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若愚回來的算是時候,恰好是臘月二十八,距離年關僅有三天。
閉關前還是滿城寒風凜冽,枝頭寒梅傲然俏掛,等閉關了一個日夜的姚若愚推開宮門,眼前赫然是連綿雪白,枝杈寒梅也好,文王宮內精緻優雅的雕飾也罷,全都被那漫天飄零的鵝毛大雪遮蓋在下。
到了姚若愚現在的境界,自然是寒暑不侵,不過蘇梅、陳香那些宮女可不知道,見他一身單薄的衫衣,俱是嚇得不輕,趕緊拿來錦袍要給他披上。
不等她們靠近,就聞見一股惡臭,雖然是貧民出身,但是蘇梅、陳香也從未聞過如此惡臭,一時間都是花容失色。
姚若愚見狀一陣莞爾,揮揮手,道:“聞到了?還不趕緊去準備熱水。”
“是。”強忍住不捏鼻子,幾女趕緊扭頭就跑。
瞧見她們嫌棄的動作,姚若愚搖搖頭,失笑道:“要是嬋兒在,多半又要訓你們了。”
念及完顏芙嬋,姚若愚眼前如似看到了那狡黠而憊懶的嫵媚人兒,一時悵然若失,閉關中有所突破的喜悅也淡了數分。
沒有片刻,蘇梅就臉蛋羞紅地跑了過來,將姚若愚引入寢宮。
等她推開右側一扇移門,姚若愚驚訝地發現,這兒居然是一個浴室,褐色的地磚,四周牆壁貼有一塊塊乳白色的潔淨磚石,讓人看了就覺心曠神怡。
浴室正中赫然是一張好似玉石製成的浴缸,四周還擺有兩個木桶,和浴缸一樣盛滿溫水,估計是洗到一半用來換水的。
走到浴缸旁,姚若愚伸手一摸,發現這浴缸居然柔軟無比,不似玉石,也說不出材質。
忽然,臉蛋粉嫩的蘇梅羞澀地走上前,伸手就摸向他的衣衫,頓時姚若愚一驚,一把打開,皺眉道:“幹嘛?”
見他似是動怒,蘇梅幾女俱是惶然跪下,蘇梅顫聲道:“奴婢,伺候王爺沐浴。”
看了眼幾女,姚若愚搖了搖頭,道:“不必,你們都出去吧。”
蘇梅等人聞言一怔,猶豫了下,見姚若愚生氣,她們才半是放鬆半是委屈地退了出去。
等到她們將房門關上,姚若愚自己脫了衣褲,躺到了浴缸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浴缸的功效,姚若愚滿身疲憊居然一掃而空,直至屋外蘇梅來報,說是白俊儒來求見,他才爬出來。
文王宮極大,宮殿無數,乾天殿是專門用來朝會的,而姚若愚用來單獨接待臣屬的地方,則是乾天殿左側的墨香閣,當然本來不叫這個名字,是姚若愚臨時改的。
來到墨香閣,白俊儒已經在這兒等着了,二人見過面,白俊儒作揖道:“王爺回來已有兩日,明天就是年夜,王爺何不今日在城中巡遊一番?”
姚若愚眉毛一挑,詫異道:“巡遊?”
“正是,”白俊儒顯然早猜到他的反應,淡然道,“一來,可以瞭解一下成都各處景緻,二來,可增民望。”
談到可增民王的時候,姚若愚就多少猜到了他的心思,輕笑道:“可是爲了前段日子,宋凱做下的事情?”
笑了笑,白俊儒頷首道:“王爺雅量,老臣也不藏掖了,前段日子宋部長、哦,宋院長所爲,的確讓境內各世家人心惶惶,還激起了不少家族的反叛,不過在尋常百姓的心中,他的聲望卻不低。”
“哦?”姚若愚來了興趣,“爲什麼?”
“不如先去巡遊,邊走邊說?”白俊儒笑道。
“白老部長還賣起關子來了,”姚若愚啞然失笑,起身道,“走着。”
不多時,陳萌已經準備好了車隊。
姚若愚也不管白俊儒推辭,拉着他就一起上了車,陳萌也大咧咧地跟了上來,按刀坐在旁邊,隨後在前後各五十名天策軍的簇擁下,車隊在城中緩緩巡遊了起來。
本來姚若愚想要詢問宋凱爲何在民間聲望極高,但是剛剛開始巡遊,就有許多百姓聞訊趕來,當望見端坐在車駕上的姚若愚時,居然有許多人紛紛面帶激動地躬身行禮,看的姚若愚一陣愕然。
接連走過數條大道,姚若愚忍不住問道:“白老,爲何大家這麼激動?從他們的角度來說,我們算是侵略者啊!”
“此言差矣,對百姓而言,無非就是吃飽飯,過好日子,我大文一路西伐,固然是生靈塗炭,但是對治下百姓的確是愛如子,尤其是那按人分田的政策,現在,每家每戶都有屬於自己的田地,如何不對王爺敬愛有加?”
姚若愚微覺詫異,失笑道:“沒想到白老部長會對那按人分田的政策如此推崇,記得最開始,您可以極爲反對的啊!”
