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城,姚若愚和西遼君臣一起站在城頭,遙望着遠處那連綿數十里的軍營,望見那夜幕下近乎數之不盡的旌旗,姚若愚臉色凝重無比。
瞥見他的神色,蕭綽嘲笑道:“怎麼,堂堂文王也會害怕?”
姚若愚瞅了瞅她,淡淡道:“我又不是八境帝尊,不過是小小的六境宗帥,爲什麼不能害怕?”
“放肆!”韓德讓聞言臉色一沉,厲喝道,“敢對太后大不敬……”
沒等他說完,蕭綽已經笑着擺了擺手:“無妨。”
姚若愚兩肘靠着牆頭,望着外面若有所思,當年文邦西征川蜀,有過三次大規模的戰役,武勝城、龍門鎮、成都府,其中人數最多的一戰當屬龍門鎮戰役,光是金國一方就有足足二十餘萬,和如今城外的金國大軍相差也不過四五萬。
可是那時候的金國大軍,不過是各城聯軍,多是二境圓滿的雜兵,少有擁有基礎三境爲卒的等級軍隊,但是如今城外的又是什麼軍隊?
沙魔軍、兇鱷軍、恐爪軍三支都是基礎四境的地級軍隊,其餘軍隊也都是常年駐紮在蘭州城附近的精銳,全部都是基礎三境的等級軍隊,如此軍力,哪怕人數和當年龍門鎮時候的金軍差不多,但是戰力又何止差距了五倍?
他這邊走着神,那邊的西遼衆人也已經商議起了對敵之策,恰好剛剛整頓好大軍的陳唯嘉疾步過來,韓德讓問道:“陳元帥,現在我城中有多少兵馬?”
目光沉了沉,陳唯嘉肅然道:“目前有八萬大軍,三萬騎軍,五萬步軍。”
城外的敵國大軍足足有二十五六萬之衆,城中卻不過八萬,哪怕據有城牆之利,但是在面對七境的情況下,這不過普通土石堆砌的城牆等於不存在。
瞧見士氣低迷,陳唯嘉沉聲道:“縱然只剩下八萬大軍,本帥亦有自信讓金賊難以越過防線半步,還望太后放心。”
“對你我自然放心,”蕭綽淺笑盈盈,看了眼城外,忽地問道,“陳元帥可有退敵之策?”
退敵而非敗敵,顯然縱然以蕭綽的豁達樂觀,也不看好陳唯嘉能夠擊敗金國大軍,將底線放低到了最簡單的退敵。
陳唯嘉輕輕頷首,命人呈上地圖,沉聲道:“我西域地域遼闊,糧食飲水極爲緊缺,金國號稱有三十萬大軍,但是如此多兵馬,每日消耗就是一個天文數字,哪怕他們在極限下帶足了補給,也最多堅持半個月時間。”
“之前的騎兵中,除了襲擾和探查,有三分之一都在堅壁清野,金國這一路上絕對收集不到半點水糧,”在地圖上連續划動,陳唯嘉肅然道:“按照之前派出斥候收集回來的情報,目前金軍最多堅持五日,之後就會陷入彈盡糧絕的地步。”
韓德讓凝視地圖,若有所悟:“所以元帥的意思是打算死守,堅持到他們輜重耗盡麼?”
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陳唯嘉抿脣沉默片刻,方纔說道:“若是可以,本帥打算以逸待勞,等金兵士氣低落,兵心浮動之際,再趁勝追擊,有極大機率能夠將他們全殲於此。”
“太危險了!”一名城主搖了搖頭,勸說道,“金國大軍畢竟有二十多萬,我們不過八萬,哪怕是等到第五天,這期間我們也會損耗巨大,追擊太危險了,反正他們都退走了,就讓他們離開好了。”
另一人也是連連點頭:“對啊!他們進攻我們的消息肯定瞞不了多久,等大宋、文邦發起進攻,金人自己就會離開,何必要多此一舉去追擊呢?”
“萬一追擊惹怒了金人,他們不管其他直接強行反擊,我們肯定會損失很大的。”
“就是說啊!元帥,還是三思啊!”
一時間,城頭上諸位城主、貴族紛紛出言反對,姚若愚旁觀了片刻,發現除了蕭綽沉默不語,竟然只有韓德讓這位攝政王贊同陳唯嘉的想法。
看着這些人貪生怕死的模樣,姚若愚忽然回憶起了當年耶律羽肩曾經與自己說過的,爲何不和蕭綽等人前往西域的原因。
這些人都不過是逃難的喪家犬,沒有了狼性,還談何復興大遼?
嘆了口氣,姚若愚輕輕搖頭,忽地他聽見城外傳來一陣馬蹄聲響,扭頭望去,臉色一凜,喝道:“城外有金人過來。”
蕭綽、陳唯嘉、韓德讓等人聞言俱是心頭一驚,趕緊跑到牆頭往外面看去,果然看見三人正騎馬朝着城門這兒飛馳過來。
“來者何人?”韓德讓遙望片刻,張口喝道。
那三騎聞言速度不減,仍是疾馳過來,直至來到城外十幾丈處才停下。
如此近的距離,衆人也都看清楚了三人容貌,左側的是一名身穿紫色華服的年輕男子,右邊的是一名面容清秀如女子的俊朗青年,居於中間的是名渾身上下流露出一股濃郁霸道氣息的中年魁梧男子。
左右兩側的人姚若愚都認得,赫然是丁言志和完顏帝一,只是最中間那人並不認得。
不過等他仔細打量了幾眼後,忽地心有所悟,那男子雖然面容粗獷身形魁梧,但是臉部五官和完顏帝一、完顏芙嬋都有幾分相似,若是他猜測沒錯,此人恐怕就是當今金國的皇帝完顏第一。
事實上也正如他所料,當看清楚那名中年男子的容貌後,蕭綽面色不禁一沉,韓德讓等西遼貴族也都是目透兇光,其中一人大步出列,肅然道:“完顏第一,你敢孤身過來,不怕我大遼太后親手將你誅殺嗎?”
