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若愚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釣魚城文王府的寢室內。
剛剛醒轉,他便感覺通體乏力,好似全身每一處細胞都被榨乾了所有力氣,莫說是動彈,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只能夠睜着眼睛默默地躺着。
好半晌,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後蘇梅和陳香兩女端着臉盆和毛巾躡手躡腳地走進來,蘇梅抄起毛巾浸了浸熱水,擠幹後扭頭來到牀邊,她正要給姚若愚洗臉,陡然瞧見後者已經睜大眼睛看着自己,頓時驚喜道:“王爺,您醒了!”
勉力嗯了一聲,姚若愚澀聲道:“我睡了幾天了?”
“您已經睡了三天三夜了,”陳香聞言趕緊搶上來,驚喜交加地抹了把眼淚,喜道,“我這就去通知許大人他們。”說話間,她已經丟開臉盆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在蘇梅的服侍下,姚若愚總算是從牀上坐了起來,任由對方給自己洗漱,緩緩問道:“蒙古軍還有回來麼?”
邊給他清洗臉頰,蘇梅邊回答道:“沒呢,那天大勝後,蒙古軍就走了,說是已經返回重慶府了。”
姚若愚默默頷首,待得對方給自己梳洗好,恢復了幾分力氣的他也撐着牀沿勉力站起來,換好了衣裳,然後默默閉目調息,恢復元氣。
不過沒等他休養多久,屋門已經被人一把撞開,蔡旭東、黎歡、韓藝琦幾人興沖沖地跑了進來,隨後則是許烜熔、宋凱、鄒布衣等人,至於楊仁杰、符峰等人不見蹤影,多半還在軍營。
瞧見姚若愚甦醒,衆人都是大爲欣喜,不管怎麼說,雖然還有席師坐鎮,但是沒了姚若愚,他們總覺得缺了些底氣。
在侯靜茹施法爲他檢查身體的時候,姚若愚也問起了目前宋蒙戰爭的情況。
按照宋凱所說,目前旭烈兀、阿里不哥正在江西路和宋軍激戰,忽必烈已經率領大軍前往增援,蒙哥坐鎮在重慶府,重慶府路境內的各州縣已經盡數被蒙古佔領。
不過那日一戰,雖然擊敗了蒙古軍,但是文邦也損失不小,事實上若非姚若愚擊敗了蒙哥,只怕七境以下凡夫之戰的勝負還未可知。
正因如此,許烜熔等人都未曾動過趁機進攻重慶府路的心思,姚若愚知道後也是點頭贊同,之前伐金雖然收穫頗豐,但是對文藝軍來說也是傷筋動骨,之後又沒有休息趕來漁州迎戰蒙古軍,可以說現在整個文藝軍上下都已經疲憊不堪,根本沒有餘力繼續作戰。
微微點頭,姚若愚沉聲道:“既然楚王、嶽王他們已經趕了回去,那麼宋蒙之間的勝負還未可知,我們也正好能趁此機會休養生息,抓緊時間,先將文藝軍各軍兵源補充起來。”
這是兵部的事情,宋凱當即點頭應下。
姚若愚忽然想到什麼,問道:“蒙古有沒有安排大軍在漁州境外?”
