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城外披堅執銳的二十五萬金國精銳,姚若愚等人的離去如一滴水沒入海洋般,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哪怕是【軍神】陳唯嘉,這兩日也都在忙於準備制訂迎擊金軍的策略,根本沒有功夫理會這些外人。
因爲自己未知而無法掌握的命運,短短兩日,城內衆人都有一種度日如年的感覺。
不過相比於他們,蕭綽卻是淡然無比,每日都待在自己的閣樓內,看書,修剪花草,還喊來陳唯嘉陪自己對弈幾局,可惜掛心於戰事的陳唯嘉每次都是下到一半就匆匆告辭。
每一次都是步履匆匆出樓的陳唯嘉從未發現,每次她離開的時候,蕭綽都會站在樓頂,眼神悵然地望着她的背影。
兩天時間鬥轉即逝,當太陽緩緩升上高空,西遼的一衆權貴紛紛集中到了城主府外,等候着蕭綽一起去城頭上。
其中,站在人羣前排的韓德讓和陳唯嘉面色各異,前者漠然,後者決然,倒是其他權貴低聲交談着這些日子做好的準備,顯然他們早已經靠着自己的權勢,偷偷準備好了退路,一旦局勢不妙,就立刻逃走。
半柱香時間後,城主府的大門終於緩緩打開,看見走出來的蕭綽時,外面衆人都是愕然,因爲今日蕭綽竟然沒有穿着那條繡有金龍金鳳的華美皇袍,而是身着一條白色的勁裝,鳳眼微彎,透出幾分妖嬈風韻。
“太后!”短暫的驚愕後,衆人紛紛彎腰行禮。
蕭綽嬌軀挺立,曼聲笑道:“走吧。”
“太后可做好了決定?”一名權貴遲疑了下,硬着頭皮站出來問道。
瞥了他一眼,蕭綽略微收斂笑意,淡然道:“到了城頭,諸位自然知曉。”
見她如此說,衆人也都不敢再說什麼,紛紛讓開道路,待得蕭綽走過後,才逐一跟隨在後,浩浩蕩蕩地往城頭走去。
來到城頭上,蕭綽扶着牆頭,鳳眼微眯,遙望着遠處那連綿不絕的金軍營地,忽然輕輕一笑,朗聲道:“完顏阿骨打,你既然到了,何不現身一見?”
無聲無息間,金國軍營的上方,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昏沉下來,如墨水滴入了水缸,無盡的猩紅色血光瘋狂蔓延,將無數白雲染爲了血色,更有磅礴的血煞之氣充盈於空,席捲瀰漫。
當望見那道自營中飛起的魁梧身影時,西遼衆人都是不禁屏住了呼吸,哪怕不曾見過,但是光看着那讓方圓百萬丈天穹都化爲血色的天地異象,就能知曉此人的身份。
當世八境帝尊之一,以瀝血武道名震天下的金國始祖,完顏阿骨打。
陳唯嘉臉色蒼白,握着劍柄的手卻愈加用力,金帝御駕親征,在己方有八境坐鎮的情況下,金國這位八境帝尊又怎麼可能會不隨行呢?
懸浮於空,完顏阿骨打微微低頭,虯髯須被狂風吹動而繚亂搖擺,粗獷的聲音如雷鳴般震徹高昌城內外:“蕭綽,做好決定了嗎?”
面對那完顏阿骨打刻意施展而增加壓力的天地異象,蕭綽雲淡風輕地笑了笑,頷首道:“如你所願,我西遼上下,願投降大金。”
“太后!”陳唯嘉悲憤出聲,韓德讓長嘆一聲,黯然閉眼,四周權貴反應不一,不過大多都是欣喜若狂,頗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感。
看了眼滿臉悲憤與不甘的陳唯嘉,蕭綽眼神恍惚。
那一年,十六歲的陳唯嘉奉詔入宮,那時的她還沒有今日的成熟與堅毅,走在地攤上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好像生怕把地毯給踩破了。
那怯生生的模樣,把蕭綽逗得開心不已,雖然後來一番問答,少女展現出了同齡人沒有的軍事天賦,但是對蕭綽來說,記憶最深刻的還是少女那時如小鹿般怯生生的純淨目光。
短短數年,當年那個坐在龍椅上的女子成爲了以鐵腕鎮壓國內權貴的女帝,那個單純的少女也已經成長爲了能夠執掌全國兵事的軍神。
只是無論二人如何因爲經歷而改變,對於彼此的信任卻始終不曾改變過。
對陳唯嘉來說,她永遠都是那個自己初次入宮因爲踩髒了地毯而嚎啕大哭的時候,會蹲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擦眼淚的大姐姐。
對女帝來說,她一直都是那個目光單純如小鹿的天真少女。
眼神恢復清明,蕭綽苦笑一聲,伸手摸了摸她的肩膀,低聲道:“對不起。”
陳唯嘉冰眸含淚,單膝跪地,顫聲道:“是唯嘉沒用,辜負了您的期望。”
“神通不敵天數,我西遼氣數已盡,與你何干?”蕭綽輕笑道。
此時,已經有一些權貴親自跑下城頭拉開了城門,將完顏第一、丁言志、完顏帝一三人迎入城池。
看見陳唯嘉等人黯然神傷的景象,完顏第一冷笑了聲,從旁邊抓過一把刀子丟在蕭綽腳下,淡然道:“既然蕭太后做出了正確的決定,那麼朕也不會食言,只會殺一人。”
陳唯嘉正跪在蕭綽身前,聞言憤然起身,一把提起身後長槍,冰眸凝銳,縷縷軍勢自四周匯聚過來,於她槍刃上席捲數圈,化爲一股澎湃氣勁。
破軍武道!
