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倫擺開了架勢,大開屋門迎接這個“林先生”。好歹也是個團長,總要有點氣勢是不是?
門口是兩個腰上挎着大肚匣子的警衛,屋裡一邊站着兩個壯漢,朱明倫坐在太師椅子上,身邊站着他的副官。
“團長有令,請林老闆!”一個僞軍中氣十足的喊了一聲,只是聲音有點尖,好像是裂了釦子的破鑼。
只見外面大踏步的進來了一個人,他的身上穿着深灰色的長袍,脖子上還像模像樣的纏着一條圍巾,頭上戴着一頂寬邊禮帽。
此人氣宇軒昂步子四平八穩,進來後立定在屋子中央,眼睛直接看向坐在那兒的朱明倫,完全無視站在兩邊的僞軍。他的身後跟着兩個夥計,都是短打扮肩上挎着搭子,一隻手放在搭子下面不動。
“朱老大,別來無恙?”林飛虎呵呵開口笑道。
朱老大?聽到這個稱呼朱明倫微微皺起了眉頭。他之前是做水上營生的,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吃水上飯的人是很講究的,說話做事都有忌諱。像稱呼帶頭的人,都是喊“老大”而不是“老闆”。“撈板”是絕對忌諱的,那是咒人的話語。
“你是?”朱明倫疑惑的看着面前的這個人,他實在是記不起自己打過交道的人中有這麼一號人物。
“哈哈,看來朱老大是貴人多忘事啊?”林飛虎淡淡一笑,“你還記得孫家山碼頭麼?”
朱明倫的眼睛一亮,突然從太師椅子上站了起來。“你究竟是誰?”
“你說我是誰?”林飛虎慢慢的摘下了禮帽,站在那兒笑吟吟的望着朱明倫。
朱明倫盯着林飛虎的臉看了一會兒,突然驚喜的喊了一聲,“你是林連長?”
看到林飛虎只是笑笑沒有否認,朱明倫突然深深鞠了一躬。“恩公,朱某隻說今生再難於恩公相見,想不到恩公還在人世!”
他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不妥,又尷尬的笑了一下,“我聽說恩公的隊伍被皇……被鬼子打散了,還以爲……”
“哈哈哈,”林飛虎不以爲意的擺了擺手,“我的命硬,閻王爺他不敢收我!”
“那是那是!”朱明倫趕緊親自給林飛虎搬來椅子,請他上座。林飛虎的目光看了一眼邊上的幾個僞軍,站在那兒沒有動。
朱明倫何其的聰明,他一看林飛虎的神情就明白了。“退下,都退下!沒有老子的命令誰都不許來打擾!”
屋裡的僞軍馬上走了出去,屋裡只剩下了林飛虎他們三個和朱明倫還有他的副官。
林飛虎不客氣的坐下了,徐大個子和陸小四兩個一左一右的站在林飛虎的身後,對於朱明倫的讓座充耳不聞。
“恩公,不知道您現在在哪裡發財?是怎麼知道我朱某人在這裡的?”朱明倫拿出洋菸兩手遞給了林飛虎一支,又客客氣氣的點上了火。
“發財算不上,現在連吃飯都成了問題。”林飛虎吸了一口淡淡的說道,“倒是你現在混的是風生水起呀!”
“哪裡哪裡!”朱明倫拱手笑道,“只是在亂世中混一口飯吃罷了。恩公要是不嫌棄,可以在我這裡住下來,只要有我朱某人一口吃的,絕對不會讓恩公餓肚子。”
“是嗎?”林飛虎淺笑了一下,“看來你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恩公這話從何說起?”朱明倫正色說道,“想當初我在水上吃飯,被碼頭上的憲兵隊抓起來說我是探子的時候,要不是恩公出面救了我一命,估計我墳頭上的草已經枯黃了六七個年頭了!”
“你還記得?”林飛虎盯着朱明倫淡淡的說道,“我當時看你也是不容易,在水上也就是混個溫飽,怎麼看都不像是密探,就順手讓他們放了你。”
朱明倫感嘆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我朱明倫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總想着有一天能報答恩公的救命之恩呢。後來鬼子打了過來,我聽說稅警團全部被調往了上海,只有恩公留了下來。我還尋思着想去找恩公,後來又聽說了恩公的部隊被打散了,我也就沒有了念想。”
說到這兒朱明倫突然看了林飛虎身上的衣服一眼,有點奇怪的問了一句,“我看恩公身上的衣服,應該是做大買賣的人,怎麼也不像是吃不飽肚子的人哪,恩公怎麼會說餓肚子?”
“我像是做大買賣的人嗎?”林飛虎淡淡一笑,“就是買賣做大了才吃不飽肚子啊!”