“既然你都知道我們沒法繼續作戰,他們又怎麼會不知道?”許烜熔撇撇嘴,含嘲說道。
好久沒有被許烜熔冷嘲熱諷,姚若愚不禁怔了怔,苦笑了聲,頷首道:“好吧,讓暗部繼續探查重慶府的情況。”
隨後姚若愚又陸續發佈了幾個命令,首先就是從六部安排人手接管甘肅道各城,其中儒家出身的穆景擔任岷州州牧,由原完顏烈焰的幕僚沈補天擔任主簿輔佐。
隨後就是鄧亦通、馬守纔等人進入六部的事情,因爲抽調了大批人手去甘肅道,所以六部空缺了頗多崗位。
其中鄧亦通、馬守才二人分別擔任兵部軍令廳和吏部稽勳廳的廳長,樊虎、穆烈二人一個歸入黑龍軍,一個則前往涼山要塞,替換王立擔任統帥,舊金一系的其他人也都各有安排。
還有就是完顏冰鸞、完顏孔雀入天策府擔任客卿,原先在參議府的萬粥、晉安、蒲福等人也都進入六部任職等瑣碎事情。
一番安排後,姚若愚也有些乏了,衆人也知趣離開,讓姚若愚繼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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縉雲山山腳下,龍程仰着腦袋,頗爲迷惑地望向山巔。
半個時辰前,丁言志忽然喊上他,帶了三千蒙兵趕來了這裡,只是在吩咐大軍封鎖整座山嶽後,丁言志並未讓自己跟隨,獨自徒步登上了此山。
皺起眉頭,龍程喃喃道:“以前大學時候我們來過啊,怎麼丁哥忽然有興致一個人過來?”
龍程正值迷惑,陡然渾身一顫,駭然望向山巔,就在剛剛,一股讓人全然無法對抗,身軀連同心魂都被生生壓制的恐怖威壓陡然從山巔傳出,縱然他已經是六境三重,面對那股威壓居然都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丁哥?”心道不妙,龍程正要瞬移去山巔,突然聽見沒入雲海的山巔上傳出陣陣笑聲,那聲音他耳熟無比,赫然是剛剛獨自登山的丁言志。
很少見過丁言志如此失態大笑的龍程頓時嚇了一跳,不過也放下心來,能讓自己這位學長如此開懷大笑的,必定是有了什麼好事。
縉雲山的山巔上,揹負誅仙劍的丁言志笑容滿面地看着前方剛剛打開的洞天,這座洞天遠不如當年七聖會武在風雪神山的那座,其面積不過十餘丈長寬。
只是凝視着被無數符篆鎖鏈禁錮在洞天中央的那口長劍,丁言志眸中的喜色卻是難以掩蓋。
誅仙劍陣四劍之一。
陷仙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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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龍。
曾經在宋朝統治時還算繁華的武龍縣,如今街道上卻滿是蕭條之氣,行人們也大多行色匆匆,偶爾熟人碰到了才低聲交談幾句,然後就腳步匆匆地離開,根本不敢在街頭久留。
此刻整座縣城的街頭,隨處可見一隊隊披堅執銳的蒙古兵來回巡邏,各家各戶的女子也不得不待在家裡,非要出門的話也以泥灰塗抹臉蛋,生怕在大街上被蒙兵搶走。
好在這些風波並未波及到城西的陋巷,這裡住的本就是底層的泥腿子,宋朝時候也沒半個有錢人,如今蒙古統治城池了,對他們也沒有半點興趣。
巷子往裡走約莫百來步,就是一個三岔口,岔口中央植有一棵老柳樹,巷子的百姓閒來沒事兒都聚在這兒閒聊打趣,不時能看見流着鼻涕穿着肚兜的小娃娃來回嬉笑追逃。
此時老柳樹下正聚着十幾名老頭老太,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現在蒙古人佔領武龍的事情,以前當過兵的還會拍着大腿咒罵幾句蒙古人,其他早年都是農夫、力夫這些下九流的老人則是沒半點興趣,只是饒有興趣地討論着宋朝會不會打回來。
聽見他們議論,一名拄着柺棍的瘸腿老頭兒氣急敗壞地敲了敲石階,惱道:“當然會打回來了!咱們大宋可是華夏第一大國,哪能容得了這羣蒙古蠻子撒野!”
“得啦!老皮子,他們纔不會回來呢!”一個老太太拿着顆滿是蟲洞的蘋果,笑呵呵地啃了口,沒好氣地說道,“就算回來了,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一個老頭子嘿嘿一笑:“我可是聽人說了,那楚王可根本沒打算來救我們,從西北迴來以後直接往杭都跑去了,嘿,哪有把我們當人看啊!”
“唉,就是可惜了咱們經略使大人,好人啊,你們說他那樣的人物,哪裡不能去,可是爲了咱們,硬是跟蒙古人一路打到了重慶府,可惜啊!”
