又聽見鬱青青在他身後喚了聲“義父”,又回過身去看着她,見她咬着下脣,猶豫了好一會兒,方開言問道:“義父,我當真還有個哥哥嗎?”
沈建勳輕輕嘆了口氣,柔聲道:“青青,你先歇息一會兒,此事我會找合適的時機讓你知道的,好嗎?”
鬱青青點了點頭,看着他微微一笑,便不再做聲了。
用過晚膳,宛湘寧同沈君琰見天色還早,便讓下人在院中點起了幾盞宮燈,倚在廊上看着院中盛放的荷包牡丹,錦萼檀心,如瓔珞鏈珠一般,國色天香,美得讓人心醉。
瑾蘭、瑾芯悄然立於他們身後,見他們如此安逸靜謐的樣子,也安心了許多。
就在此時,只聽見大門一開,細碎卻整整齊齊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宛湘寧一驚,自沈君琰懷中直起身子,問道:“怎麼了?誰來了?”
瑾蘭聽見聲音時便往大門那邊去了,看了一眼,又快步跑進裡院,回道:“公主,是沈將軍帶着兵過來了。”
宛湘寧與沈君琰對視了一眼,兩人面上皆是震驚與不解,齊齊站起身來,一起往外院去了。
待宛湘寧同沈君琰見到沈建勳時,他已讓親兵將耶律清莬所居的側院團團圍了起來,而他自己正同立在房門口的耶律清莬兩兩對視,並未開言說一句話。
宛湘寧見了,很是詫異,問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沈建勳還未應聲,耶律清莬搶先道:“我倒不知道,將軍府的待客之道竟是如此嗎?”
宛湘寧秀眉一蹙,看着沈建勳,問道:“父親,這是……”
沈建勳對宛湘寧躬身一禮,應道:“公主,臣有苦衷,只有暫時委屈清莬公主一下了。還請公主莫要過問此事,待事情了結之後,臣定會親自向兩位公主請罪的。”
宛湘寧同沈君琰對視了一眼,她也知曉沈建勳定不會無緣無故地爲難耶律清莬,卻又實在不知他究竟因何如此,又道:“既如此,讓我不過問也可。只是……”
宛湘寧的話還未說完,沈建勳便已應道:“臣自然不會傷害清莬公主的,只是想請她在房中暫時不要出門罷了。”
宛湘寧這才放下心來,側眸看了耶律清莬一眼,便挽着沈君琰的手回了臥房之中。
耶律清莬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既不喊住她,又不在房中大呼小叫,只滿面陰鬱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完全看不見了,才微微揚眉,脣角露出一絲隱隱的笑意,又盯着沈建勳看了一會兒,方闔上房門,當做外面的親兵並不存在一般的安歇了。
翌日,宛湘寧還未來得及深究昨夜沈建勳那古怪的行動,卻又被宮裡傳來的消息驚了一跳。
乾德帝今日在朝上正式宣了聖旨,將二公主宛儷寧封爲重華公主,並許配給了刑部侍郎的嫡長子崔錦榮,令其於六月初六的良辰吉日迎娶重華公主。
宛湘寧秀眉緊蹙,心內暗忖,這崔錦榮在前世娶的是宛瑤寧,而現在被指婚給他的卻是宛儷寧,也不知這究竟是福還是禍。不過總算是有一點好處,宛瑤寧終於擺脫了前世那段讓她痛苦的姻緣。只是,這指婚似乎有些倉促,按芳苓的說法,竟還是宛儷寧自己主動提出來的,也不知她葫蘆裡賣的究竟是甚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