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獵人候雀立林間

馬車七拐八繞,最終,停在“紅牆”側門。

孟然之自然知道此處,卻從未來過。

側門小徑,鮮有人至,卻是每家青樓必備。若是哪家河東獅突然鬧場,也好有個體面離場,不至於當面撞見。

馬車停下之時,雨還在下。

昏黃紅燈之下,站有一人。

濃妝豔抹,一手持花邊紅傘,一手摟着另外幾把。

靠近些,孟然之纔看清門外之人是趙媽媽。

她此時在雨中等候,事情便明瞭起來,從始至終,趙媽媽都知道九嬰計劃。

孟然之跳下馬車,微微一笑,“趙媽媽倒是好深心機。”

趙媽媽掩脣一笑,取了腋下雨傘,遞予孟然之,“孟公子這麼說,可是傷了奴家的心。奴家既爲中間人,便得照顧兩邊利益。山師家主露面,可是風險極大,若不試探一番,怎能放心?”

孟純聽聞此言,已是心中火起,捏住拳頭就要罵娘,卻被孟然之伸手攔住。

“趙媽媽果然伶牙俐齒。”孟然之笑道,“那一萬兩,我定不食言。”

“公子自然是得給我。”趙媽媽眨了眨眼,“我既答應孟公子,爲你與山師家主牽線搭橋,這山師家族,可不就在你身後?公子可不能亂我聲譽,我趙媽媽這招牌,在黑白兩道還算有些分量。”

“是了,是了。”孟然之爽朗笑着,“在酒館不識真人,那是我眼拙,自然不能怪趙媽媽。是我妄言,再加一萬兩,還望趙媽媽不要計較。”

趙媽媽咯咯笑着,又將目光投向孟然之身後,微鞠一躬,“山師家主能來我‘紅牆’實在是令‘紅牆’蓬蓽生輝。”

幾人望向身後,見到山師雲下了馬車。一道黑影從小徑旁竄出,從山師雲手中接過繮繩。

卻不見山師春華下車。

山師雲皺眉道:“華兒,怎麼還不下車?”

車廂中傳出不滿聲響,“外面下得好大雨,爹爹莫非要女兒淋溼不成?”

孟然之眉頭微皺,這兩人,竟是父女關係。

那早些時候,山師云爲山師春華做下車人凳,還真是無所顧忌。

不說孟然之心思,趙媽媽最懂察言觀色,立即出聲,“你們這些男人,怎麼懂女兒家的心思,不如這樣。”她回身推開側門,“你們先進去談你們的軍國大事,我和春華說些貼己話。”

孟然之與山師雲對視一眼。

山師雲點了點頭,“也好。”

孟然之側身讓路,“山師家主先請。”

山師雲擺了擺手,“我不過一介商賈,怎敢逾越。”

孟然之拉住山師雲手臂,“你我既然合作,豈有高低貴賤之分,同遊,同遊。”

兩人宛若多年未見好友,把臂共入。

孟純撓了撓頭,這些勾心鬥角之事,實在非他所長,也只能不發一言,吊在五步之外。

入得“紅牆”自有小廝領路。

兩人入得房中,孟然之給孟純一個眼色,孟純便守在門外。

屋內,只剩孟然之與山師雲兩人。

紅燭明亮,桌上早已備好山珍海味,美酒佳餚。

而在大桌中央,竟然還有一盤蟠龍菜,雕龍頭龍骨,以豬仔肉爲內,河豚魚鰓後活肉爲鱗,盤龍而起。

唯有大王方有資格享用。

這道菜若是出現在他人桌面之上,那便可以叛國論斬。

而如今桌邊兩人,卻是開口調笑。

山師雲道:“趙媽媽倒是曉事。”

孟然之夾了片“龍鱗”,“這龍雕得還是醜了些。”

山師雲脫了身上蓑衣斗笠,隨意丟在地上,“要吃,便吃真龍。”

孟然之爲山師雲斟酒,“奪食之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山師雲看了眼夜光杯,又看了眼山師雲,隨即端起酒杯,“素聞孟公子有大志,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這一杯,敬你!”