有個穿着破舊麻衣的老頭兒摳了摳鼻孔,笑罵道:“還有那個啥子文邦的王爺,也挺不錯的,咱們大宋遭殃,跟他可沒關係,還不是過來幫忙,要不是蒙古人人多勢衆,說不定他都能幫咱們打退蒙古人呢。”
“唉,老鄒頭,說這些有啥子用?”一個老人呵呵一笑,“敗都敗了,給蒙古人管就蒙古人管,反正咱們這羣人該怎麼過還是這麼過。”
一羣老人都是哈哈大笑,他們本就是泥腿子,都是底層到不能再底層的人物,國家大義,兵災戰火,只要不燒到他們,他們就不會去在乎。
說白了,老百姓在乎什麼?不就是能活着麼?反正都還活着,誰管那麼亂七八糟的呢。
一羣人嘻嘻哈哈地說笑着,幾名退伍的老卒則是低着腦袋,喃喃唸叨着重慶府那些小有名氣的武將和軍隊,只是他們自己也很清楚,大宋早已經拋棄了他們。
說笑了一陣兒,見天色不早了,大家便各自散了回家吃飯,先前那個插過幾句後的老鄒頭提溜着邵寡婦家的老黃酒,唸叨着老酒謠,晃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這屋子陳舊的很,屋頂都漏了個幾個洞,要是晴天還好,要是哪天下雨了,屋內只怕就要來一場水漫金山了。
走進屋子,原先還滿臉醉意的老鄒頭忽然站直身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外面,把門關好後拔腿跑進了房間。
剛剛推門進去,老鄒頭就看見曾經武龍的二等兵長老黑狗正坐在牆角,身旁一堆空了個酒罈子。
饒是老鄒頭也是酒鬼,聞到屋內這股近乎惡臭的酒味,也是被薰了個不輕,把窗戶開了縫透透氣,他走到老黑狗身旁,笑罵道:“你小子能少喝點不?那臭小子給了老子這筆錢,我各種小心才偷摸着買回了這些酒,你一個人就給喝完啦?”
曾經在武龍也算一號人物的老黑狗眼皮擡了擡,看了眼老鄒頭後就重新閉上眼睛酣睡。
搖搖頭,老鄒頭走到牀鋪旁,小心翼翼地從被褥下面摸出一封書信,仔細看了一遍,確定沒記錯後,便將之重新塞入被褥下面。
不知何時睜開眼睛的老黑狗冷眼旁觀地看着他的這一系列動作,忽然冷笑道:“所以那小子,真的就是現在的文王?”
他冷不丁開口說話,老鄒頭被嚇了一跳,惱火地瞪了他一眼,隨後有些矜持地點點頭,頓時老黑狗就是苦笑了聲,他能說什麼?自己當年眼光好?愣是看出那小子的不凡之處?
瞧見老黑狗不說話,老鄒頭無奈回到桌旁,摸起茶壺抿了口,說道:“那小子派人給我傳消息了,最多三個月時間,他就會把重慶府從蒙古人手上搶回去。”
“搶回去?”老黑狗眯起眼睛,冷笑道,“重慶府什麼時候變成他家的了?”
“誰家的跟你又有啥子關係?”瞪起眼睛,老鄒頭沒好氣地說道,“既然大宋都放棄了咱們,還死守着那什麼忠心有屁用吆?”
瞧見老黑狗默然不語,老鄒頭也心軟了幾分,嘆息道:“跟你實話說了,不光是我,現在各個州縣裡面都有他的人在散播消息,信不信三個月以後,咱們這兒每個宋人提起大宋都會咬牙切齒?”
老黑狗怔了怔,滿面失落地垂下頭,老鄒頭見狀也不再說話,只是託着茶壺,慢悠悠地哼着幾年前那小子沒事兒就哼哼的歌。
“誰說泥腿子沒有春天,翻身當家當主人,啷啷啷,啷哩個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