啞然一笑,白俊儒嘆息道:“跟王爺你們相處了這麼久,的確是接受了很多新的思想,有的老朽至今還無法接受,但是有的,的確有幾分道理。”
“所以,宋凱之所以在民間聲望如此厚重,也和這按人分田的政策有關吧?”姚若愚摸了摸下巴,恍然道,“只有屠了那些世家,才能將他們手中的土地分發給百姓,所以他們纔會如此尊敬宋凱。”
“的確有幾分關係,但是並不全是,”白俊儒頷首一笑,解釋道,“完顏狂濤在四川奉行金人爲一等,蒙人爲二等,南蠻等少數民族爲三等,宋人爲四等,所以四川內的宋人少有能出人頭地的。”
“而在這種政策下,能成爲世家一級的,要麼是金人,要麼是蒙人,極少是宋人,而且他們雖是宋人,卻比金人蒙人對待宋人更加狠辣,所以宋院長雖然連屠千餘人,但是因此深得百姓尊敬,不少人更稱他爲大文包青天。”
姚若愚莞爾一笑,苦笑着搖搖頭,後方陳萌更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弄清楚了心底疑惑,姚若愚和白俊儒一起乘車巡遊,沿街百姓俱是蜂擁而至,圍在四周連連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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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後,宋念送走最後一名學生,拿起掃帚彎身打掃起了書堂,順帶也將幾個淘氣包遺漏的課本疊起來放到講桌角落。
清掃好後,宋念直起身,揉了揉微酸的腰肢,她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麼,因爲剛剛勞作好而泛紅的臉頰驀地一熱。
這時,她聽見外面嘎吱一聲,似是有人推門進來,不禁欣喜轉頭,正要招呼,笑容不由地一僵,來人是個四十出頭的大嬸,她興沖沖地跑進來,也沒留意宋念表情變化,急道:“宋家丫頭,還在這兒呢,文王在外面巡遊呢,大家夥兒都去看了。”
“文王?”宋念微微失神,卻是回憶起那人時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
“文王是我好哥們啊!”念及那人誇下的海口,宋念不禁掩口一笑。
見她自顧自在那兒傻笑,大嬸連連跺腳,跑過去一把抓住她皓腕就往外面拖:“走走走,我家那臭丫頭都跑過去看了,你說說,也不看看自己啥模樣,還是個三個娃兒的媽了,還一臉花癡。”
“哎,等等……”宋念急忙站住腳步,猶豫地看了眼四周。
那人一般每天都是這個點過來,只是最近不知道爲什麼,一連好幾天沒有來了,如果自己現在走了,會不會他恰好等會兒就過來?
猶豫了一瞬,宋念就是跺了跺腳,撅起小嘴,哼,活該他看不到自己!
“走!”拉起大嬸,宋念嘻嘻一笑,裹緊棉袍就跑出了書堂,跟着那大嬸一起來到巷子外的街道上。
此時這兒已經是人山人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擁擠在一起,爭先恐後地探頭望向正在緩緩朝着這兒行進來的車隊。
那大嬸可不是尋常人家,他父親是巷子裡的豬肉鋪老闆,據說還是軍隊退伍下來的,還有他那把殺豬刀,據說曾經殺過七個人,那凜冽的血氣,懾的巷子裡無數淘氣包都不敢去豬肉鋪搗亂,生怕那壯實的像野豬的男人提刀殺出來。
仗着自己魁梧的體型,外加家裡那把殺豬刀的威懾力,大嬸連擠帶推,硬是帶着宋念在人羣中殺出一條血路,強行擠到了隊伍前面。
瞧見前面赫然立着一排身披堅甲的天策甲士,大神掂量了下自家老爹的殺豬刀,果斷選擇放棄繼續衝鋒,拉着宋念連連探頭,看向那越發接近的車隊。
車隊緩緩靠近,那車駕上的幾道人影也逐漸在二女眼中變得清晰,那並不是宋念腦海中那道人影,頓時她眼中的光芒就微微黯淡,沒了繼續看的興趣。
那大嬸卻是精神頭十足,整個身子都快貼在前面那甲士的背上,朝着文王不停招手,直至車駕漸漸遠去,在街角一拐,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她才意猶未盡地咂咂嘴,朝宋念笑道:“宋家丫頭,那文王長得不怎麼樣嘛!”
瞧見幾名天策甲士齊刷刷扭頭怒視過來,宋念趕緊拉着大嬸跑出了人羣。
回到巷子,那大嬸仍是絮叨着:“還不讓人說,本來就長得不怎麼樣嘛,不過年紀還成,又是王爺,要是哪家姑娘嫁給他,後半生肯定享盡榮華富貴啊!”
宋念淺笑着,默默聽了一路的絮叨,將大嬸送走後,她立在書院門口,鼓着腮幫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仍是沒有看見那熟悉的身影,不覺一陣鬱悶,轉身少有暴力地一把推開木門,甩着袖子走了進去。
走入前院,宋念瞥了眼四周,就要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只是在來到井口邊的時候,她卻步子一頓,脖子有些僵硬地扭頭看向井口,先前擺在這兒的木桶和拖把已經沒了蹤影。
喉嚨微微滾動,宋念慢慢轉身,一步又一步地來到學堂門口,木門如她離開時一樣虛掩着,只是莫名地,在一股莫名的希冀鼓勵下,她緩緩擡手推開了木門,映入眼簾的,赫然是那熟悉的人影正彎身拖着地面。
聽見開門聲,那人轉過頭來,霎時間,宋念眼中看到的,赫然是那熟悉到讓人心尖兒都要發顫的痞痞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