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壁之下,女子含淚豎耳,猛烈的山風從峽谷往上逆向席捲,帶來了狂烈的肅殺之氣,她彷彿看到那崖顛上的男子如地獄閻羅一般的目光,冷酷嗜血,狂刀橫掃之間,就如同當日在斷腸觀屠殺龍則文的手下一般狠辣。他一身是膽,輕易的就殺出了一條血路,沒有人敢隨便走進他的周圍,他迅速解決掉涌向崖邊的人,身下到處都是連哼都沒有來得及哼一聲就倒在地上熱血流淌的的屍體。她聽到骨骼爆裂折斷之聲,彷彿看到那些屍體又被後面涌上來的人羣踩成肉泥。
空氣中濃烈的血腥之氣令人聞之作嘔,對方的大軍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自暴身份震懾了片刻,反應變得有些遲鈍。男子挺拔的身軀屹立在人羣中,已經早就是殺紅了眼,回顧往昔大小戰役,他殺的都是敵人和賊子,而如今自己腳下的屍山人海全部都是自己一手調教的南朝軍人!心痛的感覺鋪天蓋地的襲來,他不想傷他們,但他們卻不會放過他最在意的人,那麼他們都得死,必須死,或許這就是軍人背叛的代價。他狂目一掃,望着穿插在人海中的暗衛們,朝他們使了個眼神,舉手一揮,大聲呵到:“發信號,參與了這次突襲的所以人全部誅殺,一個不留,我要清水鎮永遠消失。”
幾枚華麗的響炮沖天,片刻之後遠處便有渾厚的號角聲響起,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中的兵器往後張望,忽然而來的巨響驚擾了遠方山林中的野獸飛鳥,那幾十里外的連綿密林之間竟然接連起伏的燃起了狼煙。人們驚訝的隨之望去,還不等視線投放穩妥,一道道迅如閃電的銀甲馬隊由遠及近從密林之間狂奔而來。
“是神衛營的鐵騎!大家快跑啊!”不知道是誰最先反映了過來,這一喊如同炸開的禮炮,場面瞬間混亂了起來,再也沒有人想着要殺瑞王當侯爺,有的人甚至不要命的衝到懸崖邊上,想要跳下去。
崖壁之下,衆人正在努力下降,但時不時從上空掉落的碎石與屍身也是讓他們防不甚防,簫如然抓緊了繩索,額前滑過豆大的一滴冷汗,有些緊張的拽着繩子,小心的望着一邊的女子支支吾吾道:“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你飛檐走壁的姿態是如此熟練?難道在北朝也要練這些?”
“你恐高?”宓可小心的拽了拽自己肩上的安全繩,掃了一邊的男子一眼。因爲有了身孕,她的腰上沒有打保護,怕勒着了孩子,但她的手骨被龍則文打斷過,自然也無法如以前登山一般靈活。
“胡說!”男子剛說了兩個字就卡住了,他低頭看了看下面的山谷,渾身一陣雞皮疙瘩頓起。真的很高啊,雖然他有輕功,但這樣懸吊吊的掛在半空之中還是第一次,小腹一直處於一種膨脹狀態,還真是讓人覺得不舒服?算了,這樣的關頭還是不要和她計較。於是他將頭一扭,心不甘情不願道:“我是擔心你和孩子。”
“記得嗎?那年雨夜,你帶着大軍,在天策圍剿嘯桀。我當時就那麼徒手掛在那懸崖之上。老頭死了,世樂娶了你妹妹,我一個人帶着無德又沒有武功,還被一幫子人追殺,那種絕望與無助我告訴自己這輩子都不要再體驗。從那以後我就發誓一定要學好攀爬之術,避免下次又掉懸崖,因爲不是每一次都有衛羽坤會跳下來救我。”女子爽朗一笑,帶着一絲壞壞的意圖想跟他開個玩笑。所以,還不等簫如然接話,她就立馬補上了一句:“如果你再不老實,我可是新仇舊恨一起算上,如果我現在割斷你的繩子,你怕麼?”