“第”和“帝”諧音,只是完顏第一併未回答,相反,中間那男子緩緩擡頭,霸氣外露的他看都沒看那說話之人,只是凝望向風韻少婦容顏少女的蕭綽,傲然笑道:“蕭太后若是敢出手,朕也算認了,可惜蕭太后不敢。”
西遼衆人聞言不覺勃然變色,紛紛破口大罵起來,唯有蕭綽、陳唯嘉、韓德讓三人面色凝重,而城下三人也都是面無表情,渾然沒理會這羣人的辱罵。
“好了!”蕭綽思忖片刻,忽然揚起手來制止了衆人叱罵,鳳眼生寒,冷然道,“金帝親臨城下,想來也不是來說廢話的,到底有何事,儘管直說吧!”
“只是若是想要讓我西遼投降,那就請回吧,”在完顏第一要開口的時候,蕭綽又是繼續道,“我西遼衆人當年九死一生逃來關外,不過是想尋求一方存身之地,本以爲今後和大金再無關聯,沒曾想貴國的斬草除根竟是遲來了十幾年。”
韓德讓虎目陡睜,厲聲道:“我等當年已經逃過一次,這一次,我等絕不會再逃避!”
他和蕭綽都是鐵膽錚錚,可惜城頭其他的貴族高層都是目光遊離,顯然並沒有他們兩個那樣立場堅定。
這時候,丁言志忽然揚起頭,微笑道:“難道蕭太后和西遼各位是在等待宋文的援軍嗎?”
陳唯嘉等人聞言一怔,沒等他們說話,丁言志就是笑着朝後面一揮手,遠處軍營忽然立起兩根旗杆,然後緩緩吊起了兩道黑影。
因爲距離遙遠,許多人都看不清楚那黑影是什麼,但是姚若愚、蕭綽、陳唯嘉等人卻都是臉色一變,韓德讓更是眼角連連抽搐,面露沉痛。
那兩道被掛在旗杆上的黑影,竟然正是分別前往大宋和文邦求援的蕭獅虎和另一位七境高手,光是看二人僵硬而蒼白的皮膚,就知道他們早已經斃命了。
丁言志兩手攏着袖子,微笑道:“此次我大金精銳傾力伐遼,曼陀羅組織精銳盡出,將整個甘肅徹底封鎖,除了這兩位七境,其他的碟子也都被我等攔截抓獲,至少三個月內,宋文兩國是收不到半點風聲的。”
陳唯嘉忽地越衆而出,厲聲道:“縱然沒有援軍,有我在,爾等也休想踏入我高昌城半步!”
“閣下就是軍神陳唯嘉?”瞧見那綠甲佳人,完顏帝一目光中透出幾分火熱,笑道,“久聞大名多年,希望接下來幾日,能夠領教軍神的統軍手段。”
陳唯嘉瞥了他一眼,沒有理會,完顏帝一嘻嘻一笑,也不計較。
完顏第一緩緩呵出一口暖霧,也如丁言志剛剛一樣擡起手,後方軍營中忽然傳出陣陣哭喊聲,隨後看見大批金兵披堅執銳,押着大片身穿麻衣布衣的男男女女涌出軍營。
看見這一幕,姚若愚眼神微跳,若是他沒有猜錯,這些應該就是在伊州防線那兒生活的遼人百姓。
從城頭遙望過去,只需要粗略一數,大致就能判斷出這些西遼百姓的數量,約莫有數千人,男女老幼俱有,他們被兩千金兵圍着,一路押送到了完顏第一三人身後。
“我大金輜重至多堅持五日時間,所以朕也不和太后客套,明日起,五天內的攻城中,若是我大金陣亡一名士兵,就殺你西遼一名百姓,若是折了一位將軍,就殺十名百姓,這些人殺完了,就去附近抓來繼續殺,殺到你方投降,或者我方破城爲止。”
聽見他這等惡毒到極點的威脅,蕭綽氣的嬌軀微微顫抖,韓德讓等人也都是焦躁無比,許多人直接破口大罵,罵的也是惡毒無比。
瞧見城頭衆人憤慨的模樣,丁言志忽然朗聲笑道:“聽聞昔年遼景宗去世前,曾囑託蕭太后保護遼國百姓,那麼今日,不知太后是要違背遼景宗之遺囑,還是打算拯救這些遼人呢?”
站在角落的姚若愚心頭嘆息,丁言志以借力打力爲強項,但是他在針對人心上也頗爲不俗,此等話語無疑是以昔年遼景宗的囑託來逼迫蕭綽做出決定。
完顏第一等了一會兒,見蕭綽沒有反應,微笑道:“蕭太后放心,若是西遼投降,那爾等自然也是我大金百姓,朕自然不會再傷害他們,不過,朕需要一個遼人的性命。”
“你要誰的性命?”韓德讓勃然大怒,厲喝道。
完顏第一淡淡一笑,朗聲道:“朕要何人性命,蕭太后想必已經猜到了吧?”
陳唯嘉氣極拔劍,冷然道:“有我等在,爾等金賊休想傷太后一根毫毛!”
完顏第一哈哈一笑,也不理會她,只是與蕭綽朗笑道:“朕給蕭太后兩天時間,兩天後,朕就會開始攻城,希望屆時太后莫讓朕失望。”言罷,他直接大手一揮,和丁言志、完顏帝一一起轉身,帶着後方兩千金兵與數千遼人俘虜,返回了金軍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