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梅縣槍聲紛亂,亂的不是戰局而是人心。
憲兵大尉前田的感覺很悲催,只要輪到他坐鎮,手裡總是沒兵;目前態勢已然明朗,西門正在被攻擊,夜幕下無法判斷規模,不過八路的機槍好幾挺,火力寬度拉得老長,擲彈筒都有,打得西門守軍往死裡打電話說頂不住。
東南北三方倒是沒動靜,但是各方守備力量前田不敢調,拆東牆補西牆有風險,怕是聲東擊西,被派往西門增援的只有少佐給他留下的半個中隊兵力,這是他唯一可用的。他已經做了最壞打算,即便八路真的攻破西門,其他城門的防守力量他也絕對不調,乾熬到底,無論如何八路的時間一定有限,打進城他們也留不下。
至於城內狀況也明顯,警隊淪陷,敵人數目不詳,不過前田畢竟也是老油條,只有警隊淪陷,沒有八方騷亂,這說明敵人目的明確並且兵力最多是分隊規模,悲催點就在這了,明知襲擊警隊的敵人不多,可惜一牆之隔的憲兵隊正值空巢,愣是無可奈何!
一令電告少佐急情,電話不通派摩托;二令城防諸部各自堅守,見火也不能救;三令警隊門外的憲兵分隊不可急躁,努力粘住即可;四令偵緝隊在崗人員立即爬出被窩,到憲兵隊集合。前田大尉目前能用的手段只有一個字:拖!
小紅纓有小聰明,然而大局觀終究欠妥,當然這也受限於她對李有才的計劃不能瞭解完整,如果按她本意,她更想衝進偵緝隊去救狐狸。她的壓力一點不比前田小,有威信無官職,手下是一員猛將加一條瘋狗,卻不能完全控制,她自知任何意外都可能發生,其實正在發生。
當那頭熊的高大身影憤憤出現在陰暗樓道那端,她的眼底其實已經泛出淡淡晶瑩,即便那熊能無恥到賣掉她,也是她曾經的逃亡天使,有寬大的肩膀如牀一般揹負着她在彈雨中狼狽地飄。當那大步流星的熊脫口而出‘丫頭’兩個字,她幾乎不能抑制迎面衝向熊的激動,於是脫口大罵。
“你跑錯了方向嗎!不要臉的!你爲啥還不死!”
走廊很暗,小紅纓右肩下依然夾着帶槍托的駁殼槍,依然是那份帶有玲瓏感的英姿颯爽,以至於羅富貴根本不能像胡義那樣體會到她聲音裡的特殊成分,自顧自喪氣道:“我倒是想往北邊跑呢!可下牆繩丟了!你這胡安排些啥啊?還怎麼出城?”
“那還不趕緊再找?讓田三七和大狗……”
“黑燈瞎火讓我上哪找?那兩個缺貨早過東牆了你不知道?”
抿住小嘴停了幾秒:“那些學生呢?”
這個問題重新勾起了羅富貴的憤恨語氣:“估計下牆繩就是他們哪個拿的!缺德冒煙的,真以爲城牆上空蕩蕩,沒人掩護着兩邊肯定死在城牆上,也是活該!”
走廊遠端噗通一聲響,驚得小紅纓急舉槍,幸好被羅富貴的大手給壓住了:“瘟神哎,你可別介!後頭那就是個缺心眼的學生,就剩這一個了,算交差麼?”
小紅纓這才鬆口氣,總算有人能向團長政委證明這次行動不是以公謀私了,起碼不用寫一千個大字的檢討書。
“既然是這樣的話,那我就索性……哎?你說現在咋辦?”
熊差點沒跌倒:“問我啊?我剛出獄啊你個缺!備用計劃呢?別告訴我你沒訂備用計劃……你……”
“西門外正在打的是高一刀,那是佯攻,半個小時就會結束,這已經耽誤不少時間了。學生是你放跑的,下牆繩是你丟的,不問你我問誰?少說沒用的,我的備用計劃……不就是你麼?要不撈你個吃貨出來幹啥?”
能令熊凌亂無語的人很少有,小紅纓偏偏是其中一個。
……
西城門的戰鬥打得熱火朝天,城門樓也好城牆頭也罷,治安軍的步槍輕機槍瘋狂朝城外的黑暗裡放;城外的射擊線雖然很長,但火力密度不太均勻,某些位置零星,某些位置一排齊射之後歇好半天,倒是正面中段火力最兇狠,三挺捷克式機槍拉開,真真的放開了打,間隔都是三八大蓋射擊響,一聽就是無限制的自由射擊,並有擲彈筒偶爾響,火力兇悍瘋狂壓制。
那當然是九連,指導員秦優在黑暗裡拼命督戰,這種時候,把九連彈藥都打光他也不心疼,根本不跟二連王朋連攀比節約,因爲戰鬥在城裡的都是九連人,遺憾只能打佯攻。九連,儼然是獨立團的重裝步兵。
黑暗裡有戰士嘶嚷:“連長,時間差不多啦!”
一個魁梧身影單手提着掛刺刀的步槍,貓腰匆匆奔行在射擊線後,看不見的彈道不時呼嘯在左右,看不清的地面令他幾次跌倒再翻起,水壺已經被流彈擊穿漏水尚不自知,橫向跑出幾十米才狼狽跳入暗坑:“王朋,你最後走,盡力多拖一會兒再退!”
“撤退路線你認定了?”
“向南。原路。跟回城的鬼子們對過!”
“如果鬼子還攥着三生谷不放怎麼辦?”
“那就再掉頭,朝長窯村繼續向南。我拖死他!”
暗坑裡的王朋沉默幾秒:“我仍然認爲風險最小的路線是從這往北。”
“北邊有河,附近的石橋就一座,現在已經修成了兩岸橋頭堡,你覺得趁着夜黑就一定能突過橋麼?一旦被卡在橋頭,全完蛋!”
“至少往北的風險看得見。”
“定的我是指揮員!你這是要反悔?”
“關乎我全連,不得不慎重!這是聯合,不是隸屬!”
“你”高一刀無奈把氣話吞掉,不是浪費時間的地方,擡頭朝附近的戰士喊:“叫老秦!”
沒多久,又一個身影連滾帶爬滑進這暗坑,九連指導員秦優到了。三個單位指揮員紮在一個窩裡,這是戰場大忌,如果倒黴,一顆榴彈下來全窩端。三位心裡都明白,卻不得不這麼做,誰讓他們是不可一世的聯軍呢,一旦產生不可調和的分歧,只有投票的笨方法才能解決問題。
彈雨呼嘯之下,沒時間墨跡,高一刀幾句話便將情況扼要說明,揪住秦優要表態;王朋也不忘提醒,這是講軍人原則的時候,頭可斷血可流,不許當老好人!
好不容易喘勻了粗氣,秦優不緊不慢答:“其實……這個事……它壓根也不是我們九連的事。”
“什嘛玩意?”高一刀發愣。
“你中彈啦?”王朋發矇。
“我是說……我們九連肯定是要往北撤的。因爲那河……它擋不住我們九連啊!”
雖然附近都黑漆墨烏的,高一刀仍然呆呆扭頭,想看看王朋是個什麼表情;而王朋也是呆呆地這麼想。可能這二位連長只是呆滯了幾秒,他倆卻不記得時間,然後才猛然想起:九連這些不要臉的好像個個會游泳,他們全連是水兵!
……