“我怎會忘記,就是那個晚上,我把你親手送進了他的懷抱。”簫如然並沒有覺得她的玩笑好笑,反到是憂鬱的擡頭看了一眼已經高掛在頂的太陽,宓可突然發現一個很嚴肅的事實,原來他真的自責了很多年,即便自己早已原諒了他,但他終究不能原諒自己。
“對不起!”男子看着她的眼睛跟她解釋道,“這句對不起我壓抑了很多年,可是纔開始的時候誰又知道自己會泥足深陷呢?若是我們都知道過程有那麼多的艱辛與苦難,我想衛羽坤死也不會放你離開合歡海,而我也定不會讓你有機會離開天策。”男子慢慢的在巖壁上滑動,他時不時的扭過頭來注視着身邊的女子,陽光射在她滿頭的白髮之上,閃耀得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們這些人爭了那麼多年,謀劃了那麼多年,卻終究沒有一人能給一個她塌實舒心的日子,若說有誰贏了?除了命運,無論是千古一帝還是不世名將終究都是失敗者吧。
半天之後,一行人總算是平安下到了谷底,喬虎和白小三砍樹紮了只筏子,順流而下,很快就進入了湘楠城葦葦海的境內。
“全國都宵禁了,這宅子還是白小三私下購來養老的,這小子還真是把你教的狡兔三窟發揮得淋漓盡致。”喬虎檢查完這臨時落腳點的前院後院這才跑進堂屋對着一身狼狽的衆人大聲交代。
“去你的養老,這是郡主當年一到南朝就安排我辦置的宅子,每個地方都有幾處,可是花了不少的錢,爲的就是怕有個什麼變故,這下好了,好的不靈壞的靈,還真是遇上了。”白小三不服氣的嚕了嚕嘴。
“好了,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情鬥嘴,各自選好房間都去睡,我和皇上還有要事談。”女子擺了擺手,這一天折騰下來還真是要命,她無奈的微微一笑,神色之間一派謹慎從容。話音未落,心中還在暗潮起伏的盤算什麼,卻聽宅舍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隨即,大門被推開,卻是幾個生手了得的陌生人如閃電般一擁而進。
“屬下來遲了,請王妃恕罪,從現在開始屬下奉命負責王妃的安全,還請王妃配合!”
“你們是誰啊!”白小三拔了劍,一臉的肅殺,他們的功夫都不弱,而這些人如此衆多的靠近居然沒有人聽到半點風聲,可見其功夫非凡,他自然是萬分緊張。
“你們是地下城的人?”女子掃了一眼他們腰間的暗紋心裡頓時明白了幾分。
“王妃聰明,魚總管命令我們前來保護王妃,從現在開始我兄弟幾人必定誓死保證王妃的安全。”帶頭的一個侍衛遞過一封信函,女子接過一看,上面只有兩個字,卻無疑是出自衛羽坤之手。
“等我!”這一眼宛如鞭子抽過心房,硬生生的抽痛了女子的心。衆人一瞧面上都失了顏色,紛紛目視女子,特別是一邊的簫如然,眼中更是閃過一絲酸楚,隨即靜靜的座到了一邊。
宓可癡癡地看着這兩個字,默然無語,只是那一雙琥珀色的幽深,晶瑩得幾乎要滴下淚來。
“他現在如何?”此時離懸崖大戰已是過了一天一夜,大家是又累又餓,但沒有人有心情張羅吃飯,一個心思都是懸在半空的,誰都知道如今的南朝是變天了。
“王妃放心,主人說了當初在眉蘇他已經讓王妃擔心受怕過一次,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所以王妃只要好好保重自己,主人自然會來找你。”
簫如然被她瞬間變化的表情所觸及,只覺心尖澄澈得宛如冷泉,連肌膚都感覺到在刺痛,卻依舊嘴角帶笑道:“放心吧,這清水鎮伏擊之辱他若是搞不定,我東嶽都不會放過那幕後主使。”
“說什麼傻話呢?明天我就讓他們送你回東嶽去,你也別再摻合我的事了。”女子收回神色,輕聲嘆道。
“不行,我必要要確定你的安全。”
“這世上,除了她肚子裡的孩子,還真是無人配有資格說可保阿姐安全了,還是回東嶽吧,別給阿姐添堵了。”爲子好死不死的偏偏這個時候跑來搭訕。
“爲子!回房間去!”女子當即就遏止住了爲子接下來的話。
“爲什麼不讓他說?”簫如然莫名其妙,心下卻有有些怒意凜然,都什麼時候了,她居然還有事情瞞他?她就那麼不信任自己?