軍、策兩大魂符!
陳唯嘉不愧是名列錦繡榜第五的軍神,非但靈武雙修,兩者更是都修行到了六境層次,此刻這一槍遙指,竟然透露出幾分七境層次纔會擁有的韻味。
看了眼陳唯嘉指向自己的槍尖,完顏第一脣角勾起幾分狡猾卻又猙獰惡毒的冷笑,屈指一彈,陳唯嘉悶哼了聲踉蹌後退,先前繚繞槍尖的磅礴氣勁也應聲碎散。
“你以爲……”在陳唯嘉努力站穩想要再次發起攻擊的時候,完顏第一忽然冷淡道,“朕要殺得是蕭太后嗎?”
陳唯嘉聞言一怔,隨即發覺蕭綽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竟然透出一股根本無法壓抑的愧疚。
“蕭太后可是堂堂八境帝尊,雖然是以外物成就的境界,但是也足以碾壓任何七境,正是我大金所需的高手,怎麼會自毀長城呢?”
完顏第一猙獰一笑,冷笑道:“西遼既然臣服,所有軍隊就需要完全聽從我大金指揮,所以,我們並不需要一位被西遼軍隊視爲精神領袖的軍神。”
蕭綽的目光愈加悽婉,西遼衆人也都恍然過來,陳唯嘉沉默半晌,忽地丟下長槍,一擡手將先前完顏第一丟在地上的遼刀攝入手掌。
“陳唯嘉,你要幹什麼?”幾名西遼權貴見狀趕緊衝出來護在完顏第一身前,一副鐵膽忠心的模樣。
瞧見他們好似忠心耿耿的樣子,陳唯嘉淒涼一笑,揚刀一指完顏第一,後者巍然不動,目光淡然地看向他。
良久,陳唯嘉終於是長嘆一聲,橫刀於喉嚨一抹,霎時血光四濺,整個人軟倒在地。
望着陳唯嘉的屍體,丁言志默默低頭,卻聽見身旁完顏帝一不滿的怒哼,不覺苦澀一笑,知道完顏帝一不滿自己設計逼死陳唯嘉,讓他連和這位女軍神交手的機會都沒有。
另一邊,瞧見陳唯嘉自刎殞命,蕭綽悽然閤眼,腦中浮現的俱是這些年二人名爲君臣實爲姐妹的畫面。
聽見四周一些西遼權貴“義憤填膺”的叫好聲,蕭綽只覺刺耳無比,睜眼後瞪了眼那些人,冷然道:“你們打算如何處置我們?”
完顏第一淡然一笑:“西遼所有軍隊,和蕭綽你跟我們返回蘭州城。”
“那西遼,你們打算派誰來管理?”蕭綽蹙眉道。
聽見她的詢問,完顏第一臉上浮起幾分難以形容的古怪笑意,一指人羣中一人,淡然道:“他。”
蕭綽聞言一怔,扭頭望去,那個方向的衆人趕緊紛紛朝着兩旁躲避,直至露出了那個身穿白色長袍的面具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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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山丘上,姚若愚遙望向西方,良久後忽地嘆息一聲,取出一個皮囊,將昨日從酒館內買來的酒水盡數澆在地上。
看見他的動作,李懿霖、黎歡等人都是不解,許烜熔想了想,攏起袖子走到他旁邊,低聲問道:“怎麼了?”
“爲人踐行。”姚若愚脣角露出幾分苦笑。
許烜熔蹙起眉頭,疑惑道:“你和蕭綽很熟麼?”
“很難得也有你沒有猜到的事情啊!”姚若愚搖了搖頭,嘆息道,“不是蕭綽,是陳唯嘉。”
許烜熔聞言一怔,錯愕道:“你沒事兒吧?以陳唯嘉的統軍能力……”話未說完,她已經恍然大悟地止住了話語。
將空了的酒囊丟到地上,姚若愚負手而立,神色間滿是感慨。
早在完顏第一提出那個只殺一人的條件時,姚若愚已經看出了他的真實目的,因爲他和完顏第一、蕭綽一樣,都是以一國之君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
陳唯嘉也好,許烜熔也好,都是站在臣子的角度來看待問題,所以她們從未想到,完顏第一的目的其實根本就是陳唯嘉。
蕭綽固然在西遼聲威深遠,但是終究是一位八境帝尊,又有西遼百姓能夠鉗制她,所以根本不必擔心她會反水。
可是陳唯嘉不同,對蕭綽忠心耿耿的她絕無投靠金國的可能,大金也絕對不會讓這位在統軍如神的女軍神歸隱山林,所以完顏第一要殺的人只可能是陳唯嘉。
“今日過後,再也沒有這位女軍神了,”姚若愚看向許烜熔,輕笑道,“算是幸運嗎?若是她投靠金國,那倒黴的就會是我們大文了。”
許烜熔沉默不語,早年在西遼的時候,她和這位女軍神沒有太多交集,但是這些年來,憑藉百合教的渠道,她也清楚地知道陳唯嘉對西遼防禦金國做出了多麼巨大的貢獻,以及此女到底有着何等可怕的軍事素養。
姚若愚見狀笑了笑,喃喃道:“今日陳唯嘉之死,如三國時曹操失了郭嘉,日後華夏爭鋒,終究是少了太多的樂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