孟然之同樣舉杯。

兩人飲罷,山師雲再起一杯,“這第二杯,倒是要賠罪。”

孟然之笑而不語。

山師雲開口說道:“孟公子也知我前幾日剛剛做下滔天禍事,今日自然不敢輕易露面。不過今日得見孟公子如此堅定,方纔之我淺陋。若今日我遲到一步,若不能與公子共圖大事,必將令我山師雲一生抱憾!”

“山師先生,實在言重。”孟然之同樣舉杯,“小子畢竟年輕,不及先生思慮周全,今日若非先生就我,我可就着了紅袍兒的道,實在慚愧。”

山師雲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過去之事,我們便不要再提。今日,不如借‘紅牆’寶地,我倆擊掌爲誓,共結同盟,你看可好?”

孟然之立即應聲,“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兩人舉掌三擊,共飲一杯,相視大笑。

誰都知龍椅僅有一座。

誰都知天下只屬一人。

可,誰都沒有說破。

一夜暢飲,孟純立於門外,抱刀而眠。

他睡得極淺,朝陽初升之時,夜雨已止,雨露順瓦片而下,敲落青石磚上,叮咚作響。

門開之時,孟純便睜開雙眼。

孟然之一臉疲憊,“山師家主,不能再喝了,不能再喝了。”

原來是被山師雲扛在肩上,山師雲對孟純微笑,“孟公子這酒量,可得再練練,被我這老鬼灌到桌底下,算是什麼事情?”

孟純趕緊將孟然之接過,低聲喚着,“然之?”

孟然之聽到有人喚他,便伸手亂抓,山師雲側身避過,孟然之口中胡言亂語,“我要回家,回家,回家……”

山師雲略微皺眉,“如他這般,不如就在樓中住下。”

孟純顛了顛,將孟然之報警,“然之說要回家,那便回家。”

山師雲看了孟純片刻,“我家原有一人,如你這般忠肝義膽,可惜啊,隨我那侄兒一同叛出了家門。如今,家中倒是缺瞭如此人物。”

似是感嘆,又似招攬。

孟純並不答話,只是淡淡迴應,“若山師家主沒有別的事,在下便帶着然之告辭了。”

山師雲眯起雙眼,微微一笑,“無妨,讓孟公子多加歇息纔是,畢竟,所圖大事,來日方長。”

話已至此,孟純不再多言,扛着孟然之,下了樓去。

山師雲站於樓上,憑欄而望,望兩人背影,目光閃爍。

下得樓梯,便有小廝在樓下領路。

孟純隨他按原路返回,從紅牆側門而出。

紅牆門外,早有車馬準備,還有一位佳人,立於車邊。

山師春華。

孟純略微皺眉,他不喜這女子,卻也不能失了風度,點頭致意,“春華姑娘。”

山師春華卻未睬他,徑直行到孟然之身側,從懷中掏出一方絲巾,塞到孟然之胸口。做完這些,纔對孟純說道:“他若醒了,記得和他說,我酒量比他還差。”

孟純只覺耳根發癢,趕緊點頭,將孟然之扛上馬車,揚鞭而去。

山師春華,猶在車邊張望。

車馬漸行漸遠,隱在林後,山師雲揹着雙手,出現在女兒身後,“華兒?怎麼,看上這位孟公子了?”

山師春華再無身上嫵媚,反而如同女童一般,對山師雲做了個鬼臉,“爹爹這麼聰明,自己猜咯。”

說罷,便轉身入得紅牆之內。

“這孩子。”山師雲微微一笑,合上側門。

小徑幽深,宛若無人來過。

卻說,孟純將孟然之帶回落腳處。他們未去大長秋府,那裡人多眼雜,反而不便。

他們便在躍馬橋邊,租了棟幽靜小院。

孟純將馬車在門外栓好,再將孟然之抱下車來,輕推房門。

他渾身一震。

只因小院之內,坐有三人。

一身儒衫,一張貓臉,一襲紅袍。

“該死!”孟純就要拔刀,肩上卻是一輕。

孟然之伸着懶腰,“你叔叔酒量,可不咋樣。”

院中紅袍勾脣一笑,“他的酒品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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