朱明倫糊塗了,買賣做大了還吃不飽肚子?這叫什麼理論?他想了一下就明白了,看來恩公是做買賣虧本了,把本錢折光了走投無路纔來找他的。“唉,這年頭兵荒馬亂的,生意難做啊!只是不知道恩公做的是什麼生意?朱某要是能幫上忙的話,肯定在所不辭。”
“是嗎?”林飛虎又笑了一下,眼睛盯着朱明倫不放,“我真的有要求可以提出來,你都可以幫忙?”
朱明倫又是微微一愣,他看林飛虎一本正經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自己的話又已經說出去了,也就只能咬了咬牙。“恩公這是哪裡的話?就是要了我朱某人的這條命,我朱明倫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好!”林飛虎突然仰頭大笑,“我林飛虎果然沒有看錯人!”
林飛虎?朱明倫沉思了一下,這名字怎麼那麼熟悉?好像聽什麼人提起過?
他正在思索的時候,外面匆匆的跑進來一個僞軍。“團長,不好了!”那僞軍頭上冒着汗珠子,看到屋裡有幾個陌生面孔又把後半句話生生的嚥了下去。
“發生什麼事了?”朱明倫沉聲問道,“這樣慌里慌張的成何體統?”
朱明倫身邊的副官走了過去,拉着那僞軍走到了一邊。“發生什麼事了?團長有重要的客人。”
“趙副官,不好了!”那僞軍擦了把汗說道,“沙河對岸突然發現了八路,在石樑河那邊也發現了八路的蹤跡。”
趙副官聽了也是吃了一驚,趕緊過來和朱明倫說了這件事。朱明倫大驚,他現在的身份是僞“剿共軍”團長,和八路是死對頭。現在周圍突然發現了八路,他又怎麼不吃驚?
“恩公,我這裡發生了點事,先請恩公住下歇息,我把手上的事情處理一下就來。”朱明倫站起來說道。
林飛虎坐着沒有動,他看了朱明倫一眼淡淡的說道,“你們是不是在周圍發現了八路軍?”
“啊?”朱明倫傻眼了,恩公怎麼什麼都知道?他突然臉色大變,想起了剛纔恩公報上的名字。
林飛虎!
原來是他!
“恩公,你就是林飛虎?”朱明倫的眼睛一動不動,語氣也變得沉重起來。
“是我!”林飛虎依然淡淡的說道。
林飛虎!就算是朱明倫再怎麼想象,也沒有想到幾年前的那個救過他命的連長就是讓鬼子頭疼不已的八路軍大官啊。
什麼買賣做大了吃不飽肚子,人家沒有說謊呀。老天知道這個林飛虎手下有多少人呀,他能在雲臺山南部堅持幾年不滅,還能在鬼子的包圍圈中全身而退,這是多大的本事呀。
沒想到他居然敢只帶着兩個人就來到了敵人的指揮部,這是有多大的膽子?
朱明倫不知道的是,在他的指揮部外面,突然就多了不少不明身份的人。有衣衫襤褸的逃荒人,有跳着擔子的貨郎,還有推着車子轉悠的老百姓。要是仔細的觀察一下就會發現,他們的眼裡都放着精光,眼神有意無意的在朝指揮部望去。當然站崗的僞軍並沒有發現這些,他們還是靠在牆角悠閒地抽着煙。
“恩公此次來,恐怕不是想找朱某人敘舊那麼簡單吧?”朱明倫的聲音變得有點冷淡,到底還是沒有發作。
趙副官的手幾次想摸到腰上的盒子炮,被朱明倫嚴厲的眼神制止住了。他又想找機會溜出去,被徐大個子堵在了屋裡出不去。
“朱團長,我是來給你指一條明路的。”林飛虎掏出煙盒拿出一支悠閒地點上,又拿出一根扔給了朱明倫,“就看看你願不願意走了!”
朱明倫接過林飛虎遞過來的煙,手生硬的僵了一會兒,還是慢慢的點上了煙。
林飛虎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他知道自己贏了。
“恩公……不……應該叫林長官吧?”朱明倫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想知道你的來意。”
“我的意思很簡單,我們八路軍要攻打青口,消滅盤踞在那裡的李鳳河和張新三,還有贛城的鬼子。”林飛虎扔掉手裡的菸頭淡淡說道,“我的部隊也參加主攻,你的人也是我的作戰範圍。我知道你這個人還不壞,打算給你一個機會!”
“我的手下可是有一個團,你怎麼知道我會投降?”朱明倫冷淡的說道,“要是打起來,海州的鬼子一個小時就可以過來增援,贛城的鬼子也不會坐視不管。”
“呵呵,你心裡並不想爲鬼子賣命,投靠他們只是你一個安身立命的方式,我說的不是嗎?”林飛虎盯着朱明倫的眼睛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