“都回去睡了,我很累,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女子再也不想解釋,連看也不看簫如然,只是吩咐衆人都散了。
衆人面面相覷,心中咯噔一下,不再發出隻言片語,都悻悻的各自散了開去。
第二日一早,女子才起了牀,雲來正在幫她梳頭,就見門被一腳踹開,簫如然帶着前所未有的震怒衝了進來,也顧不得什麼禮儀廉恥,把守的暗衛一擁而上,生怕他做出什麼越舉的行爲。
“爲什麼不告訴我?”
“皇上!”雲來放下手裡的翡翠玉梳,吃驚的看着這個瘋了一般的男人,第一次見他如此的亂了章法。
“滾出去!”
“你們都下去,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要進來。”女子對着鏡子理了理自己一頭白髮,並沒有發火。
陽光折射到鏡子裡,映入她的眼中,她低下頭,咬住脣,瞬間就全身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華。
“我問過爲子了,這個孩子會要了你的命!”
“那又如何?我原本就身中相思引。”女子微笑着轉過身來,擡起眼睛朝門口的男人看去,他依舊是那副丰神俊逸的模樣,一雙好看的桃花眼那麼深情的望着自己,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情深如海的男子,一旦黃袍加身,就變成了那個舉世無雙,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帝王。
“可是這孩子明明可以解你的蠱!”他發抖的吐出這句話,原本一件他看來輕巧的事情,到了關鍵時刻怎麼就變得如此的難以起齒了呢?
“如果我真是這樣的女子,這些年還值得如然珍我重我?相思引無解,我也不想解了,而這個孩子如今是我的命。如然若是喜歡他,就祝福他,若是不喜歡就離得遠遠的,我不再是任性懵懂的少女了,也不是當年長門殿上那個意氣飛揚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宓可,這些年你在變,我也在變,即使如履薄冰,以命相搏,這一把我也要賭,更願意賭。沒有人逼我,沒有人威脅我,這輩子我做了太多自己不想也不願意去做的事,這一次可以不可以讓我爲自己做點?”
無聲的嘆息在女子的心間響起,清澈的琥珀色眸子之上間染上了別樣的黯然,眼前這個男人真的很好很好,可惜過了那麼多年她才知道。
“倔東西,你會死的,你明不明白。”
“誰又不會死呢?爲了自己的孩子,生死又有何妨?”
“胡說,我定會將相思引的解藥給你帶回來,到時候你和孩子都會沒事。所以,你必須給我好好活着。”男子愣愣的看着她,日光照得滿地光華,半邊的地面都映得沁暖,她半邊身子側坐在梳妝檯前,一室說不盡的舒暢寫意。
“聽見沒有,一定要等我,我會把解藥給你帶回來!”男子見她仍是一幅不爲所動的頑固模樣,不由心中火起,大步上前,一把抓了她的玉腕,弓下身子,將女子拖入懷裡,這樣的時候,他知道他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打消她的決心的,在她面前他的想法和道理永遠都是那麼的卑微。
“可兒,你要相信我!我想了一晚上,當年在天策你沒有相信我,那是因爲你我都還不瞭解,我不怪你。後來在斷腸關你沒有相信我跟我回去,我知道是牽絆太多,你生不由已。再後來棺材鎮你沒有相信我,跟我去東嶽,我知道是爲了保住那些北朝的將士,你悲天憫人,我也不怪你。但若是這一次你不信我,我簫如然必定恨你千秋萬載,永不原諒。”男子單膝跪地,他的聲音清朗醇厚,卻帶着親暱人心的暖意。他緊緊的摟着坐在妝臺前的女子,半點說話的機會都不打算給她,即便他知道她心裡的男人不是他。
初夏的風徐徐從花窗吹入,仍是有幾許微涼,只是少了初晨那種透入骨髓的寒意,略微有些暖煦的味道。兩個人半天都沒有說話,宓可就這樣安靜的靠在簫如然的懷抱,這些年她一直都拒之門外的懷抱,如今看來,卻也是這般的溫暖和煦。
他的面容與女子貼得很近,目若點漆,黑瞳中的那一點犀利而威嚴的神色此時卻帶着別樣的溫柔與討好,似乎要將她整個人都捲入其中。
