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勘不盡月色

第二日清晨,明明今日並無早朝,元豕卻如同往常一般,早早洗漱清醒。

等他步入後院時候,才發現吳離起得比他更早。

吳離精赤着上身,斷臂處依舊綁着紗布,劈拳踢腿,汗水傾注而下。

大夫說過,如他這般傷勢,絕不應該做如此劇烈動作。

可他毫不在意。

滿門抄斬。

誰還將自己生死放在心中?

可是,就連元豕這般武藝的門外漢,都能夠看得出來。

吳離變慢了,腳步凌亂了,身形難以平衡。

但是元豕什麼都沒有話說,便倚靠着院牆,靜靜看着。

誰也無法阻止勇士赴死之心,因爲他們什麼都聽不到。

吳離,一遍遍揮舞着拳腳。

元豕,背起雙手。

不多時,院口又出現一道人影。

徐管家先是朝院中看了兩眼。他望向吳離時,眼中難免露出後怕與一絲恨意。

隨後他便低頭垂腰,行到元豕身邊。

元豕瞥他一眼,輕聲道:“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徐管家看了一眼吳離。

吳離依舊沉浸在揮拳之中,沒有絲毫察覺。

徐管家這才說道:“已經查清楚了。昨天死在法場的,真的全部都是吳離的親人。四十七口,無有一人活命。”

元豕勾起嘴角,“揚獍小兒,還真是沒有人性。對待自己有功之臣,也能夠做得這般絕情。怪不得天賜機會於我,這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啊。”

徐管家趕緊擠出笑顏,“公子大義,又豈是揚獍這等忘宗背典的混賬東西能夠懂的。”

元豕點頭微笑,“揚獍以爲震懾了宵小,卻不知道,吳離從此對他再無牽掛,反而能夠全心全意爲我所用。什麼九霄五甲,不過是名過其實。能夠拯救冀國大局,也不過是恰逢其時。不過是救了半座北境,若是當時換我,便不會讓狄國搶去一寸土地。”

徐管家立即接口,“公子大才,揚獍小兒自然不能相提並論。”

元豕終於哈哈大笑。

吳離被他笑聲驚擾,緩緩收了拳架。

元豕不慌不忙,朝吳離昂首闊步而去。

他見到吳離滿身是汗,氣喘如牛,便切聲說道:“吳將軍,今晚可是有大行動,切記多多休息。”

說罷,他又朝徐管家看了一眼。

徐管家心領神會,立即從一旁取了吳離毛巾,快步跑來,雙手奉上。

吳離看也未看徐管家,徑直接過毛巾,胡亂抹了抹汗,“元公子放心,揚獍不死,我絕不會死。”

元豕聽得他話中兇悍,滿意點頭,“我自然是相信吳將軍決心,只是今晚行動事關重大,還是養精蓄銳爲好。”

吳離點頭不言,低頭擦汗。

毛巾摸過他那虎背熊腰,最後搭在肩上。

吳離甕聲說道:“公子今夜,準備了多少人手。”

元豕斜眼想了片刻,伸出三根手指,“城中禁衛劉將軍,借了我三百死士。城中禁衛趨於中立,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我們約有一刻時間。三百餘人對抗一人,他揚獍也非天位,更不及一流水準,一刻時間,足夠將他剁成肉醬。”

吳離眼中閃過一絲恨意,“最後那刀!必須交給我!”

“吳將軍儘管放心!”元豕眯起雙眼,“今夜必定讓你大仇得報。”

朝陽冒頭,又掩雲後。

一日無話,直至黑夜,月上枝頭。

揚獍便如往日一樣,孤身一人坐了雙人位置,自酌自飲直到此刻。

他出了店門,似已微醺。

晚風吹來,晃了兩步,他便穩住身形,獨自朝府中走去。

他這習慣養成,已經有了很長時日。

所謂自酌自飲,實則是爲了悼念亡妻,即便瓊華就連家門都未曾進過,火裳鳳服霞冠她都未曾擁有。

不得不說,爲了調查此事,元豕也廢了不少功夫。

揚獍此人與他不和,但是不得不說,揚獍爲瓊華所做之事,便是元豕都覺得這個男人癡情如此,放諸文壇,必定會被後世傳頌。

可惜,所謂政治,從來都容不下這些飛花雪月。

揚獍若是不死,那麼他元豕,他們外戚,朝中那些大臣,必定永無出頭之日。

元豕便是在不斷告訴自己,他殺揚獍是爲了冀國,也是爲了揚獍能夠與瓊華姑娘,早日地下團聚。

揚獍自己作何感想?

元豕並不瞭解,也不想了解。

而揚獍,也不會與他細說。

他只是如同往昔慣例,孤身一人行在長街之上。

回府路上,他將會路過一處老街,街道破舊,正在整改之中。可因爲冀國國殤,此處建設便慢了下來。

揚獍便喜歡從這老街之中穿過。

然而月色稍黯,那老街顯得分外荒涼,似乎就連老天,都在制止揚獍,莫要再踏入一步。

可揚獍只是在街頭站了片刻,便緩緩走入街道之中。

行至半路,一道道黑影,從破舊民宅之中露出身來。

聽得“沙沙沙”一處急促腳步。

直刀黑巾,將揚獍圍在覈心。

揚獍面上微醺,似是酒氣仍未散開盡,環顧四周,“要殺我的人,你們,卻不知道,主謀是誰?”

“是我!”元豕便如衆星捧月,從人羣之後探出頭來。

揚獍眯眼看他:“原來真的是你。我倒是應該強硬一些,讓你那天死在宮中。偶爾死幾個外戚,算不得什麼大事。”

元豕此時不驕不躁,“大都督這般情況,仍然能夠臨危不懼,實在讓人佩服。也不知是該誇你膽識,還是說你作繭自縛。”

揚獍淡淡一笑,“既然要動手,你還要等到明天?”

“既然大都督這麼迫不及待,就要去見瓊華姑娘,那麼……”元豕向後幾步,揮動手掌,“元某人,便送你一程!”

“嗆!!!”

一串直刀出鞘聲響。

月兒藏於雲後,似也難忍見到片刻之後血染長街。

揚獍見到人羣洶涌,微微一笑,衆人只當他要搏命,誰知他拔腿就跑。

元豕笑出聲來,“什麼九霄門徒,什麼冀國救星,什麼大都督!根本就是一個外強中乾的孬種!你就算跑,又能跑到哪兒去?我的手下,早已將這老街,佈下了天羅地網!”

人羣追蹤揚獍而去。

揚獍卻是對這一片地形極爲了解,左閃右避似是將此地印在腦中。

想來他也是爲預防這種場景,做過不少預案。

可就像是元豕所說那樣。

一個人,終究是插翅難逃!

不多時,揚獍便被堵在一處死衚衕中,再難流竄。

而入口處,已經被殺手堵住。

揚獍靜立於衚衕之中。

黑衣人便圍在死衚衕外。

元豕於人羣之中冷笑,“大都督,怎麼不跑了。”

揚獍不答。

元豕冷冷緊逼,“當日你在東華門外堵我,可曾想到自己也會有今天?”

揚獍依舊不答。

沒有求饒,沒有哀嘆,更沒有歇斯底里。

唯有沉靜。

這種態度,卻令元豕怒火中燒,“你已如甕中之鱉!還以爲我不懂你心思?我告訴你,你根本拖延不了多少時間!禁衛軍來到之時,你早已死在此地!不過,你若是跪下求我,說不定,我能讓你多活一些時間。”

回答他的,只是揚獍緩緩脫下外套,準備放手一搏。

元豕大怒,高舉手臂,“動手!”

此時,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城中禁衛即便趕來,也要一刻光陰。

由此說來,揚獍絕無倖免之理。

可就在元豕說出“動手”二字之時。

外圍傳來一陣人嘯馬嘶。

元豕大驚,扭頭去望。

卻見到一隊白馬亮甲,朝此地飛奔而來。

元豕頓時心驚肉跳。

禁衛軍,爲何來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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