“好,我答應你。我等你給我帶解藥回來。但你要答應我,無論前途是多麼的坎坷與危險,你都要完好無缺的回來,這些年我已經爲太多的人和事操碎了心力,你不要讓我爲你操心,我的心那麼小,哪裡經得起這麼多人來折騰。”宓可的聲音沉靜淡然,半明半暗之間,簫如然只覺得她每個字都敲打在自己心間。
女子擡起頭,毫不避諱地和他的目光對視而望,而後又將下巴擱在他的肩頭,湊到他的耳邊一字一句道:“如然,若是可以,真希望世界上有另一個我能夠幫我來對你好,愛你,關心你,彌補你這些年的苦。可是……”
“不要說了,只要你好好的,我便好好的,你就等着我帶解藥回來,到時候我可是要當這孩子的乾爹的!”男子清了清喉嚨,一臉的故作輕鬆。
“對了,這玩意是我在海上一個叫知瓊的小島意外收穫的,也不知道什麼,我知道你歷來喜歡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送給你。”簫如然邊說邊從懷裡摸出一隻黑色的鐵棒塞到女子的手裡。
“電筒?”宓可當即就呆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簫如然會給她一把電筒!這個世界怎麼會有電筒?而且還是一把二十一世紀最好的美軍專用手電,她肯定用這個東西的人不會自己的隊友,畢竟攀登雪山是不可能帶這麼重的軍用電筒的,難道還有別的人也穿越到了這個世界?
“知瓊?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其實我也是第一次去,若不是爲你尋藥,我根本不知道在辰海之外還別的大陸,雖然是個島國,但他們的經濟絲毫不比我們遜色,他們信奉太陽神,喜好生吃海類,他們的俠士崇尚武藝,盛行比試,失敗者必定當衆切腹。”
“太陽神?他們是紅日大旗?”女子輕咳了兩聲,突然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恩,鮮紅的紅日,怎麼?你去過?”男子瞥了女子一眼,不明白她爲什麼這般激動。
“如然,我知道你所圖非小,也知道這些年你一直都在韜光養晦,雖然我不期望東嶽和南朝開戰,但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是必然的趨勢,清水鎮一戰讓我看清楚帝王家的本質,沒有例外。呵呵,未來或許麻煩還會源源不斷而來。但無論如何,你要答應我,做個好皇帝,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看得見的敵人手段只盡於此,看不見的敵人卻是防不勝防。”宓可近乎嘆息地着說完,彷彿有些艱難似的,她很想告訴她關於她的世界那些悲慘的歷史,但她又無法揣測他嘴巴里的知瓊會不會就是那個野心勃勃的日不落民族,命運驚人的相似卻又差別萬分,很多事情她如今已經是無暇顧及,只希望大家能平靜如水的生活即好。女子撫着心口,這幾日她已經有了一些生理上的妊娠反映,頭昏腦漲,連腳步都有些飄忽。
簫如然……
對不起……在歷經了辰星大陸這場紅塵滌盪,悲喜沉浮之後,我已然是殘敗之軀,如今我拼盡全力,只願肚裡孩子平安落地,那些天下風雲,計謀局變,實在是厭了,也怕了,更加沒有心力去管了。若是可能,宓可也願意爲你掃去前路塵埃,助你一路暢通無阻。
女子在房裡緩慢的跺着步子,不去看背後,男子就那麼順從的跟着,眼神裡全是不捨與黯然。
“你走吧,我已經讓人準備好送你進紫荊關。南朝看來會亂上一陣了。”女子腳步驟然停頓,她咬了咬牙,隨即一轉身和男子的眼神當即撞在了一起。陽光照在她身側拖出淡金斜影上,那清瘦身影幾乎要化爲透明的煙塵一般,帶着孱弱的不真實感
“恩,你放心,這次我一定把解藥帶回來。”
“恩,我相信。”
女子輕嘆一聲,突然伸開雙臂給了面前男子一個離別的擁抱,震驚得簫如然是手腳無措。“簫如然,這輩子能有你相知,我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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